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候,那附骨的寒氣,怎麼不是……也能魂銷?
這樣想的紀悟言,手下卻沒有絲毫的留情。
夜風淡淡的吹過來,帶著微微的涼意撩動著紀悟言的長髮,散出漣漪一般的波紋。漸漸的,紀悟言覺得冷了。四肢的暖意慢慢退去,心中慢慢變得冰涼起來。看著周圍努力運功對抗琴音的眾人,不斷有人支持不住的倒下,一絲興奮躍出了紀悟言的腦海。
如果殺盡天下人,那又會如何呢?
如此強大的自己,究竟還有什麼力量足以抗衡?
也許把他們全部除去,自己就能滌塵毫無顧及的永遠在一起,再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
紀悟言輕輕的笑起來,清冷的聲音在夜空中漂浮顫動,讓人硬生生的打了一個激靈。
若有人此時抬頭去看紀悟言,一定會驚異於他的變化。枚紅的唇色漸漸轉為殷紅,雪白的膚色更加透明,黑色的眸子中透出冷光,這個絕色的少年此時竟有幾分如同淒艷的厲鬼。
可惜的是,所有的人都沒注意到這一幕,他們只低頭顧著自己的傷勢,絲毫沒注意到危險的到來。
一瞬間,紀悟言的琴聲急促了起來,眾人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刺著自己的耳膜,壓力驟增,心肺間彷彿被人擠著馬上就要炸開。不一會,有人已經七竅流血,眼看不支。
就在此時,遠處的僧房一陣騷動傳來,隱隱約約可聞巨大的碰撞聲,似乎是兩股高強的內力終於分出了高下。幾乎是立即,有什麼人從濃黑的夜色中飛奔而至,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夾著說不清的驚懼,「空行師叔!慕容滌塵他……!」
穿著黃袍的僧人剛剛經歷了生死劫難,此時也顧不上已經被打折的腿,只忍著痛奔過來討救兵,沒想到還沒趕到空行的僧房,一陣清風般的聲音已經吹了過來,帶著苒苒的馥香,「敢問大師,您知道慕容滌塵此時身在何處麼?」
僧人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一個穿著素白衣衫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自己身邊,他雙目盈盈,聲音中透著惶急。僧人頓時有點呆住了——這個神仙般的人物是誰?可是月宮中的仙子?不過他還是喃喃的回答了他的問話,「他就在那邊的僧房……」
「可是你不能過去……」說出後面這段話的時候,僧人的眼前已經沒有了少年的人影,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看花眼。難道是今天的月色太美,所以自己看到了仙人的幻影。
僧人正想著,縹緲的暗香和著淡淡的語音曲折而至,「謝謝你的話,所以……我不殺你。」
下意識的朝自己的頸間摸去,僧人倒抽一口涼氣。自己的頸子上,一道兩寸長的傷口正冒著血珠。
要是再深一點……
不敢再想下去,僧人朝前面飛奔而去,轉眼空行住持的禪房已在眼前,收下輕功,他輕落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呆立在當場。
只能說,這是人間的修羅場。
可容千人的廣場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白道的各路英雄。有些年輕的,武功低微的,早已倒在地上,看來已經死去了多時,屍體就這樣雜亂的堆著;有些沒死的,則口吐鮮血,其中夾著黑碎的內臟碎片;而各路的掌門,包括本寺的空行大師則面色灰暗、一頭冷汗,似乎剛剛經過了一場浩劫。
「這是……」僧人剛要發問,已經被幾大掌門目光一轉,瞪了個一身冷汗,於是他連忙改口道,「幾位前輩,請快去關押慕容滌塵的禪房看看吧,本寺僧人死傷慘重。」
聞言,眾人目光更加陰鬱。
死傷慘重……
死傷慘重?
