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落地窗,迎著微涼的晨風撥弄如雲秀髮的映竹,被洪亮的招呼聲給嚇一跳。
彷彿跨越時空而來,或是剛才的一場春夢尚未覺醒?
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不過是正平隔著兩家的那道灌木籬笆,站在他房間的陽台上喚她。
一大清早,便嚇唬她。
映竹有些惱意,卻不好發作。何況晨光下的正平看起來清新、充滿朝氣,令她有一剎那的目眩神迷。
迥異於正平炯然含情眸眸的,是映竹還沒睡醒的墉懶嬌態。
一件絲質晨樓披在她身上,漆亮秀髮如雲霧繚繞裊娜嬌軀。粉紅色的唇瓣微張,嬌艷得像還沾著露水的紅玫瑰。當然,有部分是純屬想像,畢竟兩座屋子的距離有好幾公尺,正平又不是千里眼,自然沒辦法看得太清楚。
但,想像中的美人嬌態更為誘惑人。微瞇著眼的正平看到白晃晃的陽光投射在她頸肩交合處那片雪白肌膚上,深陷進的暗影好像是……
他困難的嚥了一下口水。
映竹突然覺得正平熱烈的凝視比陽光還刺眼。
出於女性自覺,她拉攏披在肩上的晨樓,有些慌張地朝他胡亂點頭,道了聲「早安」後,倉皇躲回房內。
真是的,她竟然變得害怕正平的眼光。
映竹搖搖頭,不明白為何每當正平凝視她時,總覺得身體燥熱了起來。
撫著灼熱的臉頰,對鏡審視。
鏡裡紅霞撲面的嬌柔女子是她嗎?
及腰的秀髮披洩而下,罩住她身穿睡衣的嬌軀,抵著絲質布料的乳尖變得分外明顯。她的臉頰更加燥熱了,幾乎無法相信鏡裡嬌嬈的女子是自己。
正平剛才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她嗎?
一陣輕顫竄過全身,腦裡的思緒讓映竹沒臉面對鏡中人,轉身奔過浴室,決定以淋浴沖掉滿腦子的怪異想法,和自腰腹間往上竄燒的火熱狂潮。
不思量,自難忘。
從來也不是要刻意記著正平的,為什麼忘不了他?
席慕蓉好像有首詩是這麼寫的——
不再相見並不一定等於分離
不再通音訊
也並不一定等於忘記……
初見到這首詩的悸動,仍迴盪在心裡。是正平在去年她生日時,附在禮物上寄給她的。彷彿在提醒她,雖然兩人分隔兩地,但心始終在一起。
誠如那首詩的後半段說的——
因為你的悲哀已揉進我的
如月色揉進山中
而每逢夜涼如水就會觸我舊日疼痛……
但她不用夜涼如水,便會觸及舊日的疼痛。只要腦子空下來,獨自待在矽谷的公寓裡,她便不由自主想起正平。他在她腦中變得更加深情,讓她覺得即使優傷地活在回憶中終老,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念頭,讓她畏於回國面對真實的正平。怕會幻想破滅。
正平可能變老、變醜了,不再是她想像中唇紅齒白、眼中盈滿柔情的男孩。但她沒想到的是,他是有了一些改變,變得更為俊美、成熟,充滿男性魅力。
想到昨天正平對她的態度,她的理智便開始昏亂起來。思緒如狂潮,隨著沖刷在身上的一道道水流,刺激得敏感的肌膚灼熱酥麻。
情與欲的分界變得模糊,青春時期如野馬脫韁的蕩漾春情,在這一刻蓬勃發展得教人無地自容。
對正平是有情的,但慾望又怎麼說?
始終停留在他以眼神挑逗,在夢裡吻她的溫馨,不曾刻意想過兩人會發展的肉體親密。
分別七年,雖然心裡始終有正平,但心裡的正平還停留在少男的角色,而不是如今的成熟男子。
那種堅持把正平放在心裡珍藏的情緒是很複雜的。
一方面當然是真的放不下二十幾年的感情,一方面則是傷得太深,對感情絕望。青梅竹馬的戀人都可能移情別戀。世間其他男人的感情又如何教她相信?
