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門房大叔,我是乞丐,會弄髒你家主人的門,你快把我攆出去,用力一點也沒關係,快一點就奸!」
看見門房,毛頵兒立刻哇哇求救,可門房就像是沒聽見任何聲音似的,依舊垂首安靜的看著自己的鞋子,像是在找螞蟻,急壞的毛頵兒只好使出殺手鑭——
「好啦,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其實我長這麼大,一個大字也不認識,那封信裡寫什麼我根本不曉得,所以你們別怕我會說出去,更用不著抓我嘛,我很髒很臭而且很帶衰,抓了我你們會倒楣的……」
話還沒說完,身後便傳來砰地一聲關門聲,眼看映入眼簾的廳堂樓閣較外頭更是華麗閃亮,毛頵兒卻已無先前的欣賞心情,只見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湛藍天空咆哮大吼——
「爹爹你混蛋!你究竟有沒有在保佑頵兒啊?!」
無視於毛頵兒的怒吼,楊釗拎著她快步跟在褚恨天的身後。「爺,該如何處置這娃兒?」
「安置在東苑的皎月樓裡,沒我的准許,不許她踏出東苑一步。」褚恨天朝書房的方向快步走去,頭也沒回。
這封信函他盼了許久,如今終於到手,有太多事要做,時間緊迫,耽擱不得。
「是。」楊釗領命,立即提氣拔身,拎著毛頵兒就往東苑飛躍而去,而楊釗此舉自然再度引起毛頵兒的尖叫。
「哇——有腳幹麼不用走的?飛這麼高,一不小心會摔死人的!大叔你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啊,我保證乖乖跟你定,用跑的也行,不要飛了……大叔你有沒有在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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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風靜燈滅,一抹矮小的黑影偷偷摸摸的自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接著左右張望了下,確定四周沒人,才又壓著身子快速前進。
「可惡,這房子到底多大啊?一面牆後又是一個小苑,一個曲廊過去又是一個空樓高閣,大路小路全繞來繞去的,活像迷宮似的,哪裡才是外牆哪?」
望著眼前婉蜒曲折的遊廊和方向不一的石徑小道,矮小黑影,也就是今日被人擄來的毛頵兒,終於忍不住開口抱怨。
她原本以為只要不斷爬牆就可以溜到外頭,可卻沒料到這大得像座皇宮似的府邸根本是個迷宮,大路小徑錯綜複雜得很,牆多到爬不完。
算了算,在迷路的這半個時辰裡,她總共爬了六棵樹,翻了五面牆,可始終找不著外牆。更慘的是,如今她所在的地方除了遠方有一盞燈火照明外,其他地方可說是一片黑暗。
「這麼有錢,做啥不點燈?把房子弄得這麼烏漆抹黑,不曉得鬼怪最喜歡這樣嗎?」雙手緊緊環著自己,毛頵兒心慌慌的猛往四周瞧,就怕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沒。
「當初真不該幫大叔送那封信的,管他什麼死人眼、罪惡感,大不了作幾天噩夢,總好過被人擄來囚禁,雖然有飯可吃,可天曉得未來是生是死?而且那個全身穿得黑沉沉的男人,說話冷冰冰的,感覺起來沒什麼人性,搞不好哪天會把我殺了也說不準,所以還是趁早逃,否則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毛頵兒低聲碎念,一邊輕輕撥開擋路的垂柳。
因為怕會見到不乾淨的東西,她不再選擇闐黑小徑走,而是偎著稀微的燈光,沿著映著點點月光的湖畔往前走去,可走著走著,心裡頭卻納悶起來。
前幾個苑樓,守備森嚴得嚇人,要不是她身子小,善用花草樹木作遮掩,早被人發現了。
可這個院落,一路走來別說巡守了,連半個人影都沒一個,空蕩蕩的,像是沒人住著,而且愈定愈空曠,完全沒有先前人工雕琢的假山假水,倒是天然綠林愈來愈多。
嘩啦!
前方突然傳來陣陣可疑水聲,像是有水潑灑下來似的,毛頵兒聞聲,立即屏氣凝神,壓低身子躲到葫蘆竹後頭,然後悄悄的自竹間的細縫往外瞧去,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這一瞧,簡直讓她傻眼了!
