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幽人秀眉緊蹙,左頰突然壓貼上來的冰涼順帶提醒她的痛。
「都腫了,痛嗎?」
「不要再問。」抬手格開他為她敷臉的手,尹幽人的眼睛始終落在他的胸口沒有移開。「這是我工作範圍以內的事。」
「工作工作,除了工作你就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可以接受?」
「如果我是江雪,我也會這麼做。」定住心神後才敢將眼珠往上抬,果不其然,她看見一張夾帶怒氣依然不減俊氣的臉。
「不可能。」齊明霽斬釘截鐵否定她的話。「依你的個性,這種事你絕對做不出來。」挨耳光的臉頰還是發燙著,撫貼她臉頰的掌心告知他這項訊息。齊明霽忘了自己找上她的本意,只想呵護她,巴不得能替她痛。
「謝謝你把我想得這麼美好。」尹幽人拉下他的手,趁他發愣之際往旁邊一跨,退出他籠罩的黑影,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過齊明霽沒這麼好打發,在她一口氣還沒換上前又以強勢的身影罩住她,帶給她不容忽視的壓迫感,固執地要冰敷她的臉頰。「忍著點。」
「我真的不用……」
下一秒鐘,一個天旋外加地轉,當她回神時,人已經坐上他辦公桌,被他一手扣住腰背動彈不得,任那冰涼不舒服的感覺刺痛臉頰,她只能用歎氣表達自己的無奈。
「再吵就不只是這樣。」齊明霽警告地盯著她,就在這同時,也向自己妥協。
他始終不曾忘記對她的感情,十年過去,她還是他的初戀,還是他心底最愛的那一個人。忘不掉就是忘不掉,哪怕是找了無數個理由告訴自己該恨她,但再次見面的那一刻,心痛和眷戀一併湧來,他還是愛她。
給了自己太多藉口報復,最後才發現,那樣的報復除了傷她,也傷了自己,一點報復後的舒坦也沒有,反而添了無限惱怒。
他是商人,知道什麼叫損益——擁有她,才不會傷人傷己。
要如何擁有呢?這恐怕就成了他目前最大的難題,她根本不愛他。想到這點,齊明霽就覺得自己笨,明明知道她打從十年前就不曾愛過他,那段戀情只是一出經人設計的戲碼,她根本沒為他動過半點心,他明知道卻還是愛她,還是想擁有她,他是全天下最笨的白癡!
「可以了嗎?」尹幽人說著,還伸手拉他衣袖,很瞭解他陷入呆滯狀態時,除非有人扯他,否則任憑怎麼破口大喊都喚不回他神智的舊習。
記得以前他都辯稱這種呆滯狀態叫作沉思。
齊明霽如她所料被她拉扯回神,眼神還有點呆茫。
「很冰。」她指著他的手難受地說。
齊明霽猛地收回,發現她的臉頰是不像剛才那麼腫,但卻更紅,只不過是凍紅的,溫度低得嚇人。
丟開冰塊,他改以自己的手服貼她的臉。「我沒有注意,這樣還好嗎?」
「我、你……」尹幽人想拉開他的手,卻在看見他關注的神情後放棄。算了,就縱容自己一次吧,縱容自己
享受他的呵護、他的溫柔,留待在他認定報復夠了、要她離開之後供自己追念。
「十年不見了。」
齊明霽吐出的這句話,讓尹幽人的身子一顫,她生硬地回應:「是嗎?」
「你沒算過到底經過多久?」
九年又一百四十六天。尹幽人在心裡暗道,表面上還是搖頭。
「九年又一百四十六天。」齊明霽嘲笑自己的笨。「很好笑吧,我的腦子從那一天開始就自動數日子,數自己有多少日子沒見到你,這麼久了還沒忘記你,幽人,我忘不了你。」
「你……你愈來愈會哄女孩子,難怪在社交圈裡那麼受歡迎。」她試圖岔開話題,無奈有人不配合。
「我以為過不久就能忘記你,但是我忘不掉,你給我的記憶太深刻,雖然你對我所做的都是假的,可是你帶給我的一切,刻骨銘心。」
尹幽人揪著衣衫及其下的項鏈墜飾,曾幾何時這已變成她的習慣,在每回心慌意亂的時候,這樣做彷彿就能安定她的心神,讓她回復成原來的尹幽人,不心慌、不意亂,淡然的和外人隔出一道透明安全的牆。
