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娘娘。」赤珠手裡端著盤子,悄然立在榻前,低頭輕喚。
「是你。」紅萼看了眼赤珠,清澈的眸底無怨無恨,一臉平靜。
「這兩天你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身子肯定會撐不住。」赤珠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你……」紅萼吃過赤珠的虧,令她禁不住懷疑赤珠的關懷有詐。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這不怪你,都怪我一時被嫉妒沖昏頭,才會百般算計你陷害你,最後落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的下場。」赤珠內心五味雜陳,悔恨不已。
「……」紅萼淡瞥赤珠一眼,緘默不語。
「我奉勸你吃點食物,否則王來救你時,你會虛弱到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如此一來,豈不拖累了整個救援行動?」
「你說這話該不會、該不會是……安思巴派你來試探我?」紅萼眼神警戒起來。
「安思巴污辱我欺騙我利用我,我對他恨之入骨,再也不會為他做任何事。」
「雖然你的覺悟來得太遲,不過,總比沒有好。」
「來,多少吃一點吧。」赤珠把盛著牛肉炸餅的盤子塞到紅萼手上。
「你……為你如此肯定王一定會來救我?」紅萼接受赤珠的勸說,咬一口牛肉炸餅。
「因為,王他是那麼那麼那麼死心埸地的深愛著你,我相信王一定會排除萬難前來救你。」赤珠語氣平靜地回答著。
「不瞞你說,本宮既盼望王來救本宮,卻又擔心王為本宮涉險。你說,本宮是不是很矛盾?」紅萼心中苦於無人可傾吐的話,一古腦兒說給赤珠聽。
「你不必擔心。今日的安思馬已非昔日的安思巴,焉所謂:泥鰍翻不起大浪。」
「但願如此。對了,你怎會和安思巴在一起?」
「一言難盡。」赤珠低眉,心是苦的,良久,才啟齒:「我和桑瑪為了躲避官府的通緝……」
「通緝?什麼通緝?」
「我害你墜崖,王知情後,必然龍顏大怒,下旨全面通緝我,不是嗎?」
「王的確曾想下旨通緝你,後來接受本宮的求情,決定放你一馬。」
「這……我不擇手段加害你,你一點也不記恨,還在王面前為我求情?你讓我好生慚愧,簡直無地自容。」紅萼的好與善良,更彰顯她的壞與狠毒。
「你快別這麼說。」
「唉!我和桑瑪以為準遭官府的通緝無疑,主僕倆像驚弓之鳥,不敢走人來人往的官道,盡挑人煙稀少的小路,結果在樹森裡迷了路,不幸遇到安思巴,可憐的桑瑪為了保護我而慘遭安思巴的殺害,我也難逃安思巴的魔爪,遭受凌辱。」
「這個罪大惡極的安思巴!」紅萼憐憫地望著飽受摧殘的赤珠,慨然承諾:
「你放心,王若前來救本宮,本宮一定求王帶你一起回宮。」
「真的?」赤珠喜得兩眼熠熠生光,隨即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睫,心想:就算王不計前嫌肯接納她回宮,可曾經滄海難為細浪,宮裡的人會拿何種眼光看她?又,她可受得了多嘴的宮女們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赤珠……」
「噓。有腳步聲朝這裡走來,來人若是安思巴,等一下我的言詞可能會冒犯你。」赤珠眼角餘光瞄見安思巴正越過門檻跨進堂屋,趕緊將幾欲墜下的淚水逼回眼眶,故意說給安思巴聽地涼涼挖苦,道:
「哼!你不是挺有骨氣,寧可挨餓也不肯吃我們搶奪百姓財物所買來的食物?怎麼才餓個幾頓就捱不住,開始吃了呢?嘖……胃口不錯嘛!全吃光了。」
「赤珠!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安思巴很高興見到紅萼終於肯吃了,由此即可斷定紅萼是個意志不堅定的人,這種人最好對付,只消假以時日,意志磨光後,就會隨遇而安,當他的王后……安思巴想著想著,眼皮子越來越重,張口打了個大呵欠。
「本王累了,想睡一會兒,你最好安靜點。」
「王爺困了?那,我閉嘴就是。」赤珠靜待安思巴發出鼾聲,才鬆口氣地垂下提得老高的肩膀,朝紅萼露出一個滿是無奈的苦笑;而紅萼見安思巴呼呼大睡,這才卸下心防,把頭伏在膝蓋上小寢片刻,養精蓄銳。
月黑風高。
烏去籠罩整個夜空,真個是天助格薩王也。
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暗夜,正是發動夜襲的最佳時機。格薩王帶領五十驍勇,身著夜行衣,背弓跨刀,一行人在鬼筆峰入口下馬,無聲無息朝著柴家古宅逼近。
當一行人掩至岔路口,果然看見一叢竹林。眾人俯貼泥地,一動也不動。站在第一線的弓箭手在夜色掩護下,竄步上前,屏息抬眼展開搜尋……弓箭手如鷹准身犀利的厲眸一掃,很快就捕捉到竹林的隱密處人影晃動。
說時遲那時快!
