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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動人 第二章 梅麗莎(1) 作者:青蔻
    當我們走進客廳的時候,裡面的三個人正在熱烈地爭論。

    「見鬼,我從來不覺得這類事情有趣。」

    「那是因為你傲慢地認為自己什麼都懂。」

    「裡奧確實很自以為是。」馬爾斯一邊往裡走,一邊接口說。

    客廳裡的三個人都轉過頭來,然後紛紛跳了起來。

    裡奧和安東尼面對面坐著,穿著一身英挺上尉軍裝的自然是裡奧。幾年不見,他的身材更加高大挺拔,比馬爾斯還高些,金褐色的頭髮,和海倫娜如出一轍的綠眼睛,他還是那麼英俊,神采飛揚,即使站在人群裡,他也會在第一眼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說裡奧是耀眼的太陽,站在他身邊的安東尼就被襯托得黯然失色。老實說,我從來不覺得他有什麼個性,他也很高,身材略顯粗壯,眉眼端正,濃眉下一雙溫和的眼睛,他性格安靜,但和馬爾斯不同,馬爾斯的沉靜中有一種讓人起敬的高貴,而安東尼則給人敦厚親切的感覺。

    海倫娜獨自坐在一邊,即使同是女性,我的目光也不能不被她吸引,她身上少女時代咄咄逼人的氣質消失了,現在的她顯得從容而嫵媚。面對這樣的兩兄妹,我不由得想,怪不得花園裡要樹立起太陽神和愛神的雕塑,這簡直就是他們倆的寫照,如果說裡奧是完美的阿波羅,海倫娜簡直就是阿芙羅狄特的人間化身。

    第一個衝到我面前開口說話的是裡奧:「這是梅麗莎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馬爾斯,你確信你沒搞錯?」

    「如假包換。」馬爾斯說。

    裡奧回頭看著海倫娜,哈哈大笑起來,「海倫,你不感到緊張嗎?你的皇后寶座就快保不住了。」

    海倫娜只是微微一笑。

    「依我說,這是示巴女王和克麗奧佩特拉的一次歷史性會面。」安東尼在一旁說。

    我扭頭對安東尼笑著說:「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會說俏皮話了,看來你變了很多。」

    「安東尼現在可了不起呢。」裡奧嚷道,「你進來的時候,他正在講他的亞馬遜冒險,正說到他們被印第安人捆了起來,這時候來了大巫師,安東尼憑借他出色的醫學知識居然和大巫師結成了好朋友。你信他的吹牛嗎?」

    「我印象裡安東尼從不吹牛。」馬爾斯插嘴說。

    「我說的是真的。臨走,大巫師還送了我一些部落裡的魔藥,某些原始部落裡的藥劑現代科學也化驗不出來,我這次帶回來好幾瓶,正準備好好研究一下。」

    「你聽說過海地殭屍沒有?據說也是藥物的關係。」我說,「你有什麼發現一定告訴我,我對此很有興趣。」

    「我這次帶回來的一瓶粉末有強烈的麻痺效果,據說類似於那種藥。」

    「你不準備開業嗎?安東尼?」馬爾斯問。

    安東尼沉吟了一下,「家父希望我回來料理莊園的事物,這幾年莊園擴大了很多,人手已經忙不過來了。」

    「這幾年咖啡種植業真是欣欣向榮,尤其是你家的橡木莊園,擴大了幾倍都不止。」馬爾斯說,「你父親的考慮是對的。」「當然,我本人也喜歡田園生活。」安東尼說,「我對行醫並沒有什麼興趣。」

