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喚她?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縹緲、迷離,卻又顯得急切、激動,不絕如縷地鑽入她的耳孔,一再地呼喚她,想要她回頭……
不!她明明是竇雲霓,生於明朝永樂二十年,經洪熙、宣德,到了如今正統五年,怎麼會變成了孔夫子時候的泥泥兒呢?
可臉上不斷滾落的淚,還有胸口錐心的痛,又是從何而來?
泥泥兒死了,死得孤寂,死得卑微,卻也得到了解脫,從此不必再面對人世的苦楚。
願永世不再為人。她聽到自己這麼說著。
「好,本王成全你。」閻王如此答應她。
「泥泥兒……」那聲音更遠了,原是焦急的呼喚,轉為微渺的低喃。
吳青?他在哪裡?她極目望去,尋索這片晦暗的幽冥世界,試圖找出呼喚她的男子;她知道,那是她消失不見了的離青哥哥……
不對、不對!她感到十分混亂。吳青曾經傷她至深,又怎會是一心守護她的離青哥哥呢?不,還是不對,她是大小姐竇雲霓,不是被吳青砍一刀的苦命泥泥兒啊。
影像和思緒重重迭迭,分不清是過去還是現在。
「離青哥哥,你在哪裡?」她慌了,往四周掩來的霧氣大叫。
霧氣像來時一般突然,倏忽散去,她看到了離青哥哥。
他靜靜地站在小山頭上,任憑風吹日曬,雨雪紛飛;他寸步不離,日復一日,安靜且堅定地守在逐漸老去的泥泥兒身邊。
吳青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為何不知道他回來了?
他並沒有變老,但臉上已添了風霜,眼裡也多了滄桑,他始終注視著她,神情時而疼惜,時而苦澀,更多時候是一抹難以言喻的憂傷。
他為何不說話?她望進了他的瞳眸深處,那裡波濤滾滾,並不如他神色般安靜--剎那間,她讀到了他的思緒,明白了他是怎麼回來的。
陽虎希望他娶三桓之女為妻,好能真正植基於魯國;他幾經掙扎,為了鞏固地位,報答陽虎的知遇之恩,終於決定捨棄泥泥兒。
然而在昏禮那夜,他驟然見到她,他慌了,心虛了,他以為她過來質問為何另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不願讓她看到這場婚禮。
宴席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戰鼓聲起,季孫斯帶兵攻城,陽虎這方不敵,而他是魯國正統人士眼中的「逆賊」,他只能逃。
再遇泥泥兒,就在她為他撫上傷口的那一瞬間,他徹底後悔了。
原以為他可以娶妻又納妾,但他做不到。他愛的人是她,他辜負不了單純真心的她;但他背棄她在先,如今又準備逃亡,生死難料,他只能狠心拋下她,誰知她竟是一路緊隨在後;他聽到她的腳步聲,也聽到她的喘氣聲,最後那一聲撞地跌倒,令他再也無法克制地回過了頭。
回頭,卻是絕情的決裂。她要跟,但他若顧及她,勢必會被抓而牽累她,情急慌亂之餘,他口不擇言,無情咒罵踢打,終於以劍擋住了她。
他砍傷她後,一路愴惶,躲躲藏藏,費盡千辛萬苦,逃回了吳國境內。他重回吳國朝廷,力勸堂兄夫差不要姑息越王勾踐,卻又再度遭到貶斥。他失意之餘,冒險穿過楚國,繞道巴蜀,意欲從秦國、晉國回到魯國,卻誤入與秦為敵的西戎舊部,成了西戎王的俘虜。
西戎王知他身份,便要他教他們文字和兵法。他成了王的軍師好友,跟隨西戎王帶兵攻打秦國,在一場戰役裡,他身受重傷,臨死前請求西戎王將他葬到魯國曲阜城外的小山頭。
西戎王遵他遺願,重金買通幾個商人,請他們護送棺木到魯國,尋到小山頭安葬;商人不負所托,終於將他安葬在他所希冀的歸處。
千里迢迢,穿山越嶺,他的魂魄尋到了歸路,回到她的身邊。
離青哥哥,何苦!何苦來哉?她淚流滿面,心臟已是絞了又絞,痛了又痛,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心痛地往下看去。
淚眼模糊裡,他還是站在小山頭上,看著人們將死去的泥泥兒抬進山洞裡,將她和她所捏塑的陶俑放在一起,然後用石塊和泥土牢牢封死洞口,嫌惡地吐口水,拍掉雙手髒污的泥土,頭也不回地快步下山離去。
