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問題?」正在為王小姐配安胎藥的敖寒好心地分出半分注意力給這快被醋淹死的小徒弟。
「對啊!本官有什麼問題?」谷仲臣活似「摸壁鬼」,悄然無聲地偎近敖寒身後。他濕潤火熱的氣息就吐在她頸側,令她全身上下每根毛髮起立敬禮。
「你的問題就是……」歡介一個側身,擠近他們中間,手指指上他的鼻子。「你不好好去辦林城煙的案子,一天到晚纏著寒姊姊究竟有何目的?」
敖寒背脊兒一顫。歡介的問題正中了她的心坎,她也很想知道這「陳大人」為何打一照面就對她癡纏不停?
谷仲臣身影一閃,繞過歡介、轉向敖寒跟前,手中的扇柄輕輕勾起她秀致的下巴。「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途』,本官不過是一深陷情網的可憐蟲,不知寒兒可願做那好心的觀音娘娘,救我脫離苦海?」
敖寒白皙的俏臉霎時轟然燒成火焰。他他……他居然用這種輕佻的語氣跟她說話?分不清、心底翻騰的情緒是激憤還是羞慚,她整個人激動得直打哆嗦。
「要不要我配一帖『失心湯』給你喝啊?保證你喝下之後,神清氣爽,再無為情所困的煩憂。」歡介再一次用力阻擋在他們中間。
這礙事的大麻煩!谷仲臣用力嗆咳兩聲。
「歡介!」吳修的聲音像是自天邊墜落的星子,砰地在屋裡炸開。「今天有市集,好熱鬧,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不好!」歡介一口拒絕他。誰要留這隻大色狼在寒姊姊身邊?萬一寒姊姊叫他吞了,他豈非得不償失?
「好啦!」不給他拒絕的餘地,吳修以蠻力拖著他往外走。
「我不去啊——」歡介奮力掙扎著,偶然抬眼,正對上那位「陳大人」賊兮兮的詭笑,這兩個人……「陳大人」和吳修該不會是別有圖謀吧?哇!完蛋了,寒姊姊會被吃掉的。
「寒姊姊……」歡介淒涼的哀號猶在空氣中迥蕩,人卻已被奸狡的吳修硬架離王府。
「慢走喔!」谷仲巨笑嘻嘻地目送他們離開。「玩開心點兒,就算不回來也沒關係。呵!總算奪得獨處機會,他正想對她一訴情衷。「寒兒,我……」
豈料敖寒卻把眉兒一擰。「大人請自重。」她說這話的模樣,正經得像個快入士為安的老太婆。
谷仲臣不由得扁扁嘴。「唉!這林城煙的案子實在有夠麻煩,人證物證俱全,叫本官想為他翻案都難呢!」
他說這話是在威脅她?敖寒暗暗一咬牙關。若非惦著王小姐一生的幸福,她還真想甩他兩巴掌!
「陳大人有何目的何妨直說?」
「沒有啊,『敖姑娘』,我怎麼敢對你懷抱不良目的?」他還特意強調「敖姑娘」那三個字。
敖寒悄悄將袖裡的拳頭握了個死緊。「大人不必多禮,喚小女子『寒兒』便成。」
「不好!」他嘟起嘴。「你又會叫我自重。」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悄悄鑽進她心底——幼年時的谷仲臣總是這樣逗她,使刁耍賴在她身上逞盡一切威風。
曾經,他們非常親密的,尤其在那段以「姊弟」相稱的歲月裡,兩人不論讀書、遊戲都在一起。變故起於她十八歲那年,他們被宣佈成為「未婚夫妻」,她雖曾惶然過,心下其實是暗喜的,因為十餘年相處下來,她人生中所有的情感,包括對弟、對友、對男人……早已全部投注在他身上。
那時,他問了她一句:「寒姊,你為什麼允婚?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完全沒有意見嗎?真甘心任人擺佈一生?」
她沒點頭、她沒搖頭,只答了:「婚姻大事本就全由爹娘作主。」
她是女人,自幼即被教導要矜持、要守禮,因此那樣的回答已是她表白的極限;她以為他同她一樣,豈料男人的心有如空中的雲,根本難以捉摸!_
此後,他未再對她表態過。她雖曾隱隱察覺他對她拉遠了距離,卻以為那是成親前必然的現象,未曾深入追究。直到成親當日他充她而去,她才恍然大悟,他當時的言行舉止正表明了他拒絕這樁婚姻。
「喂!」谷仲臣不悅地蹙緊了眉峰。她居然在與他談話的過程中發呆,真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敖寒不知他何時又靠了過來,被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嚇得杏眼圓睜。
「我長得有這麼『可怕』嗎?敖、姑、娘——」回想任職京師的時候,祈求他顧盼一眼的女子不知凡幾,她卻如此對待他?不識貨的女人!
