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排妥當,宜寞這才趕回乜家。
他前腳剛走,那答兒立即換上丫鬟送來的中原服飾,躲過護衛們的貼身保護翻過窗戶上了街。她初來乍到,對關內的一切都好奇極了,加之關外豪放的性格使然,她怎會安心待在客棧裡。
她剛走了沒兩步,就聽附近的人們唧唧咕咕議論著些什麼。
「你們聽說了沒有?」
「乜家有個丫鬟自縊了。」
「怎麼會自縊呢?乜家對下人向來挺寬厚的。」
「你們哪裡知道?說是那丫頭被乜家的大爺給糟蹋了,眼見著大爺就要娶妻,哪還能容得下那丫頭。人家是活不下去了,這才索性自縊的。」
乜家大爺?那答兒心裡一陣地打鼓——莫不是她要嫁的那個乜家大爺?
難道乜家還有第二個大爺嗎?
不是吧!她為了躲避妻妾成群的家才主動請纓遠嫁到安北城,如今她還未見到未來的夫君,就有姑娘為那個男人自縊了。
這個婚,她還能成嗎?
「到底還是二哥厲害。」
「宜寞,這回可多虧了你。」
宜寞這回返家,簡直像個得勝的將軍凱旋而歸,宜馭誇他,梓爺謝他。宜寞只是笑笑,不再多言,倒是他身旁的兮時和那頭大白熊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多瞧幾眼,卻又不敢正眼瞧去。
「這位是……」
「忘了介紹,她叫兮時,是神卜如天的徒弟。」
神卜如天大名一出,乜家眾人莫不是奉其為神明。據說幾十年前正是如天算出安北城四周的山脈蘊藏著巨大財富,乜老爺這才買下了那些山地。之後就發現那些皆是鐵礦山,從此乜家為朝廷開採鐵礦,迅速發家。
也正因如此,當如天斷出乜老爺原本欽定的接班人宜寞活不過二十五歲時,大家才會深信不已。
梓爺疑惑得很,「宜寞,你怎麼認識兮時姑娘的?」
宜寞丟出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幾年前離家的途中偶遇的。」
梓爺眉宇間的結打得更深了,上次他問藉卉,宜寞離家這幾年都去了哪兒,做了些什麼,她可半點不曾提到神卜兮時的出現。莫不是……
這會子兮時倒是笑開了,「不要每次介紹我的時候都說『這是神卜如天的徒弟』,你直接說『這位是神卜兮時』就可以了。」她恨不得讓大白熊一掌拍死宜寞。
瞧大夥兒都望著她的寵物,兮時毫不吝嗇地介紹起來:「它是我養的大白熊,別看它體型龐大,其實心細如塵,平素乖巧極了,你們叫它『玲瓏』好了——它聽得懂人話的,如果你們不說方言的話。」
這樣一頭熊卻用心細如塵來形容,還取了個名字叫「玲瓏」,宜幸頭一個撐不過笑趴在地上,意棲也跟著他不住地用拳頭敲打自己的胸口,生怕笑得一口氣接不上來直接見了閻王——死因太蹊蹺了。
他們正笑翻在地,突然有下人進來稟報:「二爺,門外有個人押了幾箱東西前來,說要交給兮時小姐。」
「一定是古怪,快帶他進來。」
古怪?宜幸掏掏耳朵,這名字聽著很耳熟啊!到底在哪裡聽過呢?
等等!
「古怪?莫非是人稱『江湖第一鬼』,傳說只要是他想殺的人,對方絕對跑不掉,甚至別人才看到他的臉就死了的……古怪?」
他所描述的那張恐怖至極的臉已經擺在宜幸的面前,他卻當真差點嚇死了。
那張臉並不醜,雖談不上俊朗飄逸,倒也是五官端正,容顏姣好。只是那猶如刀刻出來的深刻加上嚴峻的面部線條擺在你面前時,你打心底裡覺得緊張。
兮時才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呢!衝到古怪面前追著他問:「全都帶來了嗎?」
「嗯。」他指指身後那八大口箱子,仍是毫無表情。
她仍不放心,「真的全都帶來了?一件也沒落下?」
「是。」
到底是什麼東西令她如此不放心?除了深知她秉性的宜寞,乜家其他幾兄弟都在艱難地猜測著,身為神卜,令她緊張萬分且裝了八大口箱子的東西……定是非同尋常,足以撼動天地的寶物吧!
