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氣惱地歎了口氣,她決心寫一頁和維奇無關的。
「男人!自從置身於他們之中後,我算是開了眼界了。男人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扮演著兩種全然不同的角色。女士在場時,他們做著嘴上工夫,表現出有教養、忠實及文明的樣子。但只要女士一離開,他們就摘下了面具,顯現出來的一點也不是表面的樣子。
男人合謀聚在一起只有一個理由——為了感官的自我放縱及滿足。他們隨他們高興的吃喝玩樂,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說想說的話,為任何會動的東西下注,並把錢擲在壞女人身上。
男女之間存在著雙重標準。女人被教養成溫馴、禮貌、謙遜、貞節——其中又以貞節為最重要。男孩們相反地則被教導貞節只是種浪費。只等他們長出了鬍子,他們立刻被送到妓院去證明他們的男性氣概。
最教人受不了的是,男人訂定所有的規則——不只是關於自己,還有女人的。就我所觀察到的,他們可以隨意打破規則,女人則不能。「為了她自己好」,年輕女孩由父親的管教下轉交至她丈夫的管教之下。她必須是個處女,她的丈夫及主人才能沉浸在傳統、虛假、自滿的處女膜穿破儀式中。
男人被允許——不,被鼓勵由各種管道中獲得性的知識,女人則只被允許由她的丈夫來教導。」
她呢?她很可能永遠不會有丈夫!安妮拿起筆,她的思緒開始漫遊了。如果她能夠自由地選擇教導她的人,她知道對像會是誰。她開始責怪自己邪惡的念頭。繼之一頓。去他的!女人甚至被認為連想都不能想!她決定要好好反抗一下,即使只是在思想上。
安妮躺到床上,雙臂枕在腦後。她回想沙維奇只裹著條毛巾的樣子,他絕對是她所見過最粗獷及膚色最深的人了。他慣輕風霜的男性特質令她感覺全身虛軟。雖然現今流行男人白膚、有著紳士柔軟的手、戴假髮、服飾華麗,這一切對她卻毫無吸引力。
維奇的手粗糙、有疤,就像工人的手,但想到他用那雙手碰觸她,令她想要尖叫。維奇的肌膚黝黑多毛,誘惑她想要去知道它的紋理、去感覺、去拿掉毛巾,探索……一切。安妮感覺全身暖烘烘的,不只是她的下顎,還有肌膚,她的骨頭像是要融化似的,她的體內正因某種渴望而疼痛……
維奇大半個早上都和他的秘書在一起,他擁有廣大財富的消息已像野火般遠遠地傳了出去,每一天都有人寄來各種的生意提議,這些都由施雷恩先過濾,以免佔據維奇寶貴的時間,其中只要稍有可行性的就交給維奇決定。
這些提議中,有的非常異想天開。維奇最後有興趣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自焦炭中冶煉出鐵礦;一個是在英國建運河網。他要施雷恩仔細評估這兩個計劃。
維奇另外也對鐵路投資感到興趣,他還打算買一艘新型的快船,可以在英國及歐陸之間運送貨物,此外伊甸莊所需的許多東西也可以由歐陸買到。不過今天他沒有時間忙這些事,下午兩點他要見貝斯爵士,他計劃買下他在國會的席位。三點時白夫人會來訪,聽說她艷麗無雙,沒有男人能夠抗拒得了她。
維奇迅速地看過兩打以上的社交邀請函,予以接受或拒絕。他給了雷恩一張該送花的女士的名單,最後終於到了行事歷的最後一位——藍安利。一整個早上,他一直將這不可避免的責任置之腦後,但他勢必要面對他。維奇聽見他的門房開門放人進來時,低咒一聲。現在他得由後門離開,避開來訪的人。
