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依妳的安排。」賞不賞花,對段子訓而言並沒有太大差別,但凡是秦晴的安排,他大都不會拒絕。
「好,奴婢馬上請人布膳。」秦晴說完,離開段子訓的寢房。
她正打算喚人傳膳至百花亭,忽然一名小太監急急忙忙跑過來,遠遠瞧見她就放聲大喊:「晴兒!晴兒!有急事!妳家鄉請人捎來口信!」
「什麼口信?」突來的緊急訊息使人不安,秦晴拉住小太監,急忙問道。
小太監喘了好幾口氣,才說:「說是妳姑婆病危了,教妳盡快回家鄉一趟。」
「你說什麼?!你說誰病危?」秦晴太過震驚,只能張大了嘴。
她還來不及問清楚,段子訓已迅速從房中衝出,揪著小太監的衣領質問。
「是……秦嬤嬤。」小太監惶恐地看著面色難看嚇人的二皇子。
「秦嬤嬤?」段子訓面容愀然變色。
「姑婆她……」秦晴才欲開口,淚便一下子狂湧了出來。
三年前分別時,姑婆的身子便不好了,這三年來,她一直掛念她老人家,也曾回去看過她幾次,更常寫信回家鄉詢問,但姑婆總要人回信,說自己平安無恙,要她好好伺候二皇子便行。
記得前幾天才接到回信,說一切平安的,怎麼這會兒竟突然病危?
「我要回去看她!」秦晴哭嚷著,不顧一切地轉身,要奔回房裡收拾行囊。
她的視線被淚水糊成一片,教她瞧不清路,腳被裙襬絆了一下,險些跌跤。
「慢著!」段子訓伸手拉住她。
「別阻止我!我一定要回去,哪怕您治我的罪,我也要回去!」她掙扎哭喊。
「我有說不許妳回去嗎?」段子訓冷著臉瞪視她。
在她心中,他是這種不通情理的人嗎?「我說慢著,是因為我也要和妳一起回去。」
「您要和我一起回去?!」秦晴睜大淚眼,訝異地看著對方。
「秦嬤嬤好歹照顧了我長大的,我一直將她視為家人,她病重了,我去看她有什麼不對?」段子訓瞪回去。
「喔。」秦晴這才知道她誤會他了,當下羞愧不已。
「好了!時間寶貴,咱們別為這些瑣事浪費時間了,趕緊出發吧!」
「好。」秦晴恨不得能立即飛到姑婆身邊。
「但就算立刻出發,也要花個三、五天……」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好怕來不及見姑婆最後一面。
「我會命人沿途備馬替換,日夜兼程趕路,約莫兩天便可到達。」段子訓道。
「好……」秦晴完全沒了主張,一心只想趕快回家鄉。
「那妳趕快去收拾,我立刻命人準備,妳收好東西就到我寢宮外會合!」段子訓立即下令。
半個時辰後,他們一行人──包括秦晴和段子訓,以及六名騎馬隨行的護衛,已準備就緒,快馬離開宮門。
車輪骨碌碌地快速轉動,在官道上急速奔馳,段子訓一行人兼程趕路,就怕見不著秦嬤嬤最後一面。
馬車裡,秦晴眼眶泛紅地縮在角落,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段子訓坐在她身旁,默默看她。
他們離宮已有一日,為了趕路,幾乎不曾停下來休息;除了偶爾換馬、補水、還有解手之外,連餐食都是打包了,在馬車上吃。
段子訓透過窗戶的薄紗簾,瞧見外頭星月當空,看來已是夜半時分了。
一整個下午,秦晴始終情緒緊繃,不曾闔過眼。
她一定很擔憂!他微歎一口氣,為她感到心疼。
「秦晴,過來。」段子訓開口輕喚,朝她伸出手。
秦晴抬起泛紅的眼,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但沒立刻過去,只揣測著他的用意。
「過來我這兒。」他拍拍身旁的軟墊,再次命令。
秦晴雖然還是不知道,他為何叫喚自己,但主子有令,奴婢不能不從,於是她挪動身子,慢慢地朝他靠過去。
「再過來一點。」見她在離他約一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他又命令道。
秦晴沒辦法,只好再靠過去一些;一到對方伸手可及的範圍,他就突然伸手,猛力將她拉過去,安置在自己懷裡。
秦晴吃了一驚,本想掙扎,但段子訓卻箍緊雙臂不肯放人。
「妳一整天沒休息了,身子會吃不消,先睡會兒。」他柔聲說道。
秦晴愣了下,立即停止掙扎;一股暖意,像迸出的泉水那般,滲進她的心田。
原來他是在關心她……
「可我……睡不著。」她乖順地貼靠在他胸前,聆聽他有力的心跳,說話也不自覺的,帶點撒嬌的語調。
「闔上眼,很快就會睡著了。難不成妳要我唱曲子哄妳嗎?」他故意取笑她。
「不用啦。」秦晴紅著臉,用力搖頭。
「那妳乖,快點睡。」
「我又不是孩子。」對他哄孩子似的安撫法,秦晴紅著臉抗議,但心裡,卻很甜很甜。
「不是孩子就別要人哄,快睡,否則,我真的要唱曲子嘍。」段子訓威脅。
「噗。」秦晴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瞧他把自己的歌聲,說得像什麼嚇人的妖魔鬼怪一樣……她是沒聽過二皇子唱曲子,但說不准很好聽呢,因為他的聲音,是那麼迷人……
秦晴如是想著,不自覺紅了粉嫩嫩的面頰。
靠在對方的懷裡,既溫暖又安心。
她發覺自己真的累了,於是秀氣地打個呵欠,感覺眼皮逐漸沉重。「我稍微睡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她閉上眼,喃喃自語,不消片刻已沉入夢鄉。
