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德帶著一名「隨從」,伴著地平線上的落日,騎著馬徐行前往赴宴。
他向身旁騎栗色馬的小黑奴看了一眼,雖感到可笑,卻也無可奈何。
華德蘭用一條白布纏頭,臉龐塗黑,一身寬鬆的袍子掩住玲瓏的體態,看起來就像個隨侍小僕。
她執意要跟來,只好將她打扮成這副模樣,以保護她的安全。
這個宴會的主人騎馬的功夫不怎麼樣,但獵艷的手段卻是無所不用其極。他擔心華德蘭的麗色會被看上,酋長開口要,或是用其他美女做交換,他拒絕倒無所謂,就怕酋長糾纏不清,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到達目的地時,正好日沉西山,新月初升。
利拉酋長的營地有三座大帳,法伊德現住的大帳便是向他承租的。
晚宴的座上客除了法伊德外,還有另一名法國人土。
法伊德與他相熟,兩人一見面,即熱絡的打招呼。
進入帳內,空間大而寬敞,地上鋪著色彩鮮艷的阿拉伯地毯。
主人和客人分別就主容位往地毯上一坐,每人面前矮桌上,開始陸陸續續呈上食物,有烤駱駝串、烤駝肝和駝峰,連稀有的馬肉都端了上來。
久聞阿拉伯人待客方式豪爽大方,看帳篷裡,香水灑得滿地,氣氛輕鬆而愉悅。別說酋長和法伊德曲起一腿,撐肘斜依著身子,豪放不羈的和一旁的人聊天大笑,就連最注重用餐氣氛的法國人,也扯開領口幾個鈕扣,敞開領子,還不時打出幾聲隔,讓利拉酋長滿意不已。
法伊德說得對,這是男人的聚會,女人和這帳裡的氣氛是格格不入的。
她坐在下首,一面細嚼慢咽,一面悄悄觀察這幕充滿異國風情的景象。
法伊德似乎忘了她的存在,對這樣的場面很怡然自得。
晚宴過了一半,大家也喝足吃飽,利拉酋長坐宜他那身肥胖身軀,舉掌拍了兩下。
除了華德蘭外,其他人似乎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皆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停在帳門上。在大家的期待下,帳門被掀開來,還未看到什麼,一陣濃郁的香氣就先襲進來。
隨著一陣琴聲和笛音,華德蘭眼睛一亮,兩列身著傳統阿拉伯服飾的女人,踏著輕盈的舞步進來。
剛開始,舞女的舞姿曼妙靈動,精采萬分,她覺得不枉來這一趟,但隨著舞蹈的變化和舞女表情的改變,她的臉漸漸變紅,最後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六名舞女的衣服本就暴露,小背心,中空裝,下身燈籠褲和雙臂衣袖是一層透明薄紗做成,曼妙的身材表露無疑。
舞女們舞得香汗淋漓,男人們看得熱血沸騰。
華德蘭終於知道法伊德不讓她來的原因,原來會看到男人放蕩的一面。
她已經感到坐立不安,轉頭瞧向法伊德,他正淺笑地看著離他最近並朝他頻送秋波的舞女。
沉醉於舞女的舞姿裡的法伊德,忽然感到冰冷的視線直瞪著他,他側頭看去,看到華德蘭俏生生的臉龐罩上一層薄怒。
他不自然的調整坐姿,目光不再專注盯在舞女身上,心裡為剛才自然流露男人本色而感到尷尬。
見她低下腦袋,臉雖然塗黑,但他猜想得出,此時她臉上定是熱呼呼的一片。
他趁她偷瞧過來,遞給她責寵的一眼.那眼色是說:這是你硬要跟來的後果。
華德蘭自認理虧,繼續低著頭,只求這支艷舞快點結束。
但這支艷舞似乎跳個沒完沒了,六名舞女分別朝在座的男人舞去。
利位酋長和貴賓們都已喝醉了,各摟住一名舞女,就連假扮隨從的華德蘭也能享受到一名舞女。
華德蘭不知道此時法伊德怎麼樣了,她只知道那名舞女像一團火,快要把她炙昏了過去。
她覺得再不阻止她靠過來的話,她就要尖叫出聲。
在大家沒有預警的情況下,一聲尖銳的女聲讓帳內旖旎氣氛變得凝窒。
那名上半身趴在華德蘭身上的舞女,臉上驚訝的表情尚未褪去。
「怎麼了?」
「你叫什麼叫?」
利拉酋長斥問。
「他……他偷掐了我一把。」
舞女在剎那間,決定不拆穿華德蘭的身份。
華德蘭偷偷的給她一個感激的微笑,舞女則回她個魅艷的一笑。
