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為這棟黑澤企業的心臟要地帶來了忙碌。一名戴著墨鏡,穿著合身時髦套裝的女子踏進了此幢大樓,直直走向服務台。
「我要找黑澤憲一。」女子摘下了遮住容顏的墨鏡。
「對不起,總經理上班時間是不接見外客的。」服務小姐客客氣氣地回笞。
「他一定會見我的。請你轉告他,有人要和他談天野真嗣的事。」相川安紀子一臉篤定。
就在服務小姐滿心狐疑地向上通知後,不到三分鐘,總經理室的秘書特地從五十三樓下來,請相川安紀子坐上了直達總經理辦公室的專用電梯。
「請進,總經理已經在等您了。」秘書恭敬地替她拉開總經理室的玻璃大門。
黑澤憲一背著手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寬敞的室內雖然明亮利落,但他的俊臉上卻有著起伏不定的微微陰影。
由依回來了,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但是,由依的心也隨著回來了嗎?說什麼都不肯改變現狀的由依堅持要繼續七年來的生活方式,依舊當她的木崎由依不願離開天野真嗣,儘管他再不願意,也無法去強迫她回家。但是他怎捨得由依流落在外吃苦?怎麼放心再把她交給另一個人?
「黑澤先生,午安。」面對日本第一大企業的少當家,相川安紀子禮貌地問好。
「你想說什麼?」黑澤憲一頷首,帶著戒心打量突來拜訪的陌生女子,對天野的事,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黑澤先生年紀輕輕就接掌了黑澤企業,想必經營能力受到了極度的肯定……」相川安紀子滿口不著邊際的恭維話。
黑澤憲一不耐地擺手,想知道她到底來意是何。
「但您似乎做錯了一件事。」早就風聞黑澤憲一視妹如珍寶,相川安紀子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您不該讓令妹一直留在天野真嗣的身旁。」她得不到的,那個女孩也休想擁有!
黑澤憲一擰起眉,專注地繼續聽下去。
「那個男人根本沒有真心。」她從皮包中掏出一張飯店的名片。「不相信的話,您今晚可以到這裡去親眼看看。」相川安紀子冷笑告退,把難題留給一臉鐵青的黑澤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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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街道的幽暗一角,黑澤憲一隱身於此,兩眼直盯著飯店的門口。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期望天野真嗣果真是個不值得托付的對象,如此一來,由依只得回到他身邊。但若真如此,必定會深深傷了他那個堅摯等愛的妹妹。華燈初上,夜意漸濃,一對男女走下車,相偕步入飯店。
黑澤憲一再也忍不住,怒火勃升地衝過街去,在他們要走進房間時,對著身材修長的男子狠狠送上一拳。
沒料到黑澤憲一會在此時出現的天野真嗣,冷不防被這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得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一旁的二宮綾香在驚嚇中連忙扶起他,而天野真嗣的嘴角已泌出血絲。
「你這可惡的傢伙!」氣極的黑澤憲一掄起拳又欲再打。
有了警戒的天野真嗣伸手架回,並沒有反擊,此時他已大略知道黑澤憲一會出現在此地的原因。天野真嗣輕拭嘴角的血漬,暗沉迷離的黑眸神秘莫測。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黑澤憲一狂燒的怒氣並未因天野真嗣的讓步而有絲毫消減。他揮開想拉住他的二宮綾香,上前一把用力揪住天野真嗣的衣領:「你有沒有替由依想一想?」氣極的黑澤憲一為妹妹的委屈抱痛。
他想起由依那天說愛天野真嗣時認真的表情,他這是背叛啊!他心愛的妹妹癡心所盼的一切,竟然全是一場空。
「不為什麼。」天野真嗣鬆開黑澤憲一對他的鉗制,看著距他不到十公分的一對怒眼,回敬的只有冰冷的語氣。
「你……」黑澤憲一氣結,這傢伙果真無情!「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傷她多深嗎?你簡直跟我那個冷血的父親一樣,用同樣的方式繼續折磨她!」
是黑澤剛的無情與無心,造就了不笑不語的由依……這時天野真嗣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步上了那條曾經深深傷害過由依的路。
「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不夠資格留住她!」黑澤憲一憤恨地瞪著天野真嗣。「她是掌控整個日本龐大財團的繼承人,她是高高在上的,是所有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公主。只要她開口,沒有什麼是不能得到的。她有資格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也值得全部人為她如此付出!她要的幸福,你給不起!能給她幸福的人,也絕對不會是你!」他再也不願看身前人一眼。「這一次,我絕對會帶回她!」黑澤憲一宣誓。
「真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二宮綾香著實嚇了一大跳。她從來不知道黑澤憲一發起火來如此駭人,還有他方才到底在對真嗣說什麼?
