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輝坐在角落裡喝著咖啡,慢條斯理的回道:「只是想找你出來聊聊。」
「我三天兩頭的往你那裡跑,還聊不夠嗎?」至剛抬起眉毛反問。
秉輝笑了笑,淡然的回道:「那不一樣,我想和你談的,是我們哥兒們之間的真心話。」
至剛嘻笑的望著他,「你不是在暗示我,我到你那裡去時你都在說假話吧?」
秉輝神情嚴肅的回望他,「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來看你嘻皮笑臉的。」
至剛收斂起玩笑的神態,顯得有些困惑的問道:「有什麼事需要這麼鄭重其事的找我出來談?」
秉輝深沉的凝望著至剛片刻,才緩緩的開口道:「告訴我,你心裡是不是還愛著蘭芝?」
至剛勃然變色的怒叱道:「你在說什麼瘋話?都一把年紀了,還在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飛醋嗎?」
秉輝語氣沉穩的回道:「你不用這麼生氣,我的目的不在吃醋,你大可以誠實的回答我的問題。」
至剛怒氣未消的道:「你希望我怎麼回答?說我對蘭芝仍一往情深?說我仍想和她重續舊情?」
「有何不可?」秉輝平靜的接口:「我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對蘭芝仍有情意的話,我並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至剛眼神銳利的瞪著他,好像在瞪著一個精神失常的危險人物一樣。
「你不會是在說真的吧?」他無法置信的問。
「我說的全是真的,沒有半句假話。」秉輝堅定的回道。
至剛眼裡冒著怒火,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對秉輝道:
「如果你說的全是真話,那麼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你不但侮唇了我的人格,對你的妻子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褻瀆。」
雖然被至剛這麼激動的罵著,秉輝卻絲毫不以為意,仍維持著原有的冷靜。
「我不怪你會這麼生氣,換成是我,當然也會懷疑這是一種試探。」
至剛斷然回道:「我不管你是真心的還是在試探,我都不想再聽你繼續說下去,如果你沒別的事的話,我很忙,沒時間陪你在這裡說這些無聊的事。」
為了怕至剛會拂袖而去,秉輝只好當機立斷的說出他一直隱瞞的秘密,「也許我應該告訴你,我就快要死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至剛瞇起眼睛。
「我沒有開玩笑。」秉輝淡然回道:「是癌症。」
「你怎麼知道?」至剛仍然不肯相信。
「上次住院檢查就是這個緣故,我不想讓蘭芝擔心,騙她說是一般的健康檢查。」
「你還騙她說檢查的結果只是血壓偏高?」至剛總算有些明白。
秉輝點點頭,繼續說道:「死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可怕,我只是放心不下蘭芝,長期以來她一直以照顧我為生活重心,如果我死了,她絕對會頓失依據,所以你一定要多關心她。」
聽秉輝像在交代後事似的說著,至剛的心情不禁沉重起來。
「不用你說我也會關心她的,只是你也未免想大多了吧?感情的事哪能隨意編排。」
「難道你對蘭芝真的已經不再有任何感情嗎?」秉輝不信的問。
至剛神情困擾的沉默著,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秉輝又道:「如果你對蘭芝真的已經完全死心的話,你就不會在分開了這麼多年之後,又來找我們吧?」
至剛語氣乾澀的應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生活得好不好?」
秉輝一針見血的道:「你不必自欺欺人了,我不會忽略你看蘭芝的眼神,就像當初愛上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又怎麼樣?」至剛眼神黯淡的垂視著桌面。「當初她選擇的人是你,我不過是一個情場敗將。」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嗎?」秉輝凝望著他問。
「什麼真相?」至剛不解的反問。
「蘭芝離開你的那天,是我去接她的,因為回程的路上發生車禍,她才因此嫁給我。」
「你是說……」至剛震驚得目瞪口呆。
「她沒有背叛你,當初她原本只是想回家解決婚約的事,我答應她要成全你們,天有不測風雲,誰也料想不到一場車禍竟會改變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至剛沉痛的問著。
五年前他不顧一切的來找他們的時候,原有一絲懷疑,蘭芝卻騙他說秉輝的車禍是發生在他們結婚的幾年後,想不到……那麼……
「告訴我,告訴我,悅紅真的是你的親生女兒嗎?」一想到這極有可能的結果,他的心迫切得被揪成一團。
秉輝沉默了良久,才慎謹的開口道:「我不能告訴你什麼,你自己去問蘭芝吧!可是你千萬不能把我的病情說出來,否則蘭芝會受不了的。」
「就算是癌症,也並非不能醫治,你得的是什麼癌?」至剛關切的詢問。
「腎臟癌,屬於末期了。」秉輝一副泰然處之的神情。