利拉酋長的招待是全套的,他首先擁著一名舞女走進內間,其他客人在僕人的引導下,來到一旁較小的帳篷。
法伊德在進入帳前,特意回頭尋找華德蘭的身影。
這躺享樂之旅,注定要被她搞砸了。
現在他既使有再大的慾念,身邊的美女既使再美艷,他也已無心享受。
「來,你過來。」
法伊德一屁股坐到床邊,招手要舞女過來。
他趁舞女還未表錯情前,手指著外面,低聲吩咐道:「之前在大帳裡,你那個發出尖叫的同伴,你知道嗎?」
舞女點點頭。
「去找到她,然後你和她就待在裡面,等其他人出來,你們再一起走。不過,你要讓你同伴帳內的那名男土到我的帳裡來。」
舞女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知道該怎麼做,法伊德遂低聲教她。
舞女到每個小帳刺探一番,終於在西北角的帳子裡,找到那名發出尖叫的同伴,她正和華德蘭無聊地坐在床邊。
她大大方方的走進去,冷笑兩聲,伸手指著她們,「你們兩個的把戲我都知道,別裝了,我要把這件事稟告給酋長知道!」
另一名舞女還好,華德蘭倒緊張了。
她急得雙手猛搖,「你別聲張呀,求求你。」
「不,你現在就跟我去見酋長,酋長見了你,一定會賞我的。」
華德蘭一聽,毛骨悚然,眼見那女人張手向她撲來,她連忙閃身躲開,乾脆奪門而出。
她一到帳外,看見五六頂小帳,頓覺不知所措,闖進哪一頂帳子都不行。
正當她不知該何去何從,看見一個小帳踱出一個人影,在帳外火炬的照耀下,她看清正是法伊德。
「法伊德,救救我!」她見到了救星似的,撲過去躲在他身後,露出頭來,驚慌的看著四周動靜。
「你在做什麼?」
他佯裝不解的問。
「一名舞女要告發我,把我交給酋長!」
「哦,那進我帳裡躲一躲吧。」法伊德嘴角噙著笑容,率先轉身入帳,他知道她一定會跟進來。
華德蘭果然跟隨他進去。
待害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後,她才有心情打量帳裡的佈置。
她正坐在帳內唯一的傢俱——床上,小帳只有三坪大,一張大床就佔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空間只夠兩人站立。
她一把扯下頭巾,一頭長髮傾洩而下,她拿著頭巾用力抹了下臉,感覺舒服多了。
她不知道這一抹,把她臉上的塗料抹去一大半,露出白皙的膚色,等她發覺到這點已經來不及,她乾脆把殘留的塗料都抹乾淨。
她歎了口氣,整個晚上的壓力,直到現在總算得到舒解。
「我再也受不了,我要回去。」
「天亮了才能走,否則酋長會覺得沒面子。」法伊德笑著解釋。
「這是哪門子的招待方式,居然……居然……」她低聲說著,羞紅了雙頰。
「男人的聚會難免會有這樣的事。」法伊德站在帳門口,一步跨過來,便已站在床邊。「介意分一邊給我坐嗎?」
「請。」華德蘭挪開了些。這帳子本來就是屬於他的,她才是不速之客,怎好意思介意。
她瞥頭看他一眼,見他已拿下頭巾,露出一頭黑亮的頭髮,方正英俊的臉龐,看起來比白天還有親切感,連嘴角常帶的一抹嘲諷,此時也幾乎看不見。
在昏暗中,兩人坐在床沿許久,都沒有開口。
又過了一會兒,華德蘭輕「嘿」一聲,但法伊德絲毫沒有反應。
她睜大眼,傾身靠近他,聽見他的呼吸聲,看見他閉著眼,竟是睡著了。
她這才想起,他為了把她帶出王宮,自昨晚起一定未曾合過眼。
她伸手扶住他的身子,讓他平躺在床上,並拉過毯子蓋在他身上。然後站在床沿,看著他沉睡的臉龐,很滿意自己的行為。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風打在帳篷上的聲響格外清晰。
華德蘭在床角坐下來,正想閉眼假寐,突然看見一條人影從帳的左邊漸漸移過來,最後在帳門口停住。
她伸手想搖醒法伊德,但見他睡得熟,不禁有些遲疑,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她回頭看見帳門外的人影忽地矮了一半,仔細一看,那人正探身進來。她心中一緊張,立刻爬上床,縮在法伊德的身旁。
那人悄無聲息進入帳裡後,便開始張望尋找東西。
原來是小偷!
