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得滿頭大汗的靳盈萱,連忙放下剛剛從外面買回來的飲料和小點心,又匆匆地往倉庫跑去。
好不容易使出全身的力氣,拉來三、四張椅子,林秘書卻直賺:「不夠、不夠!再去多拿幾張!」
真是的,搞什麼東東紀念會!說什麼日本、美國、澳洲等地的分公司也會派人來參加,不弄得氣派一點不行。愛表現的林秘書偏偏又要搶這件工作做,以凸顯自己的重要性,但倒霉的事全落在她頭上。
靳盈萱嘴巴裡碎碎念,卻不得不聽從林秘書的指揮。誰叫路致豪出國去,林秘書就成了她的「頂頭上司」。
林秘書當田然不會錯過這個「磨練」她的機會。
從一早開始,靳盈萱就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手和腳沒有停下來過,上廁所還得趁林秘書不注意的空檔,就連午餐都沒有時間吃。
真希望路致豪快點回來,不然像這樣的「苦難」,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靳盈萱又從倉庫里拉了好幾張椅子,才剛走進紀念會場地門口,便聽見林秘書高八分貝的尖銳嗓音喊著:「喂,去拿桶水來,把地擦一擦!」
她找來了拖把與水桶,正準備拖地,林秘書又陰魂不散在她背後出現。
「你想偷懶啊?用手擦,不准用拖把!」
躲進桌子底下,靳盈萱不服氣地朝林秘書站的位置扮鬼臉。
膝蓋跪在地板上,雙手將抹布放進水桶裡,才剛剛碰到水,就感到一陣刺痛,她白嫩嫩的雙手不但起了水泡,有些水泡還都破了皮。
「好痛!」
林秘書在她頭頂上的桌面用力拍著:「不要偷懶!」
靳盈萱哪敢偷懶,林秘書就像《仙履奇緣》裡面的後母一樣虐待她,還沒有等到王子來接她之前,她可不能低頭認輸。
她拚命的工作,完全忘了肚子的咕嚕聲,當她將會場的地板擦乾淨後,才感覺到胃正隱隱作痛。
一定得吃點東西,不然絕對撐不下去,她想。
會場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點心,每樣都吸引著她。又餓又累,根本沒有力氣走到辦公室外買東西,反正會場裡面還沒有太多人,林秘書也不在,靳盈萱小心翼翼地拿了塊餅乾躲在桌子底下偷吃。
不吃還好,當舌頭一碰到食物的味道,便欲罷不能,她又偷偷拿了好幾塊,拚命往嘴巴裡塞。
真沒想到自己竟會淪落到吃東西還要用偷的下場。一想到這裡,靳盈萱的眼眶擠滿了淚水。
她幽幽地歎氣,走回倉庫,正準備將抹布和水桶放回原處時,林秘書突然從身後出現。
「事情都做完了嗎?」
「是,都做好了。」
林秘書又拿了一張清單給她。
「去把這些東西找出來,等會兒會場要用的。」
「可是我……可不可以……」她想說能不能休息一下,但又被林秘書銳利的眼神逼了回去。「好,我馬上去。」
「等等!」
她才跨出一步,又被林秘書叫了回來。
「什麼事?」
林秘書仔細盯著她的胸前。
「這是什麼?」
慘了!靳盈萱現在才發現胸前的衣服沾滿了剛剛偷吃的餅乾屑,她趕緊拍掉——
「沒有……沒有……是灰塵吧……」
「灰塵?是嗎?怎麼會是咖啡色?而且……」林秘書貼近她身上。「還有點香香的奶味……這個好像是……」
林秘書找到一小塊放在自己得手上摸了摸,忽然恍然大悟——
「是餅乾!你、你竟然敢偷吃!你這個小偷!」
竟然罵她是小偷,說得這樣難聽!