「打發掉來人,不論他是誰。」他對施雷恩指示道。
「太遲了。」安妮慢吞吞地道,走進辦公室,斜靠在門上。
維奇對雷恩點點頭。「你下去吧!」
門一關上,維奇立刻對她發作了。「昨晚我花了一大筆錢,為什麼你不睡她?」
安妮愣住了。「你該死地怎麼知道我沒有?」
「因為我付錢向那個女孩買消息。」
「你這個畜生!」安妮啐道,感覺被逼到了角落。
他冰冷的藍眸盛滿輕蔑地定住她。
「她說了些什麼?」
「她說你對女性沒有興趣,她告訴我你只想要男人,她說你是個玻璃圈內的人。」
「什——什麼是玻璃圈?」安妮問,只知道那令維奇憤怒不已。
維奇整整一分鐘不說話,心中難以決定。如果這個男孩真的不知道,也許他不該告訴他。應該沒有人會這麼天真的。他已忘了這個世上會有這樣的純潔了。維奇控制住自己的怒氣。
「你曾經和男人做過愛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不!」安妮立刻回答,這提醒了她該以男性的觀點來回答他的問題。
「曾經有男人試圖和你做肉體上的接觸嗎?」
「沒有。」她坦白地回答,儘管心裡正困惑不已。
如果一個男人碰觸你的男性並『操』你,你會有什麼感覺?」
男人會對其他男人做這種事?她心裡更納悶。「我會覺得極為憤怒、厭惡,我還會摑他一巴掌。」
維奇鬆了口氣,但他的笑聲充滿了輕蔑。他拿起長劍。「安利男孩,你得學會怎樣保護自己。你不能摑人一巴掌,那不會令他害怕的。記得,態度是最重要的。我來示範給你看。」
他抓住她的外套衣領,劍刃比著她的小腹,低哮道:「我會讓你穿腸破肚。」
安妮用力吞嚥。維奇是如此地充滿了威脅性,她感覺到自己要昏過去了。她抓住椅背,支撐著自己。
維奇將劍交給她。「輪到你了。」
她再次用力地吞嚥,然後她扭曲臉龐,做出危險的表情,她狂舞著劍喊道:「我會教你躺臥在自己的血泊中!」
維奇板著臉,但他實在難以控制住笑意。「我想也許比較能表現你的『態度』的方式,是用絲般的聲音來威脅對方,那會比叫喊有效,而且記住要威脅他的命根子,那每次都有效。再試一次。」
安妮懶洋洋地挑挑眉,將劍抵在維奇的喉間,絲般的聲音慢吞吞地說道:「想要失掉某個部位嗎?」
「完美極了!」維奇笑道,自安妮手上拿回劍。
「現在,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沒有『搞』那個女孩。」
安妮過去從未聽過這種說法,但是她猜測他指的是性行為。她將手插入口袋中,轉頭看向窗外。
「我太過尷尬,無法坦承自己的無知。除了親吻外,我真的不知道男人對女人做些什麼。」
維奇終於明白男孩所受的教養有多麼與世隔絕。他由外婆養大,只有個孿生妹妹做伴。怪不得他會顯得有些娘娘腔,他沒有父親教他,或兄弟和他比較。
「你曾被女孩吸引嗎?我指的不是『斐麗號』上的那種女孩,而是其他的女性?」
「我當然會,」安妮撒謊道,知道這是他想聽的。而且藍爵士應該對異性有一份健康的興趣。「事實上,我在奧林匹克戲院的後台遇到的那名小演員是我曾見過最漂亮的小東西。桃莉……那是她的名字!昨晚我一直在想她。」
維奇沒有時間和他坐下來,詳細解釋男女間的「性事」。解說慾望、喚起、前戲、男女之間的差別、他們的愛好,這些至少要數個小時,或是數天才能講得完。
維奇在書架上找書。他大部分的書放在伊甸莊,但他拿出了兩本他在印度買的書。其中之一是「性學寶鑒」,另一本是一位叫薛絲敏的小妾描寫在後宮中的一切。
