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前世今生,命中注定,情深不悔 >> 雨過天青作者:杜默雨 | 收藏本站
雨過天青 第8章(1) 作者:杜默雨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行智和尚握著竹笤帚,笑嘻嘻地朝大殿裡的一個空蒲團說個不停。

    「傻和尚又在發癲了。」來往的香客指指點點。

    覺淨寺的師父們雖是見怪不怪,還是走過去拉他。

    「行智,別站在這兒,這邊是要給上香的施主拜佛。」

    「阿彌陀佛。」行智一邊走,一邊猛盯著空蒲團。

    被「看」到了。即便沒凝著任何人,莫離青還是不得不離開蒲團,「讓位」給拜佛的香客。

    他原是想到覺淨寺聽聞佛號誦經,好能息下他的執著心,豈料行智師兄具有靈通,竟是瞧見了他,地也不掃了,一直要「問候」他。

    他該去哪裡呢?起心動念,他又回到了竇府。

    他苦笑。這份執念已經是不可動搖了。既然想守著她,那還是順心而為吧,只要不讓雲霓見到他即可。

    早已忘了當初為何而守。兩千年了,太久遠的過去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時時刻刻能守著雲霓,他已心滿意足。

    夜,漸漸深了,他來到雲霓房外,心卻煩躁了起來。

    真是心滿意足嗎?再守下去,會見到她跟另一個男子成親、生子、白頭到老,而他呢?仍是一縷苦守她的孤魂,就在旁邊默默祝福她嗎?

    不!他不願。他不為過去兩千年的守候要求回報,而是他生在此世,他的喜、怒、憂、懼、愛、憎、欲七情皆因雲霓而起,他不再心如止水,而是一個活生生、有情感波瀾的男人,他何必等到下一世重新再來?他這一世就要圓滿他對雲霓最深刻的感情。

    剎那間,他已來到了她的床邊。

    她並未放下床幔,窗外的水影映牆,月華如晝,一室明亮,她睡在皎潔的月光裡,臉蛋著上柔美的月輝,小嘴微張,更顯嬌憨可愛。

    春寒料峭,她仍改不了貪看水光的習慣,開了窗,看著就睡著了。

    挖了這個池子後,他總會算好時間來到她的房間外,若丫環沒幫她關窗,他就會悄聲掩了窗扇。

    走到窗邊,他伸手去拉窗板,卻是怎麼也摸不著。

    方才激躁的心情消失不見,換成了深沉的無奈。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靜靜坐到床沿,好好地看她。

    彷若靈犀相通,她同時睜開了眼,沒有驚奇,沒有害怕,好似睜眼看到他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一雙瞳眸眨也不眨,就直直瞅著他。

    瞅著,瞅著,萬籟俱寂,沒人說話,月光靜悄悄地在她臉頰照出兩條淚痕,他的心陡然痛了。

    「夜裡還涼,記得關窗。」他先開了口。

    「我在作夢?」

    「是的,你在作夢。去關窗。然後繼續睡。」

    「不!」竇雲霓猛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是作夢,離青哥哥,是你!」她坐了起來,極力壓低聲音,淚水在眼眶打轉。「我會小小聲的,不吵醒寶月吟春,你不要再走。」

    她緊緊抓握的掌心燙痛了他,他無法跟任何人事物感應,唯獨雲霓,他是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她,這樣緊密相連的情分又豈能輕易割捨?!

