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晚班薪水很高,我早上十點還要去餐廳工作,晚上八點再去報到。」
邵貞希拉起他的手,上頭佈滿厚厚的繭,還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傷口,左手手臂上還綁著髒兮兮的繃帶,上頭滲出一些幹掉的血漬。
「還去學校嗎?」
她輕輕替他拆開繃帶,再從混亂的房間裡房間裡翻出醫藥箱幫他換藥。
「不去了,現在賺錢最重要。」
「為什麼要賺那麼多錢?」
「爾萱說,等我買了屬於自己的一間房子,她就會回到我身邊。」他仍然低著頭道:「我算過,要在市區買間自己的房子,沒有五百萬絕對不夠,如果在郊區,三、四百萬應該還可以。爾萱說,她不住公寓,只住透天厝,透天的頭期款大概要百來萬,我想,我努力個幾年,現在一個月薪水五萬多塊,如果省一點,只要兩三年,我就能買棟房子了。」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計劃周詳,但現在聽在她耳中,卻無比心酸。
「你知道焦爾萱現在在做什麼嗎?」
「……她說,她會在家裡等我。」
她沒說話,從包包裡抽出一張紅色喜帖,攤在他面前。
「我今天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才知道這件事。」
戴楚曄沒有想像中的激動,彷彿早就知道似的,他又說:「她……她丈夫不常在家,他們的感情基礎可能不夠穩固,我想,如果我買了房子……」
「戴楚曄!」再也忍不住,邵貞希站起來對他大吼,「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焦爾萱嫁人了,她不會回到你身邊,你還搞不清楚嗎?她不會為了一棟房子就回到你身邊,那是假的、是騙人的!」
「她說,她會……」
「不,她不會。」抓住他的手臂,她逼他面對現實。「楚曄,別再自欺欺人,你明知道她不會。」
渾身一稟,戴楚曄像抓狂一樣推開她,瞪著一雙因睡眠不足、壓力過大而發紅的雙眼,接著用盡全身的雙眼,接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對她咆哮。
「不然你要我怎樣?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只要有錢,所有的人都會對你刮目想看,只要有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只要有錢,買得起大房子跟車子,身份地位就不一樣了。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做到,不是嗎?」
他的怒吼,像一把利刃深深刺進她胸口,她知道他的努力,可是現在的他,除了努力,什麼也辦不到,就連一點回贈的掌聲也沒有……
「你現在這樣,只是在折磨你自己!這是你想要的工作、想要的未來?你的理想到哪裡去了?你本來想做的是什麼?是像現在這樣糟蹋自己?」
戴楚曄咬牙,幾乎是從齒縫迸出聲音來,「連自己的孩子跟妻子都保不了,窮人沒有資格理想抱負。」
聽到這裡,邵貞希難過得全身發抖,可她知道,戴楚曄比她更難過、更痛苦。
「有些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你所能做的,就只是放手,否則,你失去的會更多。」
聞言,他壓抑了好幾個月的情緒,在瞬間爆發出來,他往後靠在牆上,最後終於無力的坐下,淚流滿面,一隻手顫抖的撐在額前。
「那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還聽過她的胎動……醫生說,那是一個女生……」說到激動處,戴楚曄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我以為,我們可以天長地久……」
緊抓著他另外一隻手,邵貞希也陪他一起掉眼淚。
「這個世界,沒有錢,難道就不行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搖搖頭,想用微弱的聲音反駁他,但戴楚曄一把抱住她,用顫抖的聲音,在她耳邊請求,「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不,我不會的。」
「永遠不要因為貧窮離開我!」
這一句,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吼出來,彷彿將多日來的壓抑宣洩而出,而邵貞希,只能被他緊緊抱在懷中,陪他激動掉淚。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早上,她幾乎是被太陽熱醒的,楚曄的房間沒裝冷氣——他當然不會浪費錢裝冷氣。