難道……難道,這數千白道英雄,竟然就真的關不住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
大家實在是忘不了剛才的凶險。這個剛剛趕來的僧人,真的是所有人的救星。「慕容滌塵」這四個字似乎有著巨大的魔力。一聽見這四個字,紀悟言已經一躍而起,一手抄起鳳尾琴,一手施出內力把手中的琴回復作赤玉簫的模樣,人已經在三丈之外,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去了。眾人一時也驟然覺出壓力劇減,居然真的撿回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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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襲來,蒼月如洗,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的風……似乎特別的涼呢,直吹得人骨子裡發寒。
一個人活著,就停止不了對自身的反省,除非他真的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自己問自己一些問題,比如說:我做這件事情值不值得?這個人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等等。
紀悟言也是人,當然也不能免俗。
很多時候,他也會時不時的想起來自我反省一番:我是不是對雪灼太嚴厲了?這件事的處理會不會太草率了一點?……等等、等等。不過,有一件事情,紀悟言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甚至連想都沒有想起來過。那就是——我到底愛不愛滌塵?我究竟有多喜歡滌塵。
可是人生往往是由很多意外構成的,你沒有準備好的問題,並不代表沒有人會強迫你做出答案。
現在的紀悟言,剛好就要碰上類似的情況。
紀悟言趕到黃袍僧人所指的禪房外時,只看到了滿地的血,隱隱可見一場慘烈的廝殺。
計量片刻,他舉步向禪房內走去,剛到門口就聽見一個再熟悉也不過的聲音道,「是悟言吧,快進來啊,那些想關我的老禿驢都被我趕走了,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敢來的。」
打起簾子,紀悟言就看到了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
眼前,慕容滌塵正對他笑意翩然,「悟言,你終於來了,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呢。」說著,他還朝紀悟言張開了雙手,就等重逢的愛人撲過來和自己抱個滿懷。
誰知紀悟言卻只是冷冷的看著,絲毫沒有上前的意思。
慕容滌塵愣了愣,面子上似乎有些掛不住,臉上微微的紅了,難堪的張著雙臂,有些忸怩的道,「悟言,你怎麼了?難道你不想我嗎?」
這下紀悟言的連表情也一併冷了下來,硬邦邦的吐出三個字——「你是誰?」
慕容滌塵微微低頭,眸子一轉,竟然透出了一絲妖氣,也不再瞞下去,只道,「我原來也料想瞞不住,可怎麼也不知道這麼快。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哪裡不對呢?」
聞言,紀悟言笑了——這是他在想起愛人時的習慣動作。他笑道,「哪裡都不像。」
「慕容滌塵」摸摸自己的臉,又查看了一下衣著,再瞧瞧手腳姿勢,還是不太明白。自己明明覺得已經學得很像了啊。
可他不知道,自己所謂得「很像」,即是只是纖毫的差別,落在紀悟言眼裡,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滌塵叫他的聲音不會這麼甜,滌塵喚自己名字的尾音不會有點顫,滌塵不會這麼坦然的向自己張開雙臂,總是自己率先抱住他。
怎麼會看不出來?
