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脾氣火爆的堂妹翁元慕提高嗓音,譏誚的質問,「誰要你不斷的送飯來可憐我們?」
翁元讓回眸,望了翁柏一眼,沉吟的說:「我會想辦法帶一點配菜出來。」
「誰在跟你說這個?」翁元慕十分火大。
「翁姑娘。」驀地,老曹的呼喚聲冒了出來。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住,猛地一跳,緊張兮兮的瞅著老曹,「曹……」
老曹恭敬的打斷她的話,「爺在等你,他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桌上的菜色,要小的去張羅翁姑娘愛吃的東西。」
翁元讓愣了愣。
哎呀!連山無陵都發現她找借口「運糧」嗎?
「菜色都很好,我馬上回去。」她沒敢讓山無陵多等,推著老曹,一同離開。
偏偏老曹走回翁氏的餐桌旁,將她偷拿出來的兩個碗開口蓋上,上下左右快速搖晃一會兒,裡頭的白飯變成一個飯團。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注視著老曹的動作。
老曹取走一個碗,諷刺的說:「還有,這只碗得帶回去,否則翁姑娘就沒碗可以吃飯了。」
說完,性情乖張的老曹與其說是領著翁無讓,倒不如說是強勢的把她帶走。
「我真不懂,你就這麼任由別人冷嘲熱諷,也不回嘴?」他一路上都在數落她。
「也不是一定得在口頭上爭個高下不可。」翁元讓淡淡的回應。
「懦夫!想當年若是碰上了我,早把他們教訓得哭爹喊娘。」老曹啐了口。
她歎了口氣,心知肚明,老曹這麼說,好像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其實只是對情況看不順眼。
保持左耳進、右耳出的無視,翁無讓回到房間時,山無陵已經差不多吃到一個段落,正等著老曹回來泡茶給他喝。
計謀被識破,她大氣不敢吭一聲,乖巧的在椅子上坐下,專心而迅速的吃著晚膳。
山無陵面無表情的捧著高級的白色瓷杯,啜了一口茶,「我頭一次見到有人把飯帶到茅房去吃,那裡比較香嗎?」
她裝作沒聽見,反正早就被他看穿了。
「山家的飯還好吃嗎?」他指的是翁氏的反應。
「我覺得很好吃。」翁元讓可沒勇氣說出在膳廳受到的屈辱,那等同是不給山無陵面子。
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翁氏那些眼高過頂的人會說什麼?只是不相信她會這麼傻,明知道不可能有好臉色可看,還要辛苦的去給他們送個一、兩碗飯。
「那為何拿去分給別人?」
「他們是我的家人。」翁元讓平靜的回答。
「他們對你沒有好臉色,每次你都拿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不是嗎?」山無陵可不是真的在反問。
她微微凝起臉蛋,不說話了。
「我也說過了,即使我只給聘金,其它的什麼都不給,他們也會把你送到我的面前,從此和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他的薄唇吐出冰冷卻具體的事實。
翁元讓沒有食慾了,放下筷子,取出手絹,按了按嘴角,嚴肅的迎上他挖苦的目光。
「我是個沒有任何優點的人,你可以嘲笑、鄙夷我只能用嫁給你這種方式換取家族延續,但是只要還有希望,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山無陵稍微向前,深覺無法探測的琥珀色眸子凝視著她,「我怎麼會鄙夷你?我簡直嫉妒你對他們的忠誠。」
她愣住了,無法猜測他的這番話意是真是假,隨即回答,「如果嫁給你,我也會對你忠誠。」
他眼眉一擠,搖搖頭,「排在他們之後?不,我向來討厭屈居第二,更甚你家還有近十個人。」他揮揮手,示意老曹收拾殘餘的餐盤和菜餚。
翁元讓可惜的看著那些在自家桌上不會出現的菜色,好想拿去膳廳。
「老曹,仔細些,清乾淨。」山無陵看穿她的心思,故意這麼說。
眼巴巴的關注負責收拾的老曹來來去去,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欲言又止的望向山無陵。
「難道不可以讓我……」
山無陵不疾不徐的打斷她的話,「你認為他們會願意吃我吃剩的飯菜?」
張了張嘴,她洩了氣,突然感到疲乏。