敖寒撫著胸膛急退一大步,那裡頭活像藏了十萬兵馬,慌亂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來你是不想見到我了,好吧!我走,立刻就離開王府。」他轉身便走。
「你要是離開王府,那林城煙的案子怎麼辦?」雖然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千變萬化的面貌,但一想到可憐的王小姐,她還是鼓起勇氣留住他。
「隨縣太爺去辦嘍!反正我瞧他也不是什麼貪贓枉法的惡徒,不過是人古板些,容易受既有情勢影響,那就……看林城煙的運氣吧!」~
真會耍嘴皮子,一番話又是軟、又是硬的,叫敖寒一顆心東飄西蕩,最後不得不向他屈服。
「大人……」
他的腳步沒停。
她緊緊抿著唇,聽見開門聲已響。「任忪!」終於還是讓他順了心。
他立刻停步,回頭笑咪咪地望著她,眼裡閃著渴望。
「請你……留下來……」她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話兒說全。
谷仲臣驀地瞪大眼。如果只要這五個字,他有必要費這麼大勁兒跟她在這裡唱大戲嗎?接著,轉身的動作俐落而不拖泥帶水,覷準了她善良軟心腸,他有把握終能達成目的。
「任忪!」她被逼得脹紅了雙頰。
「嗯?」漫應一聲,沒啥兒精神。?
她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連對付四歲的小頑童谷仲臣都沒這麼辛苦。
「寒兒請你留下來。」
「沒問題。」他的動作好快,前一刻還在門邊,後一刻她的手已被他握在掌中。「只要寒兒的要求我無不應允。」
「謝謝。」她尷尬地在他懷裡掙扎著,不習慣與男人如此親近。
谷仲臣很清楚她羞怯的本性,像這種時候,要叫她逐漸習慣他的胸懷只有一個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林城煙的案子真的很麻煩。」他的色狼面目一下子變得嚴肅無比。
敖寒也跟著受到了影響,盡拋不適,凝聚了注意力聽他說話。
谷仲臣乘機將她更帶進懷中,同時又接著說:「藥鋪老闆證明他早上曾說家裡鬧老鼠,去買了些砒霜,中午就有鄰居聽見林家傳出劇烈爭吵聲,而到了晚上,林家便發生滅門慘案,一家四口只有林城煙一人未曾飲下毒藥,逃出生天。你說,這嫌疑犯除卻林城煙還有誰?」
「林家人真的是被毒藥毒死的嗎?」
「嗯!而且還是劇毒砒霜,有仵作驗屍單為證。」
「不可能有其他死因?」
「該案發生後,官府派人處理,當場許多衙役和好奇民緊都親眼目睹死者臉部發青,分明是中毒後的反應。」
「是嗎?」她煩惱得將兩道黛眉都鎖成結了。
「別這樣。」他心疼地拍撫她的背。「兇手若真是林城煙,我們也不能單為了王小姐一人就放縱兇手逍遙法外啊!」
「我知道,可是……」想起可憐的王小姐,她心底就揪得發痛。「這兩日,她常常告訴我小時候與林城煙相處的事情,我怎麼聽都覺得林城煙不像是那麼凶狠的人。」
「人是會變的。」
「王小姐……一定受不了的……」不知不覺地,她整個人貼上了他的胸膛,耳邊傳來他穩定的心跳,像陣強而有力的風,倏忽吹散了她心底的烏雲。「驗屍單上有沒有提到死者的指甲成何反應?」
「指甲?」他專心回憶這兩日看過的報告。「沒有,關指甲什麼事?」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她眼中閃過一抹光。「可不可以請你下令開棺重新驗屍?」
〔你懷疑仵作做假?」
「不,我只是猜,也許事有蹊蹺!」她猛地抬頭,卻與他正俯下的唇貼了個正著。「啊——」她隨即倉皇驚疑地推開他。「你……」
「寒兒!」他也嚇了一跳,想不到會有這樣天大好事降臨他頭上。
「不許叫我!」她眼眶含著淚。連谷仲臣都沒碰過的肌膚卻叫他給碰著了,她該怎麼辦?棄婦之餘,她又變成一名淫婦了。
「寒兒。」沒料到她會將一次意外看得如此嚴重,他緊捉住她欲逃離的身子。「你別這樣,聽我說嘛!」他怕她這一逃,他這兩日辛苦得來的成果又將化為灰燼。
「放開我——」澄澈的淚珠一顆顆滑下她蒼白的頰,她激動地用力拍著他的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我喜歡你啊!你看不出來嗎?」他被她失控的反應挑出了心火。「我未婚、你未嫁,咱們兩情相悅,有什麼不可以的?」
「誰說我未嫁的?」她淚眼朦朧地瞪著他。
「江湖中從未有『女神醫』配婚的傳言流出。」
「那是因為我在還沒成為大夫之前就結婚了。」
聞言,谷仲臣忽地一愣。聽她的語氣似乎還承認十年前那樁荒唐的婚姻,那她為什麼又要出走?