雖然被認了出來,「慕容滌塵」顯然並不氣餒,他還是幽幽的瞅著紀悟言,似乎一點點也不害怕紀悟言那一身的武功,仍是更甜更甜的笑著,「好吧,那作為你的精彩表現的獎勵,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也是慕容滌塵哦。」
看著紀悟言仍不動聲色,「慕容滌塵」道,「怎麼?你不信嗎?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沒有經過任何易容。那麼,你為什麼不想一想,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管現下紀悟言心中究竟是如何翻江倒海,只少在面上,他很成功的保持了平靜,眸中秋水如鏡,不見絲毫波瀾。見紀悟言如何表現,「慕容滌塵」收起了臉上的甜笑,目光向下挑,顯出幾分嘲弄,「怎麼?你連問都不問我嗎?還是你根本就不關心他呢?什麼海誓山盟,看來到頭來也不過是句笑話……多情反被無情惱……看來千古都是如此呢!」
輕飄飄的說完這幾句,「慕容滌塵」又道,「你不知道,你沒來的這幾天,他可不好過啊,每天都想著你,就在虛弱時被那幫禿驢施功鎮住,他也從來沒斷過想你的念頭……」
「慕容滌塵」自顧自的說著,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緒,沒有注意到紀悟言探究的眼光。他彷彿對真的慕容滌塵十分同情,而對這樣的漠然的紀悟言十分不屑,言辭間帶了些譏諷,可語態清渺。
若說慕容滌塵給人的感覺是冷峻,那麼眼前的這個「慕容滌塵」讓人覺得的則是怪怪的。本應該是清高,似乎又夾雜了嫉世憤俗;本應是不沾人間煙火,可偏偏又沾惹了凡間七情六慾,折了若仙的風骨。
這個人,我似乎在哪裡見過。
紀悟言這樣想著,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事情太過蹊蹺,目前首先的就是要靜下心來想清楚前因後果,切切不可自亂陣腳。
他這邊強自鎮定,那邊「慕容滌塵」卻已經等不了這許多了,彷彿是要證明什麼,又或者是想看場好戲,他開口道,「好吧,我給你一個提示——我絕沒有經過任何易容,可是我並不是慕容滌塵,那麼,我是誰呢?」
「如果猜不出來的話,就要受到懲罰,也許你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慕容滌塵……」
他話音未落,紀悟言已經緩緩走了過來,晶亮的眸子中帶著惋惜和歎息,輕輕道,「鳳若兮,你本不該來的,更不應該佔了滌塵的身體。」
「慕容滌塵」面上的笑容頓時凝住,眼睛死死的盯住紀悟言;等他再笑起來時,唇角的笑容已經清銳如刺,「紀悟言,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樣厲害啊……依言而行,我會把慕容滌塵還給你,不過……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月十五,陰陽破。」
「就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愛他,他又有多愛你。
「讓我看看你們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堅如磐石,還是鏡花水月。」
說完這些話,「慕容滌塵」整個倒了下去。在他的身體接觸到地面之前,紀悟言一個旋身輕輕摟過了這具輕盈的身子,牢牢把他抱在了自己懷中。
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只是知道——他又在自己懷中了。
所以只能、只敢這樣緊緊的抱著,用還有些不確定的聲音輕聲喚他,「滌塵,你怎麼樣了?」
「滌塵、滌塵、滌塵……」
細細的看著自己懷抱中的人,紀悟言的手忍不住的顫抖。還好還好,呼吸還有些輕淺,但看來到底是沒事了,只是又比那天瘦了。
他怎麼一直一直的瘦下去呢?以後自己一定要找個地方,能和他好好的在一起,然後做最好的菜,把他養得胖胖的;從此兩人在一起,永不分離。
越這麼想下去,紀悟言越覺得甜蜜起來,竟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咦?
滌塵為什麼還不醒呢?
紀悟言低頭看去,只見慕容滌塵緊緊的閉著眼睛,眉頭也皺得緊緊的,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滌塵、滌塵……」紀悟言這次是擔心的叫著懷裡愛人的名字。
就在此時,慕容滌塵的眼眸張開了,流露出的,卻不是紀悟言熟悉的纏綿愛意,而是,獸性的光芒。
月十五,陰陽破。
指的是陰陽失衡,也是世間陰氣大勝的日子。據古書載:這一天,為「孽」的人,若是體質虛弱,或是意志不夠堅定,便會被陰氣所染,失去對自身的控制,成為無理性和人性可言的異物。
就在紀悟言摟住愛人毫無防備之際,慕容滌塵已經一口咬住了紀悟言的頸子。
那樣雪白柔滑的頸項,薄薄細膩的肌膚,還有下面隱隱的暗青色經脈,在此時的慕容滌塵看來都是萬般的誘人。尖利的犬齒重重的咬下去,紀悟言輕輕的「嗚」了一聲,然後急速的喘氣。
不同於平時情人間親匿的吻咬,這可不是普通的疼,只一下就已經見了血,留下幾個暗紅色的齒印。如果是咬在喉嚨上,說不定就會因此嚥氣了。紀悟言心中驚惶,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敏銳的覺察到滌塵和平常的不同,可即使他蓋世聰明,又怎麼能在這短短時間而且混亂非常的場面中想出原因來。
等慕容滌塵一下鬆了口,紀悟言急忙向後退去,奈何被慕容滌塵牢牢抓住,此時竟然借力施力把紀悟言向前一送,又扯住腳踝把他拉倒在地上。
「滌塵,你怎麼了?」紀悟言忙一面用手臂擋住慕容滌塵,一面挪著後退,
可誰知慕容滌塵的力氣竟十分巨大,一把就將他重新拉過來,又一口咬在了肩上。
「啊……」紀悟言痛苦的顫了顫,頓時肩上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慕容滌塵在咬開皮膚後竟然用舌尖舔著傷口湧出的鮮血,讓身下受傷的人一陣抽痛。接著素白的衣衫被向兩邊拉開,露出線條美麗的裸體,在月的蒼華下,泛著淡淡的光華。
比起這些,紀悟言更擔心的是慕容滌塵。
滌塵怎麼了,他似乎認不出自己。
哦,對了。
剛剛鳳若兮說過的話,他說要看看自己的滌塵間的愛情究竟是如何。難道所指的就是這個?