月光下,一道涓細瀑布自巖問淌下,片片水花恍若晶瑩絢麗的珍珠衫,一件件落入樹林中央的池子內。水花落鏡,珍珠四散,當下猶如琴聲般美妙的叮噹聲響遍林間。
此時,夜風拂過,池面水氣或凝或散,裊裊煙霧悠揚在曳竹波月之間,纏纏繞繞,勾繞出一旋又一旋的霧白,映著月色,朦朧似幻,彷彿人間仙境。
咕嚕!
突然又是一陣水聲,正當毛頵兒疑惑這水聲跟之前似乎不太一樣時,水池中央竟無預警的浮出一具未著寸縷、精實修長的男性裸背。
藉著月光,男子身上的每一絲線條都被照耀得清清楚楚,不管上面,還是下面……正當毛頵兒羞得不曉得是該用手遮眼,還是該轉身逃跑時,男子修長的胴體微微一動,作勢就要轉身,毛頵兒見狀不由得驚呼出聲,連忙將眼合上。
「誰!」褚恨天敏銳的察覺到竹間有人,於是立即捻起漂浮在水面的翠綠竹葉,施力往聲源方向鏢射而去。
「啊——」黑暗中,毛頵兒只感覺到一股辣疼自左腕炸開,接著整只左手便失去所有力氣。
少了左手的支撐,跪趴的身體像是少了一個車輪的馬車,立刻失衡往一旁倒下並開始滾落,毛頵兒心一緊,連忙用右手捉住一旁的竹竿想穩住自己,可仍舊擋不住滾落的命運,朝斜坡滾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中,她只聽蕭蕭風聲吹過,接著便是一聲嘩啦的落水聲……
誰落水了?
才這麼想著,水便鈕預警的嗆入鼻間,瞬間奪去她所有的呼吸!純屬本能的,她立刻揮舞四肢想逃離這份窒息。
「咳咳!」攀住水邊的一塊青石,她咳出一口又一口的水,卻咳不出鼻喉間那股嗆疼,本想用手拍胸,卻發現力不從心,毛頵兒睜開暈眩的眼察看,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腕正汩汩冒著鮮血。
「是你。」
聞聲,毛頵兒看到先前未著寸縷的男人已穿好衣裳站在池邊,並背對著自己。
男人的身形精實修長,立在裊裊煙霧間,魅夜色的衣袂隨風飄擺,真有道骨仙風的味道,差就差在他週身的氣息太過冷凜,地上還拖著一道長長的影子。
是仙倒還好,是人可就糟了,而且最糟的是他冰冷的氣息跟白日那個黑衣男人實在太相近,相近到她懷疑他也沒什麼人性。
「對對,就是我,我就是那個十年前死在這裡的女鬼,咳咳……今晚我出來只是透透氣,沒有要傷人的意思,你識相一點,就別煩我。」她嚇唬他,試試能不能將他嚇跑。
「撒謊!」褚恨天冷哼。
這娃兒真是睜眼說瞎話,要是她知曉他是誰,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看我也曉得我在撒謊?!你真是神了。」聽著他也是冷漠的語氣,她再度聯想起稍早彷彿能將人看透的黑衣男子。「你該不會是那個黑衣男人的師父吧?咳咳……」
椎心刺骨的疼痛,加上因泡在熱水裡加速失血的無力感,毛頵兒覺得自己難受得就要昏死過去。
褚恨天沈默。
「不說話……那肯定是八九不離十了……」神智逐漸渙散,隨著水面的顏色愈來愈紅,毛頵兒無力的趴在青石上,昏沉的重重喘息。「好吧,你猜對了,我的確不是女鬼,而是最近走霉運的毛頵兒,本想逃跑,沒想到卻把小命給丟了,這下也好,終於可以下去找我爹算帳去……」
氣若游絲的聲音緩緩的消失在水聲之中,撐不了這股難受,毛頵兒終於昏死過去,這時,始終背對她的褚恨天終於轉身。
卸除神秘的黑紗帽,月光緩緩灑下,一張偏冷但極為俊美的臉龐赫然呈現在綠竹之前。
冷玉般的肌膚,冷酷的唇、懸挺的鼻、凜然的眉,無一不是冷俊,然而這些五官再冷,卻冷不過那對深邃幽魅的紫眸裡散發出的溫度。
看著奄奄一息的毛頵兒,褚恨天久久不語,似在思量該怎麼處置她?
