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以冰鎮的啤酒貼上育軒的臉頰。
育軒一震,猶豫了片刻後,接過啤酒。
翟要默默無語地坐在長椅上沒被佔據的另一端,陪他一起仰望著夏夜蟲鳴伴奏下的夜空。
爍爍繁星,點點裝飾著浩瀚天際。與它們相較,人類的煩惱,不過是小小滄海(以下由花園錄入組?莫幽?錄入)之一粟。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對不起,我知道你們要以什麼方式交往是你與阿藍的事,輪不到我這個局外人插嘴。方才發那頓脾氣,也許只是我自己在借題發揮罷了。」
「你和橘橘遇上什麼問題了嗎?」呷口啤酒,翟要淡淡地問。
育軒咬了咬唇,一搖頭說:「不。也不是最近的事了,只是我真的弄不懂她的想法。我們從孩提時期就相處到現在,她的脾氣我再清楚不過,可是這樣又似乎不夠。我可以感覺到,她希望我再做點什麼,問題是,我不知道那個『什麼』是什麼?」
「親吻她、愛撫她,多對她甜言蜜語些。女人要的,其實與我們男人沒差多少,大家都是希望備受寵愛的。」以平抑的聲音,翟要唇邊漾著無奈,語氣溫和地回答。
「那麼肉麻兮兮的事,我哪裡做得出來!」
「練習啊。」
「什麼?」瞪圓了眼,育軒耿直地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去找別的女人練習,豈下是背叛了橘橘?況且,這對於被我拿來當練習對象的人來講,也不夠尊重。」
「如果那個人是自願當你的練習對象,就沒問題了吧?與女人練習你會覺得是背叛,那要不要和我練?」
育軒一怔。「你講真的啊?」
貓眼瞇細,俊美的臉蛋引誘地靠向他,翟要一手抬起育軒的下顎,道:「需要我示範給你看,該怎麼做,女人才會感到喜悅嗎?女人喜歡聽什麼樣的甜言蜜語,喜歡什麼樣的親吻方式……」
要命,育軒竟然發現自己心跳加速了。「有、有本事你就做啊!我就不信你這個GAY會比我更瞭解女人。」
一笑。「你錯了,正因為我是GAY,所以有機會以不同的角度觀察女性,甚至以女性的角色受到寵愛,我絕對會比你更瞭解她們。」
不給育軒退縮的機會,翟要先以指尖在育軒的唇上來回勾勒。
被那雙漆黑、深暗的眼鎖住,育軒無法移開視線。他們之間那股平常哥兒們笑鬧互鬥的氣氛,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語的緊迫張力,似要一觸即發。
育軒的心承受不了壓力,瑟縮顫抖。
理智說著:這不過是翟要慣用的把戲,他是在玩你,你何必緊張?笑一笑就過去了。你越認真,越會像個笨蛋!
潛意識卻直言:這不是個笑話,那雙眼裡氾濫著不該有的熾熱情感,滾燙得似要灼傷了人!
育軒不知道他該信哪一邊的判斷,他不能草率地作下斷言,他怕自己猜測錯誤的話,會讓他們逐步建立起來的友情,如海市蜃樓般消失在後悔莫及的誤判浪潮下。
曾幾何時,翟要的存在,已經是凌駕育軒曾結交過的眾多朋友。
不只是值得信賴的合夥人,不僅是值得自己挑戰的好對手,他在育軒心目中亦師、亦友、亦是哥兒們的多重角色,讓他大大地佔據了育軒生命中的某個角落,無可動搖。
他喜歡和他針鋒相對。喜歡他與自己不相上下的鬥嘴本領。喜歡他藏在「冷漠疏遠」的態度下,一顆熱血關懷的心,以及用著批判現實的目光看世間,卻也以柔軟開放的思想,包容並愛著這世界。
