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阿郎家吃飯,他趁著齊瓦不在場時,問了她這個問題,結果,他的話一直縈繞在她腦海。
「齊瓦雖然有點呆,整他也滿好玩的,但他的自尊心很強,不要等他昭告天下後才被倒打一槍,成為笑柄,結果會很難收拾的。」
阿郎的警告讓她的心裡打了一個突,擔心自己沒處理好,齊瓦真的會一走了之,放她孤單一人。
她不是不曾想過要告訴他真相,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何時開口?尤其是拖得越久後,她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她要怎麼去告訴一直確信她是男人的齊瓦說「嘿,你搞錯了,其實我是女人!」呢?
他說過他不在乎她是男是女,更說過希望她是個女人,如果她在那個當下就坦承她是女的,也許結果會皆大歡喜,但她沒有。
她那時存有惡作劇的念頭,想等他自己發現,再取笑他的反應。
也許在那個時候,她還沒發現他在自己心裡已佔了很大的份量,不在乎是否會失去他。
但,現在不一樣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溫柔、他的真心關懷、他的胡言亂語、他的真誠對待。有他在背後支撐,她不再在意父親的冷淡對待和母親的小心翼翼,因為有他。
她無法想像失去他的日子要怎麼過?
回到原本行屍走肉的生活嗎?
光想就讓她打冷顫。
她不要!她不要失去他!
「……喂……喲喝……回魂啦!」已經在一旁看了好幾分鐘的齊瓦,伸手在丁若男面前又揮又叫的,但想得出神的他完全沒反應。
丁若男難得的脫序演出,讓齊瓦覺得非常有趣,因此抱起纏在腳邊又叫又跳的「點點」,找了張椅子坐下,欣賞起他美麗的容顏。
他知道用美麗形容一個男人很怪異,但在他眼中的丁若男真的很美,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還美,甚至比他妹妹丁茤萸還美。
丁若男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優雅的氣質,嫻靜的神情像是靜立在池中的蓮般,清雅迷人,讓人不敢褻玩。
有丁若男在身邊,他的心就一片寧靜。
至今,他仍不敢相信自己正跟丁若男交往,因為跟丁若男比起來,他覺得自己粗魯無文,像個大老粗。
他很清楚在外人的眼中,丁若男跟他就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他就是要丁若男!
丁若男是他的!
「咦?齊瓦?你什麼時候來的?」終於回神的丁若男,終於發現齊瓦的存在。
「我來好一陣子了。」齊瓦站起來,將「點點」放在地上,快步走到他身旁,俯下身,溫柔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你在想什麼?怎麼想得這麼出神?」
「我……呃……我……」要不要現在吐實呢?丁若男陷入兩難。
說出來她會心情輕鬆,不再被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搞得七上八下;但,萬一他覺得受愚弄,整個人氣起來,一走了之呢?
……不!她不能失去他!
她不能冒險!
「怎麼啦?什麼事情困擾你?」
「你怎麼知道有事困擾我?」她什麼都沒說,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你的眉頭皺得好緊,看起來很不快樂。」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丁若男身上,怎麼會看不出來呢?「來,告訴我,什麼事情困擾你?讓我幫你想想辦法。別看我外表粗枝大葉,我的腦袋還不錯喔!」
「我……呃……我在擔心基金會的資金問題。」她隨便找了一件事情搪塞。
雖然資金問題也是她的困擾之一,但這不是太大的問題,她有能力解決。相較之下,要如何跟他坦承事實就顯得困難許多了。
「糟糕……」他一臉沮喪。「錢的方面,我就幫不上忙了。」為了山上那棟「狗窩」,他跟銀行借了不少錢呢。
其實要還房貸不難,只要接幾件大案子就有了,事實上找他洽談的人也不少,價錢更是讓人聽了會流口水的,但全被他拒絕了。
大案子的風險高也就算了,問題是,一件任務起碼要出門好幾個月耶!他捨不得離開他家的狗寶貝,現在又多了一個丁若男。
幾個月見不到丁若男,他一定會發瘋的。
所以啦,他寧可多接幾個小案子,起碼時間上好安排,可以想見丁若男時就來看他,畢竟愛情比事業重要嘛!