正當他心中委決不下時,清秀臉蛋上緊閉的眼角竟忽然進出兩顆淚珠,藉著月光的照耀,晶瑩淚珠荏弱的微微顫抖著,風一吹,便脆弱的跌落染血的池裡。
冷凜的眉頭微擰,心裡頭瞬間冒出一股無法解釋的情緒,還來不及釐清,身子便像是有自主意識般彎了下來,將奄奄一息的人兒抱在懷裡,然後往前走去。
雖然她送信有功,可事關重大,他不管她是否識宇,總之在沒確定她是否是奸細之前,看過信便要留下。
但即使如此,他從沒打算要殺她,只想將事情結束後再放她走,卻沒料到她膽子忒大,膽敢半夜偷溜,並誤打誤撞的逃到他居住的挹冷齋!
自食惡果,他本不想救,她卻無聲無息的落下眼淚。
昏死了還會哭,可見她心裡多委屈,而他,竟也同情了她的委屈,將她從水裡撈了出來。
「沒想到我也會同情,真是奇了。」月下,褚恨天自我解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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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費事喚來婢女,褚恨天逕自從房裡的藥櫥拿出兩個藥罐,與一捆收好的潔淨白布,準備替毛頵兒上藥。
他出手向來不留情,更何況是對入侵者!因此那一片竹葉看起來雖不起眼,可著實被他用了五成的內力彈出。
照他的經驗,被射中之人,不死也是少了半條命,她算是福大命大,只被射中了左手腕,雖然失血過多,可並無大礙,唯一的問題是,就算這傷好了,這隻手腕卻注定是要殘了。
「爹爹……」床上,毛頵兒忽然吐出微弱細小的夢囈,而她的聲音馬上引起褚恨天的注意。
抬眸,他屏氣緊緊鎖住那張蒼白的清秀小臉,確定那雙圓眸仍舊緊閉、沒有醒來的跡象後,他才鬆了口氣。想起自己臉上的一雙紫眸,他在心中猶豫著是否要回到水池邊拿回黑紗帽?
「爹爹,頵兒運氣真不好,一不小心就死了,只活了十六年,真是短!你安慰安慰頵兒吧……」床上,毛頵兒又吐出清淺微弱的夢囈,然而她的一雙圓眸仍舊緊閉,整個身子也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動也沒動。
褚恨天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那讓他適才有點緊張的毛頵兒,然後緩緩的勾起自嘲的笑弧。「原來是在作夢。」
呵,看來他果然是太依賴黑紗的遮掩了,如今躺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陷入昏迷的人,他竟然就緊張的想要回到黑紗下的世界?!真是懦弱得不像話。
夢裡,毛頵兒七手八腳的抱著爹爹,使出渾身解數的用力撒嬌,好彌補心中因為他們父女倆分離而產生的思念與難過,順便試試看能不能改變自家爹爹的臉色。
不是她在嫌棄,而是爹爹的臉色實在有夠難看,橫眉豎目、臉色發黑,完全是生氣的模樣,實在有夠嚇人,不過爹爹應該不是在氣她吧?畢竟她才剛死,又沒惹麻煩,沒道理對她生氣啊……應該吧?
「爹爹,其實死掉也不錯耶,身體輕飄飄的,好似就要飛起來,比活著的時候快活多……啊!好痛!爹爹你做啥踹頵兒左手!」
聞言,床畔正在為她上藥的褚恨天迅速的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仍是雙目緊閉,才鬆了口氣。然而此時他卻也注意到清秀小臉上的五官不但皺得像肉包子,還多了一層青白的顏色,似是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沉默了會兒,他才又繼續為她上藥,不過動作卻放輕許多。
上完藥,褚恨天手上動作沒有停歇,拿起一旁乾淨的白布,俐落的在纖細的手腕纏上一圈圈的白布,然而就在此時,床榻上的毛頵兒再度發出夢囈。
「噢!好痛,爹爹你又踹?很痛耶……好啊,要踹大家一起踹,誰怕誰,你這混蛋爹爹,頵兒早看你不順眼了。」
夢裡,毛頵兒與自家爹爹開始大打出手,兩人就像賭氣的幼童,又打又踹、又追又胞,父女「情深」的硬是要分個高下。可畢竟薑是老的辣,毛頵兒一時不察,中了暗招,被自家爹爹推入一個黑暗的地洞裡。