「試著在讀這些書時敞開心胸,裡面有些事也許在一開始時會令你感到震驚。」他的手像個父親般地搭在安妮肩上。「如果裡面有什麼你想要問我的,不要遲疑,」他微微一笑。「我非常樂意分享我獲得的關於異性的知識。而且我相信桃莉不會拒絕一位爵爺,儘管你缺乏經驗。」
維奇送她到門口。「我無意趕你走,安利,但我真的在等某個生意上的朋友。」
安妮將書挾在腋下,走下半月街,但她走不到幾步,一輛飾著貴族紋章的馬車停了下來。看著車內的貴婦風姿綽約地被扶下車,安妮感覺下腹打結。隨即她張大了嘴巴,這不是先前來拜訪過沙維奇的那一位,是另一位漂亮的貴族夫人。
「真有趣的生意,」她喃喃地道。「見鬼的生意。」
安妮回到家時,羅絲的表情一亮。「啊,你去了圖書館,借了什麼書啊?」
「嗯……東方哲學。」安妮靈機一動地道。
「聽起來不錯,親愛的,」羅絲和悅地道。「也該是你開拓眼界的時候了。」
安妮藏好她的書,趕快跑上樓到自己的房間。她脫下外套、領巾、靴子,躺在床上,首先打開薛絲敏的書。她很快地沉浸在書中所描繪的性感的東方世界裡。
安妮平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束縛住他的靈魂……束縛住他的靈魂……將他的身軀和你束縛在一起……
安妮迷失了。屋子像是倒轉了過來,一切似乎脫離了控制。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再也應付不來現在過的這種充滿謊言的生活了。她想要令時光停止,讓一切回到從前,改變過去……
安妮強迫自己緩慢地呼吸,試著平靜下來。她只是稍微放開不控制的絲線而已。她在心裡緩慢地整理這些被放掉的線,抓住它們。她會應付得來的,她能夠面對它。
她首先要做的是檢查自己對沙維奇的感覺。她被吸引、迷惑,但仍然堅強。不,她撒謊,她還不夠堅強得可以不對他懷著邪惡的思緒,而且用吸引兩字來描述她對他的感情實在太過平淡了。然而她知道那不是愛。她對他並未懷有甜蜜的幻想,沒有輕柔的歎息,也沒有幻想。
他危險又不道德,而且極可能邪惡、腐敗到了骨子裡。她不認為他那樣的財富可以不靠欺騙及偷竊得來。儘管這一切——或許正因為這樣,她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她像潮水被月亮吸引一樣地被他吸引,她發誓要和他保持距離,但又違背自己意志地想要找出他的身影,看著他,和他說話,和他在一起。早晨,中午,夜晚,不管任何時刻,只要她心裡渴望。
她逐漸過濾她的感情到只剩下一個字的:飢渴。她為他飢渴。她渴望碰觸他,也要他碰她。她渴望親吻他,更要他吻她。她渴望他教會她一切知識、技能及經驗,她渴望將他的身軀和她束縛在做愛的儀式中。
老天!她真是陷入了一團混亂中。她的情況是不可能的,她必須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到底。她歎了口氣,過去已不可挽回,她翻個身,捲曲身子,試著紓解心痛。
維奇打量著這艘待售的商船,雖然它的前任主人沒有好好愛護它,使它有些破損,但看得出它是艘以速度為考量來設計的快船,只需一番整修就可恢復原狀。
維奇決定先試試它的性能。他正好要把喬治王子賣給他的種馬運回伊甸莊,他可以乘這艘船到格文沙。
安妮收到維奇告訴她要到伊甸莊的字條,她鬆了口氣。這不是正好嗎?幾天前她答應參加今日到裡奇蒙公園的馬車比賽,贏了這場比賽的人將可獲得一大筆獎金。
安妮沒有自己的馬車,但她的監護人有,而且維奇一直鼓勵她練習駕駛馬車。她考慮過未得他的允許,逕自駕他的馬車參賽並不好,但想到她奪得冠軍時,維奇讚賞的眼神,她就下定了主意。她會對他證實她有勇氣。