忍氣吞聲了一整天的靳盈萱,再也沉不住氣!就算她只是臨時的工讀生,也有吃東西、休息的權利啊。
「我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吃東西,怎麼會有力氣做事?而且也只不過是一片小小的餅乾,有什麼了不起的?!」靳盈萱抗議地說。
其實根本就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由於先前結下樑子的關係,林秘書早就看她不順眼,故意找碴,現在更讓林秘書找到借題發揮的借口。
「我可以檢舉你竊盜公物,你知道嗎?」
「檢舉就去檢舉,誰怕你呀,我還告你虐待!」
「你——」林秘書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不好好修理你,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恨!」
一說完話,林秘書手一抓,硬扯住她的頭髮,靳盈萱疼得哇哇叫。
「不要碰我!」她不甘示弱,一反手,趁空隙,狠狠地朝林秘書白皙的頸項一抓,立刻露出紅色的痕跡。
林秘書一聲慘叫:「哇!」
「叫你不要碰我的!」
新仇舊恨一擁而上,林秘書恨死她,索性將她朝倉庫用力一推,趁靳盈萱跌倒在地,林秘書趕緊將倉庫的門關上,並反鎖。
「放我出去!」她死命地拍打著門。
林秘書得意地在門外大笑。
「看你還能狂妄多久!」
太過分了,簡直欺人太甚!
現在的她可真是落難的灰姑娘,倉庫裡面一片漆黑,靳盈萱碰了一鼻子的灰,摸索了好久,才找到電源的開關,然而也不過是一盞小小的昏黃燈泡。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她不見了?
會有人到倉庫來拿東西嗎?
她會被關在這裡多久呢?
老天,真不知道得罪一個壞女人的下場還真有夠衰!
靳盈萱無助地坐在地上,望著頭頂上的燈泡發呆,四周的空氣有夠沉悶的,她開始覺得眼皮漸漸沉重發麻,身體慢慢地倒向一旁,最後整個人攤在地板上。
***
路致豪比原定計劃提早一天回來。
由於時間很緊迫,他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在機場搭計程車,先打了通電話回公司,因為找不到林秘書,也找不到靳盈萱,所以他也沒有留言。
怎麼回事?公司好像一團亂似的,連總機小姐說話的口氣都很急促。
當他回到公司,看見大樓前掛著「紀念酒會」的布條,路致豪皺起了眉。他都忘了今天剛好是公司成立二十週年的紀念酒會,難怪裡面人仰馬翻。
真不該挑這一天回來的。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腳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公司大門走去。
「靳盈萱和林秘書人呢?」
總機小姐給了模稜兩可的答案:
「好像是在佈置會場,但我也不敢確定。」
路致豪毫不遲疑往會場走去,但一推開門,只見會場置得差不多,裡面卻沒有他要找的人。他掉頭往辦公室的方向,剛好在電梯間遇見了剛上樓來的林秘書。
林秘書見到路致豪,驚訝地差點說不出話來:
「路經理,你……你不是明天……下午……才會回來嗎?」
「事情處理完,我就提前回來。靳盈萱人呢?」
「我……我……我……不知道。」林秘書拚命搖頭。
「她的工作不都是交給你分配的嗎?」
「是呀,可是做完之後就是屬於她自己的時間,反正也沒有太多事情能讓她做,說不定因為很無聊,所以先回家去了。」
「是嗎?」
林秘書說得結結巴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好逸惡勞,誰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路經理,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回家去了?
路致豪心想不太可能,但他還是打電話回去試看看。鈴聲響了很久,他在答錄機裡留言要她接電話,等了將近半分鐘,還是沒反應。
奇怪,她會跑到哪去了?
追問老王、其它部門的人,不是得到不知道的答案,就是和總機小姐一樣——應該在佈置會場。
路致豪追問孫心儀,她說靳盈萱幾乎一整天不見人影,林秘書告訴她說靳盈萱在佈置會場。
他甚至還到業務部找阿信詢問,但一樣得到不知道的回答。
一個小時過去了,路致豪找遍整個公司,完全不見她的蹤影,開始有些心急。
「這麼大的人了,是不會隨便失蹤的。」孫心儀說:「說不定是偷跑回家去了。」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為什麼那麼篤定?」
「我就是知道!」
孫心儀盯著他的眼睛。
「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與你無關。」他冷漠地回答。
被潑冷水的孫心儀恨得心癢癢的。她心想:有什麼了不起!路致豪,等你的把柄落在我手上,就有得你瞧!
