她看得專注,越看越喜歡。「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那該有多好啊!」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語起來。
「不可能,這可是柳宗繼名作,你怎麼可能寫得出這一手好字。」錦兒悄悄來到她跟前。
「是嗎……啊!錦兒你何時來的?」終於注意到身旁有人,她這才紅著臉不好意思的問。
她進府三個月,錦兒是她的室友,兩個姑娘不負容嬤嬤所願,真成了好朋友。
「來了好一會了,只是看某人瞧著一幅字畫咳聲歎氣,那表情好生遺憾,讓人不忍到了極點喲!」錦兒消遣她一番。
「喂,別取笑我了,你真不覺得這字下筆蒼勁有力,是一手好字?」她再次如癡如醉的讚歎。
「因為是大師之作,當然是好字,在這王府內可沒有低劣之作。」錦兒驕傲的說。
「說得也是。」進府當差這幾個月,銀一兩就瞧清了這座王府的奢華,所有的排場與講究令人咋舌,絕非一般王爺府可比擬的,甚至可說比皇宮內院還要富麗堂皇,不由得讓她想起這府邸的主子,究竟擁有何等權勢,可以過著如此尊貴奢華的生活。
「你想習字?」錦兒突然俏皮的問。她亦是個活潑的姑娘,所以和一兩處得很好。
「我?習字?」她愣了愣。
「是啊,既然你喜歡字畫,就習字啊!憑你認真的個性,說不定真讓你習出心得來。」
「可是你方才不是說這可是柳宗繼名作,我怎麼可能寫得出像這樣的好字。」
「誰要你像柳宗繼一樣好了,只要他功力的三分就足以當街賣錢,這樣你還不滿足?」
銀一兩眼睛一亮。「真的有他的三分功力就足以當街賣錢了?」
「你真想靠這維生?那你不當廚子了?」錦兒好笑的問。
「當然不是,習字只是好玩罷了,不過多一項掙錢的技能也是不錯的。」她靦腆的說。
「嘖嘖嘖,真是貪心,你的廚藝在短短三個月內就破天荒的受爺獨寵,現在已是王府中的最高廚師,相當於皇宮御廚,總管也已將你的薪餉調了兩倍,結果你還想靠寫字掙錢,拜託你留點機會讓你未來夫婿掙掙吧,否則他會看不起自己的。」要不是與一兩成了好姐妹,自己還真眼紅她的好際遇。
「你說什麼呢!」提到未來夫婿還真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十月天的金陵雖無降雪,夜裡也是寒的很。
男子僅著簡單薄衫,外頭罩著雪鵝披風,身邊難得無隨從隨侍左右。
他踱步,悠閒的遊走於府內,驀地聽到一絲輕微腳步聲,知道是李少發現他的蹤跡趕來護衛,他只是揚手要他不必接近,只要遠遠跟著便成,他不想被打擾,因為今晚他突然想見一個人。
負手往府中央的「齊心湖」走去,似乎早知道湖旁的涼亭內正縮著一個小人兒,這小人兒三更半夜冒著寒風,已連著一個月都出現在這兒了。
朱戰楫舉步往涼亭上去,打定主意要瞧瞧她每晚到這來究竟在搞什麼鬼?
才走近一看,差點沒笑出聲,只因他竟瞧見一個人裹著一件棉被,點著一盞昏暗燭光,姿勢滑稽的趴在亭內桌上認真地寫著書法,專注到連他出現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麼?」靜默瞧了好一會,見埋頭習字的人還是沒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悅的出聲。
他可不習慣被忽視。
「嗄?」一聽這聲音,銀一兩猛然抬頭。他怎麼會在這裡?
瞧見她的模樣,他的不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笑。見她全身裹著被子只露出一張小臉蛋,臉上還有好幾處沾染上了黑墨,模樣煞是可愛。
尤其在乍見他出現,她慌亂起身,不是向他行禮問安,而是當著他的面,手忙腳亂的將桌上才書寫好的宣紙迅速藏進裹著的被子裡,讓他就更覺好笑。
「拿出來吧。」他逕自找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後,諷笑的動動指頭,要她將藏在被裡的東西交出來。他今晚就是為這個而來的。
她為難的緊抓著宣紙,有神的大眼骨碌碌轉動著,心想交出去好嗎?是否會被笑?
