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您要的這些書都在這兒了,您看看有沒有遺漏?」帳房李興將一疊新搜羅來的書攤在案上,淨是些最近翻譯的西洋小說和歷代傳奇一類的文集,幾乎是齊雪生不碰的書類。
齊雪生快速審視了一遍,道:「可以了,待會兒差人拿回去交給小鵑。」
李興看了他一眼,笑道:「老闆倒挺用心的,秦小姐好福氣。」他不敢直呼姨太,齊雪生聽見這稱謂就皺眉。
齊雪生蹙眉,「你這是在消遣我?」
「不敢!」李興忙躬身道。「她能遇見二爺,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袁森此事餘恨未消,聽說他放話要立新船行和何家打對台呢!」
「這事我聽說了。」他摩挲著下顎,對李興道:「盡快安排我南下,我得盡快解決這事。」
「安排得差不多了,旅館也訂好了。對了,春生少爺快要回國了,老闆有任何打算沒?」
齊雪生凝思半晌,道:「先讓他熟悉所有商舖再說,得尊重他的意思。」
「唔,長沙老家那兒,院子修繕得差下多了,是否要讓您……」話末完,齊雪生手一抬,阻止他說下去。
「先照舊,一切都不動,維持乾淨就行了。」他翻開帳簿,一項項點閱。「城西那邊地租都收了吧?最近——」
「少爺——」連串急促的高喊聲伴隨從外頭奔進的凌亂步伐,打斷了他。「少爺,不好了!」
進來的是齊府的家僕,滿面慌張地揩著汗。
「別急,慢慢說。」李興倒了杯水遞過去,拍拍他的肩。
「姨太她,落水了……」家僕囫圖喝完一大杯水。
「你說什麼?」齊雪生赫然起立,家僕嚇了老大一跳。
「那個……那個……」家僕張口結舌。「小鵑陪姨太到水池邊逛逛,姨太差她請太太出來一塊聊聊,小鵑沒找到太太,回來就見到姨太掉進池子裡了。池子水不深本來不是問題,可姨太掉下去時大概撞了頭,沒法自己起來,小鵑找工人救起來時,人已經昏了過去……」一連串「太太」、
「姨太」的,聽得齊雪生臉色鐵青。
他憤憤咒罵著,沒聽完,快步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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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攢得厲害,額角汗濕不停,彷彿置身在炎夏裡。棉帕拂過她敞開的頸項數回,已經濕透,掌心摸摸她前額,並沒有發燒,為何如此盜汗?
她喘了幾口氣,小臉左右輾轉,終於微微掀開眼皮,驀地,她整個人猛然坐直,讓一旁靜候的人驚詫不已。
「失火了——」她左右急急張望著,在空中揮動的手臂被有力的握住,她攫住那隻手臂,緊緊攀上寬闊的肩,頭埋在對方胸懷裡。
「火太大,我進不去……」她打著哆嗦,喃喃念著。「爹他——」
「不是火,是水,你掉進了水裡了,這可是第二次了。」齊雪生任她攬抱,怏怏不樂地提醒懷中神智昏昧不清的女人。
她楞住,好一會兒不動,圍繞著她的是男人熟悉乾爽的氣味,貼住她的是男人堅硬的胸膛,夢境中那場大火慢慢在四周消退,她感受到的只有暖意和安全,熾熱與恐懼已漸遠。
「舅爺,對不起。」她縮回掛在他肩上的雙臂,挫敗和枯槁疲累襲上透白的臉。「小鵑呢?」
「顧了你一夜,我讓她回去休息了。」他擺臉道:「秦弱水,我不明白,你還有何怨言?大白天跳水,是向我示威,還是存心尋短?你若說不出個理由,我就天天帶你上商行寸步不離看著你,省得我三不五時還得擔心你給我捅樓子!」
她抬起臉,忙道:「沒有,我沒有尋死,我站著好好的,一轉身就絆了一跤,跌下池子裡,我發誓,真的沒有……」
她在池邊站得好好的,等著嚴婉茵到來,想告訴她可行的法子留住齊雪生過夜,不過轉身移步罷了,卻有不知名之物突地在腳邊橫生,她重心不穩,往旁一栽,便落入了池子裡。倒下那一刻,她憑空亂抓,指尖依稀拂過了綢緞的裙角,她張嘴喊了兩個字:「救命——」,腦袋撞及硬物,便再也出不了聲,沉進池底裡。
他斜睨著她,不再和她爭辯。「這次就算了,最好不是存心的,以後你別再走出院子了,出了事,齊家如何對外交待?過幾日我得出遠門,管不著你了,你要是對我有點感激之情,就安份點,別再出紕漏了!」
她傾著頭聽著,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住他的手,「您要遠行?到哪兒?」
「南京。」
她神色透著緊張,摸到他的手腕,「那——能不能帶我去?」
「唔?」這可奇了!他的暫離不但沒有令她鬆口氣,反而莫名地恐慌起來。她有何難言之隱?落水只是一場意外,她為何不能安心待在齊家?