「你為什麼這麼大意,怎麼會拖到末期才去檢查。」至剛忍不住的責備著。
秉輝自嘲的回道:「我這具破爛的臭皮囊,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這是在自暴自棄!」至剛生氣的罵道,隨即又關心起他的病情來,「就算是末期,也應該採取一些治療的措施吧?」
「治療不過是延長痛苦而已,還不如設法減輕痛苦。」
「可是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癌症末期的病人。」至剛仍然很難相信的說道。
秉輝笑了笑,平淡的說道:「癌症就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平常誰也料想不到,一旦爆發就難以收拾了。」
「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完全放棄希望吧?不如試試中藥,聽說有些藥方還滿有效的。」
「算了吧!這輩子我也活夠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場車禍,你和蘭芝也不會分開,我虧欠你們的太多了。」秉輝充滿感慨的說著。
至剛歎了一口氣,無奈的回道:「只能就是造化弄人吧!」
「悅紅,朱先生來了。」美蓮進來通知她,眼裡有著促狹的神情。
「知道了。」悅紅微窘的應道。
當她從她的工作間走出來的時候,朱利文正坐在待客的沙發裡,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他難道不知道有多少雙女人的眼睛在對他評頭論足?
「我有答應要和你去喝咖啡嗎?」她調侃的問他。
「你沒有答應嗎?」他抬著眉毛,一副裝憨的表情。
「是你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
「反正我已經來了。」他聳了一下肩,理所當然的道:「你不會這麼不近人情吧?」
「是不會,但我希望下不為例。」她約法三章的道。
「好吧!」他有點勉強的答應。
悅紅和他離開公司,坐上他的車,車上放著鋼琴演奏曲,如行雲流水般的輕柔曲調,使她逐漸放鬆心情。
他沒有說話,專注的開著車,她倒很喜歡這種寧靜的感覺,不會因為沉默而感到不自在,而他似乎也沒有刻意找話題和她交談的意思,只偶爾傳給她一個會心的眼神和微笑,一直到他們進入那家裝潢雅致的咖啡廳。
「你要不要試試他們的特製咖啡?」朱利文建議她道。
「好吧!」
「來兩杯特製咖啡,另外準備一些小西點。」朱利文吩咐完侍者後,這才用一種充滿興致的眼神凝望著悅紅。
悅紅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微嘟著嘴道:
「你知不知道這樣一直盯著一位女士瞧,是很不禮貌的一種行為?」
「對不起,我只是想好好的欣賞你罷了。」
「我又不是什麼藝術品,值得人家這樣緊盯著不放。」悅紅啼笑皆非的道。
「女人本來就是上帝的傑作,只是有的是完美的藝術,有的是普通的作品而已。」朱利文評論的道。
悅紅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的接口道:「還有一種是有缺陷的失敗作品。」
朱利文帶著深意的回道:「如果能將缺陷轉變成為優點,反而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悅紅避開他的眼神,對著剛送來的咖啡嗅了一下,稱讚道:
「真的好香,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多喝幾家就知道了。」
悅紅忍不住笑著問道:「帶女朋友出來喝咖啡嗎?」
朱利文無奈的反問:「我看起來很像花花公子嗎?」
悅紅抿著嘴回道:「你有當花花公子的條件。」
「這算什麼回答?」朱利文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想當一個純情的男人真的有這麼難嗎?」
悅紅婉轉應道:「這是一個充滿速食文化的時代。」
朱利文突然舉起三根手指做童軍宣誓狀,以正經嚴肅的語氣道:
「我發誓除了初戀以外,再也沒和女人約會過。」
「誰要你發誓來著?你純不純情又關我什麼事?」悅紅窘迫的說著,趕緊瞄了四週一眼,怕被旁人看笑話。
朱利文用溫柔的眼神望著她,誠懇的對她道:「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去追求過一個女人,包括我的初戀情人在內。」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我……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悅紅簡直心慌意亂到極點。
她想不到他會用這麼直截了當的方式表達他的心意,這樣赤裸裸的將一顆心呈現在她面前,使她完全無法逃避。
「你只要答應我,給我機會,我願意接受你的任何考驗,也願意向你證明一切。」
他那熾熱的眼光燒燙著她的心,使她的感情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劇烈起伏,面對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的追求,她怎能再無動於衷?