見她遲疑,他微慍,輕咳一下催促。
她皺皺鼻子。「王爺,您要看可以,可不准笑我。」她勉強說。
「你這是在跟本王說條件?」看得出他的怒氣已逐漸在升高。
「脾氣還真糟!」她低下首小聲咕噥。
「什麼?」他蹙眉,像是聽到她的咕噥了。
「沒有沒有。」她趕緊說,歎了一口氣。「好吧,要笑就笑吧!橫豎您一次笑個夠,可別笑我一整晚。」她嘟著嘴將懷中的「寶貝」掏了出來。
他望了她一眼。這丫頭還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隨性了,但出乎他自己意料,自認識她以來,關於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氣也不惱,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的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會發現她每晚都會出現在這裡。
接過她遞來的東西攤開,他揚揚眉。「你在習字?」朱戰楫有些訝異。
「嗯。」銀一兩不好意思的低下首,就怕見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會沒聽見他出聲,她這才偷偷抬起頭來,瞧見他正皺眉不已的瞧著她的「大作」。
哎呀!還是逃不過被嘲笑的命運了。只能她硬著頭皮等他瞧夠再出言譏她。
「你每晚冒著寒風就是為了習字?」他終於沉聲問。
咦?沒笑她?「嗯。」她不自覺地揉揉鼻子,將鼻子上的黑墨揉暈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盡量讓自己的臉緊繃,不明白明明她的動作很蠢,他卻感到可愛。自己是哪裡出了問題?
「為什麼挑深夜來習字?」
「只有這個時候我的活才幹完,而且夜深人靜的正好練習,也不會打擾到別人。」
盯著她雖裹著棉被,但鼻子沒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舊被凍得紅通通。「為什麼不回房練習去?」他低著嗓音,訝異自己竟然必須忍住衝動,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的摸上她凍僵的紅鼻子。
「不成,房裡還有其她姑娘,我點著燈豈不妨礙她們睡眠?她們明天還有活要干呢,再說,我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們面前展示,會笑掉人大牙的。」銀一兩無奈的吐舌。
「這樣啊……」隨著她俏皮的吐舌小動作,朱戰楫心頭一陣抽緊。「告訴本王,為什麼想習字?」
「沒什麼……就是羨慕別人寫得一手好字,惱自己別人行,為什麼我不行?」
「哦!」真難得,還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嗎?」
她搖搖頭。「這府邸大伙都這麼忙,誰來教我?我這是自習,無師自通。」她皺著鼻子打趣的說。
他半瞇著眼,想著她方才認真習字的模樣。「我知道了。」
「呃?」沒頭沒腦的,他知道了什麼?
見他起身要離開,她忙喚,「等等,爺,您忘了我的書法。」銀一兩靦腆的指著仍握在他手裡的「大作」,怯生生的欲索回。
「這書法就當送給本王了。」朱戰楫正經斂色的反將宣紙收入懷中,扭頭就走。
「咦……爺!」她怔愣一會後又追上他。
以為她不識相,堅持要討回書法,他臉色出現前所未有的陰沉,厲聲問:「還有事?」
「呃……」瞧他突然變臉,她差點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能斷斷續續、顫巍巍的問道:「您……沒笑我,難道……我的……字寫得好看?」終於期待的問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著她,久久才出聲。「不,寫得很醜,是我見過最醜的字!」
「嗄?」
直至返回寢室,他盯著手中的墨寶,瞧著宣紙內字型扭曲、筆觸雜亂得簡直一塌糊塗的歪斜字體生悶氣。