但是這次沒有用,齊明霽不同於其他人。他帶給她的不只是心慌意亂,還有更多的虧欠、愧疚,以及更多的心悸,揪著衣衫非但不能讓她定下心,反而使她更慌亂。
「你在害怕?」十年風水輪流轉,現下能看透人心的變成是他,而被看透的反而是尹幽人。「怕什麼?」
「沒、沒什麼。」
為避開他直逼的視線,尹幽人向旁跨出一步以拉開兩人的距離。
齊明霽傾身逼近。「我從沒見你害怕過什麼,這裡也沒有什麼好害怕,莫非你在怕我?」
尹幽人回以呵呵輕笑,「我怕你做什麼?」
『怕我報復。」望進她的眼裡,他看見兩潭平靜湖水因他的話興起波動。
「你也能看透人心了。」尹幽人歎氣,如今再怎麼掩飾都沒有用。「是的,我怕你報復。」一方面希望他能不留情地報復,一方面又怕他真的不留情面地報復她,這種矛盾,只有他能讓她如此。
「我不會報復,就算我曾經想過,但我也做不出來。」棒起她的手,齊明霽將珍視的吻灑落她手背。「十年前
我說過,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認真還是敷衍,我都會努力去懂你、瞭解你,讓你離不開我。十年後,我要對你
說的話還是一樣,不管十年前你做了什麼足以讓我恨你的事,但請記住,在恨你的同時,我也愛你,就算十年後的今天,你依然不愛我也一樣。」
「你……」
「你可以說我固執,因為我一旦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他放棄報復的愚蠢念頭,寧可拿它換一個爭取她的心的機會。「讓我們忘記過去,一切重頭來過,就當現在是第一次見面。小姐,請問貴姓?」
尹幽人先是一愣,而後笑容漸深,報上姓名:「尹幽人。」
「我姓齊,名叫明霽,請問我有這榮幸和你交往嗎?」
當年生澀笨拙得連「交往」兩個字都吐不出來的男孩,如今已能沉穩說出追求的話而不見絲毫緊張。相反的,當年面對人家的追求只是以平淡表情帶過的尹幽人,現下正面臨混亂接不上話的窘境。
「你的回答呢?」
「我……」她猶豫,在想自己該答應還是拒絕,情感要她選擇前者的答案,理智要她做出後者的決定,他是她的委託人,這樣可以嗎?
「你不願意?」
「不,不是不願意而是……」
「那就是願意羅!」齊明霽打斷她的話,逕自下決定。
「我……」話被吞沒在他壓下的吻裡,尹幽人詫異地承受重逢後第二次由他發動的接觸。這一回,不用怕被吻痛,只怕被吻暈,如此珍視、溫柔的吻,纏纏綿綿得令她沉醉,就連呼吸都寧可遺忘。
什麼時候記憶中的大男孩變得如此霸道?尹幽人問自己,不知已經是第幾次拿現在的明霽和以前相比。明明知道已經不一樣,卻仍忍不住兩相比較,是眷戀以前的他,還是重新喜歡上現在的他,其實她也茫然。
如果這樣能讓他開心又何妨——就這樣的心思讓尹幽人謝絕理智的告誡,接受情感的驅使,在齊明霽移開熾燙的唇後給了他一抹迷人的笑。
☆☆☆☆☆☆☆☆☆
就像魚回到眷戀倚賴的水裡一樣,尹幽人的快樂不表現在臉上,而是在迎風飄逸的長髮,在隨風拂動的衣衫裙擺間,只有懂她的人才知道。
所以,只有齊明霽知道,知道她喜歡親近自然,知道她在滿眼綠意的世界中才會更顯清麗,那種像幽靈般的存在感才會益顯真實,更不容易消失。
「好久沒來了。」
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尹幽人滿足的表情像是得到心愛玩具的天真孩童,脫掉鞋,纖白的裸足踩上清涼的青草,她舒服的吟歎出聲。
「十年沒來了。」齊明霽懷念地梭巡過每一處遠坡綠草,仰首閉眼感受朝自己吹拂而來夾帶霧氣微濕的涼風,一會睜開眼看向她。「你呢?」