「既然你已婚配,為何你丈夫肯放你獨身一人出門行醫?」
「我……」她說不出話來,想起谷仲臣已另娶新婦,羞憤、悲涼的淚水流得更急。
沒聽到心中想要的答案,谷仲臣索性把心一橫,再下一記猛藥。
「莫非你與夫君感覺不睦?」
他一句話將她的心狠狠撕裂成兩半,她捂著唇,哀傷的泣聲不住逸出齒縫。
那無助又絕望的樣子轉瞬間化成一枝利箭,筆直射進谷仲臣心坎,疼得他渾身一顫,再也忍不住張手將她圈了個滿懷。
「別哭了,你若真不喜歡你的夫婿,我可以想法子解了你們的婚事,然後你再嫁給我……」
啪!一個巴掌打斷了他的自以為是。
「誰說我不喜歡他?」敖寒氣得全身發抖。
「喜歡還不留在他身邊?」生平第一次挨打,他也發怒了。
「這不關你的事!」
「我喜歡你,你敢說這不關我的事?」
「我只愛我的夫君!這一生中我只愛仲臣一人——」像壓抑了二十八年的情感全在這一刻潰堤奔出,她發瘋似地朝他吼道。使出吃奶力氣,將他推得跌倒在地,那雙拖行的小腳,好快,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廊邊。
谷仲臣撫著熱燙燙的臉頰呆坐在地。她說愛他,一生只愛他一人……
「呵呵呵……」難以抑制的蠢笑不停衝出他喉頭,最後變成一陣暢然的大笑。「哈哈哈!原來她愛我,她真的愛我……」他沒有搞錯,也不是在唱獨腳戲,她確實愛他,只是從來都沒有告訴他。該死!這樣他怎麼會知道?
那個可愛的笨女人,分明有熱情,卻叫重重禮教封閉了一切,多可惜啊!
慶幸他也沒有太蠢,懂得另謀良計突破她的心防,否則他們要互明心意得等到哪一年?
現下他已明瞭她的真心,只是她大概還不明白,她的相公有多憐惜她的癡情,該是他表白的時候到了!
猛一挺腰站起身,谷仲臣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門尋向她在王府暫居的客房。
不過有一點很可惜……終此一日,不論他如何軟硬兼施,始終無法再見她一面;她是鐵了心腸不理他了。
敖寒很無措,她發現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而這份改變甚至不是由谷仲臣所挑起的;是「陳任忪」,那位陳大人改變了她。
他像一團火,激烈、且毫無保留地接近她;他的言行舉止壓根兒不像個官,倒像少年時的谷仲臣,狂肆輕邪、倔傲不凡,渾不將禮教當一回事。
她在他身上尋到了幼年時的美夢,與谷仲臣那段兩小無猜的時光是她一生無悔的回憶。所以每每他一戲弄,她謹慎、冷靜的言行便開始顛覆。他真正撥動了她的心弦,而且越來越深遠。
「仲臣……」敖寒搗著臉,呼喚心中那唯一人兒的名,卻在轉瞬間,「陳任忪」的臉龐疊了上去。
「啊!」她嚇了一大跳,猛退幾步,不小心撞著後頭的茶几,几上的水杯鏗地一聲摔落在地。
「發生什麼事了?」房門被撞了開來,一條人影倏忽闖進,是歡介。「寒姊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歡介……」敖寒軟軟喚了聲。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曉得,怎會無端端將心中深愛的谷仲臣身影抹去,改填上「陳任忪」的影子?
「是不是那位色狼大人欺負你?」被吳修拖出去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擔心,那位陳大人對敖寒不懷好意的、心思昭然若揭,放他們兩人獨處,就像是送羊人虎口,會不發生事情才怪!
