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當家有何高見?」負責管賬的蕭淑子理所當然的跳出來質問。
「我的結論是,遣散你的軍隊。」山無陵看著我不,輕快且不失認真的建議。
「不行。」翁柏想也不想便拒絕,「沒了軍隊,我們要如何對抗就近威脅的東方家?更別提敖氏野心勃勃,所經之處都是戰火延燒,徐郡若想像現在一樣安全無慮,軍隊不能少。」
「鏗鏘有力,但是這個理由無法使你養得起數目如此龐大的軍隊。你以為軍糧還剩多少?等到你供應不了大批兵將的溫飽,他們便會轉向徐郡的人民掠奪,接著他們會發現內部耗損嚴重的翁氏根本無所畏懼。你認為他們造反,除掉整個翁氏,需要花多久時間?」山無陵清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包含翁元讓,說出嚴厲的話語,「翁氏所有的人,再加上忠心耿耿、不知多久沒領薪餉的家僕,不到十個……這麼說吧!隨便來個高級將領,不出半刻鐘,就能滅了歷史悠久的翁氏。」
他說的情況清晰可預期,比翁柏說的還更事關緊要,一屋子的女眷們終於暫時放下芥蒂,安靜下來。
翁柏袒護也縱容軍隊,許多兵卒在徐郡內橫行霸道,早已惹得徐郡百姓怨聲連連,對翁氏的管理起了疑心,不再信任,將來翁氏要倒,絕對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難道你以為娶了讓兒,我就會讓你插手管翁氏的事?」翁柏譏嘲。
「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得娶她?今天是你們需要我的資助,我即使把她收在身邊,不給她任何名分,只給你們招妻的那筆聘金,你們照樣會為了那筆錢,歡天喜地的把她送到我面前。」山無陵說著無情的話,感覺掌中的小手一顫,卻沒有停下,「而山窮水盡的你們只求能暫時解決窘境,可沒有解決問題根本的勇氣和腦子。面對這樣的翁氏,我不費一分一毛錢財,就能得到她。」
翁元讓難以置信的瞪著他的側臉。
他見了,優雅的笑說:「不相信嗎?我只要收購翁氏的債款,把你們逼上絕路,你難道不會乖乖的匍匐在我的腳邊?」
纖細的身軀一震,翁元讓發現他們是在想得太簡單了。
山無陵確實可以不用幫忙翁氏,即使什麼也不做,翁氏不出三個月一定垮台,到時候她可能連匍匐在他腳邊的資格都沒有,一定會和家裡的女眷們顛沛流離、墮入風塵……她從女眷們畏怯的表情也能看出她們和自己想的是同樣一件事。
「還是不行!軍隊解散等同翁氏毀滅,倘若結果都是滅族,那我寧願在強盛中毀滅,也不能讓人道盡家道中落的困境。」翁柏的立場極為堅定。
「我向來不欣賞食古不化。」山無陵輕嗤,將翁元讓的手攤平放在手中,觀察她的掌紋,漫不經心的說:「我是商人,凡事向利益看,縱使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會傻得替你養那支無用的軍隊,虛耗山家。你該做的不是固執的守著那些眼下用不到的兵將,而是要發揮他們的功用。」
「軍隊的功用就是打仗!」被年紀和外表比自己小的山無陵教訓得惱羞成怒,翁柏低聲斥道。
「現在打了嗎?明明已經有許多年東方氏沒有對徐郡用兵,你應該讓那支軍隊屯田,開墾徐郡境內的無主地,一來可以省下龐大的伙食開銷,二來能建立軍隊的良好形象,讓人民不會討厭他們,也不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有異議,而非時時刻刻對東方家會打過來提心吊膽。」山無陵不疾不徐的提出建議。
翁元讓發現女眷們動搖了,紛紛對翁柏報以企盼、乞求的視線,翁柏陷入沉默,緊抿嘴唇,爬滿皺紋的臉龐嚴肅不已。
山無陵驟然起身,「你可以考慮我的做法,不過要知道,我只接受肯定得答覆。」
他牽扶著安靜無聲,像是被嚇呆的翁元讓走出去,卻在前廳大門前停下腳步。
「我暫時會住在翁氏,隨時可以來告訴我答案。」
在山無陵的堅持之下,翁元讓帶他回到自己的閨房,一路上都很安靜。
懶得打量沒什麼好看的房間,他坐在勉強能充當床的陳舊床榻上,隨即開口,「我以為你會替你爺爺說話。」
「我覺得你說都是為了翁氏好的提議。」沒有地方坐的翁元讓只得站著。
「噢,你我都知道,我沒那麼好心。」山無陵冷然的笑說。
「是這樣嗎?」她反問,雙眼澄澈清晰。
若他沒那麼好心,又怎麼會在叔母和堂姊暗示她忘恩負義的時候幫腔?也不惜要在她出盡洋相之前出手拉了她一把。
他說自己無情,卻又提點了翁氏現在的情況……她實在很難分辨,假如他不是好心,是出於什麼理由。
山無陵被她這麼看著,驀地感到懊惱。他痛恨別人懷疑自己的話,尤其是把他當作一個好人的這點。
「你不應該懷疑。」他別開眼。
翁元讓沒有回答,只是想看清楚一切,再做判斷。
「你真的要住下來?」她突然想到,「這裡……呃……翁氏現在不太方便……」
她家大部分的地方以外請不起僕人,也就無法打掃,都是荒廢的狀態,恐怕不方便給習慣舒適奢侈生活的他居住。
