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趙家老大退伍了,但是他沒有回到小鎮上。
然後是朝陽畢業了,她也到台北去。
家裡,就只剩下曉霧一個人了。
她是最小的孩子。當身邊所有人都離開家去闖自己的天下時,只有她一個人,因為還太年輕,必須慢慢等待。
而等待,是一件磨人的事。
白天,林爸去上班,林媽去社區教室學插花。
家裡靜悄悄一片,連空氣中都透著靜謐的氛圍。
曉霧覺得萬分寂寞。
升上高中後,她花了更多的時間在學校。平時她參加課後的社團活動,放假時就到圖書館去唸書。
書其實也是可以在家裡念的,但是班上的同學上了高中以後,流行起一群人結伴到圖書館唸書的風氣。
蔣葆寶沒有直升愛理高中,國中畢業後便隨著父母親搬到別的城市。因此假日時與曉霧一起到圖書館唸書的,就只剩下徐美琴和陳萸廷。
這天假日,曉霧早早便起,她換上一襲晨曦衣櫃裡的及膝洋裝,一頭長髮高高地梳成一條馬尾。
她下樓吃早餐時,林媽媽還以為下來的人是晨曦。直到想起晨曦人不在家裡,才看清楚原來這個小淑女是她的小女兒。
她十分訝異自己竟然沒發覺小女兒不知道在何時長成了一個娉婷少女?
而當她還在納悶的時候,曉霧已經一口喝完牛奶,隨手捉了一片奶油土司,準備出門去了。
「我去圖書館了,晚上吃飯前回家。」
然後便似一陣小旋風刮定了。
林媽媽根本來不及阻止。
她轉頭看向在一旁看報的丈夫,問說:「你瞧見了嗎?」
林爸爸扶了下眼鏡。「瞧見了。」小五也長大了。
而他們都已不復盛年。
時間怎麼會消逝的如此無聲無息?
「哪天輪到我們去環遊世界?」
兩人相視一笑。「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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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美琴的家,離圖書館最近,因此早早已經先到,替她同學佔了位子。
陳萸廷第二個到,當她拉開椅子坐下時,曉霧也來了。
「早啊。」
「早。」
簡單互道早安後,三人分別將背包裡的書拿出來——
徐美琴拿出當期的時尚雜誌。
陳萸廷則拿起電玩攻略和《倚天屠龍記》。
當曉霧規規矩矩的拿出幾本教科書和參考書時,忍不住分別投給這兩位同學一個白眼。「喂——」
陳萸廷搖搖手指。「別理我們,儘管讀你的書。」
「太不夠意思了。」曉霧抗議。
徐美琴拋一記媚眼過來。「我又不考T大,班長呢,則有一個不用看書也拿高分的腦袋,所以,我們看我們的,你讀你的,各盡本份,別抗議。」
曉霧不甘心至極,但也莫可奈何。
誰叫徐美琴說的一點兒沒錯。
在場三人,只有她必須死命讀書,才有進T大的希望。
徐美琴是根本不指望。而班長天賦優異,大概蒙著眼也能拿高分。她自己則資賦平平,不努力讀書根本沒希望進國立大學。
因此只好認命地拿出數學習題和計算紙,開始一題接著一題地練習。
遇到解不出的地方時,則把計算紙往陳萸廷面前一推。〔這題怎麼解?」
陳萸廷放下電玩攻略,拿起筆,刷刷別三兩下,如此這般便將難題解決,看得曉霧欽羨不已。若她也有這般解題的功力,哪裡還需要把時間花在課本上?