「沒什麼。那人不太理性,不必在意。」天野真嗣攬著二宮綾香走進房間裡,用一個纏綿的吻堵住了她所有的疑惑。
他想逃避,他不願去想。現在黑澤憲一就要去帶走由依了!他不欲回去,不要面對他所無法阻止的分離。
這一次,他真的會永遠地失去她了!
他多渴望能和她一起再度過下一個七年,以及往後無數個七年,但他早就沒了那資格。
她是那麼的美好。而他的心、他的靈魂,卻早就髒透了。
☆☆☆
「怎麼樣由依?跟哥哥一起走吧,」
由依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沒說。黑澤憲一拉起由依的手要走,卻發現她立定在原地不動。
「這一切,我一直都知道。」自黑澤憲一進門後,由依第一次開口,白玉般的臉上有著過分的平靜。
「你早就知道?」不可能明知道還願意留下的。
由依點頭,努力嚥下不斷湧上心頭的悲傷。
「那就跟我走!」
「不。」由依掙脫被黑澤憲一握住的手,「我愛他,我不走。」說的堅決。
「你在說什麼傻話!那個男人如此做,你怎麼可以再愛他?」他不要聽由依說愛他,不管由依怎麼說,今天他鐵了心要帶走她,就算是用綁用扛,他也要讓她離開天野真嗣。
黑澤憲一不由分說地抱起妹妹往門口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哥哥放我下來!」由依拚命掙扎。
黑澤憲一一個重心不穩,將由依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由依,有沒有傷到哪兒?」
黑澤憲一連忙彎下身,由依卻早一步爬起,直挺挺地跪在他腳邊。
「別這樣,快起來!」黑澤憲一伸手欲扶。
「求求你,憲一哥哥,再寵我這一次好不好?讓我能繼續守住我所愛的。七年前我離家時,哥哥說希望我能夠幸福快樂地生活,現在的我,已經找到那分幸福與快樂。它,就在這裡。」由依拉著他的衣角哀求,小臉被淚痕糊花,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萬分心疼。
「你並不快樂。」黑澤憲一點出他所認定的事實。
由依搖頭。「我快樂,所以我會笑。世界上沒有人是完全快樂的,快樂和痛苦本就是間雜相生。我不想騙自己,確實有不快樂的事,但是我要自己去守護我要的幸福。」
黑澤憲一面對這樣的由依,也無言了……
☆☆☆
天野真嗣佇立在家門口,遲疑了許久才推開門。
「你回來了!」由依如往常般笑著迎接他。
他在作夢嗎?由依竟然還在!是為了他留下,還是……等他回來說再見?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從天野真嗣一進門,由依就注意到他陰晴不定的神色,「要不要我幫你煮杯咖啡?」由依習慣性地想往他身邊靠去。
「不要過來!」天野真嗣突然喊。他向後退了幾步,不希望由依察覺到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氣息。
由依愕然地呆在原地,真嗣竟然避開她!她看到她和真嗣之間有一條從未有過的鴻溝,如果她不趕快跨過去,就再也近不了他的身了。
「方纔,憲一哥哥來找過我。」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她的心意她的決定,她想讓他都知道。
終於要面對了!一切都會隨著由依即將說出口的話而結束。他不要聽,不要聽!從未感到如此痛苦的天野真嗣轉過身背對由依。
「憲一哥哥說你們今晚起了衝突。」為什麼要背對她?由依試圖再靠近一些距離。
她終於還是知道了,她要和他說再見了。天野真嗣衝進浴室,一把甩上浴室的門,衣服也不脫就站在蓮蓬頭底下衝水。他想要冷靜下來,卻再也戴不上冷酷無情的面具。
當一個不識愛的人懂了愛後,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冷靜山口持,視一切為無物了。