邵貞希揉揉眼睛,看見戴楚曄還在睡,輕輕從他旁邊爬起來,躡手躡腳的到浴室梳洗一下,接著她站在房間正中央,環顧四周,決定先將他那堆衣服丟去洗。
接著,她幫他煮了一些稀飯,再加點醬瓜。戴媽媽醃的醬瓜就是這麼好吃,下次她一定要再去楚曄家A一點回家。
鍋子咕嚕嚕的滾著,洗衣機轟隆隆的聲音,躺在床上的戴楚曄漸漸翻了個身,看看手腕上的表,呻吟一聲,又倒回枕頭堆裡。
「怎麼了?」
「我十點要上工。」
「所以?」
「現在十點五分。」
「然後?」
「副理不准人遲到,她說,只要遲到一次,以後就不用來了。」
「結果?」
「我被開除了。」
「那來吃早餐吧!」
戴楚曄看她一眼。「你煮好了?」
「再煎個蛋就好了。」
「煎好再叫我,我要多睡一下。」
轉身,他用枕頭蓋住自己的頭。
昨天兩人聊得很晚,她靜靜聽著楚曄說他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他幾乎是哭著入睡的。
他說自從焦爾萱離開他之後,他沒有一天睡好過,每天,他腦中想的就是如何賺更多的錢,只要早日存下買房子的錢,他就能把焦爾萱接回來,並在焦家父母面前抬頭挺胸地將她娶回家。
他最難忘的,就是焦父賞了焦爾萱一巴掌後,大罵,「嫁給窮人、生下窮人的孩子,你想窮一輩子嗎?」
他原本以為,他和焦爾萱會相愛一輩子,但現在,他知道,他們結束了。
用來煮的稀飯總是口感香醇、粒粒分明,母親特製的醬瓜與豆腐乳還是相同的味道,他已經好久沒有安心吃一頓悠閒的早餐了。
「接下來,你要回學校上課嗎?」
「不知道,」戴楚曄聳肩。「上次我去遞休學單,系主任氣得把我的東西全部丟出辦公室,我不確定他會讓我復學。」
當系主任得知前途無量的他,為了女友與小孩,放棄自己的將來,氣得差點沒破口大罵。
朱成廷朱主任為了自己的成就,一直沒結婚生子,同時,他還非常看不起那些為了兒女私情而不懂繼續深造的人,他曾說戴楚曄是他十幾年來教過最認真勤奮的學生,原本對他疼愛有加,還表示只要他想考研究所,肯定保送到他不想念為止。
現在,最疼愛的學生卻為了女朋友而休學,他會抓狂也是預料中的事。
「試試看嘛!」
當天下午,他頂了一顆熊貓眼回來了。
「他賞了我一拳,還說:『有本事離開,就不要想回來。』」
「真是硬脾氣,跟我老爸一樣。」邵貞希雙手環胸,哼了一聲,「其實他一定是很關心你才賞你一拳,不然,都已經休學的學生,理他去死咧!」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再去找他。」
「這就對了。」她拍拍他的肩。「男子漢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身段還要懂得放軟,以後才會有前途。」
戴楚曄哼笑一聲,他佯裝可憐的指指自己的熊貓眼。「說得輕鬆,你去挨挨看啊!」
「不了不了,我又不是那個癡情種。」
「對啊,」他淡淡歎一口氣。「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怪不了別人。」
「你……」怕自己逞一時口快,又觸及他的傷處,邵貞希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很難過嗎?」
「難過是免不了的,可是,幸好有你,我好多了。」
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和焦爾萱的事,昨天因為有她,他一古腦地將幾個月來累積的憤怒與悲傷發洩出來,也終於睡了一夜好覺。
他摟摟她,認真地說:「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女人,再換就有了。」
「呃……」看到楚曄的古怪,她也有些不安起來。「可是……我也是女人,你、你也會把我當衣服嗎?」
聞言,戴楚曄仰頭哈哈大笑。
「傻瓜,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樣,你不是『女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這代表,她永遠是他身邊的好朋友,卻無法跟他在一起?
她突然覺得心好酸,經過這幾個月的分享與沉澱思緒,她發現自己,其實早從一開始,就只想跟他在一起,想當那個最瞭解他、跟他最親密的女人,但他卻……
如果這是待在他身邊的唯一方式,她也認了。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