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夫人仙逝的那一年,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小姐這樣哭泣。
就算小姐什麼也沒說,打從五歲起便跟在小姐身邊的她,還不知道小姐有多傷心嗎?要知道,小姐是一個多麼好強的姑娘呀!可是這麼多年來,也從未見過她這般費盡心思、幾乎委曲求全的討好一個男人。
就只有韓振剛這個有眼如盲的二愣子,不識抬舉便罷,竟還應太后之邀,為小姐作嫁。
簡直教人氣不打一處來!
覷了那裝有嫁裳的木盒一眼,小翠的笑聲冷冷的,大有嘲諷的意味。
「韓師傅這著棋果然下得好呀!這一招借刀殺人實在高明,連一點痕跡都不留呢!」
這番話如俗語說的棉裡針,韓振剛並非木石,他懂得這個意思。
如今柳家這對主僕倆肯定是恨死他了。
見韓振剛僵著一張俊臉,沒有應答,小翠輕哼了聲,收回落在他身上的鄙夷眼神,轉過身領他進屋。
結果,才剛踏進屋裡,韓振剛便見著柳錦兒蒼白如雪的臉色,眸子看上去還有些散渙,短短幾日不見,身子更是消瘦許多。
此刻,韓振剛的喉嚨抽緊了,眼前的景象,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
「聽說,你是奉旨而來?」柳錦兒問道,並沒有看向他。
「是。」他注視著她,勉強回了句,「太后令韓某為小姐裁製嫁裳。」
聽完,她強迫自己的唇角扯開一抹淺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那個殘酷的事實——他已經拒絕了她。
「將軍府果然大手筆,為了迎娶我,竟還請太后下旨,命韓師傅這樣名滿京師的裁縫好手為我趕製嫁衣?」
她就像一座冰雕美人,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就連正眼也沒有瞧他一下。
然而她那雙淡漠的眼,悄悄向他洩漏了一絲相見不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的落寞。
此時此刻,周圍的靜默,更是烘托出兩人之間深深的遺憾與無奈。
靜默了半響,柳錦兒緩緩轉過臉來,像兩人彷彿是第一次見面般有禮的微笑道:「那麼,有勞韓師傅了。」
短短幾個字,彷彿是開啟韓振剛紊亂心緒的引信,讓他心中盤踞不去的刺痛感,又再度漫天席捲而來。
待冷靜過後,他訝異自己竟還有如此強烈的痛楚與哀傷,他說服自己,這只不過是因為他對她還有一絲愧疚罷了。
他並不愛她。
「這襲嫁裳是宮中所賜的鴛鴦錦裁製而成的,衣料細緻而華貴……與小姐十分相稱。」幾句客套話,是他平日說慣的,可這時候卻像苦汁般燒灼著他的喉嚨,令他說得極為困難。
「鴛鴦錦?」柳錦兒一動也不動,僅是緩緩抬起那雙早已失去焦距的眸子,愣愣地看著木盒內的嫁裳,低喃道:「好,挺好的……」
不管是什麼鴛鴦錦、團龍繡、彩蝶紗,這一切在她眼裡看來似乎都與她毫無關聯了,心如止水,形同槁木的她,出來任人擺佈,她又能作何抵抗?
