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信任卻是世間最薄弱的東西。
或者該說,倘若不在乎又何須談到信任?也許,正是因為太在乎,所以心也變得脆弱了。
馥容坐在屋內,房中的桌案上放著一隻硯與墨,她手中拿著一雙畫筆,怔怔地瞪著桌上攤開的絹紙,久久不能下筆。
自那天爭執之後,兆臣已經數日未踏進渚水居一步。
從那一日起,她就取出他送她的墨與硯,拿出塵封許久的畫筆,攤開絹紙,想藉由自己最喜愛的給畫來度這難受的日子。
她不能說他誤解自己,也許她真的以清高自封,所以新婚當時才會不與他圓房,並且經常與他說理。
然而她捫心自問,她並沒有真的那麼清高談定……
其實,她是在乎的,而且非常在乎。
她在乎丈夫與留真之間的關係,在乎丈夫是否娶側室,在乎別的女人與自己一起分享兆臣的愛……
她在乎的事情太多了,其實她是最不清明的女子。
落筆絹紙,她畫著騎在馬上兆臣的身影,這畫她已經畫了三天三夜,往後見不著他時,她可以睹畫思人,這樣她的心也許就不會寂寞了。
她愛他的丈夫,愛一個人便想付出自己的心,但是,豈可要求他的專寵?
再落筆,她勾勒出他強健的體魄。
如果他納妾,她原以為她會離開,如他所言自請休離,但現在她明白,她做不到,因為她的心想留下。
又給數筆,她畫出那雙握住韁繩,粗壯又有力的大手,生動地勾勒出他黝黑的掌、修長的指。
如果留下後,他的情日復一日的談了,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到那日她才會離開所愛的男人,並且告訴他,她離開是因為愛他,因為愛他所以心太累了,所以必須走開。
放下畫筆,她怔怔地凝望畫上的兆臣,心裡想著,她真的有走開的一天嗎?
倘若婚姻是為了心痛,那麼又何必嫁人呢?
屋外忽然有動靜,她直覺是稟貞轉身回屋,於是沒有在意,直到看見兆臣走進房內的身影,她一愣,慌忙捲起畫軸……
兆臣站在門邊凝立不動,沉眼看她。
「你,你怎麼回來了,今日不忙了嗎?」她有些驚喜。
他沒有立即答覆,目光掠過桌上那畫卷,眼色有點冷。
她未注意到他的臉色,一顆心因為他忽然回渚水居而欣喜。「今夜你回屋嗎?是不是回來就不走了?你用過晚膳了嗎?要不要喝茶?我吩咐廚房泡給你——」
「什麼都不必做,我只是回來換一雙靴子,立即要進宮面見聖上。」他道。
馥容低頭,這才發現他腳上的靴子已經有些髒污。「是我的疏忽,我竟忘了請丫頭將靴給你送去……」她喃喃說。
這幾日他在書房,她遣丫頭給他送衣過去,心裡只想著要他穿得暖,卻忘了他腳上的靴子。
「無所謂,我回屋自己換也成。」他談聲道,走進屋內。
「你進宮,多晚回府?」她柔聲問他。
「有事?」
像是已忘了那日的爭執,他沒有多餘表情,不冷淡,但是不熱烈。
「如果回來太晚,錯過晚膳你肚子一定會餓,我等你回府再為你下碗麵,你吃了再睡,好嗎?」
「不必了,我不知何時回府,你不必等我,我回來也不會回渚水居。」他眸光略閃,沉定的眼掠過她殷切的小臉。
「可是……」
她還想再說什麼已被他打斷。「把靴子給我,我換過新靴就必須立即進宮。」他朝炕邊走去。
當他經過桌邊時,馥容將壓在袖下的圖拿起,放在另側身旁,顯得有些緊張。
「剛才你在屋時畫圖?」他忽然冷聲問,犀利的眸子掠過她藏在身側的畫。
「對。」他突然問起畫,讓她更緊張。
「畫什麼?」
「沒什麼,隨便畫的,只是,只是一隻小畫眉鳥。」她答得有些慌張。
這張圖是因為她日有所思,落筆時才會不知不覺畫起他的模樣,倘若他看見這張圖一定能立刻狠猜到她的心事……
然而這是她心中秘密,她羞於對他承認。
他凝眼看她。「畫眉鳥?」
「對。」她垂下眼,答得有些心虛。
他冷眼盯住她垂下的眸。
燭光下,那張白皙柔嫩的小臉上,覆蓋了兩道羽翼狀的陰影,看起來楚楚動人,纖柔又細緻。
可惜,如此動人的女人,卻是一個騙子。
剛才他站在門邊隱約瞄見,絹紙上畫的明明是一名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是嗎?」他撇嘴,眼色凝冷。「攤開,讓我瞧瞧你畫的畫眉。」