馬車賽都是雙人組,謝立敦帶了他的情婦艾美;胡查理帶了莉慈,喬治王子的伴當然是喬娜。她不是王子的情婦,現在這個位置為費瑪麗保留著。此刻她仍在和王子玩捉迷藏,她已離開倫敦,好讓王子可以去追她。傳言王子每天都駕車到裡奇蒙公園見她,這一來王子自然較熟悉路徑。但安妮也知道所有的參賽者中以她的體重最輕。
她匆匆寫了張字條,邀請桃莉下午和她一起駕車到裡奇蒙公園,字條上簽上藍安利爵士之名,派人送到奧林匹克戲院。她相信那名小演員會高興死了有這個機會。
接著她到維奇寄放馬車的馬廄;看見那兩匹精力充沛的高大馬匹時,她有一絲憂慮,但她強抑下來。她一輩子和馬匹為伍,「態度」是最重要的。維奇也這麼說。
馬廄的人替她套好馬,仍不忘叮嚀她。「它們精力充沛得很,多小心。」
駕馬車較難的是,應付倫敦市內繁忙的交通,一旦駛到市郊,就可以放心奔馳了。幸好一路都沒有遇到問題,一般人看到這輛馬車的駕勢早就遠遠避開了。
到達格林公園時,裡面已排滿了參賽的馬車,到處擠滿了好奇想爭睹貴族風采的民眾。王子的臣子之一過來稱讚安妮的馬優良,安妮卻有些不安。維奇的馬匹顯得精神昂揚,難以控制。
安妮抽到她的出發號碼是十三號,最後一輛,但她並不氣餒,反而更下定決心要贏。桃莉終於姍姍來遲。看見她的打扮,安妮幾乎傻了眼。她的假髮幾乎有一尺高,插滿了罌粟花;她的衣服及洋傘都是紅色的,公園內的馬看見她都紛紛退避。
安妮低聲咒罵,但還是紳士地扶桃莉上車。後者對安妮綻開大大的笑容。「哇,這真是好刺激,爵爺,我可以感到血液在沸騰!哦,那是喬治王子!」她又大聲尖叫。「還有德文夏公爵夫人!我無法相信我和他們同在一起!」
槍聲響起,喬治王子的馬車自然是排第一號。他立刻快馬加鞭地衝出,一旁的喬娜還拚命縱恿他再快些,好教其他人都吃塵土。
安妮並不擔心自己是排最後一號,倫敦的街道並不適合競速,真正的比賽要等到鄉間。安妮小心地駕車出了市區。那些沒有這種常識的已被淘汰了,她越過一輛掉了一輪的馬車,另一輛的駕駛則被摔下車。馬車到市郊後,路變寬了。維奇的馬匹立刻加快了速度,很快地他們已又趕過了六、七輛。這一路趕下來,桃莉根本沒有機會說話,只能拚命地抓緊座位。
看見前面的路變窄了,她不情願地拉韁,知道前頭沒有足夠的空間讓她超車。但她發現馬的馬銜顯然已被勒住了,它們拚命往前衝,把前面的馬車當做靜止般地超越過去——安妮驚訝地發覺她剛越過了喬治王子的馬車。
桃莉尖叫一聲,手上的紅洋傘開花似地飛了出去。安妮知道她已無法控制馬車,擔心到了裡奇蒙公園後要怎麼命令馬車停下來。
她沒有再越過馬車,但突然間前面就是公園的大門口,一小群人聚在門外。他們馳進門內,所有的人一齊歡呼。馬匹聽見群眾的大喊,吃了一驚,慢了下來。幸好進了公園是上坡路,安妮用盡全力拉馬,一面拚命吆喝。馬兒在公園內繞了一圈才慢下來。終於煞住時,安妮感覺牙齒都要被震掉了。
「天殺的!」桃莉低語,一頭的罌粟花已垂了下來,遮住眼睛。「如果你都是這樣玩樂的,以後我不奉陪了!」
安妮跳下車,用顫抖的手將韁繩繫在樹上,她仍驚魂未定,突然間她發現到群眾朝她們圍過來,一路叫喊。「你贏了!你贏了!」安妮笑了,原本生氣的桃莉在人們扶她下車時也笑了。
接下來一個小時對安妮來說是一片模糊,她撐著仍虛軟無力的腳,接受人們的祝賀。喬治王子因賽馬輸了而生氣,告訴每個人都是途中一頂突然飛來的可怕的紅色東西害的。不久費瑪麗到達了,喬治王子立刻忘了賽馬的事,趕去追求他的美人兒了。