他瞥了眼手心裡冰涼的十指,不動聲色道:「對你而言,到哪兒觀光可沒差別,我此次並非遊山玩水,你只能待在旅館,悶得很。」
「不要緊的,我可以帶些書去,我不會打擾您做事的,您說什麼我都答應。」她殷切過望,仰起的臉蛋幾乎就要碰著了他的鼻尖。
他一陣靜默,抑制著被挑亂的無名心緒,稍長的空白,讓她感受到了他的遲疑,她低下頭,「你若不願帶我同行,可否暫時送我回何家,我在何家也有個伴。」
他聞言,思及她和那對兄妹沆瀣一氣,以及沉醉唱戲的模樣,無端起了煩躁。「你三天兩頭回門可不成,你說個好理由,我琢磨看看為何要帶你去南京?」
她偏頭思索著,她該說什麼好?她能說她落水前聽見有人悄聲走近她,不吭氣半天?她跌落前一刻觸手的衣裙並不假——有人存心要她落水!
然而入門不久的她,能隨口挑起事端讓宅內大亂嗎?她未來的路恐會更形艱難。
但有一就有二,齊雪生一走十天半月的,少了這個護身符,她要面對的險阻難以想像,無論如何,得先度過這陣子再說,日子一久,眾人看她安份,她自然不會是眼中釘了,屆時,她的平安可保。
「您不是喜歡我嗎?帶我去有何不可?」她咬咬牙,紅著臉坦然道。「老夫人等著抱孫子,我若求她讓我跟隨您未嘗不能如願。」
他睜大了眼,料不到文秀的她會口出狂言,不由一股暗火升起。「你從哪一點看出我喜歡你了?要不是你做出那件事,我才提不起興趣多收個女人!你知道外頭人怎麼說我的?齊雪生念過洋書,卻不忘舊時代好處,享齊人之福!他們可不知道,我們至今是有名無實。」
她淺揚嘴角,倔著臉。「我沒胡說,您親過我,每次過夜都抱著我入眠,有名無實不過是您怕對我食言。我不怪您輕薄我,男人君子者寥寥無幾,再說,您對我有恩,就算是獻身也不為過,只怕您嫌棄罷了。」
他啞口無言,耳根一熱,難掩尷尬。原以為每次比她早起,她無從察覺他下意識的擁眠之舉,沒想到她早已心裡有數,甚至暗指他佔便宜,他果真把她看得太簡單!
他承認是自己造次,同床共枕,他已盡力抑制進一步親近她的渴望,他畢竟是三十歲的盛年男人,近色不亂需要相當的毅力。他當初是輕瞧了她,以為她行事再特別,終究是足不出戶的女人,日久言語也會索然無味,很快會令他絕了進閨房的想頭:然而沉默寡言的她,從不為了得到好處討他歡喜,一出口總是出人意表,和往日他接觸過的女子大異奇趣。從前在學堂裡,他不是沒見過家境優沃可上大學堂的新派女子發表高論,但秦弱水沒有世家女子的那股嬌悍之氣,平日總是恬靜地讀書習帖,沒料到犀利起來和外頭爭鋒的女子不遑多讓。
他平抑著惱意,不欲再爭辯,反顯得自己小鼻子小眼的,乾脆坦言道:「女人伶牙俐齒,可討不到好處,我若真想要你,也不怕你怎麼想,不過是看在你是何家遠親的面子上,尊重你的意思罷了。」
他不等她回答,推開椅子走開。
她忽然黯下語調,小聲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輕,不怪您嫌我累贅不想帶我同行,但未來,如果時局平靜了,袁森的事也解決了,您可不可以——放我自由?」
