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武術學苑
這間武術學苑其實並不是官方正式認可的學校,而是給一些窮得無法上正式學校的孩子們所讀的學苑。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會將孩子送過來這裡的家長們心裡也都清楚,孩子一旦進了這學校的門,也就等於簽下賣身契;除非這孩子將來真能出人頭地為自己掙得身價,否則孩子再回到父母身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幸好這間學苑素來名聲不錯,雖然並非官方正式認可的學校,但是所教出來的學生素質跟其他學校比並不遜色,所以學校雖然小,但是每年等著把孩子送進來的家長為數依然不少——
另外一種父母則是因為只要把孩子送進這學苑,孩子的身份就可以「消失」了;他們把孩子無條件送給學校,以換得自己再生一個孩子的機會。雖然做這種選擇的家長並不多,但她卻是其中一個。
她努力的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孩子將來著想所做的決定,她真的沒有其它選擇……
她真的沒有嗎?
回頭再看一眼火紅兒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冷冷的眼神、沒有表情的瞼孔,讓她無法再看下去;她連忙轉頭,含著眼淚朝年老的師傅努力鞠躬打揖。「往後這孩子就拜託師傅了。」
老師傅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這些年來,送進他手裡的孩子也不少了,獨獨這個女人像是著火一樣急著擺脫燙手山芋的模樣令人印象深刻;那孩子漂亮得驚人,骨骼也是出奇的好,這樣的孩子可說是萬中選一的人才,為何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看不出來?
「孩子進來之後再回到您身邊的可能性很小了,這點您瞭解吧?」
女人點點頭,微微抿著嘴,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咱們這,過年過節孩子也是不回家的,可有啥話兒要對孩子說的?」
「……沒……沒有。」
老師傅微瞇的眸子睜了睜,遙指著學苑門口那一攤賣糖餛飩的小攤子開口:「帶孩子過去吃碗糖餛飩吧。」
女人竟然搖了搖頭。
老師傅卻不容她反對,他將孩子往母親的身旁推了推,看著小女孩溫言說道:「娃娃,你阿娘帶你去吃糖餛飩,吃完了就回來這裡,曉得嗎?」
小女孩也抿著嘴,她倔強的臉上看得出一絲強忍住的憤怒悲傷。這麼小的小女孩卻不肯牽母親的手,逕自住學苑門口走去。
「師傅……我很急啊……還得下山趕車。」
「再怎麼急也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此刻就這麼甩下她,心裡真的會好過嗎?」
女人眼裡噙著淚,只能不斷搖頭。她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如此急著擺脫唯一的女兒,那是無法解釋的,那種「無法解釋」已經讓她痛苦了許多年。
想當初,孩子剛落地的那一兩年,他們是多麼的得意驕傲,那是多棒、多好看的一個娃娃!每個人見了總要忍不住抱一抱、疼一疼,那麼出色漂亮的孩子將來必定出落得像花一般美麗。可是……孩子漸漸大了,火紅兒眼裡那挑明的冷酷卻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她從來都不哭鬧,有時恨極了,忍不住打她幾下,她從眸子深處透出來的可怕恨意叫他們當父母的都要忍不住背脊發涼。
這不是一般的小孩,這是個帶著深刻仇恨出生的小孩,像是投胎前忘了喝孟婆湯——
她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恐怖。有時凝視著孩子沉睡的臉,會怨怪自己怎地如此多心。一個才幾歲的孩子,哪來的什麼仇恨。可是火紅兒卻總在她如此想的時候漠然睜開眼睛,冷冷、冷冷地望著她,那種與生俱來的恨意從來不曾消失過,而且似乎永遠也不會消失……
如今她又有了孩子,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一切都打點好了,只要送走火紅兒,他們就可以再有一個小孩,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一個健健康康、普普通通的小孩就好。不用如花的美貌,不用絕世傾城的容顏,只要會哭會笑,只要眼裡沒那種恐怖的仇恨……
就當沒生過她吧,就當從來沒生過火紅兒吧。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為了即將到來的孩子,她不能在此時此刻心軟。
火紅兒是帶著憎恨出世的,那麼讓她恨自己一輩子也無所謂了。
「對……對不起……」
心中已有定數的女人深吸一口氣,匆忙轉身從另外一個方向走了。她腳步堅定,沒有回頭,沒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經站在攤子前等待著她,更沒看到火紅兒臉上那難得一見的淚水。
老師傅歎了口氣,望著孩子母親的背影,再望了站在小攤子前的小小女孩,然後無言地起身走到攤子前坐下。
「來兩碗糖餛飩。」
一老一小沉默地吃著糖餛飩;小女孩始終沒有抬頭,可是老者卻看到糖餛飩碗裡滴落了幾滴淚水。
這碗甜湯的滋味想必又苦又澀吧……他輕輕地撫了撫小女孩的頭,然後拍拍她的肩。
他歎了口氣。小女孩的肩膀不由得震了一下,直覺地抖了抖,試圖將老者的大手抖落。這種歎息聲她聽得太多太多了,彷彿她身上有什麼重大的、無可挽回的缺陷似的;總是有人在見著她的時候這樣歎息著,然後他們遠遠的離開,再也不回來。
老者卻沒有鬆手,他的大掌依然拍著女孩的肩,轉頭對她溫和一笑。
太明顯了……這女孩身上的黑暗之氣、那環繞在她週身的黑板氣息的確教人退避三舍。女孩甚至不懂得掩飾,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就像是兩扇通往黑暗之門的窗戶一樣洞開著,那深深的黑暗讓人毛骨悚然。
她實在太接近了,只差一步就是魔界的人。或許,他不能怪女孩的母親那般恐懼,若他不是多年修道,又怎能洞悉這一切?