賽後是一場野宴。僕役擺開長桌,陸續送上食物。安妮感覺輕飄飄地,一路和人打招呼,一心想著維奇得知她贏了賽馬時會有的表情,直到她和藍伯納面對面遇上,她的喜悅消逝無蹤。
「嗨,堂弟。」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你該死地在這裡做什麼?」一旁桃莉及安琪已經聊在一起。
伯納慢條斯理地道:「和你一樣呀,賽馬,堂弟,不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安妮不以為然。她不記得在馬車賽中超越過他。但話說回來,她也不記得超越了謝立敦及其他人。
伯納的唇撇了下來。「我是想向你道賀,但明顯地,你贏了這場比賽是因為馬好,不是靠你的駕駛技術。」
「是的,血統還是有差別的。」安妮尖銳地指出。伯納的母親是商人之女,果然他聽見這話中的侮辱而氣憤不已。
最後頒獎的是費瑪麗,喬治王子將這個權利讓給他的愛人。安妮上前領獎,不由得懾於這位女士之美。費瑪麗在法國學會了如何穿衣打扮,她的肌膚似奶油,一頭金色的卷髮披垂在肩上。但最令人驚艷的還是她高聳的雙峰——儘管她穿著保守的高領衣服。
領獎後不久,安妮急於將車趕回馬廄,並送桃莉回劇院。「你回去時能駕得慢一些嗎?」女演員驚魂未定地要求道。
「保證是蝸牛的速度。」她說道,這次她先確定好馬銜含在舌下,而一路上確實走得很慢。馬車平緩的韻律令她放鬆了下來,她又開始編織關於沙維奇的幻想。
突然間她被後方傳來的馬車奔馳聲驚醒。她轉過頭,看見藍伯納坐在駕駛座上,正拚命鞭馬。安妮一放鬆了韁繩,馬匹立刻加速衝出,它們不願輸給其他馬匹。
兩輛馬車間的距離逐漸拉開,血統證實了是有差別的。安妮害怕了,她知道她的堂兄根本不是要賽馬,而是想殺死她!在鄉下他沒有機會趕上她,但倫敦就在前頭了,她必須減慢速度!
馬車一連衝過了好幾個路口,安妮在心裡感謝沒有出事。前頭過了轉彎就是馬廄了,她正在慶幸安全到家,她堂兄的馬車已趕了上來並故意擠她!
如果不是正好有一輛送煤車擋路,安妮應該可以閃避藍伯納的車子,但她的路已被封死。白色的馬車斜傾一側,安妮及桃莉被摔了下來。馬匹瘋狂地煞住,但幸好它們沒有被倒下的馬車拉倒。
藍伯納的馬車並沒有受損,但這一下撞擊令他及安琪也摔下了馬車。幸好安妮的腿長,她沒有撞上什麼。桃莉則捧著足踝,坐在地上哭泣,煤車上的煤灑了一地。
街上一片大亂,煤車駕駛咒罵了一長串髒話。馬廄裡的人也都跑了過來。
安妮氣壞了,她一輩子從沒這麼生氣過。她拿起馬鞭,走向她可怕的堂兄。他抬起手臂保護自己說道:「你撞斷我的肋骨了!」
「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安妮喊道。
突然間馬鞭自她手上被奪走。「這兒該死地發生了什麼事?」她轉身看進一對冰藍色的眸子,凍結在原地。
維奇的這一天可說是成功極了。他的馬安全地送到了伊甸莊的馬廄,他最後以半價買下了那艘船,並決定把它命名為「飛龍號」。
他到達馬廄後,卻注意到他的馬及馬車不見了。得知是安利駕走後,他的濃眉挑起,他才罵了句「那個臭小子不敢的!」事故已經發生了。
「這個雜種想要殺死我!」安妮向維奇解釋道。
就維奇看來全不是那回事。安利不只是擅自駕走了他的馬車,摔壞了車子,還想用馬鞭打他的堂兄發洩怒氣。
「太遺憾他沒有成功,那倒可以省了我不少麻煩。」維奇咬著牙道。