雖然知道正平的移情別戀她得負一部分責任,可是銘刻在心中的傷痕,即使結癡,仍教她隱隱作痛。即使正平現在回心轉意,那份疙瘩仍阻止她敞開心去接受遲來的幸福。
心,是無法全部敞開,卻不自禁地裂了一條細縫;慾望則如森林大火般,在正平充滿男性魅力的特意煽動下,越燒越旺。
只怕到了後來,心雖沒有全然投降,身體卻因受不了他的引誘而倒戈了。
麻煩,因擾。
映竹知道樓正平是她命中的魔星,冷卻的情感又被他挑起火焰了。現在還是星星之火,將來可難說了。
匆匆從浴室出來,打開衣櫃,她發現自己帶回來的衣服不是白,便是黑,要不然就是深色的套裝。
她歎了口氣。這幾年無心裝扮自己,把精力全投注在公事上,選購的衣物都屬於穩重、典雅類型。認命地挑一件白襯衫搭黑長裙換上,她考慮要找個空逛街買衣,增添衣櫃裡的服飾色彩。
映竹將秀髮向上綰成髻,踩著絲質布料製成的拖鞋往門外走去。
剛到樓梯間,便聽見客廳裡的談話聲,她的心跳瞬間失速。八點半了,他到家裡做什麼。
胡思亂想之際,她已下樓走到客廳,正平挽著她父親起身。
「映竹,你醒了。」藍母笑吟吟地對女兒道。
映竹向父母道聲早安,眼光鎖在正平身上。
仍是深色的范倫鐵諾西裝,光潔的下巴漾著一抹笑意,她的眼光和他對著,被他眼中兩簇欣賞火焰看得莫名其妙的臉紅,心虛地以為自己又是哪裡衣衫不整了。
「早安,映竹。」他再一次有禮貌的向她打招呼,濃眉俊目間的優雅,深深打動她的心。
「你也早。」她猶豫地開口。「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先送藍爸爸到醫院做例行檢查,再到公司。」正平的眼光仍停留在她身上,剛沐浴過的清新,在她身上展露無疑。一朵剛出水的芙蓉,正顯露她獨特柔雅的芳姿。
「你剛洗過澡嗎?」他挑眉詢問,端正穩重的俊臉在這一刻卻顯得有些邪氣。
映竹頰上的緋紅更艷麗了,「你……你問這個幹嘛?」她結結巴巴地反問。這麼私密的話,他竟敢當著她父母面前提出。
「沒幹什麼啊。」他眨著眼睫,表情無辜,顯然不認為自己說錯話了。「因為你身上散發著沐浴精的玫瑰香味,皮膚上又泛著剛洗過澡的紅潤,我才順口一問,沒別的意思。」
還說沒別的意思?
他連她用什麼香味的沐浴精都知道了!
奇怪,浴室裡怎會有她常用的那個牌子的沐浴用品?前天她洗澡時,就在奇怪了。
映竹狐疑地瞪向正平,卻被他眼中閃動的灼焰嚇了一跳,她趕緊別過頭看向父母。
「爸、媽,正平公事繁忙,還是讓我陪你們去就好,別耽誤人家上班。」
「樓爸、樓媽,映竹太多慮了。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耽誤公事,是讓我陪你們去。」正平將映竹的提議打回票。
竟敢跟她搶爸媽!
映竹轉向他,眼中閃著威脅的怒焰,臉上的笑容卻是嬌甜動人。
「正平,我知道你很忙,還是公事為重。」聽那甜柔的嗓音,任何有血性的男子都會忍不住茫酥酥。
「再忙也有空陪藍爸爸複診啊。」正平好脾氣的微笑。「向來都是我陪兩位老人家去的。」
「可是我現在回來了!」映竹真想不客氣地教他少管她家閒事。「有我陪就行,你還是去忙公事吧。」
「我已經把時間空出來,一點也不會耽誤到公事。」正平堅持道,眼中的深情更濃烈了。「我知道你是體貼我,可是這一點都沒必要。」
誰體貼他了?