他再度回頭,凜聲道:「秦弱水,你再得寸進尺,就別怪我做出讓你悔不當初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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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珠寶行裡,店員將一盒齊雪生特意選購的首飾包裹好,恭敬地遞給他,一旁的李興順手接過,和他一同步下珠寶行前的石階。李興湊耳道:「老闆,下午若沒事,可否回家一趟?」
「家裡有事?」他瞥了李興一眼。
「呃——」李興陪小心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讓您陪大太太到醫院一趟,太太她——」
「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吧,我沒空奉陪。到書店去吧!」他不耐地在大街上急步走著,李興在後追趕,不敢再進言。
「對了,替我跟診治眼睛的醫生約個時間,就明天吧!」
李興古怪地瞟了他背脊一眼,忙應:「是。」
「這不是齊老闆?真巧!」
路邊剛停妥的一輛黑頭車上,步下一名著西服的男子,身旁照例跟著隨從,背著手昂然闊步,慢條斯理地走近他。
「袁老闆,近日可好?」他停步迎向袁森,泰然自若,面不改色。
袁森拱拱手,陰笑道:「您說笑了,袁某不像您左擁右抱,享盡艷福,連替人家向個盲女說個親都會鎩羽而歸,怎麼個好法?齊老闆婚後無子多年也不納側室,三番兩次替秦小姐解圍,若不是真心喜愛她,斷不會為了個女人和他人搶親,袁某是做大事的人,不會為這等小事和您交惡。不過,我倒想知道,目不能視的秦小姐,能帶給您多少樂趣?秦小姐雖然嫻雅秀氣,要說風情,恐怕不能如您的意吧?」
齊雪生眉峰微蹙,乾笑道:「展老闆,這件事我已親自向劉司令致歉了,我看上秦弱水在先,並不算搶親;至於夫妻之間,您管得未免太多了。坊間出色女子甚多,以劉司令條件要什樣的大家閨秀還不是輕而易舉,何必單戀不識人面目的盲女?您太抬舉她了!」
「沒錯!」袁森冷抽眉角,俏聲狎近他道:「大家閨秀何其多,但知書達禮、聰穎清秀的盲女可不多見,這樣的女子,我真想知道,在床上是任人擺佈,還是義正辭言的拒絕求歡?看不見男人的目光,她怕是不怕?齊老闆嘗過她的耳刮子沒——」
「袁老闆!」齊雪生厲聲阻斷袁森有意的猥言挑釁。「再說下去,就有失您的身份了,請適可而止,別讓人瞧了笑話!」
袁森曖昧地點點頭,退開一步。「得罪了!您別惱,開個玩笑罷了!我相信齊老闆和秦小姐必然琴瑟和鳴,秦小姐不方便,您還讓她出門聽戲,您如此疼愛女人,實屬難得!」
齊雪生目光一凜,冷言道:「這話打哪兒聽來的?」
袁森怪異地撇撇嘴,摩挲著下巴道:「咦?齊老闆問得真妙,方纔我在車上親眼看見秦小姐和何家大小姐帶兩個下人一道進戲院去了,我還以為您也趕著陪看戲呢,怎麼看起來好像一無所知?看來您把女人寵上天了,進出齊家大門自如呢!」他得意地仰頭縱笑。
齊雪生愀然變色,眼光往前一掃,見到十步遠外的戲院,門前看板明明白白寫著頭牌名角的大名——「柳彥」,袁森大概也是去湊熱鬧的!