至今,育軒腦海裡,還留著翟要握著邢老太太的手,偽裝成他人安慰地抱著她,直到她在他懷中哭干了淚為止都不曾喊累、排拒或推開的溫柔表情。
還有,當初邢老太太說要將邢家大宅以一塊錢賣給翟要,一方面是為了答謝他抒解了她多年無法釋懷的罪惡感,二方面她認為翟要是住那間屋子的不二人選,她相信武男先生也會接納翟要住進去的。
可是,翟要對這筆意外財富卻毫不貪婪,委婉地拒絕了。一塊錢就能坐擁大片土地與房產,對許多人而言都是夢寐以求的好事,他卻能抗拒誘惑,堅持不佔老婦人這便宜——這也是育軒腦子裡漸漸形成了「侯翟犀利」這字眼的一刻。
當翟要與邢老太太在那邊為了收下收下這份「大禮」而推來推去時,育軒提議由自己以合理的租金承租下大宅當成自家仲介公司的新據點,併力邀翟要與他合夥。他們可以用一樓當作辦公空間,二樓當成接待室,而三樓則做為兩人各自的住家。
如此一來,老宅將以眾人皆想像不到的姿態,重獲新生。邢老太太可達成還人情債的願望(租金,老太太若不肯收,可以她的名義捐贈給慈善機關)。翟要也不必為了佔了下該占的便宜而耿耿於懷。然後,育軒不僅是替公司賺到一名好合夥對象,也一舉多得地重振公司、圓了父母的夢等等。
每個人在最後都將是贏家——事實也果真是如此。
勾勒的指尖探入唇縫。
「你無須膽怯,將一切都交給我就好了。」誘哄的口吻,彷彿在撫平緊張豎起的警戒線。
這是在示範嗎?育軒恍惚地想著。
「你的唇看來好軟,我還記得它們火燙的感觸。你願意讓我一親芳澤嗎?」沙嗄性感的嗓音,濕潤的黑眸,近在咫尺地發動魅惑電波。
育軒可以感受到翟要的視線停駐在自己雙唇上的壓力,迫得他不知不覺地將緊咬的唇,鬆開。
「我看到了。你殷紅的小舌,濕濕熱熱的,讓人好想吸吮它。我一定會像個冰塊般地融解在你甜美的舌尖上,汁溢橫流。」
還在等什麼?快來掠奪……
不,不對!這麼做是不對的!翟要的唇碰觸到他的瞬間,育軒的理智剎那間清醒,他奮力一推。
什麼?竟推不開?!
蜻蜓點水的吻在育軒施展抵抗的瞬間,轉眼變成狂肆強悍的激吻。男人的手扣住了育軒的後腦勺,不由分說地以舌尖挑開,並在捕捉到育軒抗拒的舌頭時,火熱地纏繞住。
「嗯……唔……」呼吸困窘的鼻腔,費勁地吸著氣,肺部缺乏補給而發出暈眩的警訊。
可是男人的舌一點兒也不放鬆,在吞噬他反抗意志的同時,也一併吞噬掉他的意識,逼他淪陷、逼他就範。
不要!我絕不服輸!
搜集所有殘存的力氣,育軒朝著男人的舌葉咬下,澀鐵血味迅速地在兩人的唇間滲透開來。翟要默不吭聲地將懷抱放鬆,育軒立刻推開他,站起來。
擦拭自己的唇,不期然地看到手上頭沾染的紅稠液體,育軒咬咬牙,道:「我是不會跟你道歉的!」
翟要沒有回答。
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育軒說:「我還是認為這麼做不對,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不是自願做我的練習對手,當我們這麼做的時候,我已經對不起橘橘了。我想要誠實地面對她,對一份情感有始有終地負起責任。」
「那不是愛情。」
「什麼?」
翟要靜靜地望著他。「婚姻是承諾,你必須守護這個諾言沒錯。但愛情卻不是你能操縱的,當你只是出於責任地認為自己『要』愛她的時候,那就已經不是愛情了。真正的愛是……你不用有任何理由……愛上了……就無法回頭。」