女孩的母親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來自地獄的魔鬼,這對一個平凡人來說的確太沉重。
然而,是神是魔,都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決定的。這世上如果只有光明沒有黑暗,那麼,這世間早是荒漠一片、寸草不生。孰善孰惡難有定數,難有定數啊。
老者默默地想著,臉上溫暖的笑容始終沒有退去。
小女孩吃完糖餛飩,什麼話也沒說的等在老者身旁。
老者付了錢,牽起了小女孩的手往學苑裡面走。
小女孩的手十分冰冷,他預期她會抽手拒絕,但小女孩的手卻乖乖的待在原位沒有抽離。
嗯……這孩子還有救。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小女孩的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牽過,即使親如父母也視她如蛇蠍……好久沒有這麼溫暖的手握住自己了,但小女孩的眼神卻沒有半點動搖,她早已經學會不再相信——
或者該說,從她出生之前,從遙遠的千百年前她就不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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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師兄木長青,以後他會好好教你。」老者將她牽到男孩面前介紹道,「長青,這是你的新師妹火紅兒,她剛來這,什麼都不懂,你要好好照顧她。」
男孩睜著圓圓大大的眼睛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男孩長得頗為高壯,大大的頭、壯壯的胸膛跟結實的腿,看上去就是個大個頭:他五官長得甚為清秀稚氣,但眉宇之間卻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歆氣。大概是他的眼睛吧,那麼單純天真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
嗯,沒錯,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打從她有意識開始,她就知道怎麼看人,雖然才不過八歲,但那一點也下影響她看人的眼光;就如同眼前這個「大師兄」,十成十是個好欺負的傢伙,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這兩個孩子一眼。他年紀很大了,這間學苑的學生雖然多,但只有木長青是他的徒弟;他原以為自己將不會再有徒弟了,沒想到命運安排會如此的高深莫測。
「師傅?」木長青等在老者身旁,候著他的指示。
老者笑了笑,瞼上有著某種惡作劇似的笑容。「長青,你先帶小師妹到處走走看看,教她些基本功,師傅倦了,明兒個再教你們。」
「知道了,師傅。」
他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教這兩個個性南轅北轍的孩子——不過他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兩個天資渾然不同,一個來自天、一個生自地的孩子要如何相處?旁人是怎麼說來著?啊……天使與惡魔。是了,就是這個詞。
老者背著手慢慢走開了,但他瞼上卻滿滿的都是笑。
這是天南地北的極端啊,老天爺真是愛開玩笑了,在他人生接近終點的時刻還給他下了這麼個刁鑽的題目。下過,這到底是難題還是獎勵?啊啊!他真想知道,真想知道啊。
師傅走了,留下周圍一團各自練功的孩子。火紅兒冷漠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知道這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起碼,短暫的。
男孩好心好意地對著她笑;「小師妹你好,我……我是你大師哥……我叫……我叫木長青,木頭的木、長……很長很長的長,青……青色的青。」
連講話都還不大清楚呢。
小女孩冷冷地打量著他。「你幾歲?」
「我十二歲啦。咱這團裡面就屬我年紀最大,所以才叫大師哥。不過,別的師傅裡也有大師哥,我只是我們師傅的大師哥。」他賣力地解釋,卻說得含含糊糊,小臉忍不住有點發紅。
十二歲,照理說應該是個少年了,但這人怎麼看都還是個男孩的模樣,個頭雖大,卻拙得很,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用「憨厚」來形容還顯得客氣,老實說就是笨,怎麼看都顯得很笨的一個人。
火紅兒打心眼裡瞧下起這傢伙。看上去笨,問起話來笨,聽他答話更顯得笨不可言。
小女孩冷哼一聲。「你一定很笨。」
木長青驚奇地點點頭。「我……我是不大……不大聰明。」
「那就是笨。」
「我爹娘說笨一點不打緊,最……最重要心地要好。」
他有點害羞地替自己辯解,臉還是紅的,手足無措的模樣,甚至不大敢抬起來眼來直視她。