她兩隻手撐在桌緣,身子抖如秋風中的落葉,看得歡介勃然怒火轟地衝上腦門。
「我去找他算帳。」
「不要,歡介。」敖寒踉蹌著腳步跑向前拉住歡介的手。「他沒有欺負我,你別亂來。」
「他沒有欺負你,那是誰把你嚇成這樣?」歡介反拉住她冰涼微顫的手。「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向來冷靜自持,天大的事也會想法子解決,從不慌張失措;可瞧瞧你現在,一張臉青白交錯、全身發抖,成了什麼樣子了?」
「我……」否認不了,她是慌了。然而較之那蝶兒般的輕吻更加崩潰她冷靜的是她對「陳任忪」的感覺;不過是才認識的人,她心裡竟已存下他的影子了。
歡介留意到她閃爍的眼,一絲不安竄過胸口。
「寒姊姊,莫非你是……愛上他了?」
她愛上了「陳任忪」?敖寒瞠圓了明燦的秋眸,黝黝黑黑的眸底沒有憤怒,反倒是積滿了驚駭。
歡介痛苦地握緊雙拳。為什麼能夠招惹她心動的總不是自己?他是那麼地喜歡她啊!
狂風暴雨吹皺敖寒的心湖,比之「陳任忪」的諸多挑釁,她更痛恨自己脫軌的情緒。
她年紀也不小了,又結過一次婚,按理不該再動情,又怎會陷溺在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男人織下的情網裡?!
這是違禮的、錯誤的,理當迅速改正!暗暗地,她將銀牙咬了個死緊,使出全身力氣撫平心底的波濤。
「我……不會再……談愛了……」
是嗎?歡介心疼地聽進她沈痛又沙啞的嗓音。他們已認識六年了,他還不清楚她的個性嗎?
敖寒向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她知禮、守禮,冷靜又謹慎,但這並不代表她冷血無情,相反地,她慈悲善良,一腔熱情盡藏心底深處。如今她不過是將脫軌的情重新埋回心田,它們並沒有消失,只在陰暗底處等待著重見天日的一刻。
「陳任忪」會是那個明鑒璞玉的良人嗎?
一想到要將心愛的女人送進別的男人懷裡,歡介的心就痛得滴血,可為了她的終身幸福著想,他想……他會願意忍的……
谷仲臣本來以為發生了昨天那樣的事,敖寒至少要躲他三、五日,可想不到一大早她就主動來找他,要求開棺重驗林家滅門慘案喪生的屍體。
「寒兒,那個……昨天的事真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諒我。」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清清冷冷的嗓音自她喉頭吐出。「我不記得了。」
谷仲臣詫然張大口。不會吧,這麼快她又補回心中那被他撩挑出來的缺口,回復到過住嚴肅守禮的敖寒?
只一夜的時間,曾經在他面前高喊「一生只愛谷仲臣一人」的熱情人兒便縮回她圍牆高聳的心底。
太失策了!早知道昨日不該輕易放她干休,應該用更激烈的手段徹底逼出她的真心,叫她再無可賴的才對!
「大人,今日的開棺重新驗屍可以請昔日相驗的仵作一起來嗎?」敖寒冷冷地問道。
大人?谷仲臣翻翻白眼,好逆耳的兩個字啊!這女人,翻臉像翻書。
「寒兒,我為昨日不小心親到你道歉。」他故意低下頭,附在她耳畔低語。
她原就步行不便的雙腳微微蹌跌了下。
「寒兒!」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敖寒很快地避了開去。「那件事是意外,不可避免的,大人毋需放在心上。」她刻意與他拉開距離,語氣淡漠如水。
「寒兒……」
「大人,眼下正事重要。」她冷著瞼提醒他,切莫公私混淆。
谷仲臣咬牙暗惱,若非出公差途中,週遭一堆侍衛、隨從,他一定要傚法昨日的激烈手段逼出她的真心。
「好吧!暫聽你這一回。」
敖寒繃緊的肩膀直至此刻才稍微放鬆些許。她抗拒不了,「陳任忪」帶給她的震撼力太大了。慶幸眼下身處公眾場合,他言行不致太過狂放,否則她一定堅持不下去,非崩潰不可。
歡介將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看在眼裡,一方面惱怒這位陳大人的大膽狂肆;二方面卻也不由自主佩服起他的勇於爭取。
也合該是這樣倔傲、不將世俗禮教放在眼裡的男人才有本事擊破敖寒堅硬如石的冰心。不過他還是討厭他,因為他要爭取的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寶貝。
「大人,棺材已掘出。」一名官差來報。
谷仲臣先望了敖寒一眼。「寒兒,你準備好了嗎?」見她點頭,他才揮手下令。「開棺。」
敖寒深吸口氣,縱然行醫多年,見慣了人生老病死,但勘驗屍體還是頭一遭,難免有些緊張。
「別緊張,應該都已化成白骨,不會有太噁心的東西存在。」谷仲臣輕拍她的手安慰她。
人體是噁心的東西嗎?敖寒忍不住白他一記。「我沒事,走吧!」
見「陳任忪」又找機會貼上敖寒,歡介殺氣騰騰的眼不住瞪視著他的背影,在心裡將他罵了個翻。
谷仲臣習武多年,當然不可能忽略掉歡介在他身後搞的小動作,不過這一仗他是贏家,不能太沒有風度,因此他只微側頭送他一抹得意地笑,並未呼來吳修逐人。
歡介身子忽地一顫,這笑太……太太很熟了,好像……啊!原先沒多注意「陳任忪」的背影,現下定眼細瞧,才發現他的身量體型簡直與谷仲臣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
還有他嘲笑人的樣子!歡介記得在「百草堂」時,有一晚他們冒雨出診。谷仲臣就這樣對他笑過,嘴皮子揚起的弧度與眼下的「陳任忪」是半分不差。
怎麼可能?「陳任忪」和谷仲臣?他回想他們的五官,一個粗獷剛硬、一個狂邪俊美,完全不相同的典型……下!也許並非完全不同,起碼他們有雙相似的眼,同樣明燦如星、傲視群倫。
會不會他們根本是同一個人?