她心中正盼望小偷趕快偷了東西出去,這時,睡在身旁的法伊德忽然翻個身,面朝床外,此舉驚動了那名小偷。
小偷看了法伊德一眼,卻大吃一驚,他看見原本睡得很熟的男人,正睜著眼冷冷地瞪著他,他嚇得轉身衝出帳外,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回教世界的刑罰是出了名的殘酷,偷東西是會被砍手砍腳的。
法伊德早在華德蘭爬上床時便醒了,他之所以不想抓他,除了想饒了那個貧苦偷兒外,也不想讓已經認為他們夠野蠻的華德蘭看到殘忍的一面。
「呼!終於走了。」
華德蘭邊說邊坐幕,看見他轉身看著她,「你醒啦。」
法伊德舒服地躺在床上,看著她在昏暗中的輪廓,心裡漾起一種滿足。
「你困了嗎?」
「嗯,有一點。」
不知哪個帳篷內,忽然傳出淒厲的尖叫聲,那是女人的聲音,叫聲之恐怖、尖厲,使得他們兩人不由自主跳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你知道嗎?」華德蘭的聲音透著害怕。
法伊德想了會兒,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面對她的問題,他很不想回答,那不是她這樣的女孩該瞭解的,但他知道若不告訴她,她一定會追問不休的。
「那是一種性虐待。」
「性虐待?怎……怎麼虐待?」
「這不是女孩子該問的事情!」他的口氣有點嚴厲。
「可是……那個女孩子在受虐。」
「我知道,我也知道施虐者是誰。」
「誰?」
「卡斯。」
「什麼!那個文明人?!」
華德蘭驚異不已。
法伊德苦笑,「很多文明人只是外表看來斯文有禮,但他們做出的野蠻行徑,連『野蠻人』也望塵莫及的。」
「她……那個女子不會反抗嗎?」
他搖搖頭,「她們是一群性奴隸,連自己都作不得主。」
「性奴隸」一詞,讓她感到像被扒光衣服打了個冷顫。
「你聽那女子可憐的叫聲,難道就沒有人出面管管嗎?至少……酋長有資格管吧,他是主人。」
「你原本想說的是我吧?」他很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
「這種事我不敢去,但是你可以,你可以出面制止那個法國人!你們認識,求求你啦!」她軟聲央求著,雙手扯著他一隻衣袖。
法伊德在心裡長歎一聲,像這種屬於個人隱私的事,一旦出面干涉,就算是再好的朋友都會翻臉。
「你認為我該出面主持公道?」他心中已有決定,問這話只是想聽聽她對他的看法。
「嗯,除了你,還有誰?」
她理所當然的說。
「哦,怎麼說?」
他微覺驚訝。
「你做事有擔當,具機智,富有決斷力,況且你又是位族長。」
「那又怎麼樣?」
「自然要出面阻止這種不道德的行為!」
這時,外頭傳來的聲音,在女人充滿痛苦的叫喊聲之後,接著是啜泣聲。
法伊德歎一口氣,只有傻瓜才會去干涉男女之間的私事,看來他今晚就要當一次傻瓜了。
他很勉強地下床往外走去,華德蘭則緊跟在他後面來到卡斯的帳篷前。
帳篷裡亮著一盞燈籠,燈光將裡面人的影子映照在帳幕上,就看見卡斯手中高舉著鞭子,狠狠的往她身上抽下去,那女人嘴裡發出模糊的哭叫聲。
「卡斯!」法伊德站在門口大聲喝道。
隨後;他們才由帳幕上的影子看到他放下鞭子,猛然掀開帳簾。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法伊德詰問。
「我在教訓這個女人,叫她聽話點。」卡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滾開,你少管閒事,否則也要你吃我一頓鞭子。」
話聲方落,卡斯隨即衝過來,揚起手中的鞭子朝法伊德揮過去。法伊德躲也不躲,舉手抓住鞭身,再順勢一扯,另一手握拳朝卡斯的鼻子揍去。