他從沒見過這麼……這麼「精緻」的女孩子。學校裡的師姐師妹們個個都是大手大腳,只有這個新來的小師妹不同凡響;小師妹可愛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跟爹娘在市集上所見過的「搪瓷娃娃」,好美好美!爹娘說那是他們賺一輩子也買不起的珍貴之物。
站在女孩的身後,他隱約可以看見女孩頸項間有塊小小紅印,模樣像是火焰一樣的朱紅色印記;他下由得有些犯傻,只愣愣地瞧著那火焰紅印,越看越著迷。
是因為那火焰般的紅印,所以才取名叫「火紅兒」嗎?他傻傻地想著,卻不敢開口問,只這麼怔怔地望著她好看的小臉,木長青便覺得開心、幸福得想笑。
「哼,笨人都這麼說。」小女孩揚起嬌艷可愛的小臉蛋,不屑地凝看著他,小嘴不大滿意地抿著。
木長青不想惹她生氣。如果說他笨可以讓她開心一點,那就讓她說啊,只要她不要抿著嘴不開心就成了。
「小……小師妹,你會不會扎馬步?我教你,基本功很重要,師傅師叔們天天要考。」
他說著,在女孩面前站定,雙膝微屈往下蹲,一臉的認真,「剛開始很累,可是蹲久了就好了。師傅說咱們練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下盤要穩,別人一腳踢過來也不能被踢倒——唉啊!」
小女孩繞到他身後,出其不意地往他膝蓋關節處踹了一腳,他登時噗地往前倒,整張臉平平整整跟地面來個大擁抱。
「這不就倒了?」
木長青痛得眼淚鼻涕直流,卻還是傻笑著搗著瞼。「我……我還練不到家……」
是因為笨,所以脾氣好嗎?
小女孩微微瞇起眼睛命令地說道:「你站起來走兩步讓我瞧瞧。」
他不明就裡,乖乖起身往前走。說真的,連走路都不怎麼靈巧,走三步倒是有兩步是同手同腳。「這樣走?」
小女孩什麼話也沒說,繞到他身後,趁著他腳跟抬起時算準了時間往他腳後跟一踩!
咚地一聲,木長青鞋跟被踩住,整個人又往地面筆直倒下,這次額頭撞出了一大塊瘀血。
「疼……」
「你真的很笨。」火紅兒搖搖頭,下了結論。
木長青抬起臉,鼻血都噴出來了,那雙眼睛卻還是閃亮亮的沒有半點怒意。他居然笑了。
「你笑什麼?!」見他笑,她反而真的生起氣來。
「我是笨啊。不過你很聰明,有個聰明的師妹也是好的。」
「呆子!」火紅兒氣得不得了。明明對方比她高上整整一個頭,她卻怎麼也止不住自己的怒氣,衝過去猛力將木長青推倒在地,然後沒頭沒腦的痛毆了他一頓。「呆子!呆子!」
木長青不知道小師妹為什麼突然發起這麼大的脾氣,更下知道自己幹嘛就是不還手。別看小師妹拳頭小小的,落在身上臉上還是很疼的。大概是因為師傅告誡過他不准打架吧,嗯,大概是這樣吧。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有句成語是這麼說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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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動作再快一點。」老者在一旁微瞇著眼睛指點,「手快,腳要更快。」
火紅兒聽著他的指令,不斷讓自己手上的動作更快更快更快!快得十根手指都快打結,腳步也顯得輕浮不定,她的瞼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有點發青。
「不對,是『快』,不是用力,用力下會讓你更快。」老者的煙斗從她的手中繞了一圈出去,動作輕靈得有如一條煙蛇。
「『蛇手』為什麼叫『蛇手』?自然是動作要像蛇一樣靈活快速,要讓敵人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出手、從什麼地方出手才有贏的機會。你先休息一下,想想師父的話再練過。」
「是。」
火紅兒點點頭。她的手俏悄地比劃著動作,正思索著師父所說的話,突然另外一邊的木長青砰地一聲又摔在地上,她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櫻桃小嘴不屑地抿了抿。真笨。
用一雙熊腿想練成「鶴形」,實在很困難。
老者深深歎了口氣,看著心愛的徒弟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完全不在意地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完全不氣餒地重新擺好架式。
木長青身強體壯,也很認真好學,但奇怪的是,就是無法開竅。他不但學得比人慢,而且還笨拙遲鈍,有時看起來真像是一頭雙腳被釘在地上的熊一樣。
都練了四年了,別人十八般武藝老早學了一半,他卻連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沒學成,結結實實應了「文不成武不就」這句話。
他學「蛇手」、「鶴形」這類輕巧的武功更是完全不行;但就算是學剛猛的武功,進展也十分有限;明明是塊璞玉,卻無論怎麼雕琢都無法讓他發光。雖然老者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眼光,但免不了總要歎息徒兒的進展實在太慢。都十二歲啦,再這樣下去,幾時才能成器?
