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她飛身撲向吉弟,但卻是什麼也沒拉到,反而連自己都跌了下去。但她最後記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那是小壑吧?是小壑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將她牢牢擁抱在胸前——
說起來他們這群好像全都是些笨蛋?笨得會以身擋劍的木大哥;笨得以為只要自己繼續使壞,木大哥就會離棄她的火紅女;笨得以為她真的希望他消失的吉弟……還有,笨得以為自己可以阻止吉弟往下跳的自己;還有跟著自己跳下來的笨小壑。
還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笨蛋。
「小壑?」
摔下來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而已,那小壑呢?
孟可揉著腰起身,抬頭往上看,上方一片灰,連洞口都看不見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沒摔死實在是奇跡,但是她的腰跟背都痛死了。
「這是什麼地方?」
放眼望去,四週一片灰濛濛的,除了知道腳下踩著的是碎石子地之外,她看不到天空、看不到遠處近處,那並不是因為霧氣,事實上她的視線好得很,只是四周遼闊得完全沒地方可以對焦,淨是全然的灰。
「喂!有人嗎?吉弟?小壑?」
聲音傳出去好遠好遠,卻沒有半點回音。
孟可不由得有些慌張。她在原地打轉好幾圈,像狗兒追逐自己的尾巴似的,直到暈頭轉向之後才漫無目的地開始四下亂走。
「吉弟!小壑!」
她不斷呼喚著,但四周空蕩蕩一片,什麼回應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這樣的地方跟迷宮一樣糟糕,唯一不同的是迷宮可以看到摸到定到錯綜複雜的道路,但這裡卻是一片碎石子沙漠——對了,就像是荒漠一樣的地方,每個地方都長得一模一樣。
既然每個地方都一模一樣,那麼她為何越來越心慌?記憶中某種呼之欲出的印象讓她停住了腳步。
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就像在北京時一樣,前方有什麼事物正在等待著她。
隱隱約約地,她似乎可以聽到歌聲,那是一名女子在湖中央搖著小船,她唱著一首詩,一首她從來沒聽過、但卻又像是已經吟唱了幾百次的詩——
「錦瑟明箏翡翠杯,
戰鼓頻仍馬上催,
將軍仗劍頻回首,
紅蘿倚帳淚雙垂,
若問明月幾時回?
油盡燈枯雙憔悴。」
像是為了印證那虛無縹緲的記憶真的存在似的,歌聲傳來,而她的腳硬生生地被釘在地上。孟可驚喘一聲,不由自主地搗住了心窩。
湖泊真的出現了!她就站在湖邊,雙眼驚恐地大睜著!
湖中央有條小船,船上坐著一名白衣女子,她梳著古代的髮髻,穿著古代的長袍,歌聲正是從她口中唱出的;只見她緩緩地搖著櫓,在湖泊中慢慢地滑行著,來來回回,總沒有靠岸的打算。
孟可瞪了那女子好幾分鐘,想拔腿逃走,卻辦不到;如果那女子此時此刻轉過頭來的話,她會看到什麼呢?是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一張跟日本恐怖片一樣沒有五官的平板雞蛋臉?
她的頭皮開始發麻,兩條腿好不容易才找回知覺,但跑不到兩步便看到湖邊的涼亭,那倚在欄杆上的長髮男子——那件紫色毛氅,那男子深邃憂鬱的眸子——
「完了……完了,我一定是摔壞腦袋了。」孟可喃喃自語地說著,眼睛始終都無法移開視線。
「不要看。」
「咦!咦?!」再一轉身,櫻塚壑已經站在她身邊,只不過他換了裝扮,一件灰色的大斗篷將他整個人蓋了起來,連眉目都看不見。
「小壑?終於找到你了——啊?你為何穿成這樣?」
「不要看!不要想!這些都只是你的心魔而已!」櫻塚壑的口氣十分焦急,他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胸前不讓她抬頭。「小可,聽我說,這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這是幻覺!是你的幻覺!」
「……你在催眠我嗎?我看得那麼清楚,怎麼可能會是幻覺?」孟可嘟囔。悶在他胸前很安全,很有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那種安全感。
「因為這裡是……」該怎麼說呢?難道直接說這裡是冥界,是人死後該去的地方嗎?