「問題不大,我可以解決。」她趕緊把話題結束,免得被他看出端倪。
「那就好。」齊瓦相信他的能力,既然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對了,你今有事要忙嗎?還是可以跟我出去蹓躂?」
「幹麼?又要我去幫你家的狗洗澡?」她忍不住提起上次的事調侃他。
「不是啦,我想帶你出去野餐。」
「去哪裡?」問的同時,她已經站起來了。
「秘密!」他笑得一臉神秘。
「那就走吧。」雖然她最近蹺班的頻率高得離譜,但基金會仍然照常運作,沒有一件事情因她的怠工而被延誤。
跟她以前的工作量相比,基金會的工作量根本不到十分之一,她不但可以將所有的工作進度都超前完成,還充分授權給底下的員工,所以就算一個星期不進辦公室都沒問題。
只能說,她在基金會工作是大材小用,完全埋沒了她的才能。
「『點點』,來,抱抱。」齊瓦彎腰抱起小傢伙,跟在丁若男身後,等他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耐性十足。
「走吧。」確認都沒有事情遺漏後,她才關燈,關門。
「我做了好吃的三明治還有沙拉,不比嫂子做的差喔!」齊瓦一手抱狗,一手牽著心愛人兒的手,不顧員工的目光,大步往外走。
「你的手藝是不錯啦,但是比起嫂子來,還差得遠呢!」她臉上的笑容淺淺的,現在的她已慢慢習慣跟他之間的親暱互動,不再畏頭畏尾的了。
「欸,你敢瞧不起我的廚藝?看我饒不饒你!」齊瓦用力將他扯進懷裡,粗糙的臉摩上他嬌嫩的粉頰。
「呵呵……不要啦,好癢……呵……」在他懷裡東躲西藏,認識他後經常出現的笑聲響徹接待區,讓沒聽過她笑聲的員工驚訝連連。
原來執行長也有這麼輕鬆親人的一面,不再是一貫的冷淡面容,看起來親切多了。
「……若男?!你這是?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一個暴怒的聲音震破原本輕鬆歡悅的氣氛。
原本在一旁偷摸魚的員工們見狀,一溜煙全部溜走,現場只剩下三人和不得不留在位子上的櫃檯助理,苦著臉當觀眾。
「……爸。」丁若男的臉頓時失去光采,迅速拉開跟齊瓦的距離,僵硬著身子打招呼。
只要面對父親,她又會被打回原形。
「我上星期來突擊檢查,你蹺班不在,今天竟然又想蹺班,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丁榮石宏亮的聲音響透整層樓。
聞言,丁若男的俏臉更加晦暗無光。
齊瓦看了很心疼,不顧他的掙扎,伸手將他護在懷裡。
「點點」也像是感受到她的挫敗,伸出舌頭安慰地舔著她的臉。
「這位老伯,你說這話很不公道。」若男雖然有幾次蹺班跟他出去,但卻從沒有耽誤過公事。「若男是你的孩子,他的責任感有多重,你還會不清楚嗎?」
「你是誰?」丁榮石大聲質問。
「我是他的男朋友!」齊瓦同樣大聲地宣佈,氣勢上完全壓過對方。
「他知道了?!」丁榮石沒頭沒尾地看向女兒問道,臉上閃過好幾種表情,有驚惶、有掙扎,還有解脫,看起來非常怪異。
「他不知道。」在場沒人知道丁榮石在問什麼,但當了他二十幾年的假兒子,丁若男怎麼會不清楚他在擔心什麼。
父親對外都聲稱她是他的兒子,他只在乎他以前所說的謊言被拆穿。
丁榮石的臉上並沒有鬆口氣的表情,他嚴肅地觀察齊了瓦好幾秒鐘,緊接著下起逐客令。「你走吧,不要再來纏她!」這個男人看起來粗手粗腳的,壓根兒配不上若男,她需要一個能好好愛護她的男人。
「爸?!」她又驚又慌,還帶著以前不曾有過的怒意。
他怎麼可以妨礙她的交友自由?
他怎麼可以趕走齊瓦?
他怎麼可以繼續干涉她的生活?
他怎麼可以……
她心中的怒氣突然沒了,因為父親會如此專制,都是她的縱容和允許。
如果她跟茤萸一樣反抗父親的權威,也許避免不了衝突場面,但起碼可以擁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是她的懦弱妥協造成了今天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沒關係,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齊瓦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堅定地說出他不變的誓言。
「齊瓦……」丁若男的心中湧現欽佩和羨慕,齊瓦是第一個在氣勢上壓過父親,並且不畏懼跟父親正面衝突的人,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他強壯的臂膀,想要藉此汲取他身上的能量,培養出足夠的勇氣對抗父親的專制,她不想再聽任父親無理的擺佈了。
「我不允許你跟他在一起!」眼見女兒不顧他的反對,依然投入「敵方」的懷抱,丁榮石氣得哇哇大叫。「反了……反了……」
茤萸不聽話也就算了,現在連若男都開始反抗他,真是反了!