「我說師兄,讓您那寶貝徒兒去練練日本相撲說不定大有前途。再不然練練蒙古的摔角也挺不錯。」一名蓄著小鬍子、滿臉堆笑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他是老者的師弟莫念,人稱莫三先生,是學苑裡最有名的先生。
老者的年紀跟莫念相差很多,他二師弟已經亡故,接著的三師弟年紀跟他相差十多歲,以年齡來說,就算當他兒子也過得去了。
學苑裡學生很多,但老師也很多。這間學苑的教學方式與眾不同,跟古老年代收學徒的方式很像;不同的先生,有不同的徒弟,但那些資質平庸的,便是一大群一大群由師兄師姐們教導。代代相傳的教學方式讓資質好的學生很快便出頭,而資質平庸的學生除了靠命運的安排之外,幾乎沒有出人頭地的—天。
老者姓辜,學苑裡每個人都得尊稱他一聲「辜大師父」;他是這間學苑裡年紀最大的先生,六十年前學苑剛剛創立,他便存在了。這間學苑說穿了,便是他們幾個師兄弟跟著他們師傅所創立的;老師傅死後,學苑由他們中最年輕、資質也最普通的小師弟接手經營,其他的師兄弟則繼續留下來擔任老師。辜老不但年紀最大,輩份也最高,他是他們的大師兄。
一甲子以來,他們教出下少學生,真可謂桃李滿天下;那些學生們各自依照資質不同而從事不同的工作。
辜老的學生們通常也會變成「先生」,在各大武術學校任職的不少;後來另外皈依佛門或在道教宗派任職的也不少。總之,他所教出來的學生多半中規中矩,雖稱不上名揚四海,但起碼都還算是社會的中流砥柱。
有人說辜大師父佛緣深厚,所教出來的學生絕大多數與宗派脫不了關係,一甲子以來證明的確是如此。
莫念所教出的學生則是光耀輝煌得許多。說他是這問學苑的「明星教師」也不過分。他所教出的學生通常在軍政界或者藝能界佔有一席之地;又由於他們本來就是採取師徒制,師兄師姐們通常會格外拉拔自己同系的師弟師妹,所以更讓莫三先生所教的學生出頭機會更多一些。
「每人資質各不相同,長青是駑鈍了些,學得慢也不打緊,他很用功,動能補拙嘛。」
辜老一瞼的微笑。當初選徒弟的時候,莫念就挑明了絕不肯教木長青此等「庸才」;莫念總是選資質最好、骨骼上乘的孩子做徒弟;但所謂因材施教,他這師弟就是不懂這道理。
「該種田的最多就是拖牛車。」莫三先生閒閒地笑了笑,揮揮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後最小的徒弟上前。「你去跟木師哥過幾招,點到為止,明白嗎?」
「唉唉,這是作啥?」辜老搖搖煙桿,表示不贊同。「我知道你教出來的徒弟棒,沒必要拿長青練招。」
「唷!師兄您這麼說可就錯啦,徒弟間彼此較量較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師弟我怎麼敢拿您的徒兒給我不成材的徒弟『練招』。」
這邊還說著,那邊小男孩已經大步走到木長青面前抱拳為禮,同時大聲說道:「周武跟木師兄請教!」
木長青頓時不知所措。他來這間學苑雖然已經兩年多了,但從來沒跟人過過招,每半年舉行一次的考核比試也沒參加過,這突如其來的「挑戰」讓他顯得慌張。他轉向師父求援,卻發現莫三師叔正以一種下懷好意的眼光打量著他。
名叫周武的小男孩完全不給他考慮的機會,只見他屈身下彎,雙臂夾緊,平平地往前推出一拳。
木長青嚇了一跳,但他什麼動作也沒有,那拳就筆直擊中他胸口。
波地輕響,兩個人都愣了一下,拳頭像是打在樹幹上,樹幹沒動,出拳的人倒是打疼了手。
小男孩立刻脹紅了臉,他連連出拳,同時雙腿以極快的速度踢出。
「看我的虎鶴雙形!」
木長青這下抵擋不住了,師父教過的抵禦方式他也全忘了,只得笨笨地抱住頭保護自己。雖然周武打得不疼,可也拳拳到肉,萬一被打中了眼睛,還是會受傷的。既然無法抵抗,那他不哼不吭不還手,只是抱著頭應該也無妨吧?