育軒心口一揪。他不願細想翟要所說的話,不願深思翟要深沈近乎完全黑暗的眼中,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那是你自以為是的愛而已。我不一樣,我……覺得像你們這樣見一個愛一個、不尊重愛情的行徑,是下流的愛。」
「那麼,你要教教我,何謂上流的愛嗎?」
男人穿透力十足的視線,直接刺向育軒的心臟。
「你……自己去想!我要回去了!」
落荒而逃,是育軒離開花園時的最佳寫照。
另一頭,被留在屋內的橘芳與阿藍。
「是我太貪心嗎?」失去了食慾,橘芳也開了啤酒喝。
阿藍喝著烏籠茶,對她沒來由的一句問話,挑挑眉。「貪心什麼?」
「育軒雖然木訥、雖然不解風情、雖然少了那麼點心動的感覺,可是我知道和他在一起是可以安心的。我知道他會是個好老公、好爸爸,我也不用擔心他會有背叛我的一天。他太正直了,不可能會背叛婚姻的誓言。」
年輕但敏銳的眼,睨著她問:「但是?」
橘芳鬱鬱寡歡地將喝空的啤酒罐捏扁。「我希望他能機靈點、浪漫點,不要那麼死板。我們不是已經在交往了嗎?可是即使我們獨處在一個屋簷下、孤男寡女的,他也絕不會做出任何不軌的舉動。好,就算我暗示了他,他可以做點什麼,他也會適時地踩煞車,絕不會跨越最後一道防線。他說這是不願意傷害我。」
「這不是很體貼嗎?」
橘芳大力地拍了下桌子。「女人也是有慾望的好嗎!我不是裝飾品、不是玻璃娃娃,我不會一碰就碎!」
「嗯,那麼你怎麼下直接告訴他呢?」
「我還要怎麼講?非得要我脫光光,在脖子上打個蝴蝶結,躺在床上,告訴他說:『上我吧』!這樣嗎?」借酒壯膽,橘芳口無遮攔地說個痛快。
「那,甩掉他,再找一個能充分滿足你的。」
「說得容易。」橘芳嘟嘟嘴,白他一眼。「我雖然想『要』,但我不是什麼酷愛一夜情的豪放女。我和普通女孩兒一樣,都希望以愛為前提,獻身給我愛的男人。我想要心動、我想要歡愉,我不想蹉跎自己的青春歲月,這樣子有錯嗎?可是育軒那呆頭鵝一日不開竅,我看我是一輩子別想有高潮了。」
阿藍忽然湊到她耳邊說:「我喜歡你,橘橘。」
「咦?!」驚訝到酒意全消。
「嘻嘻,有沒有心動了一下?」阿藍點點她的鼻尖。「心動不是很難的事吧?何必這麼委屈呢?這樣子吧,假使你心情不好,想有點心動的感覺,又不敢玩火的話,來找我。」
「找、找、找你做什麼?」難、難道自己被搭訕了?
「當然不能講。不過我包管你會有心跳不停的浪漫感受。免費的喔!」阿藍甜笑著在她的臉頰上一親,說。
橘橘的臉蛋暈紅了,迷惘地望著少年那張比自己還要嬌俏的臉龐。少年回以她一抹毫無心機的燦爛微笑,繼續暍他的烏龍茶,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若即若離的態度,叫人捉摸下定,橘橘的心房第一次被介於酸甜問的曖昧滋味給漲滿了。
皎潔月光撒在老宅的頂端,鋪下銀色的地毯。夜梟在暗林裡,嗚嗚地鳴叫,呼喚著有情人。
外表看似一切平靜的這一夜,老宅裡的四個人卻各自陷入了迷宮,渾然末覺一場搗亂他們命運的風暴,正在醞釀中。
自從那日以來,侯育軒一直躲避著他。非公事上必要的商討,他不會主動找他講話,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這不是早就料想得到的事,我還能期待什麼呢?期待他忽然轉變,期待他能接受一個GAY,甚或愛上一個男人?