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心牆正在瓦解,她不禁起了一陣強烈的恐慌,她有什麼資格接受他的追求?他所看見的不是她虛假的一面,一旦面對真實的她,他還能如此坦然嗎?
「我……我暫時還不想談感情的事。」她又搬出那老套的說辭來搪塞,語氣卻僵硬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哪個女人不想真正的去體驗愛情的甜蜜?而愛情對一個有缺陷的人來說,永遠只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明知道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就算得到了也可能得而復失,她又何必讓自己去經歷那種痛苦?
然而朱利文卻絲毫不氣餒,語氣依舊堅定的說道:
「只要你不拒絕我,我會給你時間的。」
天啊!她怎麼拒絕得了他?他大概就是那個她生命中注定的冤家吧?
「明天中午我接你去吃飯。」送她到家的時候,他不忘提醒她。
悅紅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剛要開口,朱利文立刻又踩住話題,「這是你答應的,不能反悔。」
「再見!」她加重語氣對他道,打開車門跨下車。
「晚安。」他溫柔的回道。
望著他的車消失在夜色裡,悅紅的心裡有著恍惚不真實的感覺,這會不會只是一場夢境?像他這樣的白馬王子,也只會在夢境裡出現吧?
悅紅才回房間一會兒,正準備開始卸妝的時候,母親打開她的房門走進來。
「回來了。」
「嗯。」悅紅在鏡裡與母親對望了一眼,嘴角仍掩不住流露出幾許甜蜜的笑意。
「今天怎麼比較晚?」蘭芝並沒有忽略女兒顯得特別光輝的臉龐。
「和一個朋友去喝咖啡。」悅紅故意用特別平淡的語氣說道。
「哦。」蘭芝知趣的沒有追問,她知道女兒並不想告訴她。
雖然她關心悅紅的感情生活,也知道女兒因為天生的缺陷而自卑,但她仍希望會有一個男人懂得欣賞悅紅的本質,真心真意的去愛護她,願意和她共度一生。
「爸睡了嗎?」悅紅隨口問著,也是有意轉移話題。
「沒有,還在書房裡看書。」
「應該叫爸早點睡的,他最近的身體狀況好像不太好。」
「是啊!你爸有時候還真像個孩子一樣,連照目自己的基本能力也沒有。」蘭芝笑著道。
悅紅瞭解的說道:「那是因為他很幸福啊!有媽這麼關心他、照顧他,我常覺得你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能這麼長期無怨無悔的去照顧一個癱瘓的男人。」
蘭芝淡然回道:「那有什麼?我不過是在盡我的本分而已。」
「換成別的女人,有幾個能守住本分?怕不早就紅杏出牆了。」
「我要去趕你爸上床了,你也早點休息吧!」蘭芝中止談話的走出女兒房間。
悅紅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端凝良久,歎口氣,才慢條斯理的動手卸妝。
自從她學會用彩妝掩飾自己後,她就經常有不願面對真實自我的矛盾心情,然而就像變成公主的灰姑娘,時間一到,仍得回到殘酷的現實,就算她的王子捧著玻璃鞋找到她,一見到她的真面目,也會嚇得落荒而逃吧?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嘲弄的苦笑,濃妝褪去,半邊臉頰的血紅胎記就像戴著一個鬼面具般,在深夜裡顯得特別猙獰,有哪個男人忍受得了這種驚嚇?午夜夢迴時大概會以為自己正在作噩夢吧?
朱利文……你這個倒楣的男人,為什麼偏偏要看上我呢?悅紅在心裡苦澀萬分的想著。
也許她該事先警告他,讓他有後悔的餘地,大概就會識趣的打退堂鼓吧?或者明天乾脆就用她這張臉去嚇他?她的心裡浮起這個惡作劇的念頭,想像著當他看見她這張鬼臉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吧?可是她卻一絲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