「唉……師弟……」
「讓開!」突然,火紅兒嬌嫩的聲音響起,木長青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擋在他面前,只見她速度極快,一雙小手翻出無數花招,看得周武眼睛都花了,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火紅兒趁機豎起雙指往他眼前急攻!
「小娃娃不可!」莫三先生大喝一聲,他手上一直把玩著的兩顆鐵球倏地往火紅兒的小手飛去!
鏗鏘脆響!辜大師父的木煙桿速度也很快,攔在鐵球之前擋住了那破雨疾風的去勢。
莫三先生惱怒地罵道:「好惡毒的小女孩!只不過是過過招,你怎地下毒手要弄瞎我的小徒弟?!」
火紅兒看著地上躺著的鐵球跟被打斷的木煙桿,憤恨地瞪著莫三先生,競理直氣壯地也學著他語氣嚷:「好惡毒的老頭子!只不過是過過招,你怎地下毒手要弄斷我的臂膀?!」
「你——」
「火紅兒,不可對師叔無禮,快道歉。」辜老懶洋洋地來到他們跟前,惋惜地看著煙桿,這可是跟了他數十年的老夥伴呢。
火紅兒別開臉,當作沒聽到。
「師兄,您這徒兒年紀小小,氣焰倒是不小——咦!」莫三先生突然一怔,猛地探手,五根鷹爪般枯瘦的手指牢牢握住火紅兒那張叛逆的小臉蛋左瞧右看,越看越是心驚,越看眉頭越緊!
這小女孩的眉目之間怎有股青紫?那妖艷的臉孔、那雙燃著怒焰的靈動眸子;他微微瞇起眼睛。「師兄,這小孩……絕非善類。這孩子將來必是個禍害。難道師兄真的老眼昏花,看不出來嗎?」
「有嗎?我這小徒兒雖然花兒似的嬌艷可愛,但也還不至於傾國傾城,師弟該不會也相信什麼『紅顏禍水』那一套吧?」
「花兒似的嬌艷可愛?!」莫三先生嗤道,「是艷如蛇蠍吧?師兄您真是老眼昏花,人人都褒讚你佛緣深厚,沒想到臨老卻收了這麼個禍害。師兄——」
「火紅兒不是什麼禍害。」辜老撥開師弟的手,蹲下來凝視著小女孩。他們所說的話她全聽得清清楚楚,普通八歲的小孩也許聽不懂,但眼前這個卻是明明白白的。
他牽著火紅兒的小手,眼神溫暖地笑了。「你我所見不同。這孩兒心底還有一簇火苗,火苗雖小,但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莫三先生駭笑,「師兄啊師兄,您也知道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放這麼個禍害在咱們這裡,將來要是引出了什麼禍患又該怎麼辦呢?」
「師弟言重了。我的徒兒我自有打算。」辜老捨起木煙桿,拍拍木長青的肩,同時看著火紅兒。
「打算?到時候您恐怕早已不在人間了吧,還說什麼打算!」
「我不在人間,你總還在吧?」辜老微微笑了。「到時候你還會放過她嗎?」
「養虎為患。」
「我師妹不是禍患!」木長青突然大聲反駁。
而火紅兒低低垂著頭,淚水已經在她眼眶裡打轉,但她強忍著,絕不讓懦弱的淚水落下。她轉身大步邁出習武堂,把頭仰得高高的,把腰桿挺得直直的,臉上的表情明白寫著:禍患又怎麼樣?
就算她生來就是禍患,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