柳錦兒這副神色恍惚、悒鬱寡歡的模樣,令韓振剛再也無法繼續偽裝無情,假裝視而不見。
「告訴我,」輕輕推開此刻在兩人之間顯得過於刺眼的嫁裳,他喉中逸出一句低喃,「我……傷害了你嗎?」
聞言,柳錦兒身子一僵,像是瞬間被凍住似的,一動不動,感覺他的話重重打擊了她,令她一時難以承受。
須臾,她露出一抹悲哀的微笑,縱然心已經涼了半截,卻只能徒勞地對著他搖頭,一句話也無法回應。
他又有什麼錯?他不過是拒絕了一個他不愛的女人,是她偏偏愛上了他,卻因為他的選擇,使得自己形容枯槁……
「嫁裳小女子就收下了,您……可以請回了。」話落,她預備送客。
然而韓振剛還有話要說。
「錦兒,如果你不想嫁了。」他脫口而出,幾乎沒有經過思考。
「韓師傅說話可得當心點兒。」她抬臉看向他,語氣相當緩和,卻略顯諷刺,「您是要我抗旨嗎?」
「不……」
「那就別煽惑我!」柳錦兒忍受難堪的低斥了一句,聲音裡有著濃濃的苦澀與怒意,「回去吧,別再讓我顯得更加悲哀,我可以忍受你不愛我,但不能承受你同情我。」
她眼眶中充滿了痛苦的淚水,大口喘息,努力試著控制心緒,不願讓他再看見她一臉狼狽。
「你知道嗎?」她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難掩心中的失落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在感情的世界當個輸家,寧可是一把火焰,也永遠不要再愚蠢地成為一隻飛蛾。」
她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不斷在韓振剛的心中激盪、纏繞,折磨得他就好像有一把火焰在胸口燃燒。
第8章(2)
隨著易柳兩府的吉日接近,那把無名火燃得更熾,他的心思也越來越不能專注,整個人也益發魂不守舍。
「唔!」一道尖銳的刺痛感猛地從指尖傳來,令他不得不再度停下手邊的活兒。
這幾天,他裁縫時一直很不順利,技巧一向高超的他,居然不斷刺傷手指,直到十指都被針扎得傷痕纍纍。
「該死!」像是氣惱自己的愚蠢般,他用力將手中將要完成的衣裳狠狠地甩在桌案上,兩臂撐著桌沿,一副厭煩透頂的模樣。
他這是在做什麼?他現在究竟是他媽的在做什麼!
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為自己喜愛的女人縫製什麼鬼嫁衣?就只有他,一個腦袋裝滿漿糊的蠢蛋!
會把這一切漠視得如此徹底,是由於他曾經發過重誓,不會讓自己輕易愛上任何一名女子,因為,他是一個沒有過往記憶的人。
他這一生的記憶,僅從三年前的秋天開始。
那一年的秋末,任大富從關外回京,在一處荒山野嶺發現了他,當時他渾身是傷,幾乎無法行走,任大富所問之事,他更是一件也答不上話來。
之後,任大富收留了他,不但與他結為異姓兄弟,更親自傳授他裁縫的技巧。
他悟性極高,不出個把月,便已習得所有縫紉技藝,非但如此,他還青出於藍,不但能舉一反三,還自創不少令人驚艷的衣裳樣式,大大打響了芙蓉坊的名號。
這讓任大富一度懷疑,失去記憶之前的他,必定也是個裁縫高手,若不就是同行人家的子弟,否則,他可稱得上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奇才。
對於自己過人的領悟力,韓振剛從來不感到驚奇,反倒是一身極為凝練的武功,頗教他感到好奇。
論武藝,他自認不差,卻還能教人重傷至此,被人殘酷地砍殺,幾乎,命喪黃泉。
他想,若不是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那麼,在失去記憶之前的他,必定也是個命帶不詳之人。
逃犯?戰俘?抑或是個身負重罪之人?無論是哪一種真實身份,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就生怕哪一天所有記憶都恢復時會傷了另一顆心。
因此儘管年紀已然不小,他仍遲遲不願成家,然而,為了這樣一個不可預知的理由,傷害了那樣一個全心全意待他的女子,他的心會因此而比較坦然嗎?
答案是否定的。
想起雨中那一夜,柳錦兒眸中所流露出的受傷神情,至今仍狠狠撕扯著韓振剛的心,縱然屢次想甩開那莫名的情緒,還是無法除去不斷浮現在他心中的倩影。
這幾日,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可是她就快是別人的妻子了,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能要她!他一再命令自己,但一想到別的男人將要擁有她,就令他的胃一陣糾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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