她屏息。「不,我畫得不好,你別看了。」
「把圖打開,我想欣賞。」他再道,聲調冷沉了幾分。
垂下眼,她淡淡地說:「你先坐在炕上等一會兒,我去箱籠裡拿你的靴子。」顧左右而言他,她匆匆經過他身邊,手裡緊緊握著那幅畫——
他忽然揪住她的手腕,將她扯住。
「兆臣?」馥容愣住,怔怔看他。
他扯痛了她。
「為什麼不攤開那幅畫?你怕什麼?」他冷聲問。
她怔然。「我……」想解釋,卻語滯。
「把畫展開,不要讓我再說一遍。」他低柔命令,再給她一次機會。
「你弄痛我了。」她凝注他墨黑的不見底的眸,蒼白柔靜地對他說:「放開我,讓我去為你拿靴。」
他瞇眸,她的倔強終於惹怒他!
握住她的大掌忽然一緊,馥容吃痛,握住手裡的畫卷險些掉落在地上,然而她仍然未鬆開握著畫軸的小手。
見她痛得皺起眉頭卻仍不肯鬆手,兆臣臉一沉,動手去奪——
她低喊一聲,扭著手轉身,幾乎折傷自己的手臂!
她小臉慘白,痛苦的表情讓他變臉,幾乎同時,他撤手鬆開指……
但他放手得太突然,在沒有心裡準備下,馥容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石地上,手中的畫軸也在此時甩出,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炭盆上……
馥容痛苦地吸乞,手肘已是一片凝紫。
然而當她抬眼見到畫卷竟然落進炭盆時,她瞠大水眸,立即撲上前去,不顧纖白柔荑將被灼傷的可能,竟然直接針手伸到炭盆邊,抽起那幅軸面已被薰得半灰的畫卷……
驚險地取回那幅畫後,她慌張地檢查畫軸四緣,直到確認只有邊緣稍微被炭火完全炙黑,她才眨掉眼角的淚,露出釋然的笑,將畫卷緊緊貼在胸口,彷彿那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見到她竟然連自己手肘上最重的瘀傷都毫無知覺,一心只記掛著那幅畫,兆臣臉色鐵青,原想護住她的大手凝在半空……
然後,僵硬地收回。
他眼中漸籠肅殺與暴之氣,凝立在炕邊,糾結的雙拳在身側握死。
馥容抬眸時,正巧看見他陰沉的雙眼。
她怔愣,因為他陰沉的神情而不安,她不明白,為何他的眼會如此狂暴?
她做錯了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她不讓他看這幅畫嗎?
「兆臣?」
她試著喚他,想藉此驅走內心不安。
然而一聽見她馨柔的呼喚,他身軀一震,之後未瞧她一眼,便突兀地轉身走出房外——
馥容呆在石地上。
怔怔地瞪著兆臣掉頭走開的背影,她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他冷凝的眼色讓她心痛。
低頭,她怔怔地盯著剛才自己不顧安危,拚命從炭盆裡搶回的畫卷……
一滴晶瑩淚,滴落在被火盆熏焦的絹紙上。
然後是兩滴、三滴、四滴、五滴、六滴……
她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再堅強的人內心也包含著一部分的脆弱,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桂凰與玉鑾開始「祝福」後,除了吃素,每個月還有四天的禁食。
這天到了十六,昨日十五已餓了一天,玉鑾頭錯眼花,今天說什麼都不肯再餓肚子!
其實昨日玉鑾早已在她屋內發過一回飆,當時雖惹得王爺十分心煩,尚且還能好言好語地勸她不得任性,因為這事老祖宗也知情,倘若不依著辦,怕老祖宗知道了要怪罪她。
王爺這番話,昨日玉鑾還能聽得進去,今天她已經餓得簡直沒命,卻還不給飯吃,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又起來,這回還指著王爺罵,罵王爺不保她、為她說話,自己山珍海味的吃,卻叫她餓肚子活受罪!