待算完了大半的練習題,她抬起頭觀察兩位陪讀。發現陳萸廷正專注於從小說裡尋找破關的秘技,而徐美琴則早已放下雜誌,托著腮,看著對面桌子的方向,眼睛閃閃發光。
曉霧推了推陳萸廷,兩人一起順著徐美琴的視線望去。
果然看見一個俊秀的男生,專注地坐在對面那張桌子的一緣,安靜地讀書。
兩人有默契地笑了笑。
這就是徐美琴令人讚歎的地方。她的審美觀一向有著高標準。而且她總是能夠輕易地找到方圓百里內符合標準的對象,彷彿身上裝置了一具特殊雷達,專門搜尋美男子的座標。
就這樣,她們三個女生大刺黥地把視線投射到目標物身上。
這道強烈的、令人不可忽視的視線帶著萬丈光芒,引起了那個男生的注意。
只見他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一雙清亮有神的眼卻直接對上了曉霧。
視線交會的瞬間,曉霧一怔,腦袋秀逗了片刻,無法思考。
而待她恢復正常時,那眼對眼的遊戲卻又已經結束。
她看看徐美琴,再看看陳萸廷,最後又看了對面的那個男生一眼。大家都像沒事人一般,她也就不將這插曲當作一回事。反正只是好玩而已。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到鎮上的圖書館K書,卻是第一次注意到圖書館裡有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
她們所沒有預料到的是,原本只是一段無聊歲月裡的小插曲,竟然會在日後走了調。
爾後幾次,她們因為固定坐在同一塊區域,居然也經常在自己對面看見那個男生許多次。
那是在一個月後了。
徐美琴有了美麗的幻想。怕吵到別人,她壓低聲音道:「他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曉霧正猛背英文單字,沒時間搭理。
陳萸廷手邊的電玩攻略手冊和《倚天屠龍記》,早已經換成了范達因和米涅的推理小說。在死亡與神秘的謎團裡,她根本已如老僧坐定,對外界的一切不動如山。
徐美琴突發奇想。「不如我們去問問他叫什麼名字?」
這回曉霧和班長倒是有反應了,不約而同道:「距離便是美。〕
何必破壞彼此遙遙相望,欲迎還拒的朦朧美感?
在這點看法上,她們兩個倒有點小默契。
徐美琴向來是有色無膽。她推推曉霧。「曉霧,你去。〕
曉霧拒絕。「沒興趣。」
那——「班長,你去。」
陳萸廷笑吟吟地合起書本。「好吧,我去。」說著還當真站了起來,往那男生的位置走去。
那男生一臉訝異的抬起頭。
徐美琴和曉霧則在這頭看著事情發展。
只見陳萸廷與那男生低聲交談了片刻,便回到她們身邊來。而那男生則轉過頭來靜靜看了曉霧好一會兒。
徐美琴注意到了。「他在看你耶。」
曉霧也注意到了。其實有很多次,她都發現他的確是在看她。「那又怎樣?」
徐美琴有些失望,但隨即振作起來。「說不定會有一段羅曼史。」自己經歷不到,看看身邊的朋友墜入愛河也好。那應該挺有收視價值。
曉霧好笑地看了徐美琴一眼。「小姐,你想太多了吧。」八字都還沒一撇就想到那麼遠去。
陳萸廷拉開椅子坐下來,報告情報:「他叫傅合愷。秀山的學生,二年級。」
徐美琴噗哧一聲。「富和凱?這倒是個好名字。你們剛剛還說了什麼?〕
陳萸廷笑笑。「我問他是不是有一個姊姊叫作傅敏柔?」一聽見他姓傅,她電腦似的腦袋立即想到另一個也姓傅的風雲人物。
徐美琴楞了楞。「你是說,他是……」
「巧的很,他就是。」陳萸廷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曉霧。「對這名字有印象嗎?曉霧同學。」
「以前愛理的某任學會會長?」曉霧當然有印象。
她的國中歲月,耳邊全是傅敏柔、李子晶、王雨新這幾個名字,想忘大概也忘不掉。
「想當初……」徐美琴長噓了一口氣,記憶飄到好久好久以前。「不知道羲雅學長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一定更迷人了吧……」
陳萸廷也很好奇。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聽說他現在在T大也很受歡迎喔。」
徐美琴點頭說:「那是一定的嘛,有種酒是愈陳愈香:而有一種帥哥是年紀愈大,歷練愈多,就愈是迷人。羲雅學長就是這一型帥哥中的典型。不過我想他現在應該也有固定女朋友了吧。」
唉,誰說年齡不會造成差距。即使只有四年的距離,就可能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啊。徐美琴想到,她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年前他剛剛畢業那年,跟曉霧一夥兒去看電影,電影散場時看到的。不知道羲雅學長近況如何?