她只是想盡點孝心而已,卻被他說成像個溫柔體貼的妻子似的。
「我不是體貼你,我是……」映竹有些火大地嚷著。
「好了,我明白。」正平笑吟吟地舉起一隻手。「我曉得你想陪藍爸爸去醫院的孝心,可是我的時間也空下來了。這樣吧,不如我們一起去。」
「一起去?」映竹瞪目結舌,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正平說得有理。映竹,你快點吃早晚,我們等你。」藍母催著女兒到餐廳。
手上被塞了一個裝滿熱牛奶的馬克杯,在母親充滿關懷的眼光下,被迫喝光;一盤澆上楓糖的蛋卷等著她。映竹嘴裡塞滿食物,搖頭苦笑。雖然她跟媽媽說過她早餐向來只喝一杯咖啡,但愛女心切的母親,卻堅持咖啡有害人體,會損害身體的鈣質,不准她再以它來當早餐。
好像回到小時候,映竹有時光倒流的感覺。
陪藍父坐在客廳等待的正平,還是跟當年等她吃完早餐、接她一起上學的少年一樣,溫柔有耐心。不同的只是兩人的心態已不復往昔般青澀、純情。
情慾在禮貌應對下暗潮起伏,誰也不知道下個眼波交會時,熾熱的情焰會不會如天雷地火般,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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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正平忙於公事,並沒有整天的時間纏她,讓映竹稍微鬆了口氣。
只是一星期有五天他們會在一起吃晚飯。
自從藍父輕度中風後,公司裡的應酬都由樓父、樓母全力接下,向來討厭煩瑣應酬的正平遂有理由到藍家吃霸王飯,和映竹像對小夫妻般,陪伴未來的岳父、岳母。
雖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這個盡職的未來女婿角色倒不能太現實,把兩位老人家拋在一旁,全心只伺候佳人。事實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來討好準岳父,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晚飯過後,正平會陪藍父下棋,他們是象棋、五子棋、西洋棋樣樣都來;假日時,則由樓父與藍父來盤圍棋大對決。
映竹通常會在父親和正平下棋時,安靜坐在一旁翻閱公司資料,有問題還可以順便請教兩人。
只是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偷瞧正平,那張方正俊逸的臉龐像燦爛光明的火焰般,吸引著她一雙撲火的眼睛。結果不是臉紅心跳地迎上他熱情的凝視,便是被他唇角若有似無的一抹得意笑容駭得連忙故作鎮靜地別開臉,芳心如小鹿亂撞,臉上幾乎要著火似的。
但最火熱的情況也只是這樣了。徘徊在臨界點的關係,始終沒有觸媒燃燒。映竹覺得頗為失望,不明白正平何以沒有進一步試圖親近她。
這個想法令她羞愧萬分,難道她希望他輕薄她?
煩躁地以吸管攪拌檸檬汁,映竹看了一眼手錶,發現約會的時間已過了十分鐘,大學時代的好友孟婷仍不見人影。
本性難移。
她在心裡歎氣,孟婷這個遲到大王,倒一點都沒變。
「映竹,對不起,路上塞車,沒辦法。」孟婷氣急敗壞地跑進兩人約會的咖啡屋,臉上香汗淋漓。
「跑馬拉松啊?瞧你滿頭大汗。」映竹掏出紙巾,幫她拭汗。
「沒辦法呀,趕著把寶寶送到我媽那裡,好跟你約會,偏偏那輛計程車的冷氣又壞掉。」孟婷跟服務生要了杯檸檬汁,接過映竹的紙巾猛拭汗。
「誰教我生完孩子後胖了不少,走沒幾步就氣喘吁吁地流汗不止。」孟婷用手煽著臉,直埋怨道。
映竹凝神細看,發現孟婷是比兩年前在洛杉磯碰面時豐腴許多。
「孩子多大了?」她問。
「五個月了,整天纏著我,真是煩人。不過可愛得緊,我老公每天下班回來便抱著他,陪他玩,一點也不嫌煩。」孟婷臉上洋溢著為人妻、為人母的幸福光彩,教映竹看了竟然有些羨慕。
如果她有孩子,會不會也跟孟婷一樣?
孩子又會長得像誰?
