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在接近了。」如旋風般掠過一個山丘,公爵沉著聲音道。
「嗯。」高大的統領一語不發地在前方猛衝,奇怪的表現直引來公爵若有所思的側目。
沉吟著,公爵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地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等找到了人,你可別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
「怎麼會?」統領有些錯愕地回頭道。
「咳,」統領答得理所當然,倒讓心懷憂慮的公爵有些不好意思了,當下假咳一聲道,「總之要盡快找到他將那件事解決,否則,我真擔心猊下……」
「……嗯。」統領點頭,加快了速度,繼續在公爵身前飛馳著。
紫色的寶石在手中握得久了,溫熱的感覺清晰地透過自己粗糙的肌膚傳入掌心。
近了,越來越近了。
統領張大了眼,拚命地尋找著印象中少年的身影,直到公爵一把拽住他的肩頭,踉蹌著落到一棵古木後。
「你干什……」因為猝不及防,著地時腳扭了一下,統領一轉身便要發怒,卻被公爵及時攔住。
「看那邊。」一桃眉朝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下望去。
順著公爵的視線,統領也將目光投注到同一方向三秒鐘後,他迸發出一聲不知是驚是喜地低呼:「那伽!」
「果然沒看錯。」公爵略揚起嘴角眼神卻絲毫不見笑意。
邁開步子,他筆直地朝那伽走去。
「你想怎樣?」統領挺身向前一擋道,「不要打草驚蛇。」
繞過高大的統領,公爵繼續走著:「不接觸他,又怎麼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情報?」
「……」知道公爵說的有理平日叱吒風雲的地獄軍統領也無法反駁什麼,「但你別傷他。」
「我為什麼要傷他?」公爵失笑。
然而他的眼神卻並非如此,統領亦知道這一點。
只不過,他實在沒有理由阻攔公爵——
也來不及了。
從剛才就聽到有人在附近低語,因此那伽早已偏頭打量起了四周,待公爵在他面前站定,他只是挑了挑眉,並沒有太過驚訝。
「相識不如偶遇,可以坐在你邊上嗎?」公爵露出親切的微笑問道。
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撣了撣地上的灰塵,發現不過是徒勞,公爵不露痕跡地皺了皺眉,這才坐了下來。
而統領只是一臉緊張地站立在一旁。
「天色不早了,一個人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請問你是?」對於統領那張寫著「你明知故問」的臉,公爵只是視而不見。
「吟遊詩人。」那伽一如既往地答道。
(「是無業遊民啦,無業遊民!」)
「誰?」統領突然一臉戒備地四下張望,惹來那伽的側目。
而公爵只是瞇起了眼,繼續說道:「吟遊詩人?很年輕,剛剛離開自己的故鄉吧?」
(「故鄉?哈哈,那伽,你有那種地方嗎?」)
垂下了眼瞼,那伽卻無意辯駁。
眼看氣氛就要陷入僵局,公爵一邊用手肘撞著站在一邊的統領,一邊不死心地和那伽閒聊:「不知你接下去要去哪裡呢?」
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公爵的意圖,統領也搔著頭髮勉強接話道:「是……是啊,不曉得同不同路。」
「向西方的國家去。」那伽淡淡地說道。
「同路,同路!」公爵作一臉驚喜狀道,「實在是太巧了,不如就作個伴如何?」
「……」那伽偏頭看著公爵的肩膀處,一時沒有回答。
(「那伽,你好像不太喜歡他們兩個?」)
「誰?到底是誰?」
分秒不差地,統領又捕捉到了洛斯艾爾的聲音。
那伽有些吃驚地看著他,而公爵卻只是露出愉悅的笑容來。
「是不是這位吟遊詩人還有什麼朋友在附近,卻不肯出來相見?」不願錯過機會,公爵開門見山地問道。
(「誰說我不肯?是你們自己無能看不見我!」)
一個猛烈的轉頭,統領瞪大了眼看向那伽右側的方向,簡直像要看破那裡湧動的空氣與微塵。
(「那伽,我覺得……那個人好像可以感覺到我耶……」)
認同了洛斯艾爾的說法,那伽斟酌著辭彙問道:「請問你……看見什麼了麼?」
搖頭,只能搖頭。
明明感覺得到,偏偏雙眼卻什麼也捕捉不到。
「對不起。」看著洛斯艾爾,統領卻是在說給公爵聽,然而後者卻依然掛著令人無從忖度的笑容,以輕鬆的語調攀談著。
「不知道你去過叫做格裡斯的國家麼?」
「格裡斯……?」那伽抬眼想了一會兒才道,「應該是沒去過,只是……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呵呵,」似乎對那伽的問答很滿意,公爵笑道,「大概是路上有誰提起過吧。」
「也許。」
「不過,我有個朋友說一年之前在格裡斯附近見過一個吟遊詩人呢,而且他所描述的年齡、外貌都和你差不多。」不知為何,公爵仍然在同一個問題上繞圈。
統領有些不解地看向公爵,卻沒有得到回應。
「想必說的不是我吧。」那伽的話語中流露出對談話毫無興趣的訊息,並向古木的另一邊挪了挪身體。
但公爵卻兀自追問不休,「那不知道你一年前在哪裡呢?」
「我在……」想要回答卻突然噤了聲。
將手抵住額頭,那伽有些迷惑地闔上了眼睛——
一年前自己在哪裡呢?怎麼一下子記不得了……
「嗯?」公爵步步緊逼地問道。
「我忘了。」
「只不過一年前的事,這麼容易就忘記?」
「就是忘了。」那伽的語氣中,已有了一些不耐。