咬咬牙,把氣吞回去,狐狸般狡猾的她,依然面不改色,露出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
「我不過是關心你,幹嘛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敢情是靳盈萱的失蹤讓你心都亂了?若真是這樣讓你不好受,我可不忍心乾瞪眼,我也來幫你找人好了。」
換成平日的路致豪,也絕對會以嘻哈的態度帶過,她的黃鼠狼心腸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此刻的他根本無心應付孫心儀,找不到靳盈萱讓他的心頭一陣混亂。
「不必了。」他無情的拒絕。
連續碰了好幾個釘子,這下孫心儀真的很不悅,她拉下了臉——
「你是怎麼了?吃錯藥啦?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不過是一個與你毫不相干的助理不見了,你幹嘛板著一張臉?」「與你無關!」
他火冒三丈地大吼,把孫心儀趕跑了。
路致豪一個人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閉上眼,辦公室裡充滿了一股屬於靳盈萱的清香,他知道,不久前她一定還在這裡,一種強烈不安的感覺在他心頭盤桓。
是怎麼了?路致豪問著自己。
這一陣子的反常舉動,已經完全打亂了他的生活,甚至連原本已經在他大腦根深蒂固的觀念也開始鬆動。
靳盈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滿街隨便都可以找出好幾個,她到底是施展了什麼魔力,竟把他耍得團團轉?
不論答案是什麼,靳盈萱失蹤讓路致豪心急如焚是事實,她在他心中已經佔有一席之地也是事實,這些都讓路致豪沒辦法否認,因為他無法對自己的感覺說謊。
該死!她究竟是跑到哪裡去了!
一想到她可能恢復記憶,自己跑回家,說不定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路致豪就無法控制住焦慮的情緒,猛然地捶打牆壁出氣。
拿著一堆檔案與留言進來的林秘書被他的舉動嚇到,又迅速退出門去。但路致豪已經看見她,隨及追了出去。
「林秘書,你真的不知道靳盈萱人在哪裡嗎?」
望著路致豪鐵青的臉和幾近發狂的神情,從沒見過他這樣的林秘書,已經嚇得雙腿發軟,她拿著檔案擋在中間——
「我……我……我……真的……真的……不……這些……是要給你的……」
他用力甩掉檔案,大眼瞪著她
「沒多久前她還在這裡,對不對?!我可以聞到她的味道,還留在辦公室裡,所以你說她偷跑回家,是騙人的!林秘書,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我……不是……」
林秘書的神情不對勁,經他逼問,只見她神色更顯慌張、語無倫次。
情急之餘,路致豪一把揪住她的衣領。
「告訴我實情!」
「喀……喀……我……我……喘不過氣來……放開我……我說……我說……」
他將手放開,但銳利的眼神沒有放過她。
「快說!」
林秘書大口喘著氣——
「她在倉庫……因為偷吃餅乾……所以……把她關在裡面……本來是想……等下班……再放她出來……」
「什麼?!」他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
他憤怒地大掀林秘書的桌椅,造成巨大聲響,不少人跑出來察看。
「我真不相信你居然敢做這種事,」
路致豪十萬火急地衝出辦公室,飛也似的衝向倉庫。」面奔跑一面禱告著:老天保佑,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他的瘋狂舉動造成了騷動,好奇的同事們也紛紛跟在他身後,當他將倉庫的鎖打開,拉開大門,昏黃燈下,看見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靳盈萱,所有圍觀的人驚訝大叫:
「是那個小女生!」
「好可怕!」
「怎麼了?還好嗎?」
「她還活著嗎?」
「老天,求求你,一定要活著。」路致豪衝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抱起,手腳冰冷但身體還有溫度,從她蒼白的臉龐中發現仍有一絲氣息,他立刻轉身嘶喊:「快叫救護車!」
