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倫佐柔聲問:「需要我替他清理一下傷口嗎?」
他尖利的指甲掐進賽蒙的傷口,鮮血又開始瘋狂湧出,賽蒙痛得「啊」一聲叫起來,額頭冷汗直冒,羅倫佐慢條斯理地把碎布條挑了出來,他的眼裡閃著復仇的快感,那是一種鷹隼般的嗜血目光。
賽蒙閉著眼睛,急促地喘息著,他的嘴唇早已經咬破了,腫脹流血,他用沙啞的嗓音低聲說:「你殺了我吧。」
「你大概一直盼望我殺你,你幹那些事之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準備一死了之,可我偏不殺你,我要讓你受盡地獄般的折磨,生不如死,你明白嗎?」我一字一句地說,「你本來就是個魔鬼,你就該一直待在地獄裡。」
他是個可怕的魔鬼,這一點我從小就清楚,但是,我沒料到,魔鬼會對天使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我眼前彷彿又浮現出梅麗莎那張痛苦的臉。連我都能感到她感情的真純,她的愛情夢幻被打碎後致命的痛,我心頭一把怒火又燃燒起來,把剛才微微的惻隱燒得無影無蹤,這個混蛋,他竟然敢如此殘忍地傷害她!
我跳起來,一腳踢過去,他翻滾了幾下,趴在了地上,他用雙手在地上支撐著,努力想爬起來,我的視線轉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修長秀氣,那是一雙應該屬於藝術家的手,他就是用這雙手彈奏出來的音樂,迷惑了海倫娜,迷惑了梅麗莎,那雙手,他的幫兇!
我狠狠一腳跺上去,踩在他平展在地的右手上,他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沉重的軍靴在地上碾磨,我聽見手骨碎裂的聲音。
賽蒙一連昏迷了幾天,為了不讓他死去,我停止了用刑,老天知道,我眼下有一大堆事要忙。首先,我和海倫娜一致同意,必須馬上離開此地,海倫娜應該去歐洲——生下孩子,然後再決定這個孩子的去向,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事實上,賽蒙受罰的原因在莊園裡還是個謎,我宣佈他是個賊,但大家都在私下裡猜測,我為了梅麗莎和賽蒙戀愛而報復,他們愛怎麼想我,我才不在乎,只要不傷害到那兩個女人。而更急迫的,我要說服安東尼取消這個婚約。
我很快發現這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一接到我的信,安東尼立刻從歐洲返回,一天早晨,我發現他站在客廳裡,氣喘吁吁,手裡提著旅行袋,他要我解釋清楚,為什麼突然退婚,他要馬上見到海倫娜,他要親自和她談,哪怕她愛上了別人,她也必須當面說清楚!
我從沒見過這個溫和的人如此激動,他在客廳裡轉來轉去,咆哮著,像一頭被紅布引逗的西班牙鬥牛,我堅持不肯讓他見海倫娜,於是我們在客廳裡爭吵了兩個小時,我發覺海倫娜已使這個男人徹底失去了理智,他變得和梅麗莎一樣不可理喻。
就在安東尼第一百次咆哮「我要親自和海倫娜談」時,海倫娜從樓梯上款款走下來,雖然臉色蒼白,但神情還算鎮定。於是,安東尼一下安靜下來,目光機械地追隨著她。
「安東尼,如果我告訴你,我愛上別人了呢?」海倫娜低聲說。
「我要知道他是誰!」他機械地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我懷了別人的孩子呢?」
安東尼的臉「刷」地白了,身體有些搖晃,「告訴我,他是誰!」他依舊機械地重複著。
海倫娜歎了口氣,「裡奧,把我的那封信給他看。」她轉身離開了。
看過信以後足足第三天,安東尼才重新出現,他站在門口,目光堅定。
「我想和你談談,裡奧。」他低聲說,「如果婚禮一個月後舉行,海倫娜能接受嗎?」
「你還願意娶她?」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發生了這一切以後?」
「是的。」他堅定地說,「她是我一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我當然願意娶她,前提是——」他苦笑了一下,「她也願意的話。」
我感到視線有些模糊,安東尼——他是個真正的君子,我狠狠一拳砸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你這個傻子!」我覺得喉頭哽咽。
「那麼,我現在去和海倫娜談。」安東尼站了起來。
不知道安東尼用了什麼方法說服海倫娜,她居然同意了嫁給他。