維奇扶著花容失色的布安琪站起來,她扭到了膝蓋。接著他扶起桃莉,兩人都坐到了藍伯納的車上。他解下自己馬車的馬,小心地檢查它們,確定它們沒受到大傷後,他轉身應付那位猶自咒罵不休的煤車駕駛。
「我建議你趕快將掉落滿地的煤炭撿起來——在你被以釀成事故的罪名控告之前。」維奇權威的語氣立刻使對方遵從了,那對冰藍色的眸子跟著氣憤地掃過安利。「你可以幫他!」
他大步走向藍伯納,後者也正要站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維奇問道。
伯納聳聳肩。「我們正在賽車,突然間煤車擋到了路。」他撫著腰間說道。
「還能駕車嗎?」維奇問道。
伯納咧開個笑。「幾根斷掉的肋骨還妨礙不了我。」
「好傢伙。」維奇讚賞地道,轉向兩位淚痕滿面的女郎。「你們兩個還好吧?」他親切地問道。
「哦,我會有一個星期不能上台,不是嗎?」安琪給他看腫起來的足踝。
維奇掏出皮夾,遞了幾張大鈔給女孩們,再送伯納及兩位女演員上路。一會兒後,安妮及煤車駕駛才撿完煤炭。「拉走你的車子吧!」維奇也遞了幾張鈔票給煤車駕駛,再轉身對安妮說道:「待會兒到半月街來見我。」說完,他大步走開,不再回望一眼。
安妮拖著沉重的步履踏上半月街屋子的階梯。她決定要告訴沙維奇所處的危險。藍伯納想要除去她,繼承一切。
安妮走進書房,她慶幸施雷恩不在。維奇坐在那兒抽菸,啜著白蘭地,安妮張嘴道:「我的堂兄一路追蹤我到裡奇蒙公園,為的是——」
「別給我找借口,你所做的是不可原諒的。」維奇平平地道。
安妮臉紅了。「我知道我不該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就駕走你的馬車。但如果我開口了,你一定會拒絕。」
「正確。」室內一片岑寂。
「那天如果不是我喝太多了,我不會同意參賽。」
「正確。」現在充塞室內的只有煙及岑寂。
由她抽中十三號起,她就該知道今天會是場災難。但她不敢提出噩運做為借口,維奇會說事在人為。再指責她堂兄意圖謀殺也沒有用,維奇只會輕蔑地看著她。去他的沙維奇!暴君是無法被安撫的。
安妮抬起下顎,她取出今天贏到的獎金擲在桌上。「你可以該死地隨你怎麼想,不管我怎麼說,但事實是我贏得了這場天殺的比賽,而那需要勇氣。」她嗤之以鼻地道。「這可以付你寶貴的馬車的費用。」
維奇捺熄雪茄。「你搞錯重點了,除非你是故意遲鈍,你讓馬匹陷入險境,更不用說是女士們。幸運的是,馬匹沒有受傷,女士們就不然了。」
「這些『女士』,」她譏誚地強調道。「不過是扭到了足踝,我想她們還活得下去!」
維奇的眼神及語氣依舊冰冷。「她們不像你,她們必需賺錢維持生計,她們至少一個星期無法上台,」他看向桌上的錢。「這應該可以使她們不至於餓死!」
安妮抿起唇。「她們還可以靠躺著賺錢,受傷的只是她們的足踝。」
維奇咬著牙道:「我最厭惡你的一點就是你的勢利。」
安妮感覺像在心口被刺了一刀。她知道安利絕不會在沙維奇面前哭泣,但她只覺得喉嚨哽咽。為了阻止淚水流出來,她假作輕蔑地以手抹過鼻子,結果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炭痕。
維奇搖搖頭。「兩個毛頭小伙子爭相在女士面前爭出風頭。該死了,滾離開我的視線吧!」
安利離開後,維奇還在沉思著該拿他怎麼辦。至少男孩的「性事」問題有桃莉代為解決了。他再次搖搖頭,那個年輕的小惡魔居然有膽量駕他的馬車到裡奇蒙公園比賽!而且還贏了!
安利有一件事說對了一一這麼做需要勇氣!現在也該是把男孩高昂的精力導向正途的時候了。維奇決定到歐陸旅行時帶著安利一起!