腦子裡竟浮現正平小時候的模樣,她的心跳頓時狂跳,臉蛋暈上一層緋紅。
忙將臉垂下,她隨意找了個話題。
「你們不是兩年前才結的婚,這麼快就有了?」
「不想當高齡產婦嘛,所以結婚後也沒避孕,就這麼自然有了。哎呀,不說我了。前幾天跟我老公回高雄老家,害你白打了好幾通電話,真不好意思。我家的電話答錄機裡淨是你甜美溫柔的聲音,聽得我老公直問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友?」孟婷似笑非笑地瞅著映竹促狹。
「開什麼玩笑?我都三十歲了,還說什麼嬌滴滴!」映竹輕攏及腰的長髮,無限嫵媚地道。
「哇塞,你這個POSE簡直比蕭薔還美三分,真看不出來你有三十歲,我們究竟是不是同年次的?為什麼你看起來像二十歲,我看起來卻有四十了呢?」孟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
「別糗我了,你這麼福福泰泰,比楊貴妃還要媚;哪像我,一回家那些長輩全嫌我瘦。」
孟婷拿起桌上的檸檬汁吸了一口,酸澀的冰涼直沁人她熱得直冒火的脾胃。「喂,小姐,你知不知道現在流行瘦呀,多少人羨慕你這種身材!何況你又不是瘦得像棺材板,起碼該長肉的地方,你全有呀!」她暖昧地拋了個媚眼過去,糗得映竹的俏臉漲得通紅。
「又損我了!」她白了她一眼,「說真的,辭掉高薪工作,回家帶孩子,你一點都不後悔嗎?」
「那也是沒辦法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嘛!保姆難找,工錢又貴,與其在公司裡受老闆氣,倒不如在家裡看兒子臉色。再說,反正我老公也能賺錢,餓不著我的,等到兒子大點,我想工作的話,再去找。」孟婷歎口氣。
「看來你還當真是個賢妻良母。」映竹打趣。
「是討人嫌的嫌,量奶粉的量。」孟婷挖苦自己。
映竹聽了大笑。
「見到面後,一徑在說我,也該談談你了。映竹呀,不知道咱們學校的兩大才子是否還苦苦纏著你不放?」孟婷捧著她的大方臉,饒有興致地注視正平。
「什麼兩大才子?我不認識。」映竹裝作不懂。
「你還裝!」孟婷瞪大眼睛,「非要我點明不可嗎?好!就是物理系的桑揚鵬,和你那位青梅竹馬、愛得死去活來的電機系高材生樓正平。這兩人為了你,從至交變成死敵,差點沒鬧出校園兇殺案!你知不知道學校裡有多少怨女心裡可咒死你了,說你是愛情騙子,竟然玩弄了兩位情聖王子,害他們差點操戈相向,也害得一班癡女們連跟帥哥談情說愛的機會都沒有。」
孟婷又吸了口檸檬汁,滋潤一下乾涸的喉嚨。
「你別聽那些三姑六婆胡說八道,我瞧揚鵬和正平感情好得很。」映竹蹙緊黛眉,她還記得正平寫給她的分手信中,也道出揚鵬對她有意的事。
「這麼說,你們是碰過面?」精明的孟婷立刻聽出端倪。
「我跟正平是鄰居,總會碰上的。」映竹避重就輕地回答,然而孟婷還是不以為然地直瞅著她,迫得映竹只得坦白招供。「上星期,也就是我回來的第二晚,樓媽媽替我接風,我在樓家遇上揚鵬,我瞧正平跟他有說有笑的,一點火氣也沒有。」
「哼!那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早就打翻天了。」孟婷是旁觀者清,「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學校時,我有好幾次瞧見樓正平眼露凶光地盯住你跟桑揚鵬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他當時的五官全痛苦地擠在一塊,看了真教人心疼唷!」
「真的嗎?」映竹心痛地追問,難道她真的傷正平這麼深,才會逼得他……
「當然是真的,我還會騙你呀!他們是一直到你出國後,才又握手言和的。不過,你現在回來了,只怕免不了又是一場龍爭虎鬥。哎呀,誰教現在是愛情擺中間,道義放兩旁的世界呢!」
孟婷斜睨了映竹蹙眉深思的苦臉一眼,有所領悟地問:「怎麼了?是不是真讓我給猜對了,這兩位白馬王子又對你展開攻勢了?」
映竹歎了口氣,悶不作聲。
「說嘛,別賣關子了!」孟婷興奮地拉她的手催促。
「正平每天送我玫瑰,早晚都來我家向我父母問安;揚鵬則天天打電話過來跟我道晚安,昨天還送了一束百合過來。」映竹無奈地回答。
「樓正平這招高!桑揚鵬就顯得老套了。樓正平知道你孝順父母,所以就從拉攏泰山、泰水著手,到時候還怕你這個孝順女兒跑掉嗎?」孟婷搖頭晃腦地為映竹解析「軍情」。