    「你躲哪裡去了?」她又問。

    他無法回答。

    「還騙我說跟人家訂親。你不要再拿這招騙我了,故意對我壞、對我凶,想要我討厭你呀?那你何必巴巴跑來說喜歡我,想要娶我?」

    「那是作夢了。」

    「絕不是夢。你能跑來夢裡跟我唱雨過天青,然後就送來了一隻雨過天青筆洗嗎?」

    「送到了。」

    「瞧,承認了吧。」她俏皮的語氣裡仍是含著淚光,朝他展露甜笑。「還有呢,聽說我吃美人草,便叫裴家一送來了,是不是呀?」

    「裴家一,他來了?」

    他驚訝之餘,又是無奈。好心的裴家一是來完成他的「遺願」吧。

    難捨雲霓啊!一次又一次的分別,只是更拉近他們的心;他不覺回握那柔軟的小掌,最後一次將她的溫軟美好收藏在心。

    彼此感應太強,他甚至不能再留在她身邊守候她了;再有不甘,再有不捨,他還是得走上奈河橋,喝碗孟婆湯,然後徹底遺忘她……

    「雲霓,聽我的話,嫁給白顥然。」他緩緩地抽開手,艱難地道。

    「我不依!」她賭氣地抓回他的手。「咱現在找爹去,我已經跟他說我要嫁你了。」

    「雲霓,你長大了,離青哥哥沒辦法永遠陪伴在你身邊。雲霓是個聰明勇敢的好姑娘,你得學會自己去面對人生,縱有悲歡離合,讓你傷心難過,可你要記得,雨過了,總會天青,隨時抬頭一看,天空那麼廣闊,日頭那麼晴朗,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哭過了,就像被大雨洗乾淨了,就該收起眼淚,笑一笑,又能開心過日子了。」

    「你在說什麼呀!」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掌,聽出他正在為遠行做「交代」,心頭一酸。「你還是要走,所以你賣掉了『吃飯的傢伙』?」

    「我沒賣!」他大吃一驚,脫口而出。

    記憶迅速拉回,直到此刻,他才記起,他是被殺死的。

    暗黑的山路上,兩個歹人拿刀猛刺他,奪走他的包袱,想來是他們拿走「吃飯的傢伙」,脫手後讓雲霓見到了。

    他甚至不知道是誰殺死他……他突然憶及,他們說他是姓莫的,所以--這不是山賊臨時起意行兇搶奪,而是有預謀?!

    他跟誰結仇了?

    「離青哥哥,你既然沒賣,為什麼……」

    「雲霓,你在哪裡見到『吃飯的傢伙』?」他急問。

    「小姐。」吟春披了外衫,打著哈欠走過來。「你又說夢話?」

    「我是在說話。」

    「你好會作夢,整夜嘀嘀咕咕的。」吟春幫她放下床帳。

    竇雲霓仍握住莫離青的手,他就坐在她身邊,吟春竟是視若無睹,甚至從他膝頭前拂過,穿越他半個身子過去放另一邊的床帳。

    她震駭得說不出話,只能凝望神色極為憂傷的離青哥哥。

    他剛才的話,簡直就是訣別;其實,接連兩次無法解釋卻千真萬確的相見,她不是沒想過,她可能是見到離魂的離青哥哥,只是她絕對不願意、也不敢往那邊想,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