兩個局外人不約而同地轉向眉峰輕輕蹙起的曉霧。
徐美琴先開口:「對了,你們不是鄰居嗎?說說羲雅學長的近況吧。」
陳萸廷興味盎然地等待曉霧的回答。
曉霧回想起過去近三年來,兩個人見面的情況,眉頭不禁更加深鎖。「還不就是老樣子,這幾年他回來的次數也不多,我們沒什麼談話機會。」
徐美琴傻傻地做了個結論。「嗯,這樣看來,好像很多人即使小時候感情很好,長大以後還是很容易會變得對面下相識。」
曉霧不作聲,為徐美琴的話感到驚愕不已。
小時候感情很好,長大以後卻對面不相識?!
怎麼會呢?感情這種東西真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薄嗎?
她還記得三年前,他剛離開鎮上到北部去上大學時,當她明白,從此便要很久很久才能見一次面時,她心裡有多麼的難受。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她從來沒有那麼久下曾見他一面過。她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卻下料,他回來的時間並下固定,因此即使有時候他回來了,她卻因為不在家或是參加夏令營,而錯過了與他見面的機會。
已經不再是刻意躲著他的緣故了。
純粹只是不巧。
因此這兩年時間裡,他們真正見面談話的次數,算一算還實在少得可憐。
少到無法讓她瞭解他現在的生活情況,甚至讓她對他相貌上的改變也摸不清楚。
留在她記憶裡的,全是過去的他留給她的印象。
也就是說,這三年裡,除了聽偶爾回家裡來的朝陽講述他的近況外,她幾乎與他斷了聯繫!
三年啊。這時間可不算短。
若不是徐美琴提起,她可能都還沒有注意到。
她怎麼會任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想不通。
實在想不通。
突然地,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陳萸廷和徐美琴都莫名所以的看著她。「你要去廁所?」
曉霧楞了一楞,又傻登登地重新坐下。
重新翻開書本,卻再也念不下去。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手錶。時針指在十一點三十五分。猶豫片刻後,她飛快地將桌上的書收進背包裡。
陳萸廷若有所思地看著曉霧的舉動。「不念了?」
「今天暫時念到這裡。」將東西收拾好,曉霧道:「走吧、走吧,我們去吃碗冰,然後就各自解散。」
陳萸廷雖然看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但仍動手收拾起她的推理大師系列。「好吧,吃冰去。」
滿頭霧水的徐美琴只好也跟著行動。反正她們只是陪讀,曉霧不念,她們當然也沒有必要再留在圖書館裡。不過,臨走前,她閃閃發光的眼睛還是忍不住瞥了那個〔富和凱」一眼。雖然吃不到,但看看也好啊。
三個年輕女孩很快離開圖書館,往最近的冰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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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餐時間。
假日的緣故,以為曉霧不會回來吃飯,家裡乾脆也不開伙,兩個大人自己出門吃餐館去了。
曉霧一回到家,便往自己房間裡鑽。
又是一個夏天,房裡的窗全開著,卻還是有些悶熱。
不管才剛剛回來滿頭大汗,她丟開背包,坐到書桌前,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後將整個抽屜盒子抽出來,然後采進一隻手往更裡頭的暗格摸索。
忙了大半天後,終於,她摸出一個鐵製的喜餅盒。
餅盒上的彩漆已經有些斑駁。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看著裡頭滿滿一盒未拆閱的信。
信封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泛黃,甚至連收信人的名字也都快要模糊掉了。
確定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移動過餅盒後,她才安心地再度將盒子放進原先藏著的地方,當然抽屜也得推回原位。
這些信,是她一生——以十七歲來算的話——當中,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很清楚當她藏起這些信的時候,她就再也不是天真無邪的小丫頭了。
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的生命極度地彆扭起來,連感情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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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合愷放下手中的書本,緩緩地,以一種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速度拾起頭,看了坐在對面桌的女孩一眼。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只專注在書本上的他,開始注意到坐在一起的那群女孩子。
