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一向不擅長啊——只好摸摸他的手。「還好嗎?」
「嗯,收賄的害群之馬當然要辦,但……每次辦到這種自家人的風紀案件,心情總是不太清爽。」他扯扯嘴角,「所以特別想看看你。本來想等到明天,不過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
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疲倦、挫敗、辛苦……種種負面情緒,在看到她明麗的臉蛋時,全像變魔術般的不見了。
「聽起來好像在夢遊。」文馥芃皺皺鼻子,一股甜暖在心底湧動,她的笑意也像泡泡一樣跟著冒出來。
她唇際的笑意實在太誘人,談岳穎像是被磁鐵吸引過去,低下了頭。
他的吻極溫柔,輕嘗著紅潤櫻唇,戀戀不捨。而她,緊張到屏氣僵直,連動都不敢動。
淺嘗即止,他低低問著:「介意我親你嗎?」
「哪有人親完才問的?」她咬著下唇,又想罵人、又想笑。
「啊,是問完才能親?」
她還來不及回答,又再度被吻住,整個人也被他抱進懷裡。他在她唇際歎息著,彷彿一切重擔都放下了,什麼都不在乎。
只有她,溫暖的、凶悍的、在他懷裡笨拙而緊張的她。
「別怕,放鬆一點。」談岳穎的口吻溫柔得像在哄小朋友一樣,還補了一句:「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禽獸。」
「我又沒有這樣說。」她噗哧一聲笑出來。
男人雖然不是禽獸,但跟女人卻那麼不同,不管個性再斯文,他的手臂、胸膛肌肉都還是堅硬,而她即使有著凶悍剛硬的形象,在他的擁抱中,卻是如此柔軟而曲線分明——
真的,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楚而敏感地體認到男女的不同。被擁抱的身體像是有微弱電流在亂竄,慢慢的從深處熱起來。
他的手臂攬著她的纖腰,大掌忍不住輕撫著那迷人的弧度。文馥芃像是被燙了一下,扭著腰閃避,一面抗議:「不要摸,好癢——」
對於男女情事她意外的青澀,不知道這樣的小動作就會引爆男人,談岳穎只能深深呼吸,死命壓抑住已經蠢動的深濃慾望,額頭抵著她的,苦笑,「好,我不摸了,你也別亂動,不然……我不保證後果。」
「明明是你——」她嘀咕著,卻也聽話不敢再亂動,乖乖依偎著,讓她身體的熱度靜靜的包圍著自己。
然而,她還是突然感覺到……他的下身在蠢動。
而且,一直抖一直抖——
「你的手機。」她忍著笑說,「有電話喔。」
談岳穎懊惱地歎口氣,難得鬧情緒似的說:「不要管它!」
可是兩人都是現職警官,職業上的訓練根本不可能讓他們說不管就不管,他最後還是伸手從褲袋裡拿出震動不停的殺風景手機,另一手還是不肯放開她,直接就在她耳邊接了。
「喂?」
「談大哥?我找不到你……」因為靠得近,文馥芃可以清楚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怯生生的,泫然欲泣,讓人聽了無比憐愛。
又是她?才聽了一句話,文馥芃眼前立刻浮現一個長髮披肩、有著烏黑大眼的清純少女形象。
她從他懷抱裡退開,往後一步,又一步,給他一點空間跟隱私去——
談岳穎這次卻不放人了,重新一把攬住她,手勁略大的把她按壓在懷裡。
「我沒有空。再見。」連道歉也沒有,他就這樣把電話掛掉了。
「呃,這樣……可以嗎?你忙的話……」文馥芃罕見地結巴了。
「一點都不忙。」他抱緊她。
那名女孩,她是誰?
像這樣的人,有很多嗎?
問起案、抽問同仁超直率的文馥芃,在這個時候,卻怎樣也問不出口。
用什麼立場問?問了,會有什麼答案?問到了答案,又怎樣?
她……真的不知道。
*****
文馥芃活了快三十歲,第一次發現,她會介意另一個女性。
啊,這樣說來,她也算正常嘛。
有一點特別讓文馥芃介意——她一直覺得這名少女有點眼熟,也許是跟某位明星神似,但認真回想了好幾天,還是想不起來。
其實最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就是問問談岳穎,但她就是不情願。
先不說開口有多艱難好了,面對談岳穎這個談判高手,誰知道他會提出怎樣的條件交換。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像他含笑跟她談條件的樣子……臉就熱了。
「這些都立給你囉,文警官。」一大迭檔案夾落在她辦公桌上,都是年終要交報告的案子。同事們陸續要去放年假了,唯一全程不放假的文馥芃成了職務代理人,工作堆積如山。
這樣也好,很忙很忙的話,就不會在家家團聚過節的氣氛裡自傷自憐。她已經有多年的經驗了,很知道要怎樣排遣負面情緒。
何況今年——
說時遲,那時快,她擱在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拿起來一看,是簡訊,只有短短幾個字:嗨,在忙嗎?