「說得也是。」環顧四周,山無陵同意,接著喚來老曹,「去找個人送來所有需要的物品,我今晚就睡這兒。」
正探出指頭抹了抹桌上灰塵的老曹應了一聲,一臉嫌惡的搓掉指腹上的灰塵,踏著慣有的急促步子往外走去。
「呃……那我……」猜想自己是沒得選擇了,只有讓出房間這條路可以走,翁元讓於是決定去找一間不會太髒的房間,打掃一下,晚上才有地方睡。
「慢著,你上哪兒?」
「去看看我妹妹今晚願不願意收留我過夜。」她客氣的說,壓根兒不認為同父異母的妹妹翁元謙會同意。
「自找麻煩,你跟我同房就行了。」山無陵輕哼一聲。
訝異的瞠大雙眼,翁元讓悄悄的往門的方向移動,「不用麻煩了……」
「麻煩?不,一點也不會。」察覺她在擔心什麼,他顯得異常愉快,「你就要嫁給我,早點習慣,對你而言不會是壞事。」
「你還要娶我?」假裝沒看見他那促狹的神情,她停下小偷般的步子,不確定的問。
畢竟他不是說了嗎?根本不用那麼麻煩,他可以等到他們窮途末路後,施以小惠,她也會心甘情願的攀著他的腿不放。
「你還要娶我……」他矯情作態的重複,「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答應過的事就會實現。」
翁元讓眨了眨眼,收回推開門的手,良久才頷首,「……我相信。」
翁元讓瞪著簇新的房間,小嘴微張,訝異地說不出話。
不過半天,她那破舊陰暗,下雨還會漏水的樸素小房間,居然脫胎換骨,變得美輪美奐、金壁輝煌……真的一點不誇張,講求用最好的,也不在乎話那點銀兩的山無陵,在短時間內重現山家的綺麗富貴。
「我會把你此刻的表情當作滿意。」等得快發脾氣的山無陵從她身邊經過,走回房裡,不忘揶揄。
她踏著有點懷疑的謹慎步伐跟在他的身後,「你打算住一年半載嗎?這些未免太花錢了。」
「如果我真的打算要住那麼久,會把整個翁氏都翻修後才住進來。」他在符合他高大體魄的大椅子坐下,姿態舒適又放鬆。
是她小看他了。
翁元讓小心翼翼的觸摸那平常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考究桌椅,忽然發現這些東西出現在自己的房內,反而沒有山家來得「親人」。她懷疑自己今晚有辦法安穩的躺在那張比原本的床還要大上三倍的榻上,而不會擔心自己弄髒它。
山無陵注視眼前纖細的影子慎重的穿梭在嶄新的擺設之中,秀容融合了驚奇和憂心,複雜又有趣。她連想碰觸,又都小心隔著一段距離,非常審慎,似乎怕自己太大力會弄壞。
「看夠了嗎?夠了就過來。」他稍微挺直身子,非常大的坐臥椅榻中間的桌子上已經擺滿香氣四溢的珍饈美饌。
在她驚歎房間的改造時,老曹已經把山無陵吩咐的晚膳張羅好。
吃過早膳後,翁元讓無法加入翁家的餐桌去瓜分已經把米搗碎成粉煮成的粥,只好藉故留下來和山無陵一起觀看房間的整理進度,早就餓得無法思考,自然不會拒絕。
山無陵總是透著若有似無的冷意眼睛,好笑的打量著拘謹入座的她。
「我猜想你在山家這幾天一定過得很難受。」
捧著滿滿一碗的白飯,她若有所思的說:「不會呀!山家很舒適……」
他研究她的舉動,不用深思就知道她想幹嘛,她一定是認為這種白米飯只有自己能吃,太對不起家人。
那有如何?翁氏不也不歡迎她一起用午膳?既然翁家的女眷們酸她已經吃習慣「好料」,連粗茶談飯也不願與她分享,那麼他自然不能辜負她們的期望了。
早將一切看在眼裡,卻沒說出來的山無陵,從來不是個任由別人瞧不起而不反擊的人,只是他忘了今天被瞧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翁元讓。
「快吃。」他催促她吃飯。
翁元讓用筷子挖了幾口飯,想起同時正在餐廳內用晚膳的家人,明顯的心不在焉。
她想山無陵不願和他們共進晚膳是故意的,但她不會怪他,畢竟要不是他願意收留,她一定兩頭空,今晚得餓肚子,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夾些菜。」他夾了幾塊肉,放進她的碗中。
她咬了一口,忽然放下筷子,「我有點內急。」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說,「去吧。」
翁元讓悄悄的把碗藏進袖子裡,匆匆離開。
隔了片刻,她回來了,坐下後,故作訝異的問:「我的碗呢?」
「大概是老曹收起來了。」山無陵面無表情的說,接著示意喃喃抱怨的老曹再給她一碗飯。
沒多久,翁元讓又藉故離去,連同她的碗也一同消失。
「翁姑娘鐵定是把飯偷渡出去。」老曹也看出端倪。
「顯而易見的。」山無陵諷刺的說。
多麼愚蠢的小女人,人家對她沒好臉色,她還那麼忠誠。
「這次她再不把碗帶回來,會連自己都沒得吃。」乖僻的老曹埋怨。
「不介意你去提醒她。」
老曹曉得主子的話可不是建議,是命令,立刻乖乖的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