攤著紙,他到現在也還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強索一張「丑字」在懷?無法理解,索性氣憤的將紙撕個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怎麼樣?總管召見你為了什麼事?」銀一兩一腳才踏進寢房,就教錦兒與容嬤嬤給拉到床邊,焦急地要問個明白。
總管地位崇高,有什麼事吩咐一聲要人辦了就是,這麼慎重其事的召見一個下人還是頭一回,所以這讓她們緊張起一兩是否闖了什麼禍。
銀一兩臉色怪異的不發一語,瞧見房裡除了錦兒與容嬤嬤以外,還有另一個大她與錦兒三歲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長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說一兩丫頭,你發什麼呆,快說說啊?」容嬤嬤急促的推了她一下。
她這才吶吶的出聲。「呃……總管說爺沁心院裡的上書房多了一張小桌子。」
「嗄?這什麼意思?王爺沁心院裡的上書房多了一張小桌子,幹你這廚娘什麼事?難不成要你去打掃?可是爺的上書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僕役有資格可以進去當差的。」錦兒甩著手巾,一頭霧水。
「不是打掃……」
「不是打掃,那是做什麼?哎呀,我的好姐妹,你就快快說,別賣關子了。」錦兒沒耐性地叉腰大叫。
「那張桌子……說是要給我用的。」
「什麼?給你用的?」錦兒當場叫出怪聲。
「一兩丫頭,你沒聽錯吧?」容嬤嬤也不可置信的再次確認。
「總管親自帶著我進上書房,指著爺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說的,我想應該沒聽錯吧!」
「……那就沒錯了,但為何有這麼奇怪的事?」錦兒瞄向遠坐一旁拉長耳朵的紫娟,只見她臉色一片繃緊。
「是啊,這書房重地,憑一兩廚娘的身份怎麼進得去?更遑論竟還設了張桌子讓她用,這簡直前所未有啊!」容嬤嬤低呼。難怪一兩丫頭的臉色怪怪的。
「一兩,總管有說那張桌子讓你做什麼用?」錦兒追問。
「寫字用。」
「寫字用?咦?一兩,該不會爺知道你夜裡偷偷習字的事?」錦兒驚呼。
「嗯,王爺知道了。」
「爺怎麼會知道的?」錦兒訝異。
銀一兩羞赧的縮縮肩頭。「前晚他瞧見我在亭子裡習字,所以就──」
「所以就派了張桌子給你,還是在爺的書房重地?」
她點點頭。「不僅如此,總管還說從明兒起,爺下朝後的一個時辰會有老師教我習字,而這老師……就是爺本人。」銀一兩期期艾艾地說出另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一兩……你你……說笑的吧?」錦兒明顯的已經快昏倒了。
「這事莫說你們不相信,連我自己聽了都不信,還再三的向總管確認,他連點三次頭我才相信。」她苦著臉,不喜反抱怨,「有老師教學當然是好,但如果老師是主子,那可教人頭痛了,若學得不好,豈不被炒魷魚?」
「一兩丫頭,怎麼你腦袋轉的跟旁人不同,你擔心學習不佳被炒魷魚,咱們可擔心爺成了你師父,在這府裡不知要鬧出多少風波,再說,爺是什麼人,他可是人人聞風喪膽的和宮王爺,更是這國家的……」地下君主,這句話讓容嬤嬤硬生生住了口。
「總之爺是國家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這麼尊貴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時間,你你……你這是走什麼運?這麼得老天爺眷顧?要知外頭多少皇親貴族極度渴望能有這麼一個機會每日見上爺一面,不管是什麼,只要能讓爺提點指導一二,都是榮幸無比的事啊!」她隨即才又繼續說道。
「是啊,還記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爺能指導一下太子的文采,聖旨才下就教爺給駁回了,爺連皇上的帳都不賣,居然對你這下人……」錦兒扯著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爺為什麼會對一兩這般另眼相待?