「真嗣!」由依在外頭敲著門。「聽我說!開門好不好?不要避開由依,不要這樣!」由依拚命地敲著門,敲得纖細的拳都紅腫了也等不到天野真嗣的應聲。
由依心一橫,自己打開門走進去。
「真嗣!」由依從天野真嗣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她的頭髮、她的衣服,全身上下都被由上激沖而下的水給淋得濕透。
「不要背對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只看到你的背影會讓我恐懼,害怕你會離開我。」由依把臉埋進他寬大的肩裡,整個身體牢牢貼著他以尋求安全感。
過度貼近的嬌軀令天野真嗣感到一陣難當的燥熱,他試圖推開自身後緊抱住他的人兒。
「不要!」
由依臉上的淚水和衝下的水和在一起,除了強烈的悲傷外,所有的感覺都麻痺了。
「我今天一定要告訴真嗣,一定要說!」
由依放開喉嚨大喊:
「我愛你!由依愛真嗣!」
清脆的話聲蓋過嘩啦嘩啦的水聲,傳到天野真嗣的耳裡,直直撞進他的心裡,深深撼動他不輕易開啟的心房。
「你說……愛我?」天野真嗣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一直以來深藏愛戀的人,竟然開口說出他不敢要的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由依生怕他不相信,又再喊了好幾聲。「你不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但我的心只認定你。那時封緊內心的我,感受到你的真心,是你教會我怎麼去笑,也是你給了我去愛人的慾望。我所愛的人,只有你。」
總是靜靜守護她的人,是他啊!
「我想要一輩子,就這樣待在真嗣的身邊。」她不但想要這輩子,還貪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不分離。
「跟著我你會吃苦。你是黑澤家的繼承人,應該是萬人之上的……」由依真的願意放下一切跟著他嗎?所有人都說這是不可能的。
「看著我。」由依移身到天野真嗣面前。「在你眼前的這個人叫作木崎由依,黑澤由依早在六年前就不存在了。那些財富和權勢我一點都不希罕,因為那些死的東西不能帶給我幸福。我要的幸福,只在你身上。」她堅定的眼神抓住他深邃的眸,她要他看到在他眼中的無限愛戀。
由依放膽圈住天野真嗣的頸,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覆在他厚薄適中的完美唇形上。她的吻青澀稚嫩,但充滿了真。
天野真嗣睜大了眼,從這個吻中找回了些真實感。他並不是在夢中,這種溫暖,是真切的。他觸摸得到她濕透卻溫暖的身軀,也感覺到她的唇害羞且堅定地佔據他的唇。雖僅是唇貼著唇,卻燃起了他最深一層的慾望。
「為什麼是我?我配不上你的。黑澤憲一都告訴了你我所做的事,像我這樣的人只會讓你傷心的。」他的天使,真的願意棲息於惡魔的臂彎裡嗎?
「如果我擁有一些些的美好,那全都是為你所擁有的。我不能說我不在乎,因為我想擁有全部的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你的感情都不會變。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真嗣,是那個無論何時都守護著我,溫柔地看顧著我,給我一切的那個人。」由依如青蔥般的細指,輕輕在他如石雕般完美的俊顏上游移。
隔著滴下水珠的髮梢,凝視他迷邃攝魂的深眸,在那眸中,流蕩著的是迷霧般的暗碧波光,像月夜下的海,遼瓊負迷離,卻又沉邃深暗得宛若要把人捲進那無窮無底的浪潮裡。她在那湖幽暗深潭中望見自己倒映的臉,由依想問的是,他的心裡也有她嗎?