沒錯,他們不會願意,難怪她將許久沒吃到的白米飯送到他們的面前,就連家裡最疼她的爺爺也不屑一顧。
明白她懂了,他便不再多著墨。
老曹收拾完畢,開口詢問,「爺,要送熱水了嗎?」
「嗯。」山無陵應了一聲,站起身。
翁元讓渾身一悚,胃部因為緊張而緊縮,連忙也跟著起身,來回踱步,慌得忘了該如何是好。
「我先出去……」
「你先洗。」山無陵又打斷她的話,眸光掃過她染了灰塵、略顯疲憊的面容。
今天她也跟著工人們一起在房內忙碌,因為這是她的房間,他遂也沒阻止,所以現在的她看起來是累壞了,若不是太多雜事煩心,他保證她可以沾枕而眠。
翁元讓想了一下,似乎在揣摩他是客氣還是有其它原因。
「最好別讓我重複一次。」他輕柔的堅持。
她發現只要不提及翁氏的事,他其實對她很不錯,給她用好的、吃好的,將她照顧得很妥帖……也難怪翁氏的女眷們會酸她樂而忘返,現在想來,她確實過得很好。
「謝謝。」她小聲的說,回到家後反而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倦意頓時席捲而來,伸手掩唇,打了個不小的呵欠。
不久,老曹和由山家帶來的家僕將嶄新的浴桶注滿熱水,房間內頓時充滿水氣。
溫暖的氤氳,令人舒服得渴睡,翁元讓揉了揉眼睛,腦子已經有些迷糊,走到浴桶邊,正打算褪去衣裳時,猛地驚覺還有個龐大的「障礙物」杵在房內,勉強打起精神,充滿疑問的眼神看向他。
「沒有帶侍女來,所以我留下來幫你。」山無陵給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她隨即瞠大雙眼,睡意減少了些。
「你這麼擔心,真令我傷心。」他咕噥,同時緩緩的踱向她,「放心吧!我今天不會對你做什麼,最多就像我要求你脫光衣裳那樣用看的……也許多少會誘惑你,但是我想你不會同情我的。」
聽了他說的話,翁元讓用力的吞嚥,想要拒絕,卻又說不出話。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打趣,更重要的是,他用那種溫和而不具殺傷力的眸子凝視著她時,她發現自己無法抗拒。
「我相信你……」她低語,不安的看著他替自己寬衣。
他的動作靈巧利落,指尖完全沒有碰到她的肌膚,只是站得靠近了些,令她強烈的意識到他健壯的身軀和氣息,因此呼吸變得急促。
「你聽起來比較像是催眠自己,或者企圖喚起我的良心。」山無陵逸出奇怪的喘息和抽噎。
翁元讓起初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在生氣,後來發現是在憋笑。很不可思議,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如果沒猜錯的話,還挺歡快的。但是,有什麼好笑的?
褪去珍貴的羽毛外袍後,她動手取下大大小小的鳳釵花簪,當然,還有重得讓她早就想除掉的項鏈。
「哎呀!真的被你弄髒了,早就要你別去忙些有的沒的。」山無陵摘下沉甸甸的耳飾。
「我也提議過先讓我換下這身昂貴的衣裳,可是你不願意。」她含糊的咕噥。
「噢,我喜歡把自己的東西用最貴的物品裝飾,你最好趁現在習慣。」他迅速摘下所有的飾品。
翁元讓拔了幾根髮釵,就累得不想再動了,之後的一切也都交他打理。
她目光迷惘的凝望著熱水,困意暈眩了腦袋。
山無陵察覺她已經懶得再交談,除掉她的鞋襪後,輕壓柔軟的背窩,「快洗吧!」
她踉蹌了一步,兩手抵在浴桶邊,差點栽進去,接著抬高大腿,幾次想要跨進去,昏沉的意識害她總是失准,玉潤的腿兒屢屢滑落在外,連打了幾個呵欠。
他攔腰抱起她,輕手輕腳的放進熱水中。
溫熱感包圍全身,冰冷的四肢像是有意識般直往水中縮,她發出喟歎,潤亮的眼兒一瞇,腦袋不住的往旁邊倒。
「嘿,別睡著了。」眼捷手快的接住,他拍了拍她的臉蛋。
「嗯?」她努力撐開眼皮,腮幫子依偎著他熱意充足的厚實手掌,強烈的睡意令她忘卻端莊和羞恥,逸出呼嚕呼嚕的呼吸聲。
她累,不表示什麼也沒做的山無陵也會,一向森冷的眸子竄過熾熱的光芒,他的拇指摩擦著細緻的臉龐,好半晌才動手替幾乎睡熟的小人兒清洗……仔細的清洗。
當然,這對他而言是個酷刑,畢竟要怎麼誘惑一個睡著的女人?而他又說過自己什麼也不會做,所以根本就是在做沒有報酬的白工。
想是這麼想,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將洗淨的她從還熱燙的水中抱起,狂放的眼眸端詳著泛著紅光的濕潤皮膚,眼底燃燒起和眸色相同的烈火,下腹開始彙集熟悉的躁動。