一向不耐煩傳簡訊的她,最近也被訓練得會捺著性子打字回傳了。
還好,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想你而已。
就這樣簡單一來一往,她就覺得心頭暖暖的,很踏實。至少今年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值班工作,還有一個人也一樣,而且,他會想著她。
「談督察傳來的呀?」拿檔案過來的女同事羨慕地說:「真好,有這麼優秀又包容你的男朋友——」
他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了嗎?文馥芃聽了一陣心慌,為了掩飾緊張,她凶凶的反問:「你怎麼知道是他?說不定是別人啊。」
「哎喲,要是別人,怎麼可能有這麼甜的笑容?」同事也是過來人,拍拍她的肩,「這種的要好好把握,看緊一點,別讓他跑了。」
跟文馥芃的閒聊,通常以兩句為最極限,但今天居然破例!
「看緊是什麼意思?」她一臉正經反問,「要怎麼做?」
阿姨級的同事聽了也是愣住,著名難搞又難聊的文馥芃主動接話,還求教?!
「就……多表達關心啊,對他溫柔一點,有空就陪著他,然後定時查勤,不要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談督察條件這麼好,真的要小心看著。」
「喔。」她似懂非懂。
阿姨同事同情地看著她。其實相處久了就知道,工作歸工作,但私底下文馥芃只是個虛張聲勢的母老虎,沒有心機,也不會耍手般,一切都只會直來直往。
「男人喔,你就記得,多撒嬌就對了。」阿姨同事語重心長的立代。
同事走後,文馥芃一面思考比案情更複雜的忠告,一面翻開卷宗,準備要開始寫報告。還是這個簡單一點,她有自信。
果然,工作可以帶給她巨大的成就感。一件件案子認真審核,報告寫起來如有神助,飛快打字——
然後,在翻到一件舊案時,她停住了。
檔案照片裡,清麗少女憔悴地望著她。楚楚可憐的神態、水汪汪的眸,光這樣看,似乎就能聽到她柔柔地喊「談大哥」的聲音。
難怪文馥芃覺得眼熟。這位名叫楚瑩的女孩,曾經是家暴的受害者。當時受理的分局通報上來時,文馥芃還特別注意過,只因為——
只因為,楚瑩的遭遇,跟文馥芃自己……有幾分相似。照她自己的筆錄來看,她也是過繼給至親,然後,受到養父母的暴力對待,隱忍多時,甚至還想過跳樓結束生命。
……她,也就是前一陣子被談岳穎從頂樓救下來的女孩。
文馥芃突然覺得一陣暈眩。一向對健康很有自信的她,居然乾嘔了兩聲,有種快要吐在桌上的感覺。
無法解釋這莫名其妙又突發的身體反應,她抓起手機,起身往洗手間走,途中還踉蹌了一下。
同事們自然都注意到了,開始竊竊私語——
「會不會是懷孕?」
「不會吧?進度這麼快?」
「可是她乾嘔又臉色發白——」
她沒空理會身後的小噪音了,一路疾行,直奔到洗手間。扶著牆,她望向鏡中的自己。
映出的是一個成熟女子。她已經長大成人了,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沒什麼好激動的。文馥芃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誰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一些挫折和痛苦呢?
但她一向強悍。像楚瑩那樣嬌弱如小花的女孩,該怎麼面對這殘酷的對待?
楚瑩的案子只到通報、安置而已,後續到底如何,很詭異地沒有追蹤或交代。文馥芃知道自己絕對無法袖手旁觀,而談岳穎……他是知情的吧?又知道多少?
握緊手機,她撥號的手指有些顫抖。電話接通了,才喂了一聲——
「怎麼了?」敏銳的談岳穎立刻聽出不對,溫醇嗓音裡帶著濃濃的關切,「你聲音怪怪的,發生了什麼事?」
她發誓她一點都沒有怪怪的,明明超冷靜,所以談岳穎只是想太多,他的關心根本是多餘。
可是、可是……
一抬眼,她發現鏡中的成熟女子,竟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