他癡癡地佇立風中,癡癡地凝望新築成的墳,癡癡地守護……
日落,月升,週而復始,斗轉星移,墳邊青草叢生,快速地爬滿了山頭的墳熒。天下群雄競逐,戰事起,戰事息;但在這裡,沒有時間,也不知世事,他依然癡癡地凝望那座早已掩沒不見的孤墳。
「你該走了。」有個聲音告訴他。
「泥泥兒在這裡,我不走。」
「她已經不在這裡,我帶你去看她。」
他茫茫然地跟著前面那襲黑衣,好似走了許久,又好似只過了片刻,霧氣渺渺,沒有天,沒有地,無過往,也無未來,白霧飄移不定,現出了一身喜氣洋洋的小紅衫。
一個紮著沖天辮的小女娃坐在地上,衣裳是紅色的,髮帶是紅色的,繡鞋是紅色的,臉頰透著紅暈,綻開稚氣歡喜的小嘴唇也是紅潤潤的。
泥泥兒?!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泥泥兒,不再晦暗,不再低頭,而是以奪目的大紅色妝點自己,揚起笑容,抬起眉眼,開開心心地做她最喜歡的捏泥活兒。
感應到了有人到來,她抬起頭來,圓睜雙眸,好奇地看他,小小的頭顱先歪左邊,再歪向右邊,最後搖搖頭,沖天辮晃呀晃,再張開小小的嘴兒,朝他揮手。
「咦!你是誰呀?」
甜嗓稚嫩,卻在瞬間揪痛了他三百年來未曾波動的心。
為了不再承受人世的痛苦,她如願成了小鬼。閻王說不用一百年就能忘記過去,她嫌太久,連灌三碗孟婆湯,立刻忘記前世,也忘記了他。
「她不認得我了。」他語氣悲傷。
「她何必認得你?」黑臉判官道:「她已是地府小鬼。」
「為何她變成了這樣?」
「她選擇了她想要的外貌形體,成了天真無邪的小女童,不必長大,不管世事,只需捏泥娃娃,也沒有人會再傷害她。」
「黑無終?」他認出來了,黑臉判官正是西戎王,雖晚於他過世,然因封為判官,早已在地府待上近兩百七十年了。
「我該怎麼辦?她因我受傷這麼深,我該如何還她?」
「不必還,她永世為鬼,你自去投胎,不再有牽連。」
「不!我不去!我也要留在這裡當鬼,我要守著她。」
「凡在地府當鬼差的,最慢三百年便會忘記人間種種--」
「我不要忘記她!」他猛然打斷。
「不當鬼差,就去投胎吧,地府也留不得你。經歷世世輪迴,你總會忘記她,了結這段緣分。」
「我絕不會忘記!我欠她太多,我都還沒還她,又要如何了結?!」他激狂地揪住黑無終問道:「縱使我去投胎,我還是要回來看她,直到她願意原諒我的那一天。」
「你何必如此?」黑無終直視他道:「她都忘記了,又要如何原諒你?更何況再叫她想起,不是再讓她痛苦一次嗎?」
「是的,不能再讓她痛了。」他望向泥泥兒,浮起一抹苦笑。「她這般開心捏泥,很好,很好啊。」他突然跪下。「黑無終,我求你,就讓我每一世回來看她,只要能看著她、守著她便好,我拜託你!」
「起來。」黑無終扶起就要拜伏下去的他。「我只能跟你說,不是回來時都能記得前一世。你若記得,便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守候她,但時間一到,仍得往下一個輪迴而去。」
他賭了,賭上結束一世再回地府時,他仍會記得去看心所懸念的她。
於是,一世又一世,他總是急著回來,不是早夭便是報完父母生養之恩後離世,然後執著地為她守上七七四十九天。
七百年過去,黑無終看不下去了,開始跟他說道理;第一個七七四十九天他聽不進去,第二個、第三個……慢慢地,講了五百年之後,他轉世開始修習佛法,或為居士,或為僧人,世世苦修,壽命也漸漸延長。
即便如此,在尚未徹底晤道之前,他依然世世回來守候她;而小鬼犯了錯,終究要回到人間,重新學會承受為人應有的悲歡離合。
他們碰上了。所以,這世的莫離青離魂之後,一如兩千年來約心願,他仍記得回去看她--前世今生都愛的雲霓。
看盡兩千年的歲月,竇雲霓淚水難禁,抬頭四處尋覓。
「離青哥哥,你在哪裡?」
即使她曾在此地待了兩千年,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個飄繞雲霧、不見天日的鬼地方。老天!她怎麼待得下去?!