她們偶爾會竊竊私語,像在分享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看起來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原本在還沒有注意到她們以前,他只有偶爾才會到圖書館唸書。但自從那回目光交會的開始,每到假日,他發現自己便會忍不住地跑到圖書館來,只為了想看看會不會再遇見她們。
或者,說的更清楚一點,是為了遇見「她」。
他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但是他從來沒有在自己學校看過她,所以他想她應該是鎮上另一所中學的學生。
事情說起來有些莫名其妙。
當那天她視線看過來時,他竟然有一種胸口被漏電的冰箱電到的感覺。
不會痛,但有一點麻麻的。
這異樣的感覺在他迎接她的視線時,又像一陣漣漪般擴散開來。
蕩漾,又蕩漾。
他十七歲,沒交過女朋友,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的徵兆。
他只知道每當假期來臨,想到又可以在圖書館遇見她時,他的心便會期待不已。
他一直在看著她——趁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但有好幾次他因為反應慢了一拍,被她捉住他的視線。
一開始他沒栘開目光是因為反應慢,再接著的幾回,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那種與她目光較勁的感覺。
很刺激也很有趣。
而每當他們視線交會時,他便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認識她。
但是她的同伴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他沒有機會與她說話。
他一直在圖書館待到她們看完書離開,猶豫片刻後才站起來,坐到她原先的位置。看到乾淨的桌面時,又猶豫了許久,才拿出鉛筆在她經常使用的桌面上寫下幾行字。
接著才跟著她們的腳步離開:心裡一邊在期待著,如果她明天來看見他的留言,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他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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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仍是假日。星期日。
曉霧意外地比兩個同學先一步到圖書館。
一到老位置坐下,再用背包和書本另外佔了兩個位置後,才回頭拿出今天要看的參考書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正要攤開書本時,她頓了頓,將書栘到一旁,看見了那兩行字——
我是傅合愷,你叫什麼名字?
能跟你交個朋友嗎?
「呀。」她低叫一聲,習慣性地抬起頭往對面桌看。果然毫無偏差地對到傅合愷的視線。
徐美琴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坐下,看她一臉呆滯,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天竟然比我早到耶,難得難得。」
曉霧驚跳了下,雙手下意識地遮蓋住桌面上的字跡。
徐美琴根本沒注意她這小小的舉動,自顧自的拿出面紙將眼前方圓半公尺內的桌面拭過一遍。
才隔了一天沒來,其實沒什麼灰塵。不過愛乾淨總是件好事。
擦完自己的桌面後,她又問:「曉霧,你桌子擦不擦?」
曉霧雙手仍然蓋著桌面,她連忙搖了搖頭。「不用、不用。」
徐美琴聳聳肩,將面紙收起來。
沒過多久,陳萸廷也拖著慵懶的腳步到了。
她們這兩個陪讀一坐下來,就盼望著中午一起出去吃飯。
沒辦法,對讀書實在興致缺缺。
哪天等曉霧也不想念了,她們大概也不會那麼勤勞的來圖書館報到。
曉霧悄悄地將參考書栘到那兩行字的位置上,蓋住。但是書讀了半天,卻沒什麼效率。
這個富和凱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如果給她兩個陪讀看到了,鐵被糗死。
偷偷拿起橡皮擦,趁徐美琴和陳萸廷沒注意她這邊時,她飛快地將那兩行鉛筆字擦乾淨。
不過由於她動作太大,徐美琴還是注意到了。她掏了張面紙過來。〔還以為你桌子很乾淨不用擦,喏,面紙給你。」
曉霧心虛地接過面紙,悶悶地將橡皮擦屑弄掉。
只沒料到,傅合愷沒得到曉霧的回應,竟然又故伎重施,持續在曉霧桌上寫字。
這回,他在桌上寫——
為什麼不給我回應?
而曉霧不知道該給他什麼回應。
於是他又寫——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改天可以另外跟你約出來見面嗎?
啕,當然不行。
她很嚴肅地瞪著他,希望他停止這麼無聊的舉動。
他已經害得她連續好幾個禮拜不得不起得更早一點,好趕在她同學來時,將證據湮滅。結果她因為睡眠不足,好幾次都忍不住趴下來偷睡,書都念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會考不上T大的。
連續第四個禮拜六,她又是第一個到圖書館。
館員才剛剛將大門打開呢,看她那麼早到,讚許地說:「這位同學,你很用功喔。」
曉霧一臉慘惻。
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好不好!