他總是學不夠教訓。一次的失敗,他痛苦了十年,這第二次的失敗,翟要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得出來……
「喂,你都沒有在聽我講厚!」
阿藍搖著他的肩膀說:「你一個人在那邊想什麼啦?啊,你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像你們這種有戀愛體質的人,真是麻煩,談起愛情來,平常冷靜的人也會變得一點兒都不冷靜了。」
「戀愛體質?那是什麼?」懶洋洋地揚起眉。
「就是指你這種人啊!談起戀愛,彷彿連命都可以不要。一旦燃燒起來,不瞻前顧後,只知道一味地猛衝,直到這把火燒盡為止。」阿藍抖抖肩膀。「好險我沒有這種體質。」
自嘲地一笑。「聽來似乎是很嚴重的絕症。」
「對啊!你病得可不輕呢!」
「有法子醫得好嗎?」
阿藍促狹地覦著他,雙手纏繞到他的肩膀上。「最快的法子,就是和我鬼混一下嘍!」
「和你鬼混就是仙丹妙藥?」
「保管你嘗一次,快樂如神仙,無須百憂解。」阿藍主動地遞上雙唇。
翟要的腦海中突然掠過了侯育軒曾說過的話——像你們這樣見一個愛一個、不尊重愛情的行徑,足下流的愛。
「還是算了。」將阿藍稍微推開。
「為什麼?你很過分耶,這一個禮拜都不碰我,害我只能吃自助餐!」
「不為什麼。可能是想知道作作上流人士,是什麼感覺。」翟要聳肩苦笑。
阿藍懊惱地瞇細眼。「嘖,滿腦子裝著愛情的男人,真是無趣!好吧,我去找我的新玩具逗逗,她的反應比你可愛多了。沒想到年紀大的女孩子,也能這麼好玩。」
豎起耳朵。「女孩?你指誰?」
「橘橘呀!」阿藍將雙臂盤到腦後,呵呵地笑說:「我不過逗了她一下而已,她的反應比試紙還快,臉蛋馬上就轉成紅通通的顏色了。如果糗她,又會像只小烏龜一樣,嬌羞地躲起來,不讓我看。她單純的程度不輸給Mr.杜賓犬,我看以後乾脆叫她Mis吉娃娃好了!」
氣急敗壞的。「橘橘是侯育軒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安啦,我又沒對她出手。只是她嫌Mr.杜賓犬太沒情趣了,所以我才幫個忙,讓她嘗嘗心跳如擂鼓,神魂顛倒的滋味罷了。」還不知自己闖了什麼大禍,阿藍輕佻地說。
人家說,不是不報,而是時機未到。翟要突然懷疑這是不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他過去縱容阿藍的輕佻,以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只是玩點小火,不可能會有人受害的。但如今……
誰不好招惹,阿藍這笨蛋,競去惹橘橘!我的天啊,如果這件事被侯育軒知道,他不可能不受傷害的。
……想要將傷害降到最低,只有一個法子。
「不好意思,阿藍。你不要再繼續住我這兒,你搬出去吧。」翟要慶幸今天是假日,侯育軒帶著橘橘去看電影,不在家。他可以不必去想任何藉口,直接使出鐵手腕,清理門戶。
「要哥,你這也太小題大作了吧!我都說了,我沒和她怎樣,難道你不信我的話嗎?這點分寸我還有!」雙手插腰,阿藍氣憤不已地說。
「不。」翟要悲傷地看著他道:「是我的錯,我以為你早熟,但是忘記你畢竟年輕,判斷能力有限。你只能以自己的經驗去判斷事情,而沒發現世界上存在著與你、我的價值觀不一樣的人們。」
阿藍忿忿不平地縮起眉頭,顯然無法接受他的說詞。
「橘橘和侯育軒都是認真、老實的個性,他們不像我們以嬉笑怒罵來掩飾自己的真面目,他們不像我們這麼膽小,因為怕自己受傷而逃避自己的情感。你的一點戲弄,會讓橘橘分不清真假,萬一她真的掉進去,怎麼辦?你將是拆散那兩人的第三者,他們不可能不受傷害!」
「拜託,你太誇張了吧?現在的女人有這麼單純嗎?一點點調情就會愛上我,拋棄交往多年的青梅竹馬?」
「人們不也容易被蛋糕上裝飾的草莓、鮮奶油所吸引,而忘記裡面還有實在的海綿蛋糕嗎?對一個從頭到尾只吃過海綿蛋糕的人來說,她不見得能抗拒得了車莓、鮮奶油的誘惑。」
阿藍低頭沈思。
「你應該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吧?」翟要再問一次。
一撇嘴。「你當我是誰啊?我要去住,多得是舉高兩手歡迎我的人。」
「那,你去把行李收拾一下,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阿藍仰起倔強的下顎,瑩亮的眼中似有液光閃爍。「要哥,你把我趕走後,我是不會再來了。我說過了,你有了喜歡的人,不必跟我客氣,而今天我想就是我們分手的時刻了。你心裡將Mr.杜賓犬看得比我還重,不是嗎?你說怕我傷了他們,這根本不是實話,你是怕我傷了侯育軒。」