安利可以在路上挑選他要運往印度的貨,這也正好能掩飾他正打算開始的走私業。他還可以順便挑些好東西裝飾伊甸莊,如果他沒有記錯,威尼斯的嘉年華會就要開始了。在嘉年華會期間,男女恣意尋歡作樂,放蕩頹廢,他曾站在船上的甲板遠眺過一次,那是整整一星期,令人難忘的音樂、煙火及化裝舞會,這一次他會出席。
在「飛龍號」整修期間,伊甸莊也大約可以佈置好,邀請客人來訪。他可以藉此對倫敦的貴族展示他的財富,並顯示給他的鄰居看他控制了這整個區域。他已買下了在下議院的席位,但明年的選舉他需要他們的投票來保留住席位。但維奇並不擔心,因為他也可以承諾給每名投他票的人五先令。
次日一早,維奇到倫敦碼頭僱用船員。他還請了幾位以前他跑中國航線時,跟過他的東印度公司的水手。
早餐時,他給了施雷恩這個週末要邀請到伊甸莊的賓客名單。十一點時,他在考南街邀請南夫人到伊甸莊,給了安妮一長串客房需要的傢俱清單。
安妮很驚訝他對昨天發生的事不懷惡意,對他賦予她裝潢他心愛的伊甸莊的重任,更是受寵若驚。
「你何不乾脆提早幾天去格文沙?布約翰會很歡迎你給他宴會上的種種建議。這是他第一次在英國招待客人,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有些惶恐。」
安妮看著手上似乎無止盡的名單,她挑挑眉,納悶他是否真的認真。「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微弱無力地道。
「世界就是在一個星期內製造的,不是嗎?」維奇指出。
安妮在羅絲及柏克的幫助下,跑遍了倫敦的傢俱店,挑選適合伊甸莊的傢俱,每一件都是精心選擇,價錢不菲。最後在一時衝動下,也為了讓維奇著惱,她決定其中一個房間選用中國式的佈置。她還挑到一張翡翠幃幔、床頭雕龍的大床,非常引人注目。
安妮享受著挑選每一件東西的樂趣,由小小的瓷碗到放在臥室的夜壺。所有的東西必須在星期四中午前運往伊甸莊,最遲在星期五早晨之前裝潢完畢。星期五晚上客人就會陸續到達。
布約翰熱誠地歡迎安妮的到來。他們立刻指揮伊甸莊的僕人,將傢俱搬到各個應該在的位置,安妮對完成後的結果非常地滿意。維奇挑的法國壁紙及地毯和安妮選的傢俱配合得完美無間。她和維奇的興趣確實相似得很。
夜幕降臨之前,一切已佈置就緒。維奇在天黑後到達,他瀏覽過伊甸莊,對它王宮般的佈置毫無挑剔之處。
安妮因他的讚美而高興,但她也累壞了,維奇的在場一向令她心緒激盪。她提前就寢。她原打算挑貼法國壁紙的那一個房間睡的,但琳娜前來帶路道:「主人指示我安排你睡在中國房,爵爺。」
安妮咬著唇,制止自己笑出聲。中國風味是她和維奇之間的私人笑話。她坐在那張大龍床上,攏起膝蓋,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扮成男性還是有它的補償的,沙維奇允許安利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她不認為他會給予安妮同樣的自由。她歎了口氣,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安妮馬上發現到扮成男性的不便處了。她起床後打算去騎個馬。昨天她一直太忙了,無暇參觀馬廄。此刻她打量著廄房內關著的三十五匹上選的駿馬,正在讚賞不已時,就聽到一個沉沉的聲音道:「你該死地怎麼有辦法睡這麼晚的?」
安妮轉過身,對維奇的嘲弄有點生氣。現在甚至還不到八點。只見維奇穿著件舊長褲,袖子捲了起來,他手上持著鏟子,明顯地正在清理馬廄。
「你應該有的是小廝可以做這種事的。」她剛才就看見了至少一打以上的小廝。她不喜歡維奇眼中不懷好意的光芒,並計劃撤退,但她的腳似乎定在了原地。
維奇毫不掩飾笑意地道:「如果說有什麼最能增強體力及人格的事,我發現到那就是鏟糞了。」他將一把鏟子丟給她。「這兩者你都可以用得上一些。」
她的第一個衝動是鏟一把糞甩到他傲慢的臉上,當然,這只會給維奇借口將之抹回她臉上。彷彿他能讀出她的思緒,維奇道:「它對長鬍子也有幫助!」
安妮的驕傲不容她拒絕,她咬咬牙擔了下來,甚至還故意一面哼著小曲。事實上維奇早已做了四分之三,只剩下九個棚子未鏟。但清了六個後,她就已經腰酸背痛、筋疲力竭。她聽見腳步聲,她挺直腰桿轉過頭,看見藍伯納涎著一臉笑,站在那兒,她愣住了。
「你該死地在這裡做什麼?」安妮問道,突然間又有力氣剷起一鏟糞了。
「安利!」維奇的大聲命令阻止了她。「藍先生是被邀來的客人,我建議你去洗淨自己。」
安妮抿起唇。「我不認為我鼻端聞到的臭氣是可以除去的!」她一語雙關地說道,大步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