咻咻咻!弓箭手連射數箭,只聞幾聲嗯啊的悶哼,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撞擊聲。弓箭手上前查探對方的鼻息,確定斷氣後,打出手勢,格薩王等人趕前會合,數一數地上一共躺了四個,一箭穿心,乾淨俐落。
熟悉地形的拉桑一馬當先帶著搏擊手在半人高的草叢裡朝岩石方向匍匐前進……無月無星無風的夜晚,四周黑得死寂,偶爾傳來幾聲蛙鳴,劃破大地的寂靜。
巨大岩石像鬼魅般突兀地聳立在咱旁,拉桑等人在靠近岩石時,按照沙盤推演,兵分兩路采左右包抄,藏身在岩石後面的兩名斥候被突然冒出來搏擊手嚇了好大一跳,還來不及發出警訊,搏擊手凌空一個鶻子翻身,鋼臂繞頸喀啦一聲,扭斷脖子,兩名斥候即一命嗚呼。順利鬧過兩道關卡,一行人繼續在草叢中快速爬行,柴家古宅已隱約可見。
這時候,四名身手嬌健的士兵口含利刃,手腳俐落地爬上門口的兩棵老槐樹,格薩王看著樹梢一陣激烈晃動,不一會兒,四名士兵已重新回到地面,就著靴底將利刃的血跡抹去。
暗哨盡除,格薩王從草叢現身,兩隻星眸緊盯著兩扇高大的門扉,門扉上的漆已斑駁脫落,仍掩不住昔日大戶在家的氣派。格薩王手一揮,十多名士兵翻牆入古宅,分頭夾擊。首先,從後面徒手劈昏門廊的守衛後捆綁起來,再破窗潛入將安思巴在睡夢中黨羽一一制伏。
「……」格薩王將二十名士兵留守古宅外頭,其餘的士兵隨著格薩王衝進古宅堂屋,課題雜的腳步聲驚醒安思巴,安思巴腮上橫肉抽搐了兩下,轉身抓起榻上的紅萼。
「王!」紅萼見到格薩王,喜得露出如鮮花盛放的笑面。
「紅萼!」格薩王跨前一步,身後的弓箭手一定排開,個個箭搭弦——瞄準安思巴。
「站住!不要再過來。」安思巴拿紅萼當擋箭牌,大聲喝令。
「……」格薩王停下腳步。
「王爺!」蜷縮在牆角的赤珠驚慌起身躲在安思巴背後,兩隻眼晴惶恐的看著格薩王,格薩王回以一臉鐵青,很意外赤珠和安思巴竟是一丘之貉。
「格薩!你倒是來得挺快的。」安思巴付著:部署在外頭的暗哨一點動靜也沒有,恐已凶多吉少。然而面對格薩王突然出現,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安思巴很快就拾掇慌亂的心境,頑強以對。
「安思巴!你的手下死的死擒的擒,孤奉勸你快放了王后,不要再做無謂的困獸之鬥。」
「我手裡握有王后這張保命符,還怕你不成?」安思巴一副有恃無恐的獰笑著。
「安思巴,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格薩王深邃的瞳眸在幽忽油燈竄跳下,閃著懾人的寒芒。
「格薩!在你取我性命之前,我會先將這把短刀插進王后的心窩。不信你試試!」安思巴抽出一把短刀,刀尖抵住紅萼心口。
「你……」格薩王投鼠忌器。
「格薩,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刀子不長眼,要是一個不小心刺進你心上人的心窩,血濺五步,死在你面前,你豈不是要抱憾終身?」安思巴壞得邪門地悻悻說著。
「王!你不要管我,快下令拿下安思巴!」紅萼不顧自身安危,出言力誎。
「紅萼……」紅萼的話把格薩王的心絞得更緊、更痛。
「王后,你錯了。今晚格薩王是來英雄救美,不是來替你收屍的。哈……」安思巴囂張地仰頭狂笑。
「……」格薩王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瞳又氣又急,奈何無計可施。他心頭雪亮,很清楚安思巴性情殘暴,視人命如草芥,要是被逼急了,恐怕會不惜玉石俱焚,拉紅萼同歸於盡。
「格薩!叫你的人馬放下弓箭撤出堂屋。」安思巴無意再僵持下去,打算走為上策。
「……」格薩王裝聾作啞,不動如山。
「可惡!」安思巴見格薩王不肯就範,舉力作勢往下刺,紅萼從容認命地閉上眼睛。
「住手!安思巴,你快住手……」眼看著刀尖即將刺入紅萼心窩,格薩王嚇出一身冷汗,大聲制止。
「要我住手?可以,你馬上下令所有人都放下武器。快!不然我就直接一刀刺進她的心窩。」
「不!王,你千萬不可以縱虎歸山。」紅萼情急喊著。
「孤命令你們……放下武器。」格薩王當然知道不可縱虎歸山,但,他不能、也不忍見紅萼遭遇不測,只能黯然下達命令。
「哈……」安思巴狂笑地架著紅萼一步一步往外移動。