    「吟春,你現在有見到誰嗎?」她顫聲問道。

    「誰?!」吟春臉色一變,往房間望了一圈,再拍拍胸口,吁口氣。「小姐你不要嚇我啦,不就我和你,還有外房睡著的寶月。」

    「沒看見……」竇雲霓的手也變得冰冷了。

    「我來關窗,夜裡可冷了。」吟春來到窗邊,才伸出手,突然驚叫出聲,後退一步,重心不穩坐倒在地。

    「吟春!」竇雲霓急忙過去扶她。

    「不要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從窗口刺了進來,逼得兩個姑娘嚥下了驚叫聲。

    「可惡!」莫離青大驚,立刻上前阻擋,卻只能讓跳進來的大漢走過他虛無的身體,拿匕首指向雲霓。

    竇雲霓這回真的看清楚了。空的!離青哥哥是一縷魂,擋不住壞人。

    窗口又跳進另一個大漢,手上也是拿著一把匕首,叨念道:「作坊那邊的庫房都搜過了,看來就在這裡。」

    「還能藏到哪裡,眼睛能看到的大廳、作坊,老大都確認沒有了,不然還叫我們摸黑進來?!」先進來的陳財也是嘮叨著。

    這兩人!莫離青認出他們就是殺害他的兇手,不禁勃然大怒,撲上前想要搶下他們的匕首,但雙手揮了又揮,還是徒勞無功。

    「你們!」吟春認出來了。「你們是下午跟著張大爺的……」

    「閉嘴!」陳財手一翻,直接拿刀柄敲昏吟春。

    「吟春!」竇雲霓抱住吟春,抬頭怒道:「你們……」

    「死不了啦。」尖銳的刀光直逼下來。「女人家就是愛說話,竇小姐你別跟丫環閒聊了,咱哥倆有話問你。」

    「小姐,啊……」寶月聽到聲響,從外間走了過來。

    「還有一個!」李井大步過去,一掌劈向她後背,沒讓她叫出聲。

    「住手!」莫離青大叫,退回來擋在雲霓身前。

    兩個盜賊出手凶狠,竇雲霓很是害怕,但她竭力穩定心神,不讓自己現出怯態,緊抓住離青哥哥的手,兩眼直瞪他們。

    「姓莫的帶回來的古董呢?」張財喝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一件青色的陶香爐,在哪裡?!」李井開始在房內搜尋。

    雨過天青筆洗?竇雲霓望向莫離青,驚見他從未有過的怒容。

    「就是你們害死了他?奪走他那套白瓷?!」她也驚怒了。

    「他死了嗎?哼。」張財冷笑道:「帶在身上的竟然是白瓷,不是我們找的青瓷,就是他找死!」

    「竇小姐。」李井亦是獰笑道:「你乖乖交出來,我們立刻走,你下半夜還能睡個好覺。」

    「雲霓,顧全性命要緊!給他們。」莫離青再怎麼忿恨,一想到自己的遭遇,也只能催促雲霓。

    「好。」她平靜地道,走向靠牆壁的一個櫃子。

    櫃上站著一排泥娃娃,月光陰影裡看得不是很清楚,兩個盜賊以為她應允了要求,準備去開抽屜,孰料她突然轉身。

    「這是十七歲的莫離青!」她右手丟出一個泥娃娃,準確地砸在陳財的臉上。「十八歲!」左手同時抄起下一個泥娃娃,朝李井擲去。

    「嚇!是姓莫的!」泥娃娃直飛而來,李井一見那張栩栩如生的臉孔,嚇得趕緊閃過。

    「十九!二十!」她丟一個喊一個,悲痛的眼淚奪眶而出。

    「臭婊子!」砸碎的泥娃娃就如堅硬的土塊,陳財痛得怒吼。

    「二十一!」竇雲霓又用力扔出,砸向李井的鼻子。

    「你再扔,我一刀刺死她!」陳財血流滿面,拿著匕首,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吟春。

    竇雲霓抓著泥娃娃,不敢再動,忍住淚水,身子因激憤而發顫。

    她在做什麼?!莫離青又氣又急,櫃上一排離青娃娃是雲霓每年挑一尊最滿意的,放在她房裡,夜夜陪伴她,可不是拿來幫他報仇用的。

    但願他是有形體的泥娃娃!如此一來,他還有力量砸傷惡人,保護雲霓,可此時他卻只能站在一旁乾著急,他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驀然記起看得到他的裴家一,心念才起,頃刻便來到客房。