「我的人、我的心,都是為你所準備的。」由依將螓首枕進熟悉的胸膛,感覺他的氣息,幽幽地說:
「愛我,好嗎?由依想作真嗣的女人。」如象牙般溫潤剔透的月色肌膚上,粉雕玉琢,自有一種甜蜜無邪的清淨艷色。
體內的某種渴望驅使天野真嗣順從由依的要求,他將她的背抵在浴室的牆上,一手握住纖細的軟腰,一手撐著她的頭,給她一個兩人均期盼已久的深吻。有著侵略般的狂野,也有憐惜的溫存,熱烈地去探索攫取她唇裡所有的芳香與甜美。吻得深情吻得纏綿,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早已情系不移的兩人。
這才是他惟一想要的人啊!
天野真嗣在由依的眉間、鼻樑和雙頰,烙下他專屬的印記,用他的唇細細讀著總是佔據他全部思緒的嬌顏,一再地溫習。
由依的手臂則緊緊嵌著他的背脊,在愛人懷抱中的她是無比幸福的。
他的吻從她的臉到顎間至頸項,逐漸向下攻城掠地;他的手則上下游移地將她曼妙的曲線和柔潤的肌膚一寸寸收為己有。當他的唇來到她迷人的鎖骨間時,一陣冰涼的金屬觸感使他覺得有異。
天野真嗣倏地睜開眼,一串項練躍入眼簾,像一桶冷水般瞬間澆醒他所有的意亂情迷,今晚黑澤憲一怒極的狂喊全從他的記憶中清晰浮現
「你簡直跟我那個冷血的父親一樣,用同樣的方式繼續折磨她……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不夠格留住她……她有資格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要的幸福,你給不起!能給她幸福的人,也絕對不會是你……」
天野真嗣悲傷地望著懷中閉著雙眼的人兒,她緋紅的面頰上散發著醉人的美麗,但這終究不是他可以擁有的。
黑澤憲一說的很對,他根本就不配擁有由依。跟著他,由依會吃苦、會心傷,她值得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而那些,是他這個長居黑暗的人所給不起的。
惡魔的臂彎終究不是天使可以棲息的歸宿,污穢的氣息會讓天使折翼,無去回到天上去擁抱光明。
他拍起一條大浴巾包覆由依濕透的身軀,抱著她走到他的房間。天野真嗣溫柔地將由依放在柔軟的大床上,愛憐地凝視他一生的最愛。
該走的人是他!
天野真嗣戀戀不捨地離開床沿,他的耳中還迴盪著由依的聲聲傾訴,他的身上仍留有屬於她的清淡薰衣草氣息,和溫暖的觸感……這些就很夠了,短暫的擁有已足以支撐他往後的生活。
他會記得,曾經他乘著天使的羽翼得以窺見天堂的景象,他會永遠地記著她,深深愛著她;但是她不可以,天使是不能夠愛上惡魔的,那分愛是會帶她步向滅亡的。
天野真嗣告訴自己,由依是因為太過依賴他,才會產生愛他的錯覺。那麼,是他該放手的時候了,離開惡魔的天使,一定會找到一片晴朗無際的天空。
天野真嗣拿著風衣,走到玄關,他需要出去冷靜思考一下。
當由依感到不對勁睜開雙眼時,只看到天野真嗣離去的背影。
「真嗣!」由依大喊。但天野真嗣彷彿沒聽到似地已消失在門邊。
「真嗣,不要走!不要離開由依!」由依不顧身上濕答答的衣服奔向門口。「真嗣……為什麼……為什麼不要由依?」
跑得太急的她一跤絆倒在地板上,再也無力爬起。
「由依什麼都可以給真嗣,什麼都可以為真嗣做,只要真嗣在我身邊……真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離開由依,求求你……」
由依跪坐在地板上,和著哽咽的泣音愈來愈微弱,從眼中無聲滾落的串串淚珠,落在她發誓絕對不會在這裡哭泣的家中。她無力阻止眼淚落下,也無力阻止悲傷將她層層緊緊包裹住。她聽到自己的心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也聽到了幸福關起門遠去的聲音……
她終於要到了她問題的答案——
她愛的人,不愛她。
☆☆☆
天野真嗣走在深夜的東京街頭,他的髮梢仍滴著水,他的衣服都是濕透的,全身既冰又冷,他卻一點都不在乎。
他都忍得下心去傷害摯愛的人,又豈會在乎一身凍冷的濕?