「安思巴!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畜生,去死吧!」從心底最深處迸出最沉痛的咒罵,赤珠手持預藏的匕首,用盡全身的力氣刺向安思巴的背脊,安思巴突遭暗算,被刺了道深口子,血流如注,鬆開緊緊扣住紅萼的手,格薩王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紅萼拽到身邊。
「赤珠!你這個該死的賤人!」安思巴反手舉刀朝赤珠的心口猛刺。
「啊!」赤珠慘叫一聲,鮮血不斷從心口湧出,最後終告不支,倒臥在血泊中。
咻咻咻!弓箭手見機不可失,火速拾弓搭箭,飛蝗般的羽箭勁射而出,安思巴身中數十箭,渾身是血,慘死在亂箭之下。
「赤珠!」紅萼飛奔過去蹲下身子,望著痛苦抽搐的赤珠,赤珠的眼神卻是瞟向站得直挺挺的格薩王。紅萼扯了扯格薩王的袍角,格薩王隨即單膝點地,俯身托起一身血污的赤珠。
「王,赤珠知錯了……請您……原諒……赤珠。」赤珠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你在關鍵時刻拿自己的性命將局面轉危為安,救了王后,也讓安思巴伏誅,將功折罪,不論你曾犯下何等過錯,孤都原諒你。」格薩王臉上釋出寬容的淡笑。
「真的?太……太好了。王……赤珠……尚有一事……相求。」赤珠奄奄一息。
「你說,孤,聽著。」赤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格薩王必須將耳朵貼向她的嘴唇,方能聽清楚。
「求您……將赤珠……將赤珠的遺體運回……阿扎國安葬……」赤珠說完,頭一歪,氣絕在格薩王的臂彎裡,格薩王將赤珠輕輕地平放在地上。
「赤珠!嗚……」紅萼撫屍痛哭失聲。
「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多保重。」格薩王攙起紅萼,下令:
「黑斯廷!依赤珠王妃的遺願,將她的遺體送回阿札國安葬。」格薩王瞥了眼安思巴的屍首,繼道:
「至於安思巴……就地掩埋。」
「是!」黑斯廷命人將兩人的遺體撤走。
「別哭了。來,孤為你擦乾淚水。」格薩王探入衣裡,掏出一方絲帕為她揩拭臉上的淚水。
「咦!這不是臣妾的絲帕嗎?」紅萼搶走他手上的淡紫色、繡著一朵紅色朱董的絲帕,心一揪,臉上晶瑩淚痕猶在,嘴角卻是漾開一抹甜笑,低呼道:
「姨娘說,這些年來您一直隨身帶著臣妾的絲帕,原來姨娘說的是真的,不是在哄臣妾。」
「這……姨娘都告訴你了?」格薩王搔搔頭,咧嘴笑。
「王,您為何不在洞房花燭夜挑明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紅萼嬌嗔怪罪。
「有啊!當晚孤不是說多虧你額頭上的這顆硃砂痣洩漏了你的身份?這不就是在暗示孤曾見過你?只是你沒注意聽罷了。」
「臣妾沒聽出您的弦外之音,您就應該直截了當把這些年來您對臣妾的一番情意吐露出來,不就行了嗎?這樣,臣妾就不會誤以為您娶臣妾是為利益結合。」
「唉!當孤以為多年的等待終於開花結果,興匆匆踏進寢宮,卻一眼識破你的移花接木之計,你這麼做,重重傷了孤的心,在這種情形之下,孤縱使對你有再多濃的情意,又如何說得出口?」
「幸好您一眼看穿,不然臣妾去哪裡找一個像您這般深情的夫婿?」
「你這麼說……是否意味著經過幾番波折,你的心裡已住進了孤?」
「嗯!」
「紅萼!」格薩王緊緊抱著她,良久、良久,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提議道:
「我們回宮吧,相信孤所安排的支援人馬已在宅外等候。」
「好!」紅萼和格薩王十指緊扣,雙雙跨出堂屋穿過迴廊走到古宅外,看見所有士兵早已在古宅外,分列左右恭候兩人。
「……」
紅萼緩緩地抬眸仰望……
黑夜已盡,蛋青色的天光微亮,幾朵蓬鬆的浮雲拂淨了天幕。這時候,從兩棵參天老槐樹傳來啁啾鳥聲,使得紅萼不由得回想起——王迎娶她的當日,宮女們所吟唱的:
「東方飛來金色鳳凰百靈鳥在天空迎唱
歡迎天朝來的公主大草原是你的家鄉。」
是的!
大草原是她的家鄉。
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