她當然不願待下去,而且在離開之前,她還要找回離青哥哥!
「離青哥哥!你在哪裡?應我一聲啊!」
她喊了又喊,找了又找,卻只見雲霧來來去去,一會兒幾縷幽魂過去了,一會兒牛頭馬面疑惑地看她,遠處照樣是新亡者的哭喊聲,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卻又令她想趕快逃離這個晦暗的鬼界。
「雲霓?」霧氣的那頭傳來最最熟悉的聲音。
「離青哥哥……」她循聲而去,已是哽咽難語。
「雲霓!雲霓!」那邊也尋索她的聲音而來,越來越近。
「離青哥哥!」她直接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大哭道:「總算……總算讓我找到了你。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雲霓……」他輕撫她的發,溫柔地喚她,未了還是輕歎一聲,展臂將她擁入懷裡,緊緊貼上他的心坎。
「離青哥哥變暖和了。」她好高興,臉蛋更往他胸膛蹭去。
「雲霓怎麼來了?」
「我也不明白,就突然進來了。」
「雲霓快回去,你陽壽未盡,合該回去過你的日子。」
「你跟我一起回去。」她抬起臉,堅定地看他。
「我想回去,也試著回去,但我回不去了。」他想笑,卻只能勉強牽動嘴角。「我擋壞人時,已經用盡最後一魂的精神,如今就等最後一魄,一個時辰後回歸地府。」
「一個時辰?!」她大驚,淚珠就掉了下來。
「雲霓,時候到了,能掙得此刻和你相聚,我已滿足。」
「我不滿足!」她猛搖頭,哭喊道:「你離開以後,才跑來說喜歡我,想要娶我,現在又要離開我,我不依!我不依啊!」
「對不起,雲霓,對不起。」他眼中亦有淚,以掌輕抬起她的臉龐,不住摩挲。「那時我不知道我已經……唉,是我不該。」
「說話要算數,離青哥哥答應雲霓的事,從來一定做到的。」
「雲霓任性了。」
「是呀,我就是任性,我還要跟你任性一輩子、兩輩子、一百輩子、一千輩子!過去兩千年浪費的時間要補回來,將來生生世世的時間也要拿過來,我只要離青哥哥啊……」原是激烈哭喊,轉為低聲飲泣。
「雲霓老愛哭。」他疼憐地為她拭淚。
「我兩千年沒哭了,你要讓我哭個夠。再說我當著好多人面前餵藥給你,一親嘴就是好幾個時辰,羞都羞死了,除了你,我還能嫁誰呀?」
「雲霓!」莫離青心口一緊,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雲霓這麼努力救他,為他哭泣流淚,甚至以陽氣之身跑進地府,難道他就只能在這裡等死,害她再也嫁不出去,得不到幸福嗎?!