一旁的紫娟越聽臉色越是難看。
「不只這樣,總管說了,自今晚起我得搬家了。」銀一兩垂頭喪氣的又說。這才是最叫她不捨的事,她與錦兒感情這般好,就像姐妹一樣,這會說搬就得搬,她當然會捨不得。
「搬家?搬哪去?」容嬤嬤大驚失色。
「沁心院內的小齋。」
兩人臉色頓時大變,沁心院內的小齋雖是當初王府建造時,特意為爺的貼身僕役所預留的下人房,但沁心院無女眷這是天下皆知的事,爺讓一兩夜宿沁心院,這比讓她使用上書房還驚人。
「說,銀一兩,你究竟用了什麼迷術讓爺這麼對你另眼相看?否則爺不會做出這許多不合常理的事!」紫娟終於忍不住衝向銀一兩跟前,指著她的鼻子怒斥。
她雖也是一兩的室友,但與錦兒不同,對一兩總是極盡嫌惡,更是痛恨她的好際遇與好人緣。
「我?!」銀一兩被她吼得睜大了眼,連忙退了一步。
「喂,你發什麼病,爺對一兩好干你什麼事?要你在這大呼小叫的!」錦兒氣呼呼的擋在一兩身前,將她與紫娟隔遠些。
「爺不會看上她的!」紫娟咬牙切齒的說。
「你該不會是嫉妒一兩在府邸一路被破天荒的提拔,平步青雲吧?」
「哼!爺自視甚高,不會喜歡任何人,也不會真心欣賞任何人的,更何況是像她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丫頭,你最好叫她不要因為爺對她施些小恩就自以為是,看著好了,只要她在沁心院犯了錯立即就會被趕出來的,說不定以爺喜怒無常的性子,惱了爺連命都沒有了!」
紫娟的這番話,說得三人面面相覷。沒錯,伴君如伴虎,爺的性子陰晴不定,誰也說不準,要一個不小心,掉腦袋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嗯……一兩,你……今後……可要多加再多加小心了。」錦兒與容嬤嬤只能這麼說了。
朱戰楫一手執著筆,久久未在公文上批上一個字,只是悠閒的轉著眼珠,露出一貫興味的笑容,視線正糾纏在一旁埋首寫字的人兒身上。
銀一兩正式搬進沁心院已有月餘,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就愛這麼瞧著她,她的每個動作都可愛得緊,就好比此刻,她認真專注地寫著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左頰上沾了塊黑漬,長髮因低頭的動作,正整束可憐的浸泡在黑墨中泅泳。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她就像是他的新玩具,所以他難得費了些心思將她拽在身邊,想要好好逗弄一陣子,不過事情有些失控,因為他似乎欲罷不能了。
他瞇起眼,眼神轉為迷濛,再次不加掩飾地盯上眼前的丫頭。
想起自己安排她進了上書房、小齋,還每日親自授課,做了些連自己都覺得不妥的事,卻沒有一絲勉強或後悔。
不僅如此,甚至與她相處的日子,是他這些年以來心情最愉悅的時候。
他暗忖著這新玩具有到底有什麼魅力,竟能不斷吸引住他的眼光。
照理說,像他這般長時間大剌剌的審視,一般人都會發現而顯出不自在,偏偏這大姑娘,做任何事除全力以赴外,就是專注再專注,這也讓他有機會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再打量,並且樂此不疲。
基本上,她是聰穎的,因此習字讀書學習都難不倒她,再加上她那凡事下工夫不打折扣的個性,學習起任何事來都好得出奇,難道就是這點吸引了心高氣傲的他?他也迷惑了。
「爺,您的宵夜已備好,准許屬下端進來嗎?」總管低著身子在門外請示。沒爺的允許他可不敢貿然闖入。
「進來吧!」思緒被打斷,朱戰楫微怒,口氣也不甚好的恩准。
得令,總管立即揮手要人抬進一張小桌,桌上早備好了七、八樣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備好妥當,總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為聽出他的不悅,誰也沒敢多打擾主子一刻。
朱戰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個「誅」字,便放下筆來到桌前,逕自用起宵夜來,而那簡單一個字代表的竟是數十條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與宵夜,都應由她這總廚來料理,但自從她習字後,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讓她有更多的時間習字讀書。
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認,對她真是格外恩寵,而且是不知不覺、變本加厲。
習慣性地瞧向她在做什麼,剛巧她寫完了一個字也抬頭,目光與他對上,她不覺不敬,露齒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嗎?」銀一兩隨口問問,像是在話家常。
跟主子話家常?他又是皺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議。「你也餓了嗎?」出口才發現自己也隨著她閒聊起來。
事實上,在這書房裡,他們的對話並不多,他只喜歡盯著她,還沒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沒奴才的份。」她嬉笑的說。
「你說話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個不以為然。「若餓了,就過來吧!」他說。
這倒輪銀一兩訝異了,與他共享上書房也有三個月餘,他一向獨自用膳,不曾開口邀請,這會卻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與奴才同桌而食子禮不合,不好吧?」容嬤嬤經常對她耳提面命,要她進退有據,她多少還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許你同桌而食嗎?」
「咦?方才您不是說……」難道是她會錯意了?