她懶懶地走到自己的老位置坐下,毫不意外在桌面上發現新的留言。
抬起頭,看看四周還沒什麼人來,傅合愷也還沒到,於是她拿出鉛筆,走到他慣坐的那個位置上,帶著三分氣憤地寫道——
請不要再在我桌上寫字,有什麼話,
你當面跟我說,以免造成我的困擾。
寫下她的留言後,她定回自己位置上,然後開始等傅合愷來。
等候的這段時間裡,各個年齡層要準備考試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走進圖書館裡,各自找空位坐下。
沒過多久,圖書館閱覽室內的兩百來個座位便漸漸地填滿了。
此時一大群學生魚貫定了進來,守著門口的曉霧眼尖地看到走在他們後頭的傅合愷。
她等著他坐到「那個」位置,看到她的留言。
絲毫沒有意識到,儘管她覺得他在她桌上寫字的舉動很無聊,但她為了阻止他而在他桌上留話的行為也成熟不到哪裡去。
他過來了。
哼,等著瞧。
她等著等著,看見那位置的空椅被拉開,但是——
坐下來的人卻不是傅合愷!
曉霧低咒一聲,看著那陌生的學生,在看到留言後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心裡暗暗詛咒一聲。
傅合愷慢了一步,老座位被人搶去,只好另外找一個空位坐下來。
然後他看見曉霧表情變化多端的臉,納悶在看了他的留言後,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雖然她沒給他任何回應,但他愈來愈覺得這樣的小遊戲很有趣。
而他看她,也是愈看愈喜歡。
他真的很想認識她。
不行!曉霧想。
再這樣下去不行!
他攪和得她無法好好唸書,將來她怎麼跟姊姊們……還有他一樣,上台北去讀書呀?這樣一來,她會追不上他的腳步,會離他愈來愈遠……
事情非得盡快做個了結不可。
曉霧握了握拳,又鬆開手。下了決定。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像個天下怕、地不怕,正要去與人仇殺的街頭小霸王一樣。
定一步、走兩步,右轉,左拐,立、定!
走到傅合愷面前,她勾動手指頭。「你,跟我出來。」
傅合愷好奇極了,二話不說,跟著她一起走到圖書館外。
室外陽光燦爛,曉霧臉上卻烏雲罩頂。
兩個人站在樓梯問,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曉霧開門見山就問:「你為什麼要在我桌上亂寫字?」
傅合愷啞然失笑。難道她以為他是在開她玩笑不成?他斂了斂表情,一臉嚴肅正經地坦承道:「因為我想請你當我的女朋友。」
曉霧愣住了。「女、女朋友?」她?!
開天闢地以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光明正大地表明要追她耶!該不該放一大串鞭炮,以示慶賀?
看她紅紅的臉頰,真是可愛極了。「對,誠心誠意的,你願意嗎?」
曉霧眨了眨眼,一次不夠,又再眨了眨眼。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被問到這一句。她願意嗎?她——
傅合愷其實也很緊張。這也是他第一次追女生,他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但為了抒解一下場面的尷尬,他笑道:「我叫傅合愷,這你應該知道了,目前是秀山二年級的學生,長得雖然沒有很帥,但也還算英俊,身材沒有很壯,但肌肉以後還會再長,腦袋不敢說是十分聰明,但很多人都說我天資聰穎,所以整體來看,我想我應該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男朋友候選人。你呢?你怎麼說?」
曉霧總算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並讓傅合愷給逗笑。原有的一絲絲敵意也因此化解了。
「你真有趣。」
〔這也是我的優點之一。只不知道能不能吸引你願意答應跟我交往?」
回到〔交往」的話題上,一抹尷尬就回到了曉霧臉上。
她看著傅合愷俊秀的臉:心裡浮現一股不確定感。
「至少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怎麼樣?」
「我叫林曉霧。」她說了。「雙木林,莊周曉夢迷蝴蝶,霧失樓台。」最近背了太多首詩詩詞詞,讓她說話也文藝腔起來了。
「曉霧。」早晨的霧。「很美。」
曉霧雙手負在腰後,開始在樓梯上踱起步來。
良久,她抬起頭,看著他,問:「你為什麼想要跟我交往?」
從小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家裡姊妹裡最下起眼的一個。
她的幾個姊姊各有各的優點,早雨穩定沉靜,晨曦善解人意,雙胞胎靈動,唯獨她男孩氣十足,又常常鬧彆扭,她看下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吸引人。
他為什麼想跟她交往?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啦。」他回答。
對他而言,這是個很明白的答案。
但對她卻不。〔喜歡我什麼?」她很好奇。
傅合愷這才意識到,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思考片刻後,他看著她的眼睛道:「因為感覺很對,我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不過我認為有些時候心的感覺也能夠成為一種指引,要不然怎麼解釋為什麼有人愛吃青椒,有人不愛呢?」
「口味不同?」他用青椒比喻她?會不會有點奇怪?曉霧皺著眉。因為她就是不愛吃青椒的那一種人。
「所以,沒有什麼道理,你就是吸引我。」他說:「要不然以我現在連你的名字都才剛剛知道的情況下,我根本還不認識你,也不瞭解你,你問我喜歡你什麼,我哪裡答的出來。」
曉霧很仔細地聽,也很認真地吸收他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那麼,這是一種吸引。一種單純的喜歡。曉霧微微揚起唇角,笑道:「知道有人喜歡我,這種感覺很下賴耶。」
「那你——」答不答應?