知道再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公爵終於結束了這段似乎令對方不太愉快的對話,滿意地靠在背後的樹幹上閉目養神。
「那伽。」
「嗯?」
夜已深沉,林間的風吹得人略有寒意,轉頭看見附近的兩人似乎都睡著了,那伽這才低聲應道。
「這兩個人有點奇怪哦。」
「嗯。」
「不會是來打劫的吧?」
「我有什麼值得被打劫的麼?」那伽失笑。
「總之……我就是覺得他們不對勁啦!」
「嗯。」
「不如我們走吧!」
「現在?」尾音還帶著疑問,身體卻已站了起來,揉了揉因未睡好而倦澀的雙眼,那伽頭也不回地向西面而去。
隨著腳步聲漸漸隱沒,方纔還一臉沉睡狀、呼吸均勻的兩個人迅速睜開了雙目對望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開口道:「消息果然沒錯。」
「跟他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吧?」統領低聲道。
「不錯,」一邊點頭,公爵一邊皺著眉思索,「可是,他到底在哪裡?我只能隱隱感覺到他的氣息……你也是麼?」
「對。就和白天剛遇到時一樣,感覺得到他在那伽的身邊但無論如何也看不見蹤影。」統領一口氣交待道。
「真有趣……」流露著和所說之話截然不同意味眼神的公爵,緩緩地說道,「莫非……」
「莫非?」
「莫非……我們一直以來都猜錯了……」
「猜錯什麼?」統領仍然不解道。
無奈地看他一眼,公爵挑明了道:「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是猊下的分身流落到了人間界,不是麼?」
「不是麼?」統領反問道。
翻了個白眼,公爵一字一頓地道:「恐怕不是分身,是、靈、魂。」
***
第二次站在那伽面前,是在他深夜不辭而別的第三天。
雖然其實不消兩分鐘他們就可以重新找到那伽,但為了不引起少年的過度反感,公爵還是說服統領,不露聲色地在後面跟了那伽兩天。
「又見面了,吟遊詩人。」公爵笑著作巧遇狀。
(「還真是陰魂不散呀。」)
洛斯艾爾開口了,高大的統領無動於衷,卻引來那伽奇怪的側目。
(「這個人好像又感覺不到我了耶,那伽∼∼」)
「是麼?」那伽低喃。
「咦,你說什麼?」公爵湊近那伽道。
「不,沒什麼,」退開一步,那伽毫不掩飾自己欲獨自先行的意圖。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走的嗎?」公爵倒是不介意,笑嘻嘻地跟了上來。
(「喂喂,誰跟你說好了?」)
止住腳步,那伽冷冷地道:「我改變主意了要往北去。」
「實在是太太太巧了,」公爵誇張地喊著,「我們也剛巧想要繞道去那裡呢,是不是?」說著,便拿眼神盯視身邊的統領。
「啊,對,對。」統領忙不迭地應道。
(「還真是太、巧了哦!那伽,他們果然盯上你了耶。」)
有些猜不透來人的來意,但總知來者不善,那伽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兩位不會是有什麼事要來找我吧?」
「呃……」看著那伽不悅的眼睛,統領尷尬地含糊道。
「你真聰明呢,吟遊詩人。」見對方已經察覺,不想再繞圈子的公爵一口便承認了,「其實,我們是想請你把一個人還給我們。」
「誰?」
「一年來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人。」
「叫什麼?」
和統領對視了一眼,公爵這才收起戲謔的口吻,恭敬地道:「我們不能直呼那個名諱。」
「那恕我無能為力。」那伽扭頭便走。
「我勸你還是把他還給我們的好!」公爵和統領快步跟著那伽道。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誰,怎麼還?」那伽冷笑,「何況,我是一個人旅行的,你們看不出來麼?」
「我感覺得到的,他就在附近,」眼見那伽的語氣不善,怕公爵發怒,統領連忙說道。
「感覺得到,那就請閣下自己找。」
那伽繼續快步走著,卻被公爵猛地扣住了肩膀,險些摔倒在地。
(「混蛋,你幹什麼!」)
「幹什麼!」那伽冷冷地側肩甩掉公爵的手道。
「那個人留在這裡是不行的,我勸你還是把他還給我們吧。」公爵也收起了嘴角無機質的笑容,一臉正色道。
(「那伽,他們會不會是在說我?」)
「就在這裡!」洛斯艾爾一開口,統領就急忙喊道。
伸出手,公爵迅捷地朝那伽身邊抓去,卻只是撲了個空。
(「真的……在找我?」)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伽突然問道。
「我們是……猊下所轄地獄軍統領和小臣一個,」公爵突然和盤托出,換來統領吃驚地瞪視,「告訴你也無妨,反正消除記憶的事我身邊這位統領勾勾小指就能辦到。」
「地……獄……?」
「不信麼?」公爵大笑起來,「為了讓你信服,你所失去的記憶,我可以暫時還給你,不過相對的,你也要把他還給我們。」
「你是說洛斯艾爾?」那伽不再糾纏,直白地問道
「猊下現在的名諱是……不管是什麼,總之還給我們就是。」
(「喂喂,那伽,我可不想跟這兩個人走!」)
「……我一直想知道,洛斯艾爾究竟是什麼人?」
似乎是對於那伽毫不避諱地直呼其名諱有些不悅,公爵瞪了他一眼,這才道:「他不是什麼人,而是魔王猊下靈魂的一部分。」
(「什麼……我是魔王的靈魂……?」)
「靈魂……」頭有些發暈那伽低聲重複著。
伸出手覆在了那伽的額頭,公爵緩緩地道:「就把你所失去的記憶,還給你一會兒吧。」
「公爵!」統領急忙叫道。
然而為時已晚,那伽閉上眼,只覺得一陣巨大的漩渦,旋進了自己的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