    「裴弟弟!你說莫離青可能死了?」白顥然正揪了人家衣襟驚問。

    「或許不是,可能是重病,離了魂……」少年結結巴巴的。

    「裴兄弟,快!雲霓危險!」莫離青沒空聽他們聊天,著急大叫。

    「莫大哥!」裴家一驚訝地站起。

    「他在這裡?!」白顥然大驚,也是站起,環視空空的房間。

    「殺我的壞人來了,在雲霓房裡,我沒辦法擋,你快叫人!」

    莫離青說完,瞬間又回到雲霓房間。

    張財在房間搜索,因是尋找瓷器,倒是不敢翻箱倒櫃;李井則是拿匕首架在雲霓脖子上。「快說!不然你這白瓷臉蛋就花了。」

    「走開!」莫離青擋在雲霓身前。

    「離青哥哥!」竇雲霓再度感受到他的身體,激動掉淚。

    「奇怪,這刀?」李井動了一下匕首,怎樣也無法再推動。

    「直接劃了!不怕她不招。」陳財找不到青瓷,惱羞成怒,眼看就要拿刀鋒劃上竇雲霓的臉頰,不料竟似被無形的物體擋住,無法劃過去。

    竇雲霓驚見一把匕首橫放在莫離青的胸膛裡,一把則切進他的手臂,雖不見流血,但也怵目驚心,令她心頭揪疼,不禁懼怕得顫抖了。

    「雲霓,不要怕,不要看。」他轉身張臂抱緊她,完全將她護在懷裡。「白顥然他們快過來了,再撐一下。」

    「離青哥哥……」她埋在他胸前,不斷地喊著。

    「叫什麼叫!」那個名字讓壞人恐懼。「再叫老子就砍了你!」

    「不准傷害雲霓!」莫離青大吼。

    「誰?!誰在講話?」陳財和李井對看,一見到對方頭破血流的猙獰摸樣,猛地嚇一大跳,惡向膽邊生,氣得匕首就往竇雲霓招呼去。

    「東西在哪裡?!」一刀砍下,又像砍進枕頭裡,怎樣也碰不到竇雲霓。再砍,忽然見到她身上浮現淡淡的青影,有如一堵牆護住了她。

    月光怎麼變成青色了?兩人望向窗外,還是黃澄澄的月光啊。

    再定睛一看,那青影變得清晰,形成一個男人的形體,他身穿青袍,緊緊摟住竇雲霓,他們的匕首就是刺在他身上。

    「哪……哪來的人?」陳財和李井受到驚嚇,拚命亂刺亂砍,一刀又一刀,卻分毫不能傷害那個男人,甚至連個血窟窿也沒有。

    「你們見到我了嗎?」莫離青抬起臉,冷冷地望著他們。

    「姓莫的……鬼啊!」陳財驚叫,丟了匕首就跑。

    「嗚哇!有鬼!」李井嚇軟了腳,趴跌在地。

    碰!房門被踹開,白顥然一進來就抄起椅子,往陳財砸落,裴家一一記飛腿,踢倒地上爬行的李井,後面湧來火光和人聲,原來巡夜的竇府家丁發現作坊有人闖入,已是整個竇家窯大喊抓賊。

    「離青哥哥?」竇雲霓突戚身前一空,護住她的寬闊胸膛不見了。

    抬起頭,只見他像個乾裂的泥娃娃,緩緩地、一塊塊地崩解,肩膀不見了,腳不見了,再來手掌也不見了。

    「不!」她驚駭大叫,試圖去抓他的身體,卻是怎樣也抓不到。

    「總算……可以當鬼嚇人了。」他露出微笑,聲音卻變得好輕、好輕,身形也變得好淡、好淡,彷彿只要輕吹一口氣,他便會隨風而去。

    「離青哥哥,不要走啊!」她驚慌不已,兩手徒勞地撈了又撈。

    「雲霓……保重。」

    說完最後的叮嚀,那張溫煦的笑臉也跟著消散在空氣中。

    走了!她圓瞠淚眸,任房間人影紛亂,話聲吵嘈,身邊有人過來扶她,她還是凝視他曾經站過、緊緊擁抱她的那塊地方。

    直到眼前滔滔淚海模糊了視線,她再怎麼努力看,也看不到杳然而逝的離青哥哥了。

    這裡就是離青哥哥遇害的地方?

    竇雲霓沿著窄小的山路,一步一步用力踏著腳步,這才能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能倒!她又撥開草叢,從上往下頭的溪谷看去。

    「小姐,衙門的人下去溪谷搜過了,找不到屍……」阿貴趕緊改口。「我們也派人再找一遍,一定可以找出莫少爺的。」

    「可恨那兩個兇手說不出正確地點。」阿富氣憤地道:「那晚天色很暗,他們害了莫少爺就跑掉,只知道是推下了這條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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