「我也一樣。」尹幽人黯下帶笑的眼回答。不肯讓他知道這十年來,每當她想起他時總會來這兒想有關他的事,只是她不敢踏步至此,總是只到棧道中途就停步,這次是她在那件事之後第一次重踏擎天崗上的嫩草。
回頭再看齊明霽,他已經大刺刺的躺在草皮上,向她招手。
尹幽人順他的意走去,被他一手拉坐在身邊。
「腿借我。」齊明霽說完,也不管她答不答應,便將她併攏的雙腿當枕頭躺,逕自愜意得很。
「你變得很賴皮。」尹幽人調侃道,動手梳順他糾纏的前額黑髮。
「老頭子說一皮天下無難事。」抓住她空閒的另一隻手放在唇邊,齊明霽一邊享受她的服務,一邊把玩掌心裡的手。「你的手和以前不一樣,沒有好好保養嗎?」
「你不喜歡?」
「不是,只是覺得可惜。」攤開她掌心在臉上磨蹭,齊明霽邊說:「你的手很漂亮。」
「這樣就夠了,我不在乎這些。」
「有什麼事是你在乎的!」齊明霽的語氣有歎息也有無奈。「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到現在都沒變。什麼事對你來說都一樣;沒有孰輕孰重的問題,萬物一律平等,你若不是耶穌,就是聖母瑪麗亞。」
「耶穌是男的。」尹幽人輕拍他額頭,取下他的眼鏡讓他躺得更舒服些。「何況我也不是聖母瑪麗亞。」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耍嘴皮子!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你心裡佔有一席之地?」齊明霽抬眼問,她俯視的動作讓長髮垂攏在他眼前,遮住大半視線,加上背光的陰影,讓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彎腰靠近他,讓長髮如布幕般將兩人偎近的臉遮住,不讓人有機會窺視,陰暗中,誰也看不見誰的表清,只有兩雙眼睛灼亮注視彼此。她再次問:「你希望我給你什麼樣的答案?」
「我希望你說可以。」長髮傳來的香昧和她身上特有的清涼淡草香,讓齊明霽聞得有些迷醉。「雖然我不再
是十年前的我,但還是有不變的地方。」
「哦?」尹幽人挑起眉,似是疑問:什麼地方?
齊明霽晶亮的眼在陰暗的光線下顯得更為明亮,灼灼的目光鎖定她不放,嘴中輕喃甜膩的情話:「一樣愛你……不,或者該說更愛你才對。」抬手壓下她的頭讓她主動送吻,唇瓣相觸前說:「十年的時間累積太多東西,包括愛情。」
也包括恨,她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口是怕壞了他的心情。
「不吻我嗎?」記得以前都是她主動吻他,現在呢?能像以前一樣嗎?
「你在向我邀吻?」
「你以前很主動。」他沒有正面回答。
「那是以前。」如他所願的主動覆上他的唇,她將滿心滿腹的歎息化為芝蘭,送進他嘴上,輕輕柔柔地吻著。
更愛她……會嗎?他們之間能這麼簡單就一笑泯恩仇,把十年前的事志得一乾二淨?她想忘卻忘不掉,而那樣傷他、讓他落淚的痛,他能這麼簡單就忘了嗎?
說不會報復她,其實每一句以前怎樣怎樣的語句都是一種提醒,提醒她以前的事,讓她想起相處的點滴和那天分手的場景;而這些都是報復,以過去的記憶為斬具,一句句重複凌遲她——這感受他能體會嗎?
如果能忘,如果能做到不報復,他會知道絕口不提
以前的事才是最正確的作法。可是他非但沒有,還開口閉口都是以前的事,這樣能說他不打算報復她嗎?恐怕是報復她而自己不知道吧。然而她卻因為贖罪的心態作祟,只敢把這想法放在心裡,不讓他知道。
愛她?恨她?在恨她的同時也愛著她,這是他說過的話;但反過來想,不就是在愛她的同時也恨著她嗎?
這樣下去,他們真的能走出過去,重新來過?