「黑無終,出來!」他朝四周大喊:「我要回去!」
霧氣流動來又流動去,仍將他們層層包圍,不見任何鬼影出現。
「黑無終!可惡!躲哪裡去了?!」
「離青哥哥越來越有脾氣了。」她笑著摸他的臉。「以前你老淡著一張臉,很難知道你的想法,好像隨時就能放掉一切出家去。是離魂之後,感情啦脾氣啦就出來了,我喜歡這樣的離青哥哥。」
她說著便摟上他的脖子,踮起腳尖朝他吻去。他不再躲避,而是主動迎接她的小嘴,吻住那柔軟美好的唇瓣,細吮輕舔,再探入尋索,那溫柔的纏綿令她全身攤軟,亦是極力回吻他完好豐潤的唇。
彼此的心魂灼熱,前世今生的柔情蜜意盡以這個吻訴說了。
黑夜不再,兩千年來,星空依然燦爛。
長吻方歇,她輕喘著氣,迷濛睜眼,唇瓣紅灩灩得像滴水櫻桃。
「為什麼吳青會愛上泥泥兒?她是個丑姑娘啊。」
「吳青戰場上什麼樣的殘缺沒見過?官場上什麼樣的醜樣沒見過?」他親吻她的臉頰。「泥泥兒不醜,她的心很善良,很美麗。」
「那吳青也不必守候她呀,走了就走了,他也是不想連累她,那是泥泥兒的命。」
「野心算什麼?權位算什麼?富貴榮華,終是浮雲,生時苦苦追求,死了又能帶走嗎?不如等候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
「可是泥泥兒忘了呀,吳青這樣守著又得到什麼?」
「她開心便好。吳青在旁邊看著她,也開心。」
她靜靜凝望他,眼裡籠上濛濛水霧,睫毛輕眨,滴落淚珠。
「吳青不是無情人,泥泥兒明白了。」
霧散,雲開,望著那淚水洗淨的明亮大眼,他的心大受震盪。
「原來……原來我世世悟道的關鍵不在書本,不在佛法,是在你這句話!」
他懂了!原以為暗夜劃過那一劍,泥泥兒控訴吳青無情,其實她是在喊吳青的名字,那是她對他最後的眷戀。
吳青非無情,魂夢亦歸來;累世守候,終得原諒。吳青和泥泥兒延續了兩千年的這一本前世,總算可以掩捲了。
彼此的心境有如雨過天青般,萬里無雲,淨朗,明敵。
「傻哥哥,不必再去守泥泥兒了,因為從今生起,是你我的開始。」
「是的,就是莫離青和竇雲霓新的一輩子。」
兩人相視而笑,再度深深擁吻,印記他們的新誓言。
「嘻嘻……呼啊……嘿哈……哎呵呵!」
身邊傳來嘻笑聲,他們驚訝地分了開來,只見四周霧氣裡探出七、八個鬼差,每個都笑咪咪的。
「笑啥呀,有什麼好看的?」竇雲霓惱了,紅著臉嚷道:「你們在世時不出跟家裡的抱著親嘴?!」
「好像是吧,都忘了。」一個鬼差搔搔頭。「我只記得那隻母夜叉,比咱地府真正的夜叉還要凶悍。
「我在世是男是女都忘了。奇怪了,當人有什麼好?每次去帶魂就是哭哭啼啼的不想走。」
見鬼了!竇雲霓趕緊拉了莫離青走開,揮手道:「你們忙去!我們也要趕快去找閻王了。對了,森羅殿在哪兒?」
眾鬼一哄而散,沒鬼為他們指點迷津,霧氣裡,隱約出現一條道路。
「認得路嗎?」莫離青握牢她的手。
「這裡我熟,絕不會迷路。」竇雲霓記取教訓,不能再犯錯。
哎,若非指錯路,又怎能再世為人?其中因緣巧妙,一言難盡啊。
彎彎曲曲,避過往孟婆亭的岔路,前頭隱約出現一座殿宇,霧氣散去,黑臉判官站在森羅殿前,翹首張望,看樣子正在等候他們。
「小鬼,你來了?」他招呼道。
「我不能來嗎?」竇雲霓很不客氣,往四周看了看。「住了兩千年的地方,偶爾回來瞧瞧不為過吧?」
「儘管瞧。」黑無終笑道:「不過呢,前世記億和地府封符碰到一塊,也只能讓你回來一次了。」
「誰想常來呀……咦!什麼封符?難道是制我夜哭的符?」
「當年捏胎鬼不願轉世,存心哭死自己,我只得化為晴空和尚,登門拜訪,寫一道符封住你和地府的靈識通道。」
「原來你就是那個給符的和尚!」竇雲霓驚訝道。
「然後我帶雲霓人世,你又用彩石封住我的前世記憶?」莫離青恍然大悟。「難怪我拿掉彩石就有奇怪的事,可我已經丟了……雲霓?」
「我撿到了。你將放符的香包貼身戴著,我也有你的彩石,沒想到放在一起便開啟通道,帶我進來,也看到了前世。」
「正是如此。」黑無終點頭。
「哇哼!」竇雲霓充分發揮她的大小姐脾氣。「黑臉判官,都是你在裝神弄鬼,害得我們想愛又不敢愛,鬧出這麼多事來!」