歡介為自己這突來的猜測嚇了一大跳,但可能性不可謂之不大,尤其「陳任忪」身旁還跟著一個吳修;那個老是對他瘋言瘋語的痞子不是會屈居人下之人,會對「陳任忪」言聽計從,裡頭定有內情。
歡介猛一回頭,朝最近才榮升他跟屁蟲的吳修彎了彎唇角,極盡所能露出一抹艷勝春花的嬌笑。
吳修心頭狠狠一撞。太美了!這樣的笑容,只怕就是那叫「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再世也比不過。
「歡介啊!」吳修急巴巴地趕至他身側。「你是不是終於瞭解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了?」
「你說呢?」要知道正解就得從吳修身上下功夫了。歡介挑挑眉,要讓他發現所有的一切全是一場惡意戲弄……哼!他六年醫術也不是白學的,定毒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歡介,過來。」前頭敖寒正在喚人。
「來了。」歡介快步上前,地面上三具棺木已被打開,他毫無心理準備乍見白骨,下意識驚呼了聲:「啊!」
「嗤!比你師傅還沒用。」谷仲臣在一旁低嘲。歡介來了,敖寒又推開他,他當然要發脾氣。
歡介只當沒他這個人,晃過他身邊。「寒姊姊,這三個人不是中毒死的。」
「你也看出來啦?」敖寒寬慰一笑,頗以這聰明徒弟為豪。
「當然,我又不是某個無聊份子,不懂裝懂,只會在那邊擺官架子。」歡介低諷。
谷仲臣兩排牙齒咬得嘎嘎作響,他當然聽得出歡介是在嘲諷他,但可惡的是,他雖出生「百草堂」,卻不通半點醫術,一點也看不出這三具白骨為何不是死於毒藥,所以將怒氣只好發向仵作。
「仵作,你怎麼說?」
「大……大人……」仵作臉色蒼白,把腿兒一彎。「是小人疏忽,這三人確實不是死於毒殺,他們是被人打死後,才遭強灌毒藥的。」
「哦?」谷仲臣疑惑的眼轉向敖寒。「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人,」敖寒指著三具白骨解釋道:「骨頭青黑的部分只到頸部,這是死後遭人灌毒的最佳證據,因為是死後灌毒,所以毒性未能竄遍全身。另外,三具白骨胸骨俱已碎裂,因此判斷他們是被人以外力打死的。」
「原來如此。」谷仲臣陰寒的眼轉向趴在地上發抖的仵作。「也就是說當初你驗屍時,只因中毒跡象明顯便判定他們是毒殺,未曾詳查他們身上是否另有傷痕?」
「大人恕罪。」仵作也沒想到,驗了十幾年的屍,會碰到這樣離奇的死因,實在是自信太過,才會摔了個大觔斗。
「現在本官下令,暫停處決林城煙,重新徹查林家滅門一案。」
「遵命大人。」兩排衙役各自低頭領命。
敖寒唇邊綻出一朵欣慰的笑。王小姐烏雲滿佈的幸福之路終於出現一抹曙光,她心為她感到高興,也祈禱她能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谷仲臣看呆了她的笑顏。這世上有多少人能不抱半點私心,真心為他人著想?敖寒是少數又少數中的純良之人!他慶幸自己眼盲心未盲,終於發現了她的好;要是錯過了她,他絕對會後悔終身。
「寒兒,你好美。」
他濕熱的喘息吹指在她耳畔,又一次,她僵如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