這一天,艷陽高照,我心情非常好,而賽蒙的身體也有所好轉。
打開牢門時,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他瞇起眼,似乎不太適應外面明亮的光線,他的神情很平靜,面容卻有些頹廢,滿臉的胡碴,臉上的青紫還沒完全消退,但胸前的鞭痕已經開始痊癒了,他的右手軟軟地垂著,搭在身側。他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氣,似乎空氣裡的自由讓他很陶醉,即使他馬上要面臨新一輪的拷打。
他被吊在鐵架上,正面對著我,我們的四目相對,從他的眼睛裡,我依舊能讀出隱隱的蔑視,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太熟悉了,只有我能察覺他目光中的含義,即使身體受到了摧殘,他也不會放下他的自尊和高傲。
難道我們就這樣耗下去?一輪輪的折磨,然後重新回到起點?一時間,我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我發覺他的目光開始發直,直愣愣地盯著我的後面,我回過頭,看見一個輕盈的身影正對我走來。
梅麗莎打扮得非常漂亮,一身嫩黃色的衣裙,淺紫的披肩,她的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寬沿帽,帽上裝飾著黃色的緞帶。她和幾天前有了天壤之別,面容堅定而平和,她走到我身邊,看著驚呆的我,嫣然一笑,「我坐在你身邊,可以嗎?」不等我說話,她自己拖出一把椅子坐下,然後她十指相對,用興趣盎然的口氣問我,「什麼時候開始用刑?我等著呢。」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又想起果斷解決了自己問題的海倫娜,這些女人都不可小看!簡直都是天才!她的笑容輕鬆,但在她的眼睛裡有著冷冷的殘忍,極度的恨意之後才會有的殘忍。
我回過頭去看賽蒙,他依舊在愣愣地盯著她,他們的目光交匯了,也許感覺到了梅麗莎目光中的寒冷,賽蒙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我乾咳了一聲,「我正準備用刑,開始吧!」我點頭示意。
鞭子抽打在受刑者的身上,每一鞭都伴隨著低低的慘呼,我偷眼注視梅麗莎,她神情不變,甚至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彷彿在觀看一場精彩的馬戲。她的態度如此鎮靜,我發覺連我都有些坐不住了。賽蒙始終注視著她,原先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甚至有些木然,但此刻我發覺他的情緒開始激動,他的眼神裡有了痛苦,痛苦似乎在不斷加深,最後幾乎變成了憤怒,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然後,他低下頭,不再看周圍一眼。
從梅麗莎身上,我看到了可以怎樣從愛走到恨的極端,而安東尼又提供了另一個範例,他對海倫娜的愛有多深,他對賽蒙的厭惡就有多深,而原先,這個敦厚的男人一直是賽蒙的守護者,他厭惡他,因為他高尚的心根本無法容忍卑鄙行徑。
有一天晚上,我抱怨不知道該拿這個賽蒙怎麼辦,要摧毀他深藏不露的自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太瞭解他了,除了揍他,我從小就拿他沒轍,這時候安東尼插嘴,說他知道該怎麼辦,他手下有個監工胡裡奧,據說魔鬼見了他都會雙腿發軟。
「你把他交給我吧。」安東尼說。
「可你很快要和海倫娜結婚。」
「你放心,婚禮後我們就搬到歐洲去,不再回來了,至於那小子,我丟給胡裡奧,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這天,安東尼親自趕著馬車來押送賽蒙,雖然他體質虛弱,根本不可能逃跑,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給他上了綁。
已經進入初冬了,南美草原的冬天也帶著陣陣寒意,賽蒙雙手被反綁著,赤裸著上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安東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後他對我點點頭,馬車向著橡木山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