他心裡乍然有數,回視袁森道:「這是她唯一的雅興,有何不可?先走一步了!」
他回首虎虎而行,寒著臉對身後窮追的李興道:「找個人到戲院看看,別讓她們有事!」
一團隱隱然的蘊結怒意,在胸口迅速擴大,他打消了到書店的念頭,決定回到商行。
晚春和暖,夜風吹入室內,心曠神恰,她放下針線,輕移蓮步,素手比個蘭花指,斂眉清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小鵑笑著讚歎道:「柳先生這出《驚夢》唱得真好,不愧是傳人,還好大小姐今天邀我們去,否則錯過了真可惜!」
「可惜什麼?」
一聲冰寒的問話隨房門霍然敞開,震驚了談笑中的兩個女人,小鵑福工順身,應道:「舅爺!」
齊雪生鷹目掃視一遍不知所措的兩人,對小鵑道:「晚了,回房去吧!」
他渾身帶著興師問罪的氣味,秦弱水茫然佇立,待小鵑掩門離去,她擠出安撫的笑意,「唔,您好像在惱什麼?」
他徐徐走近她,不帶情緒道:「今天小帆找你看戲了?」
她謹慎地點頭道:「是啊!柳先生的戲不看可惜,小帆和老太太稟報過了,我們並非私自而行。」
齊雪生在氣這個嗎?他知道她一向喜歡聽戲的啊!她已不再私下向柳彥學戲,小帆又是他外甥女,家僕也一道跟隨,大庭廣眾的,她不明白有何可議之處。
「聽得高興吧?」
她笑著點頭,彷彿憶及了什麼,輕快地道:「是啊,柳先生唱功真厲害,為人也挺好,他還邀我們到後台去,和其他名角打了照面,小帆開心極了!柳先生說,有所學校將邀他教授昆曲,如果方便,我可以去聽他——」
「不許去!」他聲色俱厲斷言道。
她驀地一怵,卻步起來,不能理解他的慍意所為何來。
「我再說一次,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再拋頭露面去看戲!小帆耳聰目明,吃不了虧;你可不同,外頭處處是陷阱,看一次戲沒有壯丁跟著怎行?至於聽柳彥說課,那就不必了,你再通曉戲曲,未來也不會登台演唱,我不想聽到任何閒言閒語,嫁了人的女人還如此不安份!」
那帶著寒意的字字句句,震碎了她自家變以後難得的歡樂,她頹然轉身,青白的面上淨是挫辱。她是否想得太天真了,齊雪生不會是她生命的出口?他待她的目光也許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她甚且是個累贅,連打雜都嫌礙事,除了安居守份,她怎能有任何妄想,在他羽翼下重生?
她按捺著奔騰的情緒,木然道:「我明白了,今後我不會再踏進戲院一步,丟人現眼,舅爺的話我會記住,夜了,您請回吧!」
她不顧他在屋內,解開襟扣,褪去短襖長裙,靜默地下逐客令。
他怒火上升,揪起她手腕,「我想待在哪兒,由不得你打發,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她昂首漠然以對,握緊拳頭。「我沒忘,可舅爺當我是什麼?您忘了,我不是您的女人,侍候不了您,您請回吧!」
她毫無懼意,與他抗衡著。他縮起眼打量了她一遍,一團火盤在胸口,視線落在她曲線分明的身段上,忽然,他低聲一笑,趨前抵住她,下盤與她密密相靠著。她微訝,水眸圓睜,往後一退,跌坐在床沿,手腕仍被他擎住。
「既然如此,我們就名副其實,讓你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侍候我吧!」
他猛然俯下頭,牢牢封住她緊抿的唇,熱舌有力地撬開她牙關,伸入她的檀口,她又驚又慌,下意識退縮,他順勢隨她倒臥床褥,壓在她身上,持續著熱而重的吻。出乎意料的親密使她六神無主,她轉開臉逃開他的親狎,慌亂地問著:「你幹什麼?」
「你之前不是說過,想委身於我,我這就遂了你的意,今後我再留下過夜,你沒話說了吧?」他氣息漸亂,臉埋在她肩窩裡,屬於她肌膚特有的冷香滲進他鼻翼,血液中的躁怒漸被萌發的慾念取代。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她短促地驚叫一聲,他的手伸進她掀開的單衣領口,向下探尋,陌生的撫觸使她週身疙瘩泛起。「我以為你絕不會瞧得上我,隨口說說罷了……」
他聞言暫停片刻,唇尖貼著她的耳垂,耳語道:「我還以為你多麼與眾不同,口口聲聲要自由,一遇事便怕了,依你這性子,放你到外頭去能做什麼?你對人的瞭解有多少?這次食言的可是你,如果你肯求饒,我便放過你,以後不許再任性胡為,這次的事也就算了。」