王爺被自己的側室指著鼻子罵,火氣也上來,反口回了兩句,沒想到餓到頭暈腦脹、肝火旺盛的玉鑾,竟然隨手拿起一隻花瓶用力往地上砸洩憤,當時花瓶的碎渣蹦起來,不偏不倚地扎到了王爺的額角,王爺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
玉鑾見王爺額角出血,還不能消氣,竟然開始呼天搶地的大哭起來。
王爺見她這般蠻橫,氣得不了,卻不能奈她何,只能逃難似地從玉鑾的屋裡奔出來。
這件事,搞得王府上自總管、下至小丫頭,人盡皆知。
桂凰聽說了這件事,哈哈大笑超過半個時辰。
可笑歸笑,她終究掛心王爺的傷勢,然而掛心歸掛心,她嘴裡卻恨恨地詛咒著這是丈夫沒良心的報應,她可不會去看他!
這件事鬧得太大,馥容當然也知情。
第二天一早她立即趕到婆婆的桂香園,找到婆婆。
「您現在應該趕快去見阿瑪,好好安慰,看顧他的傷勢。」她柔聲勸婆婆。
「什麼?你叫我現在去看他?」桂凰瞪大眼,要任性。「我才不要!」
「額娘,」馥容懇切地對婆婆說:「您不是一直想挽回阿瑪的心嗎?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倘若您在去探望阿瑪,他必定會被您感動,還會因此改變對您的態度。」
桂凰皺眉,沉著臉不吭氣。
見婆婆臉色陰睛不定,似乎仍在猶豫、仍在掙扎,馥容握住婆婆的手,誠懇地勸她:「其實,我明白您裡是掛記著阿瑪的傷勢的,既然如此,那麼您為何不敞開心胸,順隨自己的心意去探望阿瑪?您既然還這麼在處阿瑪,那麼就應當放下過去的是與非,由您開始做起,主動改善與阿瑪的關係,比從前加倍地關懷、敬愛阿瑪。馥容看出來,阿瑪是重感情的人,倘若您肯這麼做,必定會改變您的命運,改變您在這家中的地位。」
馥容說著,眼中忽然湧出淚花……
「唉呀你,你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桂凰嚇到,震驚地瞪大眼瞅住她。
馥容趕緊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勸的人雖然是婆婆,可她卻想到自己,因此難過得幾乎不能自己。
可她這一哭,也把桂凰的心哭軟了。「你為我的事哭了嗎?」她嘴裡喃喃問媳婦,自己也淚眼汪汪起來。
想起被丈夫冷落十幾年的日子,桂凰自然也悲從中來,傷心得不能自己。
見到婆婆也流淚,馥容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想再壓抑自己的傷心與難過,她任淚水不住地往下流,卻還哽咽地勸婆婆:「額娘,我聽說阿瑪的傷勢不輕,您趕快去見阿瑪,看顧他的傷勢,還要好好安慰他。」
「我知道了,」桂凰邊擦眼淚,邊吸鼻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啦!」
婆媳兩人哭成一團,好不容易止住淚,馥容的眸子已經哭腫,比桂凰還要嚴重許多倍。
「這幾日我見你瘦了好多!」反握住媳婦的手,桂凰心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廚房裡的工作太辛苦了?咱們府裡有很多丫頭,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勉強去做了!」
「不會的,額娘,廚房的工作一點都不辛苦。」強顏歡笑,她苦的其實是心。「額娘,您趕緊去見阿瑪,不要再耽擱了。」
「那……好吧!」桂凰支吾一會兒才赫然道:「那我現在就去吧!」
「嗯。」馥容給婆婆一個鼓勵的笑容。
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一點都不喜悅,反而充滿了心酸……
但現在,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回房之後,馥容一直呆坐在屋內,想著她在桂香園裡對婆婆說的話。
她勸婆婆坦誠地對待阿瑪,但是她心底卻有許多話,沒有誠實地對兆臣說出來。
例如前日兆臣想看那幅畫,當時她為何不能坦然地將畫展開,讓他明白自己對他的思念?