***
「謝謝老天!」
當路致豪從醫生口中得到「靳盈萱平安無事」的保證,他如重獲新生般喜極而泣。
他終於恍然大悟,那些曾經困擾他、迷惑他的事,現在如迷霧般蒸發,一點也不剩。
他現在總算知道靳盈萱在他心中的份量,也知道自己過去痛苦和急於逃避的原因,這一次的意外,讓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潛意識裡,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只是另一部份的他不願承認,還在抗拒。然而當失去她的恐懼陰影如排山倒海而來,抗拒失效了,真情流露的那一部份很自然地顯現出來。
那個被自己塵封已久的路致豪,總於又活了過來。他帶著滿腔的熱情,重新回到人間,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靳盈萱的緣故。
是她融化了他的堅持。
是她撤除了他的固執。
注視著靳盈萱蒼白但帶著微笑的臉龐,路致豪輕觸著她的髮鬢。
「你還好嗎?」
隔著氧氣罩,她有氣無力地說:「看到你就都好了。」
他一邊撫著她的頭髮,一邊說:「下次不可以再這樣虐待自己,醫生說你的胃幾乎是空的,又加上疲勞過度,所以才會暈倒。」
「讓你盯著我啊,我就沒有機會虐待自己了。」
「我可是會很嚴格的喔。」
靳盈萱滿足地笑著。
「不管多麼嚴格,我都不會逃跑。」
他彎下腰來對著她笑。
「要不要回家?」
聽見他說「回家」兩字,一陣暖意湧上心頭,靳盈萱的眼睛濕濕的。他回心轉意了嗎!他願意接納她的感情了嗎!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真的。望著他溫柔、充滿深情的眼睛,她真有些害怕這只是一場夢。
「我在做夢嗎?」
他湊近她的耳旁——
「不是,我是活生生、真實地站在你身旁。」
「為什麼我還會有做夢的感覺呢?」
他緊握住她的手。
「相信我,這不是夢。」
當靳盈萱更清楚地瞭解到眼前的一切並不是她所幻想出來的,眼淚便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
或許路致豪並不能百分之百感受到她現在的感動,但光看她笑著流淚的模樣,實在讓人又心疼又不忍。
「不要哭,我不要你哭……」他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
「那是幸福的眼淚。」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許你哭。」
路致豪的霸道讓她心生暖意,但她仍然忍不住想與他鬥嘴——
「可是眼睛長在我身上,大腦也是我的,只有我有權利命令它做什麼。」
「你就是愛和我唱反調。」
「因為是你啊。」靳盈萱甜蜜地笑著,「不過……我喜歡你剛剛說的話,問我要不要回家,我現在正式答覆你,好,讓我們回家吧。」
路致豪毫不費力地抱起她,一旁的老王替她拿著點滴架,另名護士則推著氧氣設備,緩緩地步向已經等待許久的救護車。
當他們一行人高高興興地準備離開醫院,絲毫沒有察覺到一直躲在一旁注意他們的孫心儀。
孫心儀來了好一會兒了,一直偷偷觀察著路致豪和靳盈萱的情況。女人的直覺讓她斷定——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
光從路致豪發現靳盈萱失蹤著急的模樣,還有倉庫「感人肺腑」的那一幕,都是非常有力的線索,而她現在缺乏的就是證據。
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真沒想到她無心插柳的計劃,居然給它生效了。
這個自以為是情場浪子的路致豪,最後還是栽在純情少女手上,實在是大快人心!
救護車駛離醫院,孫心儀也趕緊攔了輛計程車追過去。
原本只是想趁救護車送靳盈萱回家時,拍下幾張有關路致豪與靳盈萱的親密相片,但沒想到車子最後居然是停在路致豪家門口。
這下有好戲看了!
孫心儀拚命地拍著,一張接著一張,深怕錯過最精采的畫面。
歡歡喜喜回家的兩人,正沉醉在愛河之中,完全不知道有一場大風暴正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