其實,機會很渺茫——這結果,她很清楚。
可是做個美夢又何妨,就算夢醒後會痛、會心碎,她也希望能有機會彌補當年對他的傷害,甚至奢侈地希望他能忘記過去,讓彼此真的重新再愛一回。
如果能,這一次她絕對不會故意隱瞞自己的感情,不會讓他不懂她的心,不會讓他不知道——她愛他,一樣愛了十年。
☆☆☆☆☆☆☆☆☆
「林先生,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尹幽人邊將花束換人病床旁空無一物的花瓶中,邊朝病榻上的林俊生打招呼。花瓶沒有花,這表示還沒有人來看過他,尹幽人為他感到難過。為什麼要瞞著所有人呢?她不懂。
「謝謝你來看我,尹小姐。」林俊生蒼皺的唇有氣無力地開合回應著,同時吃力的抬手示意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說完又是幾聲咳嗽。
在病房裡的特別看護連忙替他拉上被子,他道了聲謝,跟著請看護退離,讓他們有私下談話的時間。
等到護士離開,他問:「上個月,我太太寄了簽好名字的離婚協議書到我公司,我已經簽好寄回去了。」
該說「那太好了」這句話嗎?尹幽人苦惱地想了一會兒,決定抿嘴不說話。
結果這句話反被林俊生說去:「太好了,我已經無後顧之憂,可以安心等死。」
「請別這麼說,你的病……」
「治不好的。」怪他太輕忽胃痛這毛病,「一直以為只是因為生活緊張造成的習慣性胃痛,哪知道檢查後才發現,已經是胃癌第三期,藥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醫生已經說得很明白。」
「你真的決定一直瞞著你太太?」她想為他們夫妻做點什麼,因為她明白,呂大姐也告訴過她,萬一讓林太太知道事情真相,那比知道自己的丈夫死期將屆更令她痛苦,她會恨死自己,恨自己竟然沒有照顧好丈夫的身體。
「是前妻。」他更正。
「就我所知,林太太還沒有到戶政事務所辦理分籍
手續,在法律上,她仍是你的妻子。」
「她……」
「她還在等你。」尹幽人難過地蹙眉看向他,希望能說服他同意讓他妻子陪他走到人生的盡頭。「你的妻子仍然相信你會回到她身邊。」
「她真傻。」林俊生搖頭,除了歎氣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覺得傻的人是你,林先生。」不是她好管閒事,只是在工作坊待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她們為他設計一場戲,讓心愛的人恨他。這工作太特別,特別到連向來壞心的呂大姐都認為不該如此,而要她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你放棄一切醫療救助,只同意住院,省下的保險金除了挪用一部分作為住院費用外,其他全以你太太的名字開戶存在銀行,傻的人是你。容我逾越冒犯,當你死後,這筆錢到你太太手上她會不知道嗎?」
林俊生別過臉,只說:「我沒有其他名目能讓這筆錢順理成章屬於我太太,或者你可以幫我。」
「我們能幫你做到,但是——」尹幽人歎氣,怎麼呂
大姐要人傳話也不多加修飾,可她只能照本宣科:「呂大姐要我轉告你,她不喜歡賺死人錢,同意退回當初你委託時付的訂金,讓事情回到原點,讓你太太知道所有情況,到醫院來照顧你。」
「然後讓她在一旁看著我一天比一天枯瘦,一天比一天接近死期?」林俊生激動地挺起病身。「絕對不可以!」
「林先生!」尹幽人連忙扶住他,強迫他躺下。「你冷靜點兒好嗎?」
林俊生氣喘吁吁地躺回床上,猛搖頭。
「我做不到,我不能讓她跟著我一起死,我死不打緊,但是在一旁看著我死的她,就算身體不死,那顆心也會死;一旦心死,我怕她再也不肯去找另一個幸福,她是那麼需要人保護,偏偏我——」林俊生看著自己的手,以前寬厚的手掌現在只見削瘦冰冷,怎麼保護她?給她溫暖和安全感?「我不能保護她。」
尹幽人握住他的手,知道他心裡怎麼想,可是……「女人不一定永遠是需要被保護的那一方,她愛你,便會為你而堅強。」
林俊生搖頭,擺明聽不進她的話,只問:「我太太過得好嗎?!」
尹幽人躺回椅背,雙手交握置於腿上。「你希望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我要真話。」
「很不好。」她搖頭。「她將你視為全部,一旦失去,一蹶不振是可以想見的結果。這陣子,我們也密切注意她的動向,今天我來的原因之一是看你,之二是送你太太到醫院。」