她聆聽著,不發一言,急促的呼吸讓兩人的胸懷緊密貼靠,她快速地思量著,睫毛頻頻顫動,良久,僵硬的身軀柔軟了,她出了聲,聲音有些低啞:「您先讓我起來,您壓疼了我。」
他依言離開她的身子,等著她放低姿態,不再出言蠻橫。
她掙扎著坐直,伸臂往腦後抽出髮簪,黑瀑髮絲瞬間滑落在兩肩,他正疑惑著,她卻將簪於放在枕畔,纖指朝左右拉開單衣,馬甲束胸隨即現前。
「你這是……」他目瞪口呆,不解其意。
「舅爺,我說話算話。」她俐落地解開胸側的一排扣子,直到末了,遲疑了一下,緩緩撤去最後的防線,瑩潔白皙的胸房在夜燈施放的柔光中敞露,她垂著眼,刻意表現的平靜中略顯不安。「我不食言,你可以答應帶我南下嗎?」
他不出聲,緊盯著那泛著一層瑩輝的胴體,和堅毅坦然的神情。
他試探地伸出長指,觸及她的裸肩,慢慢劃過她溫涼的肌膚,停在她胸前,掌握住她的秀挺,視線卻移駐在她臉上。
她深吸一口氣,看不見、猜不出他接下來的動作令她身子微顫,她忍著不出聲,合上眼,暈紅在頸項問迅速漾開。
他驀然噙起笑,再次俯首吻住她,十指使出力道,在她腰際揉撫,她驚喊一聲:「齊雪生,你答應——」
「我答應要你的身子。」
他不再讓她有機會說話,兩人一同沉進被褥裡,以及漸次深濃的慾望裡。
這趟舟車勞頓,齊雪生可摸清了秦弱水的底。
她全然經不起長途顛沛,沿途暈車嘔吐數回,一到下榻的旅館便昏睡一整天,等待齊雪生洽商回來,翌日再昏沉沉的上了車,幾天後到了南京,她已瘦了一圈,神采頓失。
旅館房內,她勉強倚窗而立,呼吸著早夏的空氣,小鵑端了碗湯進來,催促著,「小姐,喝點湯,是舅爺吩咐廚房煲的,讓您恢復元氣。」
她撫著不適的胃部,婉拒道:「不了,我喝不下。」
「小姐,多少喝一點吧!我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您一路上都沒吃什麼,會讓人擔心的。」小鵑用力吹涼雞湯,湊近她唇邊,叨念著:「真不懂舅爺為什麼要帶您走這一趟,他不知道小姐會暈車嗎?」
她勉強喝了幾口,示意小鵑拿開。
齊雪生這下更瞧不起她了吧?她有何能耐離開齊家這牢籠?除了攀附著男人,她果真走不出像樣的路來嗎?父親生前對她的期望,她怕是要辜負了吧?她搗住臉,歎了口氣。
那場大火後,她離奇地失明了,卻沒有彷徨無依的恐懼感,在黑暗中,她感到不必面對現實的鬆弛感,鎮靜若常地適應了黑暗。如今,她開始有了一絲盼望,如果能再見到光明,她就可以改變現狀了。
「小鵑,你能不能告訴我,舅爺的模樣。」
小鵑一楞,新奇地看著從未過問她姑爺長相的主子。
從進了齊家門,秦弱水一如往常地,清淡有禮地對待每一位齊家人,只有齊雪生能讓她動氣。夫妻倆在人前少有親匿的舉動,齊雪生卻極為頻繁地待在新房過夜,偶爾齊雪生不出門,秦弱水逕自屋內練習書法,他坐在另一頭安靜地翻著報紙或帳本,有時若有興味地盯著妻子看了半晌,兩人過了一上午也沒交談幾句。
她不很明瞭秦弱水對這樁婚姻的期待,但作下人的感覺得出來,齊雪生在二房裡明顯地神態自在多了,不像面對其他家人時多數皺著眉頭。
「小姐,你喜歡上舅爺了?」小鵑調侃著。
她不以為忤地笑著。「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見得著東西了,總是得認人的,不是嗎?」
小鵑轉動著眼珠,肯定地點頭。「說的也是。舅爺他——」她歪著頭,搜索枯腸了一番,道:「他的模樣說來是好看的,就是不大愛笑,只要對他說話慢了些,他馬上就皺起臉不耐煩啦!他人高馬大的,聽以前何太太說他自小為了除病習武,所以骨架挺健朗的,不像何少爺那般文弱
相。」
秦弱水點頭,她相信這一點,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抱著昏睡的她上下車,而那一晚歡好,她觸手可及的是他堅實的肌理,他沉重的健軀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他指掌修長而粗糙,撫過她的身子時卻出奇地溫柔,他……
她不可置信地遮住兩頰,她在做什麼?她竟想著那回事,那幾近於交易的歡愛,竟沒有令她反感的想徹底遺忘,她到底在做什麼?
「小姐,你脖子紅了,是不是又過敏了?」小鵑莫名地探看著。
「沒事!我想喝湯。」她不安地接過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反胃異常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