段子訓卻沒有睡,他宛如珍寶般,細心圈抱著懷中的人兒,小心地不吵醒她,再輕輕挪移姿勢,靠往背後的軟墊,讓自己舒服些。
透過灑進薄紗簾內的月光,他細細打量秦晴那張略顯憔悴與蒼白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心疼輕撫。
如果秦嬤嬤真的走了,她一定會傷心欲絕。
但人生就是如此,生老病死無人能阻止,也無人避得了,只能認命接受。
不過,她還有他,他會永遠陪在她身旁。
他會的。
*
馬不停蹄,披星戴月,他們兼程趕了兩天路,終於抵達秦晴的故鄉──一個名叫翠山村的偏遠小村落,
一路上,由秦晴指路指引秦嬤嬤的居所位置;望著熟悉的故鄉景色,又即將見到最愛的姑婆,秦晴心裡激動不已。
「就是那裡!」她指著前頭一棟老舊的宅院,那是他們秦家相傳百年的古宅。
「晴兒!」秦晴的堂姊聽到馬車聲,走出來一看,卻發現有位衣著尊貴的男子騎馬送她回來,頓時驚訝悲喜交集。
「晴兒,姑婆她……快不行了!」秦晴的堂姊哭嚷。
聽到堂姊這麼說,晴兒立刻急著要下馬。
「等會兒!」段子訓怕她摔著,便制止她,先行下馬,然後才伸手欲抱她。
「二殿下,卑職來吧。」護衛上前想代勞,卻被段子訓凌厲的眼神瞪開。
「無須你們多事!」不知怎的,他不喜歡有人碰觸秦晴──非常不喜歡!
旁人敏感地察覺到,他對秦晴的佔有慾,立刻退開,只有秦晴本人毫無所覺,兩腳一著地,便往屋裡奔去。
「姑婆!」秦晴直衝進房間裡,卻看見秦嬤嬤躺臥在床上,已入氣少出氣多,很明顯撐不過去了。
聽見秦晴的呼喚,秦嬤嬤撐著最後一絲意志,睜開了眼。「晴兒?」
她顫抖地伸出手,想確認眼前的身影是否為真。「妳……回來了?」
「是的!姑婆,我回來了,來看您了!」瞧見姑婆病弱的模樣,秦晴忍著大哭的衝動,緊緊握住她的手。
秦嬤嬤模糊的視線,瞧見有道高瘦的身影,走到了秦晴身後,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她使勁眨去模糊了視線的淚,發現自己並沒看錯。
「是……是二殿下嗎?」她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置信。
「秦嬤嬤,是我。」段子訓見她已呈現彌留狀態,也忍不住鼻酸。
可好強的他,忍著沒讓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樣。
「謝……謝謝您來看我……我好高興,老奴從沒想過,這生……還有機會能再見您一面……」秦嬤嬤斷斷續續地道。
「您別多說話,好好休息。」段子訓怕她耗費太多氣力。
「不,請讓奴婢說……」再不說,她怕自己沒機會說了。
「不過三年而已……您已長這麼大了……看來晴兒不負我所托……將您照顧得很好……」秦嬤嬤既欣慰,又感傷。
「秦晴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女孩,很抱歉,當年我沒有答應讓她陪您回來,但我真的想謝謝您,包容我的任性,將她留給我。」段子訓為當年的一意孤行賠罪。
「您好生養病,待您身子好起來了,我再來看您。」段子訓這麼說著,但他們都知道,她不會好起來了。
「你……你們都來看我,我真高興……也不枉費我努力撐著,等著見晴兒最後一面……」秦嬤嬤嘴角勾起微笑,神情相當滿足。
「姑婆!」秦晴握緊她的手,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晴兒,往後……妳要盡心盡力伺候二殿下,才不枉我……將照顧他的重責大任交給妳……知道嗎?」
「晴兒知道……」秦晴哽咽得幾乎無法言語,只能用力點頭。
「那好……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秦嬤嬤喘口氣,緩緩閉上眼。
沒多久,胸口的起伏靜止,她再也不會醒來了。
「姑婆!」秦晴撲上前,抱著她的身軀,傷心地放聲大哭。「姑婆!姑婆……姑婆……」
她的淚,刺得段子訓胸口發疼。
他慌得想用手接住她的淚,但更希望她立刻停止哭泣。
這回,他不再冷酷地命令她不准哭,反而張開手臂,將她攬進懷裡,讓她棲息在他的胸膛之中。
段子訓安慰的嗓音,帶著微微的哽咽與嘶啞。「別哭,雖然秦嬤嬤走了,但還有我,我會照顧妳,不會讓妳被人欺負的。」
秦晴無語。他還好意思說?以前宮裡最會欺負她的,就是他了!
這厚顏的安慰讓秦晴想笑,可扯動嘴角,淚卻落得更凶;成串的淚珠,像惱人的春雨,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她的每一滴淚,都敲痛段子訓的心。「好了,妳別哭了。妳要再哭,我也要跟著哭了。乖,只要妳不哭,我什麼都依妳……」
他輕拍她纖瘦的背脊,柔聲安撫懷裡悲慟的小女人。
這前所未有的溫柔,教秦晴訝異又感動。
直到許多年後,她仍記得他那一夜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