「裝神弄鬼的結果不好嗎?」
「目前為止--不好!我們要見閻王。」
「閻王正在忙,竇雲霓回去,莫離青留下。」
「才不理你!」竇雲霓說完便直闖森羅殿。
她握緊莫離青的手,熱門熟路地大叫道:「閻羅王!閻羅王!我記得了,你說我這輩子會很好命,好命在哪呀?你倒是跟我說清楚!」
「何人吵鬧?!」殿內鬼差喝道。
「我,竇雲霓。我來問閻王,我離青哥哥只是受了傷,怎麼就不讓他回去?」她大聲質問。
「竇雲霓,這麼快就見到你?」高坐堂上的閻王捋了鬍子,露出久別重逢的笑容,翻了一本簿子。「你是很好命沒錯,嫁富商白顥然,富貴安樂,高壽九十。回去,回去,七十二年後再來。」
「我要嫁的是莫離青!不是白顥然!」
「富貴安樂不好嗎?生在有錢人家,長大後嫁有錢人,不愁吃穿,安逸度日,沒有煩惱,成天快快樂樂的,這就是本王給你安排的好命。」
「是人生,就該有起伏高低;有苦,才知樂;有離別,才會珍惜相聚的時候。」竇雲霓轉頭微笑道:「是離青哥哥讓我明白這些道理的。」
「你倆本不該碰面,莫離青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我先謝謝閻王給我安排的好命,但這是一個閒散甚至醉生夢死的好命,一世過了,仍是迷迷糊糊的,沒有長進。泥泥兒都比別人少了兩千年的歷練,也是時候讓她憑自己的力量創造好命了。」
「如何創造?」
「既然泥泥兒孤苦一世,就該由吳青補償回去,圓滿前世的遺憾;就讓他們這一世一起成長,共同體驗人生。分別了,再相聚;從前苦,今日甘,這才是苦盡甘來、難能可貴的好命。」
「說得有理,但生死簿已經寫定……」
「生死簿給我!我要改寫。」竇雲霓伸手討。
「誰說生死簿能改寫?狐小弟?」閻王沉下了臉。
「是一位胡大姐。」
「這兩隻,就是會搗亂!」閻王啪地一聲闔上簿子,臉色更是難看,厲聲道:「不能改!」
「我離青哥哥的生死簿總能給我瞧瞧吧?」竇雲霓大膽走上前。
「莫離青,出家為僧,修行得道,享壽一百零二而終。」閻王取過另一本簿子,念完後又問:「這樣明白了嗎?」
「一百零二耶!」竇雲霓揚高聲音,人已經走到桌前,趴下去瞧著,一隻食指用力指向那歲數。「怎麼現在就叫他來了?」
「這其中緣由--」
閻王尚未說完,竇雲霓突然手指一戳,指甲摳下,便將紙張撕破。
「竇雲霓,你做什麼?」黑無終急忙衝上前拉她。
「『出家為僧』不見了。」竇雲霓看了紙片,迅速撕碎,笑意甜美。「離青哥哥不會去當和尚了,剩下的歲數要活完才行喔。」
「竇雲霓還是和小鬼泥泥兒一樣頑皮啊。」閻王沒被她的舉動激怒,反而笑了。「但你如此做也沒用,莫離青已經命終。」
「一百零二,還很久啊,我算算。」竇雲霓開始扳指頭。
「正因為不該相見而相見,造成莫離青提早離世,至於沒活完的……嗯,正好地府需要一名文吏,莫離青你就來填這個缺吧。」
「喂!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想要人就不放?!」竇雲霓驚道。
「地府用人唯才,就像當年的泥泥兒,亦為本王所重用。」
「哼,我就傻傻地給你們做了兩千年的苦工!」
「有工就有報償。莫離青若為文吏,時候一到,便能投生好人家,或是得功名。莫離青,你想要什麼報償,可以跟本王要求。」
「離青不願為文吏,更不求將來的報償。」莫離青神色沉著,語氣堅定,望向了雲霓。「既然生死簿上還是一百零二歲,我就要回去。」
「你回去也是修行,跟竇雲霓沒有結果。」黑無終道。
「不!雲霓已經去掉『出家為僧』,為我改了生死簿;況且不是出家或出世才能修行,身處人間凡塵,更需要修行的功夫,像是修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之道,或是修經商、處世、交友之道,若能琢磨出一套安身立命的道理,這也是修行得道。」
「離青哥哥……」竇雲霓握牢他的大掌,心頭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