就算他笑她癡傻,那又如何?只要是真誠的情感,何須掩藏?何況,兆臣是她的丈夫……
坐在房裡,馥容瞪著桌上那幅邊緣被熏焦的畫,怔怔地對著畫像上的男子發了許久的呆,畫裡的男人英俊挺拔,但是他臉上的笑,卻讓馥容的眼眶變得酸澀。
兆臣的笑容讓她想起圓房那一夜,還有車轎上甜蜜的情景,記起他待自己的溫柔,馥容的心卻更痛。
盯著畫面,她屏住呼息凝在桌前遲疑半晌。
忽然,她站起來將畫捲起,拿著畫轉過身子走出房外——
「小姐,原來您沒上姥姥那兒去!」
就在離房前,她卻遇見匆忙奔進來的稟貞。
稟貞的臉色有些驚惶。
「有什麼事嗎?」馥容問她。
「呃,沒事、沒事。」堆起笑臉,稟貞心裡其實有事。
她聽金大人府裡那奴才說,金大人生病了,而且病了還不肯吃藥!可這事兒她可不敢對小姐說,就怕惹小姐心煩。
稟貞不是笨丫頭,這幾日貝勒爺沒回房,她見小姐都瘦了,臉上再也沒笑容,她豈敢再拿金大人的事去煩小姐?
「那我出去了,你不必跟來。」她輕聲交代。
「好,奴婢知道了。」稟貞歎口氣,她就怕小姐讓她跟著出門。
手裡拿著畫,馥容心事重重地離開渚水居。
主子前腳才走,稟貞立即進入房內,打開小姐的衣物箱籠,自箱裡取出一條小姐的絲帕,匆匆塞進自己衣袋——
金府的奴才,是特地對她講金大人的事來的!
她雖費盡唇舌打發那奴才走,可那奴才不走,硬是要見小姐傳話,把稟貞嚇得半死!
金大人的奴才,怎能在王府裡見小姐呢?
就連稟貞這個小婢女,也明白這萬使不得!
可那奴才硬是不肯走,她只得打商量,最後說好由她來對小姐說,之後取小姐的絲帕為證,讓奴才交給金大人。
「阿彌陀佛,這金大人怎麼就這麼多事兒呢?」邊蓋上箱籠,稟貞邊念佛。
拿她稟貞的布帕肯定騙不了他,只好擅自取了小姐的絲帕,卻不打算對小姐說出此事。
與來時一樣匆忙,她趕著出府——
那奴才還候在府外牆邊等著她哩!
她得趕緊去見那金府的奴才,為小姐把這事兒盡快理妥了才成!
懷著忐忑的心情,馥容拿著畫來到兆臣的書房。
站在書房外猶豫,她還未伸手敲房門,忽見敬長走過來喚她:「少福晉!」
見到敬長,她愣了一會兒。
「今日你守在外頭當差嗎?」她吶吶問他。
敬長眸子略閃。「奴才正巧來書房見爺。」他撒謊。
實際上他一直暗中跟著馥容,只要馥容離開渚水居,他就要跟上。
「少福晉,您來這裡想見爺嗎?」敬長問。
猶豫一會兒,馥容才黯然點頭。「對,可是我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他。」
「不會的,知道是少福晉您見爺,爺一定高興!」敬和趕緊道:「要不您這就進去吧?」
「不需要通報嗎?」她有些遲疑。
「不必,敬賢應當在裡頭伺候著,我給您開門,您只管進去,敬賢這小子見了您,自己就知道要出來了!」敬長已上前拉開。
他私心希望,善良的少福晉能得到主子的心。
馥容雖有些不安,可她實在想見兆臣,因此當敬長扣門時她已站在門階上。
「敬長?」敬賢一開門,見是敬長,即沒頭沒腦問:「你不是跟在少——」
敬長忙對他使個眼色,就怕這小子嘴快。
敬賢這才發現站在敬長身後的少福晉。「」咳咳,他咳了兩聲,眼角瞄敬長,嘴裡問馥容:「少福晉,您這是……」
「少福晉來見爺,你小子還不快出來?愣在裡頭算什麼事?」
「噢,是是。」敬賢向來聽敬長的,於是趕緊讓出來。
「少福晉,爺還在後堂歇息,今晨雞鳴才睡下的,您快進去吧!」敬長道。
主子的作息,他向來摸得比敬賢還清。
馥容點頭,跟敬長道謝:「謝謝你。」
敬長揮揮手,讓馥容快進去。
待馥容進屋,敬長便將書房的門關上了。
她走進內堂,終於見到臥在軟榻上的兆臣。
他合著眼,髮辮鬆開,英俊的臉孔有絲疲憊,看起來睡得正沉。
馥容走到軟榻邊,蹲下身子,怔怔地凝望她夫君睡著時,平靜俊美的臉……
「敬賢嗎?」他忽然出聲。
馥容嚇了一跳,以為他已發現自己。
「給我倒懷茶來。」他又道。