「正平才不是那種人!」映竹著急地替正平辯護,「他一向拿我父母當自個兒的爸媽看待,從小就是這樣。我在美國時,多虧他照顧我爸媽,尤其這次爸爸中風,他不知道盡了多少力,可是一句話都沒說。」
「哦……」孟婷拉長聲音,眼中充滿促狹,「我現在才明白,搞了半天,樓正平才是你的最愛!瞧你剛才著急的樣子,就怕人家誤會你的寶貝正平。」
「孟婷!」映竹紅著臉,鼓起腮幫子生氣,沒想到自己這麼容易在好友面前露出心事。
「好了,在我面前害臊什麼!在矽谷時,有那麼多黃金單身漢追你,你理都不理,難道我還不明白你心裡想什麼嗎?」孟婷眼中充滿瞭解,「當然不可能是為了桑揚鵬,否則你早跟他雙宿雙飛,何必等到現在?所以啦,一定是為了樓正平,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他。」映竹胡亂攪拌檸檬汁,眼中是一抹淒然。「我不是沒試過接受別的男人,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對他們沒有感覺,我的腦海裡、夢裡都是他……我真的沒辦法……」
「映竹……』,孟婷抓緊她的手安慰,「既然忘不掉,幹嘛不乾脆接受他?七年了,他苦苦等了你七年,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這麼癡情?我們只聽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何曾聽說薛平貴為王寶釧守身?樓正平這七年的社交生活幾乎是一張白紙,他對你的這番深情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他七年前……」映竹痛苦地搖著頭,「是他要分手的,孟婷。你知道我當年有多痛苦嗎?我不能把心裡的痛告訴父母,只能一個人承受。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為了另一個女孩離開我,這個打擊我始終忘不了。」
「映竹……」看到好友眼中淚花亂轉,孟婷也慌了手腳。「過去的事何不讓它過去?再說他早跟桑雲琵分手了。要不是心裡記掛你,他何苦等到現在?以他的條件,早可以另配名門淑女。事實上,也有不少女人暗戀他。」
「你怎麼知道?」映竹納悶。
「知道什麼?」孟婷故意賣關子。
「就是……有女人喜歡他啊!」映竹又羞又氣地囁嚅。
「哦——」孟婷掩嘴輕笑.「好了,不逗你了,是我小姑說的。她是樓正平的秘書,剛進公司時,對這位上司仰慕得半死,無奈那個木頭人簡直像瞎子般,無視於她的美色,讓我們家的明媚差點沒傷心的買麵線上吊算了。但是後來她見到一干比她更美、更媚的女人全被那個冰塊拒於千里之外,不平之心才稍微平復。」
「原來如此……」映竹如釋重負,隨後又蹙起眉,猶豫地看向孟婷。「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桑雲琵分手的嗎?」她遲疑地問,這是她一直苦思不解的疑惑,卻沒勇氣直接問正平。
孟婷緊盯了映竹一會兒後,歎口氣道:「詳情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時候樓正平才剛人伍受訓,桑雲琵好像發生車禍,不久之後,她就嫁給別人了。」
「那正平知道後,他的反應如何?」映竹急於想知道他「冰人」的稱呼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雲琵。
「我怎麼知道!我當時忙著補托福,沒時間當偵探調查他的事。你怎麼不問樓正平?」孟婷沒好氣地回答。
「我……」映竹苦笑著,「我根本連跟他提那個名字的勇氣都沒有,我好怕……」
「怕什麼?怕樓正平心裡還記掛桑雲琵嗎?」孟婷拿她沒轍,翻個白眼。她沒想到一向冰雪聰明的映竹,遇到感情事時,卻茫然如白癡。「你跟樓正平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當初他就是因為不願意腳踏兩條船,才執意跟你分手。如果他一直忘不了桑雲琵,又豈會苦苦等你七年?」
「那你是說當年他已經不愛我了,所以才會愛上雲琵嗎?」映竹越想越擰,心也越來越痛。
「什麼嘛!」孟婷聽了差點吐血,「你別鑽牛角尖,好不好?愛情是不能這麼二分法的。以我的例子來說,我跟明煌也曾愛得死去活來,可是他出國後,兩人的感情便淡了,後來李文哲……你知道他對我不錯,所以我便盛情難卻地跟他談了場平平淡淡的戀愛。後來他當了兵,我又出了國,隨著時空距離的加大,兩人便不了了之。到了美國和明煌重逢,兩人舊情復燃,不久後便結婚。其實我跟文哲戀愛,不是因為不愛明煌了,而是因為時空的距離,以及明煌的懶惰寫信、沒錢打電話,加上文哲的溫柔體貼,使得我迫切需要愛情滋潤的空虛心靈很自然地接受文哲;而且明煌告訴我,那幾年他也沒閒著,異鄉的寂寞讓他也交了別的女友.不過他還是一直忘不了我。」