「老伯,再見,我跟若男要出去郊遊野餐。」齊瓦不怕死地繼續捋虎鬚。「如果你不放心,那就請你留下來辦公吧,反正你現在已經交棒了,閒閒沒事做,如果不讓腦子偶爾動一動,小心老年癡呆找上門。」
「你、你說什麼?!」丁榮石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在氣惱的同時,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對這個臭小子的激賞。
打他以慓悍的性格創下「丁固建設」以來,哪個人看到他不是老鼠見到貓的畏懼模樣?只有這個小子敢對他大小聲。
「掰啦∼∼」齊瓦攬著丁若男,抱著一路吼叫助威的「點點」,搭著電梯下樓去,不理會背後正在練肺活量的未來丈人。
★★★
晴空萬里,是郊遊的好日子。
群山環繞,綠草如茵,不但處處是美景,還有幾棵大樹的濃密樹蔭遮陽,最重要的是沒有觀光客打擾,絕對是郊遊的好地點。
這片草地是在離齊瓦家不遠的山坡上,算是他家的後花園。
清風徐拂,送來幾許涼意,十幾隻狗在草地上又跑又跳,玩得不亦樂乎。只可惜,它們的主人無法放鬆心情享受眼前的美好。
「你只吃一個三明治,太不捧場了吧?」右手撐著下巴,半躺在草地上,慢慢消化肚子裡的五、六個三明治。
「很好吃,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懶懶地靠著樹幹坐在草地上,丁若男整個人悶悶的,看起來很沒有精神。
「還在想你爸爸的話?」齊瓦爬起來坐到他身旁,攬著他的肩。「有些人天生就不會說話,你爸爸也許就是這種人。他應該是沒惡意的,只是說出來的話比較傷人。」
「我父親是個很固執的人,也不會拐彎抹角,他說出來的話肯定就是他心裡所想的。」她的臉蒙上一層濃濃的哀傷。「從我出生起,他就對我很失望。」
「從你出生?!」齊瓦怪叫出聲。「你老爸也太誇張了吧?」
「……因為我不是他要的兒子。」她乘機說出自己的真實性別。
「不是他要的兒子?那他到底要什麼樣的兒子?」齊瓦沒聽懂丁若男話裡的意思,誤以為丁榮石不滿意孩子的表現,因此替丁若男打抱不平。「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你』這個兒子有什麼不好?長得帥,能力又強,還很聽話,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因為……我不是真兒子,我是他創造出來的假兒子。」她擔心又不安地看著他的反應。
終於說出壓在她心頭已久的秘密,她在心情放鬆的同時,也湧上了忐忑和不安。
「真兒子?假兒子?」齊瓦總算聽出一點端倪了,遲疑地看著丁若男問道:「……你是說……你……你是……」
「我是女的。」丁若男索性將話說得更明白了。
「嗄?!」他的嘴巴大張,下巴差點脫臼,合不起來。「你說……你……你是……」
「我是女人。」她又強調一次。
「你……我……天啊……我真是一個大笨蛋!」他雖然驚訝,卻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畢竟他也有好幾次都覺得她很像女人。
怪只怪自己被先入為主的想法給蒙蔽了,堅信她是男人,才會看不出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想起前幾天她跟阿郎初見面,他再三堅持她是男人時,阿郎那曖昧又好笑的眼神,更是讓他懊惱地猛拍自己的頭頂。
「阿郎早就看出你的性別了,我卻還堅持你是男的,啊∼∼我會被他當成笑柄笑上好久,一定會被他糗死的!難怪他那時會說什麼最後會被取笑的人不是他!唉……」只能怪自己太執著了,一但認定了,就義無反顧。
「你……生氣嗎?」她擔憂地看著他忽而皺眉、忽而抱頭哀嚎的身影。
「生氣?才不咧!我高興死了!」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拉起她用力抱緊,轉圈圈。「哇∼∼你是女的,太好了!哈哈……」
「喂,別轉……我頭暈……」他毫不掩飾的開心,也感染了她。
「嘿嘿……哈哈……喲……」他不再轉圈圈,但還是將她抱得死緊,臉上掛著開心的傻笑。
「你不是說不在乎我的性別嗎?可是我發覺你好像比較希望我是女的耶!」放下心的同時,她不忘調侃他。
「那是當然的啊!」他老實承認。「我以前又沒跟男人交往過,不知道要怎麼做那檔子事,前一陣子我還打算去買些同性戀的書回來研究呢!」
「你……」她又羞又窘地推開他,滿臉通紅地低斥。「色狼!」
想不到他的腦子裡竟然都在想這些下流事情!哼,男人都是色狼!
「我才不是色狼,我是為你著想耶!我聽說男男的受方很痛苦,如果沒有處理好,很有可能會受傷的,為了不讓你受傷,我只好多做研究啦!」他振振有詞地說。「不過還好,你是女的,我就不用再擔心了。」
「你還說!」她嬌嗔,給了他一個白眼。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聽你說。」他拉著她坐回原位。「你爸為什麼把你當兒子養?他腦子有病嗎?」
「因為他太想要兒子,但我媽連生了三個女兒後就不再受孕了,所以他只好對外謊稱我是兒子。」
「太離譜了!你家的親戚朋友不會不知道你的真實性別吧?況且戶政事務所也有登記啊!」現在還有人妄想一手遮天?太扯了吧!
「我爸當年覺得生女兒很丟臉,所以我們姊妹滿月時都沒有請喝滿月酒,親戚朋友之間也沒有什麼往來,知道我們真實性別的人少之又少。」她娓娓道來自己成為假男人的經過。
「後來一上小學,我就被送到國外的住宿學校,斷絕了我跟台灣的關係,也讓那些對我有印象的人淡忘我。等到我二十年後回國,除了家人以外,還有誰會記得我的真實性別?」她露出無奈的苦笑。
「這……這太誇張了吧……」
「我父親對外一律宣稱我是他兒子,我的言行舉止又完全像個男人,所以外界頂多只是認為我脂粉氣過重,倒是沒人懷疑過我的性別,我就這麼一直扮演假兒子的角色,直到現在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