「我太太——她怎麼了?」林俊生激動的撐起身,作勢要下床。
可是他渾身無力,輕易被尹幽人壓回床上躺好。
「只是長期營養失調陷入昏迷狀態,醫生已經替她打了營養針,現在正在普通病房吊點滴,沒有什麼事。」
林俊生鬆了口氣,總算安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但是下一次呢?」
不是她杞人憂天,而是愛得這麼深,很難因為一時的恨而將過去的情愛都拋到九霄雲外,要他太太因為他們設計演出的戲碼而不愛他——太難了。
如果感情能轉變得這麼迅速,今天她不會在這裡試圖說服他,答應讓自己的妻子陪他度完所剩不多的日子。
「人生不單只有恨能支持一個人活下去,回憶也可以;真正讓人活不下去的是悔恨,你要你太太在你死後因知道真相再悔恨而死嗎?」
「我……」他沒想過這麼多,一心一意只念著不能讓妻子看見自己日漸枯瘦單薄的形體而怕她難過,卻沒想
過當他死後,妻子知道這一切會有什麼反應,尹幽人點醒了他。
「如果這樣還不能說服你,我家大姐還有話要我轉告:做人不要太自私,活著的時候不想看見妻子為自己難過的臉而內疚,卻不想想死了以後,知道事實的妻子心裡會有多難受;別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避開這種痛苦,當心做妻子的跟著到地獄去找你算帳。活著的時候給人添麻煩就算了,別死了以後還讓人痛苦,那就太過分了。」
尹幽人說完被強迫一定要原原本本轉達的話,姣好的臉上出現困窘。「我知道這些話很冒犯,但我只是傳話,希望你不要見怪,我家大姐她就是這樣。」
「呂小姐說得對,你也沒有錯。」林俊生又咳又笑。「錯的人是我。我只是一廂情願想著至少在活著的時候,別看見妻子為我的病而難過的表情,卻沒有考慮到她的心情,是我太自私。」
「這表示你願意讓你的妻子陪在你身邊照顧你嗎?」
「我……恐怕來不及了。」他當然想,可是已經委託愛情設計工作坊做出讓她恨他的事,現在還能補救嗎?
「只要活著,什麼都來得及,你的委託工作還沒有完成,這齣戲的結局也還沒有定案,一切都還來得及。」尹幽人笑著起身,走向病房門口。
「尹小姐?」
「我必須告訴你,在半個小時前,你心愛的妻子已經打完點滴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她打開門,讓雙頰流滿淚的妻子和自己的丈夫見面。「我想,現在該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這齣戲的結局就由你們二位自行決定,之前的費用,本工作坊將如數退還,謝謝惠顧。」
「你這個大笨蛋!」奔進丈夫懷裡,門外偷聽一切的妻子哭得像個小孩似的,粉拳不停槌打瞞她、騙她騙得這麼痛苦的丈夫。「為什麼要浪費那些時間?我們已經剩沒多少日子在一起,你幹嘛沒事讓我恨你?白白浪費這麼多可以在一起的日子,你這個笨蛋!笨蛋!」
「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面對妻子的指責,就算是男人也忍不住落淚。林俊生的淚眼越過心愛的髮妻,感激地望向讓他還有機會挽回這一切的人。
尹幽人會意地朝他點點頭,體貼地關上門。
「成功了?」門外站著的正是要她傳話的呂大姐。
「嗯,你做了件好事。」不得不佩服,雖然大姐她愛錢如命,可是也很捨得灑錢。
「嘖,好事?我只是不想跟快死的人扯上關係而已。」
「是這樣嗎?」尹幽人笑,回望自己關上的門板。「今後他們會一起製造更多的回憶吧!」
「那個男人也會努力撐下去,應該還可以撐個三四年吧!」呂大姐邊說邊跨步準備離開。
「咦?」尹幽人跟在後頭,很是疑惑。
「為了等他的孩子出世,他總得拿出蟑螂般死撐的生命力活下去吧。」
「你是說……」尹幽人瞠大了鳳眼,驚喜的看著呂大姐的後腦勺。
就在這時,一名醫師從她們身邊經過,目的地正是她們才剛離開的病房。
尹幽人目送的眼再次轉回呂大姐後腦。
「醫生不全都是一些報憂不報喜的傢伙吧?」咧嘴一笑,呂大姐伸手向後環上尹幽人的腰,摟著她並肩離開,嘴裡還是忍不住咕噥:「可惡!到手的一百萬竟然會像白癡般讓它飛走,我真是豬!」
「呵呵呵!」尹幽人一句安慰也沒,非但如此,還送上開心的笑聲讓呂大姐更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