翟要不否認。
阿藍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他轉回三樓的房間,將自己帶來的大皮箱從床底下拉出來,從衣櫃中抱出自己的換洗衣物。十幾分鐘內,他就打點完了。
拖著行李,一步步走下樓。翟要站在樓梯的底端,等著他。阿藍望著他,本想說聲「再見」的,聲音卻梗在喉嚨裡。結果,是翟要先主動地上前抱了抱他,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
「對不起,阿藍。」
阿藍搖了搖頭。「我走了。」
現在的他,還不足以成熟地微笑道別。但是當他有能力再微笑的時候,他一定會撥電話給翟要,重拾兩人的友情。
「阿藍!」
命運女神卻挑這時刻,出來攪局。
橘橘站在大門口邊,困惑不已地問道:「你拉著行李做什麼?」
他記住了翟要的「教誨」,於是微笑地回答說:「這邊都沒有人陪我玩,所以我要走了。掰啦!」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裡?」橘橘一臉錯愕地揪住他的手腕。
「我去哪裡,都不重要吧?」
將自己的手,從橘橘的手中抽出,阿藍收斂起笑容。眼前這一幕,得小心地處理。否則讓站在橘橘身後的侯育軒發覺不對,不僅辜負了要哥一心保護那傢伙的心意,連自己的離開、與要哥分手,這些事也會變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不行,你一定要告訴我!」再捉住他的衣角,橘橘的淚水在眼角打轉。「你要離開,是下是和翟要吵架了?就算你們吵架,你還是可以住在這兒啊!三樓還有空房,況且還有我會保護你,我不會讓翟要欺負你的!」
「保護」兩宇,觸動了阿藍的敏感神經,勾起他不想再去回想的從前記憶。
他振臂一推,將橘橘推倒在地,怒道:「誰拜託你做這種事來著?我有嗎?你這女人很莫名其妙耶!我去哪裡,為什麼要你管?我們連朋友都不是,你問那麼多要做什麼!」
橘橘瞠大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你再碰我,我就扁你!離我遠一點兒,母——」
啪!翟要當著幾雙錯愕的眼,輕輕甩了阿藍一巴掌。阿藍從失控的狀態中回過神,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好,有要哥在,自己才沒說出更傷人的話。
他抿抿嘴,以堅定清澈的眼神望著橘橘說:「我要是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很抱歉,那並不是我的原意。我對你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把你當成侯育軒的女友看待。」
橘橘整個人呆住,連動都不能動了。
阿藍提著行李,走向大門,在經過侯育軒身畔時,低聲地說:「多花點心思在她身上吧!一個女人一旦感受不到男人的愛,是很容易迷失的。」
育軒皺緊眉頭,目送著他離開,再回頭看了看橘橘。從方才到現在,她連動都沒有動,依然像只被抽離了魂的娃娃般站在那兒。
「橘橘?你還好吧?」他來到她身邊,關心地碰碰她的肩膀。
登時,像是咒語被解了禁。~
她以傷心欲絕的表情望著育軒,但什麼也沒說出口地,跟著阿藍的足跡,衝了出去。
空蕩的櫃檯,已經連續三天沒有人坐在那後面,笑臉迎人地接待每位上門的貴賓了。
翟要看了下腕表,夜晚十點,到了該關門的時刻。不過,和過去的幾天一樣,侯育軒還沒回到公司。
他不知道育軒是真的出去跑業務,或是出去閒逛而已,也可能他一直都在吳家勸橘橘回來上班。他唯一知道的是,這幾日,無論是這兒或是樓上,都不再有熱鬧的笑罵聲,安靜得令人心情不沈重也難。
四個人聚在一塊兒高高興興(?)地吃火鍋,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卻給人無限遙遠、久得像是上輩子所發生的事了的感覺。
再歎了一聲,翟要將掛在外頭的招牌燈熄滅,關掉大廳與二樓會客室的照明,只留下前廊的一盞小黃燈,好指引返家的人歸途後,便準備要上樓洗個澡,吃頓遲來的晚餐。
嘟嚕嚕嚕∼∼櫃檯上的電話響了。
翟要摸黑捉起電話。「『侯翟房屋仲介』。」
『……』
是打錯的電話嗎?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翟要再重複了一次公司的招呼語後,這才聽到電話彼端有抽抽噎噎的聲響。
「你是……橘橘嗎?」
『我、我剛剛跟……育軒說了……』