他已經混淆了。如果這裡真的是冥界,那麼珍珠早已經離開冥界轉世投胎,又怎麼可能在這裡製造這些幻影?而如果這裡不是冥界,那眼前這些影像又是從何而來?突然,他的目光轉向倚在欄杆上的男人。
「任吉弟!」
那男子冷冷回眸,漆黑長髮遮掩了他半邊容顏,但那的的確確是任吉弟——也是威武王。
孟可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望進那雙充滿了悲哀的眸子裡,她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回憶再度被觸動,那呼之欲出的情感讓她開始感到頭痛欲裂。
「嗚……」她搗住額頭上火辣辣的疼痛,好似有無數火蟻努力要鑽出她的腦袋,它們又咬又啃,隨著她的心跳轟然作響。
「小可。」櫻塚壑溫柔又堅定地望著她因為痛楚而顯得模糊的眸。「聽我說,是你該選擇的時候了。你希望記得?還是忘記?」
「嗚……好痛!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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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好像靜止了。
她當然看到了任吉弟的那把魔劍,那是從魔界呼喚出來的、帶有自身意識的古劍,是她親自把它送進任吉弟手裡的。那把劍不但可以殺人,還可以斬妖除魔,是一把遇神殺神、遇魔殺魔的嗜血之劍。
被那樣的劍砍中一定很痛吧?而她為什麼不想躲呢?每次劍鋒掃過她的肌膚,那涼涼的、帶著些微刺痛的感覺竟讓她有某種被虐待的快感。
她一定是瘋了!花了那麼多的力氣造出這麼大一個結界,卻成了自己的墳墓——
那麼想死嗎?
還是因為極度的疲倦?那種無法前進又無法後退的凝窒感,每天每天都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終於到了連呼吸也覺得困難的地步。
每一次瀕臨死亡,她有的其實都是解脫感遠大於恐懼感,這次也不例外。當她抬起頭望著漫天血雨,四周美不勝收的楓紅成了她生命中最美的景象。
但當木長青的長臂摟住她時,她臉上微笑的表情變得驚恐。
這怎麼可能?她明明已經……她明明已經讓他喝下足夠份量的安眠藥,她明明已經安排好一切,為什麼?
寒芒閃動處,兩個人緊緊相擁的身子轉了好幾轉,竟是彼此互下相讓地想要以身擋劍。只是,這次她不能輸!她早已經下定了決心,這裡就是她人生的終點,是她最後的安息之地了。
於是她使盡每一分氣力將木長青的身體推開,她也知道他的態度將如她一般堅定,所以她雙手一撐,將自己的身體抬高,纏綿地吻住了他——同時點住他的穴道;她看到了師兄那因為錯愕而不斷放大的瞳孔,只在那千萬分之一秒的瞬間,長劍刺進了她的心臟,她的任務終於完成。
他們緊緊相擁的身體不停回轉著,在楓紅之間,耳邊彷彿響起了樂曲,是他們的最後舞曲。
他不會死,在這漫長千百年的糾纏中,她終於用自己的血還清了她所欠下的債。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用我所有的愛來還債,可是上天不允許,所以……還是只能血債血還。」她在他的肩上歎息著,還是有些遺憾的;無論他們如何努力,神與魔、人與魔還是無法相戀。
木長青什麼話也沒說,他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淚水不斷滴落。他死命咬牙,因為他的力氣是那麼的大,連牙齒都崩斷了,血絲從他的唇角滑落,而他的胸口下斷劇烈起伏。
「傻瓜……」火紅女輕撫著他的臉,愛憐地低哺著:「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安眠藥對你沒有用,但是穴道卻沒有那麼容易解開啊師兄……」
她柔美的頭顱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小手溫柔地依偎著他,那模樣如此安適甜美;抬起眼,她臉上洋溢著幸福愉悅的光芒,她終於可以休息了——呼地,耳畔卻又傳來不祥的羽翼扑打聲。
抬起眼,遠遠而來那曼妙的軀體,那不祥的黑色羽翼與那朵千百年來從來也沒換過的媚笑。
火紅女靜靜地躺在原地,美眸閃動的調皮的光芒。「啊……來了……呵呵,師兄,讓我最後演一齣好戲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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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完全不想去回想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那麼愚蠢而天真地認為「家教」是一份很輕鬆愉快的工作,因為他全身的骨頭都因為極度的緊張而疼痛。
「嗚……我真的要考慮辭職了,這份工作實在太要人命,而且這種情況沒有加班費、沒有職務加給,也還沒有保險……嗚,我的命真不值錢……」長谷川呻吟著努力爬向另外一方的檸檬。「檸檬?檸檬?你還好吧?」
檸檬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如今瞪得像是兩顆銅鈴一樣。她蹲坐在地上,環抱著自己的身體不斷前後搖晃,顯然受到了極大驚嚇。
「嘿,檸檬,醒醒,別嚇我。」長谷川好不容易才爬到她身前,他用力抱住她。「沒事了,你別這樣。」
但,真的沒事了嗎?
看看四周的環境,這是他們早上散步的森林嗎?樹木真的有這麼高?地上的枯葉真的有這麼厚?而天空……真的消失了嗎?