曉霧揮手打斷他的話。「不行,我還沒有辦法回答你。」她搖搖頭說。
傅合愷忙又問道:「現在不行,還是以後也不行?」
曉霧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她說:「傅合愷,謝謝你喜歡我,我覺得很開心。但是我不能當你的女朋友,現在不行,以後,也不行。讓我們當普通朋友吧,如果你願意的話。」
傅合愷楞了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她的拒絕讓他自信心有點受到打擊。
為了一個理由,曉霧不自覺地露出一抹迷人又神秘的笑容。「因為我太晚遇見你了。」伴隨著這句表白,一種「對」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對」過。
「太晚?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曉霧搖搖頭。「不,還沒有,但是我心裡有個人,他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很思念他。」非常非常地思念。
原來如此。看她說的如此篤定,傅合愷只得攤攤手,有風度地接受第一次追女孩子就出師不利的結果。
不然,還能怎麼樣呢?看著她明亮的笑容,他實在很想知道一件事。〔請問我究竟『晚』了多久與你相遇?」
他才十七歲。而她頂多也才跟他同年吧。他能晚多久?一個月?一年?兩年、三年?
曉霧在數字方面一直不拿手。
她很苦惱地道:「我不確定。」
她不確定自己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往這方面發展的。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
努力地回想、回想,再回想。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在她十歲的時候收到了第一封別的女生寫給他的情書,所以至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沒有辦法再想其它的事——
只除了想將那些情書統統藏起來,一封也別讓他看見。
所以至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原來她喜歡他喜歡了那麼久呵。
對他,向來有太多複雜的情感。
她從來不想仔細去分辨。
但現在她終於可以確定了。
她喜歡著他呀。
一旦釐清了心裡的感情,多年來籠罩在心頭的霧似乎也漸漸消散。
再回過神時,曉霧對著他笑開。「傅合愷,謝謝你,現在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是的,她的確是該謝他的。如果不是他,恐怕再過十年,她也還是無法正視自己內心那份隱晦的感情。
她越過他跑回圖書館內,一古腦兒將書本收進背包後,又風一陣地跑出來,奔下樓。頭也不回地喊道:「傅合愷,你也加油!」
然後她便跑出了他的視線。
許久許久,蹲在圖書館外一個轉角角落的兩個女孩探出頭來。
「我就說這兩個人今天鐵定會有大進展。」說話的人是陳萸廷。
看著曉霧跑掉的方向,徐美琴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還以為你所謂的『進展』,是指他們會變成一對。結果她竟然拒絕他,一點兒也不留戀。」可憐的傅合愷……虧她們還特地給他製造機會。不過——「她說她心裡有人,是誰呢?不可能是我們班上那些臭男生吧!〕
陳萸廷拍去裙擺上不小心沾到的泥沙。〔這還用問嗎?自然是『那個人』了。」
「哪個人?」徐美琴還是很困惑。「班長,請你不要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天才好不好?」很累耶。猜的很累。
「好吧,給你一點提示。」陳萸廷看著徐美琴,愛笑不笑。「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啊——」徐美琴低叫一聲。
「了啦?」還算有救。
徐美琴一臉困惑。「你是說愛理校園裡,更早的另一個趙家兄弟的傳奇?趙羲雅的大哥?」
饒是冷面笑匠兼萬年班長陳萸廷也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天啊,殺了她吧。
為什麼她會有一個這麼寶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