卡斯步履跟跪地倒退幾步,摸了摸流鼻血的鼻子,似乎不覺得痛。他呆了呆,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緊握拳頭衝過來。法伊德身手靈巧地往旁邊一閃,卡斯來不及減緩衝勢,加上法伊德又伸手一推,他完全失去平衡,面朝下的跌趴在地。
華德蘭乘機把依舊哭哭啼啼的女人拉出帳篷。
「伊絲麗,把她帶到那個帳篷裡!」法伊德輕聲命令。
「他喝醉之後,就變成這副魔鬼的模樣了。」女人渾身發抖,哭著說道。
德蘭依言帶她到原先她待的帳篷與另外兩名女人在一起。她們早聽見聲響了,見同伴被救出來,三人相摟在一起。
卡斯憤怒地爬起來,抓超支撐帳篷的木桿,折下一段,攘在手中舉了起來。
「你要和我玩一玩是嗎?法伊德,我早想和你較量較量了!」他揮動著木桿朝法伊德衝過來。
法伊德急忙低頭躲過,卡斯又揮舞木桿朝他的胸側掃過來。法伊德身形一扭避開了,接著直超身子,用足全部力量,一拳轟上卡斯的腹部。這個法國佬一聲哀號之後,再也發不出聲來。他抱住腹部,猛喘著氣,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
經過這一鬧,利拉酋長也不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他差僕人過來瞭解情形。
法伊德故意的哼了一聲,氣憤道:「好好的一個夜晚,都叫這個醉鬼給破壞了,教人真掃興。阿布,去牽馬,我要走了。」
瞥見他朝自己使眼色,華德蘭才明白「阿布」是在喚她的,她連忙答「是」,快步跑去拴馬的地方。
法伊德不理僕人的連聲道歉,逕自走回帳篷拿頭巾,然後往拴馬的地方走去。
「那個法國人怎麼了?」華德蘭見他走來時問。
「明天一早他便會醒過來。」』法伊德從她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然後他俯身伸手一撈,不經她的同意,逕自將她提上來,安置在他身前。
「我有馬。」
她嚇了一跳地說。
「我知道,它會跟著的。沙漠的夜是可怕而危險的,我們身上沒有厚重能御寒的衣服,處在這片低溫的沙漠裡,體力很容易消耗,我們兩人必須保持體溫,才是安全的。」
「才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嬌弱。」她笑斥。
「這麼說,你認為我藉機又把你當女人看待囉?」說這話時,他臉上有著白天少見的嚴肅。「我沒有開玩笑,老實說,我沒有把握能安全的帶你回到營地。」
華德蘭聞言一驚,在她的印象中,法伊德面對任何事一向是成竹在胸,不似現在面有難色的模樣。
「怎麼說?難道酋長會帶兵追來?」
法伊德一笑,「那倒不是。你瞧天空。」
華德蘭循著他的手指往上看。
似黑絲絨的夜空綴滿閃閃發亮的星子,檠然奪目。
「很美。」
法伊德又一笑,笑她天真爛漫,眼神中有著濃濃的寵溺。
「是很美,而且有北極星指引方向,但縱然如此,路上仍然存在著不可知的危險等著我們。」
他看到她仍是一臉不明白的神情,忍不住又是笑,「不是長年生活在沙漠的人,是不會容易明白的。」
「哦,那我們是要利拉酋長的營地羅?」
「既然出來了,再回去豈不是給人瞧扁了。」他這話贏得華德蘭的附和。「所以是不能走回頭路。」
「那我們要去哪裡?」
連一向自信篤定的法伊德,面對令人敬畏的沙漠,都不免出現沒把握的神色,更何況是她,這時候她一切以他唯命是從。
「我記得在來的途中,經過一片山巖,就在向東的方向,約有十分鐘路程,我們也許可以在那裡等到天亮。」
「嗯,若我沒記錯的話,是那個方向。」華德蘭指向東方說。
「走吧,去碰碰運氣。幸運的話,洞裡藏了隻野獸,正好烤了當消夜吃。」
「你別嚇人了!」
「呵呵呵,開玩笑的。」
她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真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