她這時才看見,他雙眼仍閉著。
原以為他睡得沉,沒想他是這麼警醒的人,她才剛靠近身邊他已經覺醒。
她不作聲,將手裡的畫暫且擱在榻邊,悄悄站起回到前堂,一開門,見敬賢已端一杯新茶候在屋外。
敬長知道主子的習性,每日爺一早醒來開口就會問茶,因此剛才馥容一進屋,他便吩咐敬賢沖茶伺候。
馥容自敬賢手中取過茶碗,輕聲道謝,才轉身走回後堂。
兆臣臥在榻上仍閉著眼,聽見腳步聲,知道人已回來,便將手抬起。
他接過,啜口茶,然後睜眼——
「你為何在這裡?」他問。
也許因為剛醒過來,因此聲調粗嚕。
她跪在軟榻邊,凝著眸子迎視他的面無表情。
「我,我有話想對你說。」揣著心,她緊張地回答。
他注視她的小臉,眼底已不見那日的狂暴,只有冷淡。「我很忙,這幾日都沒空聽你說話。」他坐起,準備下榻。
「我知道你忙,但是只要聽我說幾句話,」匆匆拿起畫,她隨他站起,「不,只要一句話就行,我,我是帶著畫來給你的。」仰望著他,她把心裡已百折千轉的話濃縮成一句,緊著心對他說。
「畫?」他凝眸盯住她,眼色很沉。
「對,前日你想看的畫,我帶來了。」她趕緊把手上的畫捧到他面前。
「不需要了。」他卻冷淡地道。
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他轉身便往前堂走。
他走得絕然,馥容愣了半晌,才回神追到前堂。「為什麼?你不是想看畫嗎?我——」
「不必了!」他冷著臉,寒聲說:「現在我已經沒興趣。」
她屏息,他的臉色讓她揪緊的心更慌張。
「可前日你不是想看嗎?我特地把畫帶來,就是為了讓你看的。」她急切地說。
他忽然回身,把馥容嚇了一跳,還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特地把畫送來,就為了讓我看你給其他男子的模樣?」他嘲弄。
「什麼?」她睜大水眸疑惑地凝望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懂?」盯住她因為疑惑而閃動的眸子,他沉定的眼珠冷。「不必裝模作樣了,把畫拿走,我不想看。」
他的聲調很冷靜,甚至因為太冷靜,而顯得無情。
馥容僵在書案前。
裝模作樣?他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誠心的,誠心誠意,特地把畫送來給你的。」以為他誤會她送畫來的心意,於是殷切地對他傾訴。
並且,還必須故意忽略他眸中的冷色,雖然那冷漠的寒光明明擰痛她的心。
「出去,我沒空跟你多說。」他俊顏沒有表情。
馥容沒想到他會拒絕,前日他明明是那麼想看這幅畫,她不明白為什麼,幾夜之間,他的態度就轉變了。
「那麼,我把畫留在這裡,」她放棄了,落寞地說:「你想看的時候再看好了。」她認為他在跟自己賭氣,但她發誓不再與他賭氣,於是決心將畫留在他的書案上,如果他想看,就能立刻看見。
「把畫拿走。」他聲調變得準確冷厲,眼色陰攝。
只消抬眸看一眼那雙冰冷的銳眸,馥容的心就往下沉……
但是她沒有聽從他的話,咬著唇,她轉身往書房外走——
「我叫你把畫拿走!」他的臉色變了。
兆臣怒不可抑!
早在她全然不顧傷到自己,一心只想保護那幅畫時,他想證實畫中人的執著,已經被憤怒與嫉意取代!
倘若只是一隻畫眉鳥,何須冒著被炭盆灼傷的危險,又何須那麼急切的將手伸進炭盆裡搶畫?可見那幅畫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見那人在她心中的多珍貴!
馥容腳步僵住。
她的肩縮緊,心揪作一團,因為他的語調是如此嚴厲且不留情。
就在馥容愣住當下,兆臣忽然抓起那幅畫,如拋廢物般,無情地扔向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