儘管他的眼張著,心卻閉了起來,眼中只看得到過往的記憶一幕幕從他眼前滑過——
初相識的由依,一身薰衣草和服,在他懷中無助地哭泣。
身為黑澤家大小姐的由依,是個不會笑的漂亮娃娃。
穿著破舊衣裳、生著重病的由依,對心急如焚的他笑著說:「只要真嗣在這裡,我什麼也不怕。」
小學六年級的由依,從來沒有去過學校的她,硬拉著他陪她上了好幾天的課。
由依上了中學,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理由都是「一輩子不離開真嗣」。他本以為她只是隨便找個借口而已,從來沒有深思過。
成為高中生的由依,總是在提醒他,「真嗣並不是我的哥哥」
這些年來,他的生命裡只有她,惟有她的一切對他來說才是有意義的。放下她,那麼他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就這樣一個人在街頭受著冷風的侵襲,他試著讓自己清醒,換上一副冷酷的面孔。
離別的時候真的到了。
天野真嗣回到公寓,推開門卻不見由依的蹤影。
正當他心底一股寒意直直冒上心頭時,感覺到空氣中傳來一陣細碎的抽咽聲,和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試圖看清楚黑暗無燈的室內,便舉起手探尋電燈開關的位置。
「不要開燈!」由依慌亂地喊出聲,她不希望自己現在這種憔悴無神的模樣被真嗣發現。是她破壞他們之間相處的平衡,此刻她只想維持平日和真嗣的關係,希望一切都回到之前。
由依一開口,天野真嗣便在闔暗的屋內尋到她。蜷著身抱膝縮在窗前角落的由依,因哭泣而不停顫抖的雙肩看起來既單薄又無助。天野真嗣努力壓抑想衝上前抱著她安慰的衝動,用理智命令自己站得遠遠的。
「由依,我有件事要和你說。」是他的自私,將由依遠離了所有愛她、重視她的人;是他的寵溺,讓由依習慣於尋找他的懷抱。這全部都該停止了,當初是他切斷了由依和從前的聯繫,現在他應該推她一把,讓她回到她應該待的地方。
聽到話聲的由依扶著牆緩緩站起身,顫巍巍地彷彿整個人僅是用細絲線在支撐。
「在這個地方,我已經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天野真嗣別過頭,雙眼注視地上,無法再忍心多看一眼那抹總是牽引他心魂的身影。
一陣天旋地轉的恐懼瞬間填滿由依身體裡的每一寸空間,撼得她幾乎轉不過神來思考。方纔她聽到真嗣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這代表他和她的旅程將告一段落,他已經決定要離開她了……
她不要!
「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由依突然轉聲說,強裝的輕快語調掩不住話聲中稠稠的鼻音和泣聲。她不要聽他說要離開她!
她是自私,她是貪心,她就是這麼壞,這次不論真嗣要不要帶她走,她都要不擇手段跟著。他是她生命中的所有,她無法失去他,沒有他,她的生命會枯竭而終。
「你不是說一個地方不能待太久嗎?那麼我們在天亮之前離開這個城市,好嗎?」由依熱切地說著。她轉身面向落地窗的透明帷幕,害怕他的回答是不,不願讓他看到她早已無法控制如暮春之雨般墜下的眼淚。
「由依……」天野真嗣走到她身後,憐惜著她的淚的他努力按住想伸向她的手。他要說的是「這次只有我一個人離開」,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無法背叛自己的心,在他內心不斷喊著「我們一起走吧」,聲聲催促他快下決定。
他是該離開的,為了對他最重要的由依好。但是在離開前,他還想再看她一眼。
從街道微微透進的光亮,點明了從落地窗玻璃中映照出的容顏,在那透明世界中的由依不再明亮不再歡笑,只有因悲傷與恐懼侵襲而湧出的心碎淚水。
是他把她弄哭的,是他害她如此傷心的,他一直細細呵護捧在心頭的她,卻被自己傷得如此之深。他做不到!他無法在此刻說出違背她希望的拒絕,他無法說出分別的決定,他沒有辦法狠下心讓她再多落一滴眼淚!