說到後來,孟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吸了口檸檬汁,又清了清喉嚨,嚴肅地望著緊蹙眉頭的映竹。
「我知道你對樓正平當年的一心二用還耿耿於懷,因為你的生命裡始終只有他,所以不能像我這樣釋然。這……該怎麼說呢?只能說你對愛情的期望較高吧!你要的是完整無缺的愛,樓正平卻讓你失望了,可你又深愛著他,所以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下,你有必要找一些理由來干衡其間的矛盾。」
「我能找什麼理由?」映竹不解地問。
「多著呢!」孟婷歎口氣,沒想到今天和映竹見面,倒成了一場心理咨詢了,或許她可以考慮去當心理醫生,或是愛情顧問。
「我問你,樓正平當初為什麼會喜歡桑雲琵?」
「他說我對他太冷淡,而揚鵬又……」映竹淒然地搖頭,咬住下唇,低頭研究檸檬汁。
「那你承不承認對他冷漠,又和桑揚鵬太接近,讓他產生了那種誤會?」
「我……」映竹抬頭迎視好友,眼中的迷惑逐漸消散。她幽幽歎氣,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孟婷,你說得沒錯,過去我的確對正平太冷漠了,我一直澆他冷水,又從沒讓他知道我心裡只有他,才會讓他誤會我跟揚鵬。一直到他跟我分手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傷了他那麼深……」映竹眼中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孟婷無奈地陪她歎氣,換她拿出面紙替映竹拭淚。
看來這個冰山美人已經融化了,以前的映竹是絕不會在她面前掉淚,連樓正平跟她分手的事,她也是平淡道出,沒流露出任何感情。
「為什麼你會對他這麼冷漠?」孟婷柔聲問她,「難道你不知道男人是火做的,可禁不起一再地潑冷水。你那樣待他,他還忍了你二十三年,夠癡心了。」
映竹抬起迷濛的淚眼,對好友苦笑,「就是因為正平太過熱情,我怕我再鼓勵他,後果會不可收拾。你知道我對人生早有規劃,不想那麼早結婚,我有學業要完成,事業要打拼,而正平心中卻只有我……」
「那不就得了,你也承認他的心裡只有你,何苦繼續折磨彼此?」
「我並不想折磨他,只是……」心頭肉的那根刺,始終無法拔下來。
「我知道,你忘不掉樓正平曾背叛過你們之間的愛。可是,映竹,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果這次又錯過樓正平,你這輩子會快樂嗎?」
映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問過自己幾遍了,七年來如行屍走肉的生活,別人都認為她沒有感情,就連她自己也差點這麼認為了;可是每當午夜夢迴時,正平的形影便像把利刃刺進心頭,那時候她才感覺到痛,才發現原來她愛正平竟然比她知道的還更深、還要癡。
「我再問你,你還愛他嗎?」
映竹猛然抬頭,紅唇微張,不可思議地望著孟婷。
「我還愛他嗎?」她清亮如秋水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進孟婷平靜無波的明眸。「這是個多可笑的問題?他就像我的血液一樣,在我的身體裡流竄,一個人沒有血可以活下去嗎?」她淒楚地一笑。
「既然你還愛他,就沒什麼好計較了。」孟婷握住映竹的手,神色肅然,「縱然他曾經喜歡過一千個女人又如何?重要的是,你愛他,而他也深愛著你。映竹,別再錯過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第二次機會,若再逼著他投人別的女人懷裡,你會遺憾終生。」
映竹哽咽一聲,握緊孟婷的手。
「謝謝你,孟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映竹……」孟婷深深歎息,她不明白為何好事總是多磨,癡情的人兒總為情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