「本王食畢,這桌菜賞你。」朱戰楫放下銀筷。
「咦?」就說她哪有資格與他同桌啊!她心裡頭有些發酸。
「總管在門外嗎?」起身朝外揚聲。
「在。」只要他在府裡,總管向來隨侍,等待他隨時的召喚。
「多備上一碗粥來。」
「……是。」總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領命處理去。
自此,送至書房的宵夜總是多備上一份。
「爺,聽說您兩歲能背詩,五歲時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就已經上知天文不知地理,十五歲時已手持兵符為當今聖上打天下,是個天縱英才的人物?」銀一兩開心的喝粥吃菜,見他坐於案前,並沒有立即批閱公文的意思,打算繼續與他話家常。
府裡待久了,有關他的傳聞,多少聽聞一點。
朱戰楫笑得陰惻惻。「你可有聽說本王三歲咬傷奶媽,五歲親手殺死愛馬,七歲就要人砍了左右僕役,只因他們不小心觸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歲為了爭權,命人誅殺了兩個反我的親兄弟,並且割下他們的頭顱,遊街示眾,十四歲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殺九名僕役為母陪葬,十五歲領兵殺人,死者不計其數。」她要話家常,他就與她話個夠,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臉色發白。
他喜歡逗她,見她嚇得不輕,竟暢快的想大笑。「怎麼,你喝不下粥了嗎?」她嘴裡那口粥在聽完他的話後,就怎麼也吞不下去了。
「惡!」她將口中之物吐出。「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覺得殺人很愉快嗎?」她忍不住質問。
他詭異又陰狠的笑笑。「有時候是的。」他老實說。
銀一兩倒抽一口氣。「你!」傳聞他為人絕情殺人如麻,但都不若他親口承認來得駭人。
「你怕本王嗎?」很好,每個人都該怕他的。
「你難道不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其價值,你不該以己之喜樂任意危害人命!」她與對他爭辯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來人命如螻蟻,若再無一絲智慧,就連螻蟻都不如了。」朱戰楫諷刺譏嘲。
「你怎能這麼說,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聰穎,有些人生而駑鈍,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聰明的人發明鋤頭讓駑鈍的人勞役墾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糧可食用,所以你怎麼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輕之如螻蟻,說殺就殺?」她好生氣憤的指責。
他瞧她說到氣憤處便握緊雙拳,面紅耳赤,一副誓要與他爭出個道理來的模樣,臉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說。
「咦?」現在戲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爭辯人命的價值嗎?跟她怕不怕他有什麼關係?
他趨身來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紅,看來方才氣得不輕,這直率的丫頭又忘了誰是奴才、誰是主子了。
他該惱她嗎?她是第一個敢當面與他爭辯的人,該辦她個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斬了她,好證明自己殺人不眨眼?
被朱戰楫陰邪的目光瞅著,銀一兩開始渾身發涼,這才知道害怕。她剛做了什麼?虎嘴上拔須?自尋死路!「……所以您要殺我嗎?」以證明他的人命螻蟻論?
「你想死嗎?」該殺她嗎?不!留著她豈不更有趣,讓她見識什麼叫人性,什麼叫螻蟻,證明他才是主宰生命價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幾乎要近貼到她身上。
他聞到了她的氣息,帶著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覺得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拚命搖頭。她可不想死!
隨著她的動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機多吸一口。「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靜靜的看著權勢如何操縱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價地供權勢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裡的正義。
她第一次這麼近看他,注意著他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話,臉上的細紋幾所未見,更發現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翹長得比她還濃密。
銀一兩啞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愣愣的瞪著眼前的他。他可能沒注意到,貼得這麼近,他的身鐵定觸碰到她了,更慘的是,她發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的沾染上他雪白長袍,這下他要焚衣還是殺人?
出乎意料,他既沒焚衣也沒殺人,而是不顧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傾身單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猶豫的貼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奪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嬌唇。他的吻並非輕柔,而是飽含霸氣與乖張,彷彿以桀驁之姿,奪取所有。
銀一兩除了驚愕還是驚愕,完全生澀地不知如何反應。
爺在吻她呢?
可是親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爺為什麼這麼做?
相較於她的怔愣,他則是吻得肆無忌憚,以佔有之姿狂掃過她的櫻唇。
他可是好奇了許久這其中是什麼滋味,如今品嚐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