翟要緊握著話筒,驀地一陣心神不寧,他的直覺搶先橘芳一步,預告了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我還是不想放棄阿藍。我知道這麼做很傻,我也以為聽到他只是在逗著我玩,尋我開心時,我會非常的憤怒。但……我很失落。沒有看到他、不知道他在哪裡、沒有他的音訊,我完全無法入睡。我好想、好想他。』
單純的人,一旦付出了真心,往往無法自拔。
『我不能對育軒撒謊。當我已經知道真愛是什麼的時候,我回頭去看,才發現我和育軒從沒有過來電的感覺。我還是很喜歡他,可是現在我有了更喜歡的人了。』
「你……跟育軒說了之後,他怎麼說?」憂心地蹙起眉。
『他什麼話也沒有講,就走了。』
翟要歎了口氣。「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要告訴我這個嗎?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我……我知道自己提出的請求很無理,可是我只有你能問了。除了你,我不認識阿藍身邊的人,你是我唯一能掌握的線索。能否請你告訴我,我要去哪裡,才能見到他?』
「……」要搜索阿藍的去處不難,只要聯絡幾個朋友就可以。翟要遲疑的是,橘芳想見他的理由。
『我知道,我沒希望,他不會愛我的。不光是因為我是個女人,而且我還大他六歲,他不會對我這個老女人有興趣的。不過,我一定要告訴他我的心意,就算被他拒絕也沒關係。起碼我能徹底地死了心,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牽腸掛肚。』
翟要的唇畔揚起溫柔的微笑,奈何電話沒有影像,傳達不到對方眼裡。
「你願意跟我保證,自己一定站得起來嗎?不會因為……而自暴自棄?」
橘芳以充滿信心的口吻說:『我保證!』
「好吧,那,我得知他的去處後,會聯絡你的。」
『謝謝你,翟要!』喜悅的電波透過話筒放送出來。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告訴你。以後別再對阿藍說,要保護他的這種話。」
『咦?』
「那字眼會引起他的恐慌。」
翟要從沒想過,要對第三者說出自己知道的、關於阿藍的秘密。可是橘橘或許會是另一股拯救阿藍的力量。她正直、樂觀,總是向前看的態度,對放逐自己的阿藍而言,有可能會成為阿藍可信賴的重錨。
「阿藍從小就是個走到哪兒都受人矚目的孩子。人見人愛的長相,以及在還未經歷這事件前,聰慧善良的乖巧性格,讓他毫無疑問的像個天使。然而,美好的事物不是只對良善的人具有吸引力,對於心懷不軌的人也是極具魅力。在升上初中後,某次上學的途中,他被綁架了。」
電話另一頭,橘芳倒抽一口氣。
翟要沒有停頓地,繼續往下說道:「想當然耳,他的家人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們報警、上電視新聞求歹徒放人,但都沒有回應,而且也沒有接到什麼勒索電話。過了一周,他們家人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時,阿藍自己逃離了綁架犯,回到家中。」
『他、他有沒有受到傷害?』
「身體上的傷害,大致上是沒有。不過他的心靈再也無法相信人、相信愛情了。他一直覺得那是洪水猛獸,是會讓人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的毒素。因為,綁架他的人,竟是他小學時代就讀了六年、很熟的安親班女老師。她的口頭禪就是『保護』兩字,阿藍因此對這種說法深惡痛絕。
「據說,那名女子在囚禁他的期間總是喃喃說著:『我要保護你』、『你需要保護,否則會被惡魔給帶走』、『你不適合在外面污穢的世界生活,你就在我的羽翼下安心地過日子吧,我會保護你』之類的話語,反覆地對阿藍洗腦。
「對方是熟人一事,徹底地破壞了他對人的信賴感。對方將愛掛在嘴巴上一事,更讓阿藍不再相信什麼愛。你想讓阿藍有所改變,沒有抱著赤腳過炭的覺悟,恐伯辦不到。」
『……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會好好地思考。』橘芳帶點鼻音地掛上電話。
橘芳氣憤卻不失冷靜的反應,讓翟要更確信自己告訴她是對的。希望這對他們倆都是種契機。
翟要也將電話掛上。
咚、咚、咚!大門外突然傳來如雷的敲門聲,以及醉醺醺的叫門聲。
「開門,翟要!老子回來了!快開門!」按壓著太陽穴,翟要知道下一場硬仗,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