黑洞似是無垠無底,身子不斷往下墜落,毛頵兒忍不住發出一串尖叫等待墜地的疼痛,可是三秒後,當身子停止墜落,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時,她不禁疑惑的睜開眼。
包紮完傷口,褚恨天倒出一粒藥丸子,俯身正要將藥丸餵入她嘴裡,沒料到她卻突然睜開眼,冰冷的表情瞬間僵凝,大手一揮,抽起身子轉身就要離去。
「別想跑!」她氣急敗壞的想捉住那妄想逃跑的人影,然而身子卻奇異的不受控制,硬是慢了好幾拍,而且還軟趴趴的使不上力氣,讓她只捉到一截袖擺。毛頵兒皺眉,心裡閃過一陣怪異,可胸口熾燃的怒氣讓她忘了懷疑。「混蛋爹爹你真夠狠,竟然這樣推頵兒?想把頵兒摔死是不……咦?」
話說到一半卻發現眼前的人好陌生,以為自己看錯的毛頵兒仔細瞧著那陌生的側容以及上頭的紫眸,確定真的不是自己爹爹後,立即發出驚呼。
「你……你不是我爹爹!」
冰冷的瞪著那雙瞬間浮起驚異、似是看到古怪東西的黑眸,心裡瞬間產生一股濃濃的自卑,接著就像是要掩蓋那股自卑似的,一股滔天怒火接著在體內奔騰。
不願再接觸那雙寫滿驚異、古怪的眼神,想也不想的,褚恨天迅速抬起右手就將她劈暈,然而……
「可是你的眼睛好美……」怔愣的看著他的眸子,她聲如蚊蚋的說出心中的想法。
千鈞一髮之間,帶著憤恨的大掌急急停在被冷汗沾濕的頸項上。
僵直著身子,褚恨天瞪著那圈住自己的柔嫩身軀,心裡驚疑不定,許久,才用不可思議的語氣開了口:「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眼睛好美……」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明明就提高了嗓子,然而聲音卻還是細小得像是蚊蚋鼓翅。
她想思考原因,卻發現腦袋像是被人槌了一記,昏沉沉的無法轉動。而且不只如此,她的左手腕泛著劇烈的痛楚,整個身子也彷彿被人偷綁了鐵塊,重得要命,害她想轉頭部辦不到,可即使如此,她的視線卻是清楚的。
雖然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是誰,但是那雙眼卻迷惑了她。
她從沒看如此深邃幽美的眸子,那種紫,像湖水的深幽,卻又有寶石的晶瑩,是她從未見過的色澤。
「你不覺得紫色瞳眸怪異?」他驚愕得只吐得出這句話。
她認為紫眸美?怎麼可能!
無預警地,胸前的肌肉陡地揪緊,一股椎心的痛覺瞬間自胸前蔓延而下——
那股疼,像刀子割開肉筋,像鹽巴灑在傷口,狠戾又無情,痛得他五官扭曲,渾身發顫。
過往晦暗的記憶又在腦海裡奔馳,他想起那年午後爹在他胸前殘忍砍下的那一刀、想起那天夜裡爹將奄奄一息的他丟棄在竹林後露出的解脫笑顏、想起師父救活他後對他嚴格無情的教導。
親爹將他當成孽種而殺了他,一個陌生人為了私心而救了他,無論是生是死,都不是他能選擇,他的一生沒有歡樂與幸福,只有不堪的回憶與被安排好的未來。
痛楚、哀傷、憎恨、怨尤……種種情緒在心裡交錯感染,煎熬著他冰封卻脆弱的心,讓他無法再保持冷靜。
「怎麼會呢?你的紫眸很美啊,我最喜愛的就是紫色了,可惜我的膚色不夠雪白,穿起紫衣總是不相襯,所以往往作罷,可如果眼眸變成紫色的,每日照鏡子都能瞧見,那有多好,穿上紫衣也一定搶眼多了。」
聞言,褚恨天立即冷哼。
多麼可笑的一段話,一聽就明白她對世俗不瞭解,從沒被人傷害過。
也對,她置身事外,自然不曾體會他所受過的傷害,當然也不懂得他的傷悲與自厭。
「漢人,眼眸該是黑色的,若不是,便是孽種,別用你的無知看待這世界,你永遠不會懂得我的傷痛!」若不是這雙眼,他也會有個幸福的家庭、疼他的爹娘,而不是天天以黑紗遮面,只為了保全殘存的自尊。
說著說著,褚恨天竟不知不覺的將心情低哮而出。
孽種,他永遠記得他的親爹是這麼喊他的,更忘不了他的娘親是因這雙眼自縊而死。
就因這雙紫眸,他成了爹眼中的孽種,成了不容於世的怪物。
「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沒有人規定漢人的眼眸一定得是黑色的啊!」毛頵兒覺得自己的頭已經夠暈了,被他這麼一吼,更是難受得想要昏厥。
「你懂什麼!」他緊握拳頭再度怒吼。那嘶啞的怒吼,盛滿了悲憤與難堪,道盡他一生滄桑。
只可惜毛頵兒不懂那份滄桑,只覺得自己渾身難過得要死,尤其是自己的左手腕,好痛啊!