    「你們站著說話不累嗎?」海倫娜笑著問,「都坐下吧,我打鈴讓強尼送咖啡來。」

    我們坐下,一會兒一個小童僕端上了咖啡。

    那個叫強尼的小童僕怯生生地問我:「小姐,你咖啡裡放幾塊糖?」

    他皮膚深褐,有一雙鹿一樣的眼睛,看上去很伶俐。我挺喜歡他的樣子,和氣地對他微笑,「放兩塊吧,強尼。」

    「我還是覺得巴西的咖啡最好,在巴黎可喝不到那麼好的咖啡。」裡奧對我眨眨眼睛。

    「瞎說,裡奧。」海倫娜笑著反駁,「在巴黎什麼都能買到。我很希望能在巴黎住上很長時間,你看,現在梅麗莎氣質變得多麼高雅。」

    「梅麗莎是個藝術家。」裡奧對我做了個鬼臉。

    「從小裡奧和梅麗就喜歡抬槓,一見面就像貓狗打架一樣吵個不停。」馬爾斯在一邊插嘴。

    「說到小時候,你還記得我們做的那些荒唐事嗎?」裡奧說,「我們把老約瑟的小馬駒給偷了,藏在山坳裡,然後死活不承認,把老約瑟氣得半死。」

    「我很少參與你們做的那些傻事。」安東尼說。

    「可那小馬後來歸了你。」

    「那是因為那小馬後來病得要死,你們全都甩手不管,最後多虧我把它醫治好。」安東尼反駁說。

    「那時候做什麼事,都是我打頭陣,馬爾斯出點子,安東尼只會在後面添亂。」裡奧抱怨說。

    「如果不是我的主意,你每次上去就會被人逮到。」馬爾斯安詳地說。

    他們爭論的時候,管家羅倫佐走了進來,宣佈開飯了。

    晚飯開在涼廊上,廊上點起了燈,羅倫佐指揮著僕人端上一道道菜,羅倫佐是個瘦高的中年人,皮膚發黃,一個大鷹鉤鼻,板著一張長臉,彷彿一台聽從命令的無情的機器。

    吃完晚餐,男人們談論起了政治。

    「皇帝是支持廢奴的,但他不敢下達廢奴令,一旦命令下達,政局就會發生混亂,他會失去一大批貴族莊園主的支持。」馬爾斯慢慢地說。

    「作為職業軍人,我無條件地支持皇帝陛下,不管他的政治主張是什麼。」裡奧悶悶地說。

    「勞動力是最重要的問題,」安東尼歎了口氣,「很實際,也很棘手。一旦廢奴,一片大片莊園都將拋荒。比方說,這幾年橡木莊園的成就都將付之水流。」

    「在近十幾年裡絕對不會廢奴。」馬爾斯說。

    安東尼忽然抬起頭問:「那個人——還在這裡嗎?裡奧?」

    「他還在。」裡奧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粗魯,「上帝,我倒希望他能從我眼前消失!」他眼中劃過厭惡。

    安東尼臉有些紅了,「我繼母去世的時候還提起過他。」

    「說起來,都怪你繼母那不成器的弟弟!」裡奧吵架似的說,「到處風流,在莊園幾個月就能和女奴勾搭上,難怪他會死於爭風吃醋。當初你父親差點被他氣死,他可是個正派的老頭,打一開始就討厭那小雜種,大概就因為這個才把他送到畫眉莊園來。」

    「裡奧,注意,有女士在場!」馬爾斯輕聲說。

    「我討厭品行不端的男人。」裡奧咕噥著說。

    馬爾斯看了我一眼,怕我受到這些對話影響。我並沒有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因為這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走廊上一瓶插花所吸引,一支火紅的火鶴花,下面點綴著白色紫色的小花,看上去那麼的美麗。