想到這裡,紀悟言勉強運功捉住慕容滌塵的雙手,仔細去看他的神色。冥冥的暗光中,慕容滌塵的汗涔涔的落下來,雙目通紅,完全不見平時的冷靜超脫,哪裡還有理智的蹤跡,一望之下便叫人十足十的膽寒。他的手勁也大得出奇,方才自己身上凡是被他撫過的地方,都現出了道道或紅或紫的淤痕,根本不是平常的他。
瞧著這樣的人,即使相貌再美,平常再讓人心疼,其他人也會忙不迭的逃走吧。
可是紀悟言不能。
眼前的這個人是滌塵啊,是他愛的人。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吧,否則怎會對自己如此?所謂幸福,不是兩地分離的相思,而是緊緊的相擁。如今他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紀悟言又怎會鬆手。
恨不得就這樣一輩子的抱著他,被他擁在懷裡。就算痛一點,只要是他,又有什麼關係?
輕輕抱住慕容滌塵,紀悟言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表情瘋狂的臉上印上自己的吻。這個吻夾著萬般的憐惜和不捨,如同親吻一朵薔薇一般的小心翼翼,哪怕自己正受著情人的摧殘。細嫩的紅唇貼上了慕容滌塵臉上緋紅的肌膚,細細的在其上磨蹭;身子也緊緊的靠著他,隔著衣衫綿綿的廝磨。
紀悟言放開慕容滌塵的雙手,向後躺倒在地上,似乎沒有感覺到所有的衣物頃刻間都化作碎片。
只要是他要的,給他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是他要的,自己都會盡力把一切送到他手中。
就算現在的他神智不清,紀悟言仍然是心甘情願,連一絲一毫的勉強和不情願也無。
晦暗的禪房中,只有被窗稜切成細碎的月光,然後,就是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慕容滌塵無意識的親吻著身下這具優美的身軀,即使感覺到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反抗,動作仍是沒有輕緩下來,紀悟言細嫩的肌膚上不久就開出了鮮血鑄成的花朵。
紀悟言抖著的身子,伸手把滌塵額前的散發撥到耳後,靜靜的微笑,感覺著愛人並不溫柔的撫觸,輕聲道,「滌塵,別怕別怕,我不會走的,就在這裡;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輕一點……」
他的聲音,如同盛開在幽暗夜色中的清麗曇花,水晶一般易碎又無瑕。
聽在慕容滌塵耳中卻彷彿一陣炸雷。
驀地,紀悟言感到身上的肆虐停了下來。他抬起頭卻看見了一雙清明,又忍著痛苦的眸子中。
「悟言……?」
慕容滌塵不確定的自語,手掌貼上身下人的臉頰,輕柔如同方才紀悟言印上的那個吻。
這一瞬間,紀悟言溫柔的笑起來。
他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