他掃了大床一眼,非常樂意在上頭和她翻雲覆雨。
把她緊抱在懷中,他長腿一跨,往床塌走去。
浸淫在睡夢中,感覺到自己搖搖晃晃,翁元讓硬是稍微睜開眼睛,茫然的問:「天亮了?」
「還早。」他讓粉顎靠在自己的肩胛上,貼近她的耳朵,極為認真的詢問,「小東西,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嗎?」
「嗯……哪句?」他們說了不少。
「有關我會誘惑你的那幾句。」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噢……嗯……」她點了幾下頭,不確定是打瞌睡還是想起來了。
「我不想打破承諾,不過你還記得我並沒有說用什麼方法誘惑你嗎?」他正在詮釋「趁人之危」的另一種使用方式。
「嗯……」又點了下頭,翁元讓不知道聽進去了沒。
山無陵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榻上,順了順還是濕漉漉的頭髮,呢喃,「很好,我只是想確定你還記得。」
他取了布巾,體貼的為她擦拭髮絲,露出邪氣卻優雅的笑容。
沒有夢境的騷擾,翁元讓睡得很沉。
她一覺醒來,竟然也天亮了。
趴睡的她微微掀開眼皮,研究曙光照亮的陌生房間,轉得老慢的腦子好半天才想起這兒是自己的房間,只是換了擺設……她蹭了蹭臉頰下不怎麼舒服但很溫暖的枕頭。
唉,在山家睡了幾天高級的軟枕,現在回家果然有點不習慣。討厭,她果然也喜歡過好日子,真是貴族血液裡流淌的本性,改不掉了。
找不到一個剛好窩臉的位置,她的小手胡亂拍了拍枕頭,沒想到不是平常的觸感,反而光滑有彈性,還發出清脆的聲響。
察覺那是人的手臂,她倏地張開眼,看見了那個睡在身旁的男人。
山無陵。
他將成對的軟枕堆棧起來枕在腦袋底下,光裸的臂膀則大方的出借給她使用,她全身裹著棉被,而他只有下半身勉強被一角被子遮住,其餘露出來的地方……全裸。
是的,連中衣也沒有。
翁元讓拉開棉被,發現自己的嬌軀亦然。
她也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冷靜,但確實是。
悄悄拉起被子,仔細的為他蓋上,以防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然後她下了塌,來到乾淨全新的鏡子前,審視自己有何變化,然而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是很懂男女之間的事,只是從小被告誡不能和男人單獨相處,尤其是不能裸裎相見。
他們都睡了一晚了,這應該算是最糟糕的事吧!
思索片刻後,翁元讓心想,反正沒人看到,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何明顯不同,乾脆裝作沒這回事好了。
她迅速換上掛在一旁的羽毛袍裳,捨棄那珠珠串串會壓垮人的首飾,偷瞄了還睡著的山無陵一眼,閃閃躲躲的走出房間,慶幸老曹並沒有守在門口,否則將來想賴也賴不掉。
直到走遠了一段距離,她才放慢腳步,同時想起自己忘了把頭髮盤起來,要是被家人看到了,一下會說她不守規矩,偏偏不想回房間,說不準山無陵已經醒了,現在要面對他,有些尷尬。
「該怎麼辦呢?」沉吟之間,她停下腳步,陷入猶豫。
驀地,一陣整齊的女人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傳來,她連忙想要避開,卻被喚住。
「讓兒堂姐。」
躲不掉了。翁元讓暗忖,抬起頭,露出無害的笑靨。
「敬堂姐,慕堂妹,謙妹妹,日安。」
她們三個一臉嬌氣,直睨著她。
「嘖嘖,堂姐,你怎麼能披頭散髮的走出房間?」翁元慕專挑她的缺點。
「要是被爺爺、我娘和伯母看見了,一定會罵你成何體統。」翁元敬更進一步的說。
翁元讓仔細撩起遮住臉頰的髮絲,亡羊補牢,「我一時內急,趕著出來,所以沒梳好頭髮,現在要回去了。」
「這個方向和茅房不同呀!而且房裡不是有夜壺嗎?」翁元謙嗤道。
「讓兒堂姐用不慣,她就是喜歡走來走去。」翁元慕說得好像很不能理解,繼續找碴。
她確實不習慣夜壺,更從來不會在夜晚醒過來上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