搞什麼,她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覺得痛呢?爹爹呢?他跑去哪兒了?為什麼不見了。
「你不懂人話有多傷人,也不懂與其他人不相同是多麼的孤獨,人言可畏,你可明白?」
耳邊,褚恨天繼續咆哮,那中氣十足的咆哮震得她不只耳痛、頭也痛,加上左手腕的疼痛,一串不舒服的呻吟旋即自蒼白的唇角逸出。
難受得皺起眉心,她氣若游絲的向他告饒,希望他別再這麼沒完沒了的大吼大叫。
「我拜託你別吼了好不好?我好……好難過啊。」忍不住腦袋裡快速旋轉的暈眩,她緊閉上眼睛,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過了一會兒,才又無力的開口。「就算有很多人不喜歡你,可……可只要你心愛的人喜愛你就好了,你何必……何必如此介意呢?」
「心愛的人……」紫眸閃過一絲淒楚,褚恨天瞬間大笑。「就算我心愛又如何?沒有人會喜歡上我這個孽種!」
就算他心愛又如何,在爹的眼裡,他永遠只是個擁有紫眸的孽種。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日,爹對他憎恨無情的揮殺,連自己的爹都這樣對他,他怎還能奢望有人會喜歡他?他怎能!
「我喜歡啊。」毛頵兒想也不想便反駁他的話。
「你!」天真無邪的話語就像顆巨石,瞬間狠狠的撞上了褚恨天沒有防備的心房。
她……她說什麼?她喜歡?喜歡他?!
「你的眼睛……我很喜歡啊,而你的長相也很俊,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孽種?」她掀起沈重的眼皮,想再看一眼那讓她著迷的紫眸,然而腦子的暈眩卻讓她的世界開始旋轉,觸目所及,每樣東西全變得歪七扭八,還不停繞著她打轉。
腹間瞬間衝上一股作惡的暈眩感,她極不舒服的連忙將眼閉上,不敢再注視旋轉的世界。
不是他聽錯,她真的這麼說!
一股排山倒海的驚訝與驚喜在心裡快速旋轉衝撞,在他的心海裡激盪出一股渴盼的浪花——長相怪異如他,只有被人嫌棄的分,從沒有人喜歡過他,而她竟然說喜歡他?!她說的可是真的?她真的一點也不嫌他長相怪異,而且喜歡這樣的他?
抓住她瘦削的肩膀,他激動的要得到證明。「你再說一次!」
被他這麼一拉扯,左手腕的疼痛瞬間加劇,抵不過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她悶哼一聲,用力咬唇合上雙眼。
好疼……真的好疼啊。
毛頵兒在心裡大聲尖叫,可嘴裡吐出來的卻是急促微弱的喘氣和痛苦的呻吟聲。
褚恨天發現這一點,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清秀的臉蛋上失去靈動的表情,佈滿了痛苦的線條與難受的冷汗,一看就知道她承受著巨大的疼痛。
一股柔軟的感情驀然自心底深處湧出,讓他覺得自己好可惡,同時對她起了一股不忍之心。
答案他遲早會知道的,何必急於在她傷重的時刻逼問她呢?雖然他承認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扶起她,他將掌心湊到她面前。「張嘴。」
「嗯……」她呻吟著,不敢睜開昏沉的眼。
「張嘴,吃藥。」見她沒將嘴張開,他把話重複一遍,不過這次多了解釋。
鋪天蓋地的疼痛讓她以為自己就要死去,整顆心只祈求這股痛能夠消失。一聽見他要餵藥,她渴盼地問:「這藥……止疼嗎?」
「對。」
握住水杯,她乖乖的將水飲下,把藥丸一口氣吞了下去,然後溫馴的任由褚恨天將自己放回床上。
藥很快就發揮作用,雖然左手腕依舊疼痛,但與之前相較,已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緊繃的身子終於逐漸放鬆,意識也像是被人裝了大石,緩緩的朝一片黑暗的世界沈去。
疼痛愈來愈遠……
見她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褚恨天才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到身後的桌上。
佇立在床畔,他凝望著那張蒼白的清秀小臉,喃喃自語:「我可以相信你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