「別哭了,去收拾行李吧。」
天野真嗣帶著磁性的迷人嗓音為他今生最摯愛的人響起。他握住由依纖細的肩,想多給她一些支持的力量,儘管他知道他再怎麼做都無法填補她心中的那道傷痕,他終究是要離開她的。
「就照你說的,我們在天亮之前離開這城市吧。」他將她冰冷的身子徹底收入自己的懷中,給她溫暖,還有他再也收不回的無限情意。
再給他多一些時間說分別的話,他要教會一直生活在他寵愛中的由依如何接納別人,如何遺忘他。這一刻他的心全給了她,他可以傷自己的心,卻無法去傷害早已擁有他心的她。
由依靠在熟悉的胸懷中,品嚐著陌生的絕望和距離。她把不應該屬於她的懷抱硬搶了來,她是個壞女孩,可……就讓她當個自私的壞女孩吧。
沒有月亮的夜晚,本來就特別容易孤寂。如果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失去了心愛的人,她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是人間最不堪忍受的傷痛。
請別放開愛人的手啊!月娘在烏雲背後低低吟著她對地上人們的叮嚀。
請別放開愛人的手啊……
☆☆☆
「木崎……木崎由依?」老師點名時發現班上少了一個應聲的人。
「小魔女人呢?優等生沒來上學真奇怪。」渡邊達之回頭問坐在身後的二宮航平。被由依整怕的他對由依的行為特別留意,生怕一不注意就又栽在她手上,這可是會大大損害他男性尊嚴的,雖然他的尊嚴已經被傷害殆盡了……
二宮航平也正覺得奇怪,他看向由依一向收得異常簡潔的書桌,心中有種不祥的感覺。
「老師,我去訓導處問問由依有沒有請假。」二宮航平站起身,不等老師回答就跑了出去。
他記得由依說過,她不會在東京待太久,難道是離開的時候到了?
跑過迴廊時,二宮航平瞥見似乎有東西夾在他的鞋櫃上,抽起一看,是一封有著熟悉字跡的信——
給我的朋友——航平:
以前我曾經從某個人那裡聽來一句話,是說真正重要的東西往往就近在我們身邊,而且還是我們眼睛所看不見的東西;這東西是為了生來就不完全的我們,有朝一日能夠變得完整。乍聽時,我不懂到底那「真正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但我想現在我應該懂了,那就是愛。
每個人都會有屬於他的愛,而那分愛會使一個人變得堅強、變得完整。可是很少人能夠認清自己的愛,我到幸運地找到了。雖然得不到、不能擁有,我仍是會不後悔地繼續執著下去。現在,我要跟著我的愛到另一個地方去了,我不知道這一段旅程什麼時候會結束,什麼時候會再回到此地,但這些都不重要,我已經下定決心,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這一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因為有你和達之這麼多好朋友陪我度過。祝福航平也能找到屬於你的愛與幸福。
由依
「她真的走了……」這麼匆促就離開了,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二宮航平緊握著手上的信,非快地奔向校門口,說不定她還沒走遠。
「由依!」二宮航平大喊。他果然在校門口看到正要離開的身影。
「航平?」
由依訝然地回身,身旁的天野真嗣微微蹙起了眉。
「你真的要走了?」他看到她一身便裝和簡單的行李,以及站在她身旁,得到她全心愛戀的男人。
由依微笑點頭,素馨般雪皙柔雅的笑顏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溫柔。
「再見。」她輕聲說,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二宮航平怔在原地望著兩抹逐漸遠去的身影,知道自己不管怎麼說都改變不了由依的決心。她的心只依附天野真嗣而生,她的腳步只會踏著他的足跡而行。
「這就是你說的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