    「是我插的。」海倫娜低低地說。

    「我記得你最喜歡火鶴花。花真美。」

    「再過兩個星期畫眉莊園要開一次盛大的晚會,我需要指揮他們插大量瓶花。這次晚會專門為你洗塵,當然也為了安東尼的歸來。」海倫娜在扇子後面悄悄地說。

    我看了一眼安東尼,「你們的訂婚真讓我意外。」我嚥下幾乎想脫口而出的話——我覺得他配不上你,「他應該很愛你,你看,他們談話的時候,他一直在偷偷朝你看。」

    海倫娜嫵媚地笑了。

    安東尼臉微微地泛紅,他壓低聲音說:「這次我想見見那個人,可以嗎?」

    「他不在家。今天下午是他的外出時間。」海倫娜接過話頭。

    裡奧的眉毛擰了起來,「外出時間?」

    「是我同意的。」海倫娜安詳地說。

    裡奧嘟囔道:「有時我們確實對下面太鬆了。」

    「你從小就不喜歡他,承認這點吧,當伴讀的時候你總欺負他。」海倫娜說。

    「我承認,我不喜歡陰沉的人。」裡奧哼道,「看見他,就想起在黑暗裡磨爪子的貓……」

    「如果這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安東尼有些尷尬,站起身來。

    「我們也要走了。」我和馬爾斯也起身告辭。

    騎馬走在回家的大道上,迎面吹來夜晚的涼風,遠遠近近飛舞著螢火蟲的幽光。

    「你發覺沒有?海倫娜有心事。」馬爾斯忽然說。

    「老實說我沒發現。」

    「她有心事。」馬爾斯沉吟著說,沉思片刻,他接著說,「海倫娜是個太出色的女人。像她這樣感情激烈的女人,無論愛上或是恨上某個男人,對方都會難以承受吧。」

    ……

    那天以後,我一直期待著會在某個時刻會再次聽到那熟悉的笛聲。可是沒有,時間一天天過去,笛聲沒有再次響起,我經常騎著馬在傍晚的原野上晃悠,原野上只迴盪著風聲。

    我開始變得不安,這似乎顯得不太正常,我記得臨走時他依戀的一瞥,說明他和我一樣,對這次邂逅感到內心的欣喜。他明知只要他的笛聲一響起,我就有可能找到他,而他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隨著內心開始焦躁,我冒險的喜悅減少了,回憶變成了一種回味,回味當時的某個場景,某句話……

    我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在巴黎的時候,我有一陣甚至和聲名狼藉的拉莫斯小男爵走得很近。當時大概被他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尖酸刻薄的勁頭所吸引,他常常和拉丁區學藝術的頹廢大學生混在一起,不止一次在酒館裡喝得爛醉,有一天起床,看著枕上的陽光,我忽然想起昨晚看跳舞女郎時他色迷迷的眼神,還有嘴裡的酒氣,忽然一陣厭惡,於是我馬上寫了張條子給他,讓他從此滾蛋,然後就把他從我的生活裡徹底扔了出去。

    但這個人,卻不容易從記憶中抹去。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我開始變得沮喪。

    這一天,安東尼邀請我們去看他從亞馬遜帶回來的收藏。在他寬敞的書房裡,他給我們展示他裝著粉末的一個個小玻璃瓶,還有土著人的各種武器和面具。

    「有些粉末是劇毒的,我在上面作了標記。」安東尼手裡托著一個白粉末的小瓶子。

    我看見桌子上有一支長箭,順手拿了起來。

    「放下!梅麗莎!那箭尖上有毒!」

    安東尼忽然大叫一聲,嚇了我一跳,幾乎拿不穩箭掉在地上。

    馬爾斯和裡奧衝了過來,裡奧衝在前面,「不要緊吧?梅麗莎?手沒割破吧?」他焦急地問,小心翼翼地把箭從我手上拿開,他惡狠狠地對著安東尼大嚷,「毒箭你怎麼隨手亂放?」

    安東尼連聲道歉:「是我不小心,我忘記放到玻璃櫃裡了。」

    裡奧依舊怒氣沖沖,「還好她沒事,不然……」他狠狠對安東尼揮了揮拳頭。

    我們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聽見遠遠的隨著原野的風,傳來了我期待許久的笛聲!一個星期了,他終於又出現了。壓抑不住興奮的情緒,我匆匆對馬爾斯他們說:「我想去原野上溜溜風。」然後策馬奔馳而去,把滿臉驚訝的他們迅速拋在了身後。

    他躺在草地上,仰面凝視著天空,聽到我的腳步聲,他一翻身坐了起來,眼裡閃過喜悅的光,似乎有點不敢置信我的到來。

    「沒想到還會見到你。」他訥訥地說。

    「只要你的笛聲足夠響。」

    「回去以後我越想越奇怪,覺得……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時間越長我越懷疑,你是否真的存在過?從前,沒人見過你,你像是一下子從大地冒出來,你的言談……言談舉止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我想,大概是我胡思亂想多了,終於產生了幻覺。」

    「對此懷疑的應該是我,」我說,「我沒想到會隔了那麼久才聽到你。」

    「我出來一次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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