「唉……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孟可跟少爺……」他看一眼他們摔下去的地方,那深不見底的黑洞光是看就覺得恐怖。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吧?想到這裡,他的心情立刻蕩到谷底。
「小可……小可他們……」檸檬的視線跟他一樣都釘在黑洞無法移動,很快的,她的眸子裡已經蓄滿淚水。
「乖,別哭,他們一定沒事的,真的!櫻塚家的少主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是超強的陰陽師耶,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死了嘛,哈哈。」
長谷川只能乾笑,但他其實也好想哭。什麼陰陽師嘛!還不就是個人嗎!要吃要暍要睡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真、真的嗎?」檸檬懷著一絲希望,抬頭看著他。「你敢保證小可他們真的沒事?」
「嗯。」長谷川點點頭,抱著她起身。「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吧。」他指著躺在地上一動也下動的火紅女跟木長青。「總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晾在這裡,得找人來救他們才行。」
「他們好可憐……」檸檬的眼睛又紅了,想起剛剛那一幕,她的心就忍不住抽痛。「好偉大的愛情……」
「嘿,現在不是歌頌他們的時候——」他的話聲嘎然而止。
「怎麼了?」
不知怎地,他的背脊涼了,那種該死的惡感突然襲來,他的腳底開始發冷,那種寒冷順著腳底不斷往上竄,穿過腰問、穿過背脊,他的身體整個僵硬了,感覺自己的頭髮轟地猛然站立起來。
長谷川毫不猶豫地抱著檸檬的身子撲倒在地。「噓。」
檸檬也感覺到了,她的臉色刷地變得一片慘白。
那是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巨大的鳥類翅膀揚動空氣的聲音,但是世界上有那麼大的翅膀嗎?這種鬼地方該不會連翼手龍什麼的也會出現吧?嗚!又不是侏羅紀公園——
「長谷川……」
「噓……」
「不要再噓我了!」檸檬哭喪著臉低嚷。「我總有交代遺言的權利吧?我爸媽要是知道我死在這種地方——」
「那我該跟誰交代遺言啊?」他低下頭怒視著她。「安靜。我們才不會死在這種鬼地方。」
翅膀揮動的聲音越來越靠近,終於到了他們正上方了。他們兩人緊緊相擁著,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嘻嘻……都死了啊?嘖嘖,有點可惜呢。」
那聲音好甜,又清澈、又甜蜜,多麼脆嫩,百聽不膩,簡直像是天籟一樣好聽的女聲。
腳步聲傳來,他們忍不住偷偷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美得像藝術品一樣的玉腿,帶著溫潤的光澤,絲絨般的肌膚讓人忍不住忍不住就想伸出手。極品啊!
她蓮步輕栘,如舞者一般修長好看的腿就這麼婀娜多姿地朝他們走來。
「好像還沒死透?還有幾絲氣息……真是便宜我了,沒想到可以撿到這種天大的好處呢。」
修長的腿走到他們面前時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很快穿越他們兩個人,筆直往他們左方的火紅女跟木長青走去。
「吃掉你們的話會變得很強喔。」
長谷川腦海裡所有旖旎幻想都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消失了,深刻的恐怖感再度升起——但當他看到檸檬那雙狠狠瞪視著他的眸子時,那女子話語裡的威脅感立刻變得無足輕重。
「你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色狼。」檸檬先是悶著聲音說著,之後竟然氣得將壓在她身上的長谷川一腳踢開。
「你這傢伙真是完完全全的無可救藥了!」檸檬氣得握緊雙手對他尖聲咆哮。
長谷川的下巴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檸檬那張可愛的小臉,懷疑她是不是因為驚嚇過度而發神經了。他真的萬萬想不到檸檬居然會生氣到這種程度,再怎麼說……再怎麼說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發作吧?
「看什麼?!我真是受夠你了!我這隻豬,竟然會想念你這種色狼!說不定你回日本去的時候根本每天都在把妹!說不定當我在台灣想念你的時候,你卻在日本大肆風流!」
檸檬氣急敗壞地四下找尋武器,終於讓她找到地上的一根木棍,她開始沒頭沒腦地使勁敲長谷川。
「喂……」長谷川哀號著抱頭閃躲,一連串的驚嚇讓他完全失去反應能力,只能憑直覺亂吼亂叫:「檸檬!你不要這麼生氣!這根本是誤會!我沒有『把妹』!把妹是什麼意思?」
「我一點也不想聽你解釋!像你這種隨時隨地都用下半身思考的傢伙所說的話根本一點也不可靠!」
「唉唷!那你也下用一直敲我的頭啊,下要再敲了!我警告你喔,我真的會——」
「真的會怎麼樣?!你說啊!你真的會怎麼樣?!」檸檬氣得牙癢癢地,手上的木棍毫不客氣地一棒子敲中他的額頭。
長谷川被打得眼冒金星,他跳起來,正想逃,卻發現自己的眸子對上了另外一雙似笑非笑的美眸——嘩!真的好美啊!
那雙盈盈閃動著水光的翦水黑瞳,那白皙如玉、吹彈得破的肌膚,還有那帶著甜美笑意、白裡透紅的瞼蛋,天哪!他這輩子所見過的美女也不少了,但跟眼前這一個比起來,那些美女全成了地上的污泥。
就在這時候,檸檬已經跑到另外一邊,使盡全身的氣力握住將木長青以及火紅女穿刺在地上的長劍努力往上拔,只聽到她咬牙切齒死命地嚷著:「快……快起來!」
他終於懂了,他可愛的:心愛的檸檬竟然打算用調虎離山之計來拯救火紅女跟木長青!
那頭虎現在就在他眼前,而他,癡傻地朝著老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