兮時打開箱子的瞬間,他們的疑惑也跟著解開了。
滿箱滿箱色彩斑斕的衣衫,直能將人的眼都挑花了——能通曉天意的神卜喜歡這麼花的衣衫?天下的仙子不都該素淨得仿若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嗎?她這身打扮不像神卜,倒更像神棍。
是他們這些凡人理解有誤,還是這位神卜與眾不同?
宜寞挑挑眉,目前他很想知道的是,「神卜,你打算在我乜家永久居住下去嗎?」
「當然不。」她又不是沒有家,誰稀罕他乜家啊!
「那你帶這麼些衣裳……」
「我是姑娘家嗎?出門在外自然得多備幾套衣裙嘍!」
這是多備了「幾套」嗎?宜寞以為她把整個安北城姑娘穿的衣裙都帶來了。
「你別衝我乾瞪眼,這裡面也不全是我的衣裙,還有玲瓏的。」
「它也需要穿衣衫?」還是花的?
「成天穿一身白,玲瓏也一定覺得挺單調的,時不時換幾身衣裳,就當調劑心情吧!」
神卜就是神卜,她的論斷一出,非凡人所能接受。
宜幸不怕死地搗搗身旁神色如同石頭一般僵硬的古怪,「還好,她沒要求你穿一身花衣裳嘛!」堂堂「江湖第一鬼」要是穿得像花癡一樣還不讓人笑死——怕只怕沒人敢笑他。
又不是不怕死。
古怪沒有說話,反剪在身後的雙手握緊了劍。就這小小的動作,讓宜幸不小心瞄到他胸口露出的內衣襟上描著朵朵盛開的桃花。
抿緊唇角,他學古怪僵硬著面部的每塊肌肉——不能笑。
又不是不怕死。
宜寞想把兮時、古怪安頓到自己的院子裡暫住下來,進了院子好半晌也不見藉卉出來招呼客人。
「藉卉!藉卉——」宜寞轉過頭來問梓爺,「小叔,我不在的這幾日,您是不是安排藉卉去了別的處所。」依藉卉的品性,斷不會私自離開他的院子,尤其是得知他今日歸來的消息。
「這……」梓爺話不好說出口。
宜幸這個大嘴巴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曖昧地笑開來,「二哥,藉卉不在你很奇怪,對不對?可你回來這麼長時間了,大哥也沒有出來迎你,你不覺得更奇怪嗎?」
宜寞不想胡亂揣測,緊抿著唇等他們揭開這幾日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其實也沒什麼。」意棲不在意地歎了口氣。
宜幸跟在後面一唱一和:「對,沒什麼。」
「藉卉自縊了。」
「只是自縊了而已。」三爺的輕描淡寫聽得人心情更加沉重。
宜寞倒抽口氣,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宜幸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你也是這個反應,大哥在初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這個反應,我都扶出經驗來了——別擔心,藉卉還活著,咱家最近有喜事,無喪事。」
「我去看看她。」宜寞說著就往藉卉臥房裡趕,意棲在後面提醒他,「藉卉在大爺院子裡呢!大爺不假他人之手,在親自照料。」
宜寞踏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扶著厚重的黃花梨門,他忽然覺得這一刻的自己比面對仇天命時更累。
「她……為什麼會自縊?」
「我們也不知道,前幾天下人們中間流傳著她和大哥有染的消息,一扭頭的工夫她就……嗚嗚嗚……」
宜馭突然摀住宜幸的嘴讓他發不出聲來,宜幸也不客氣,逮到老四的手就是一口,疼得宜馭趕緊鬆手,「老三,你居然咬我?你屬狗的啊?」
「我是屬狗,誰像你屬豬!」誰讓老四摀住他的嘴來著。
「我要你別亂說話。」只有女人才整天蜚短流長的,宜馭斜著眼瞪向老三,「藉卉和大哥的事還只是傳聞,可她自縊卻是不爭的事實。你這樣說,大家會以為她自縊真的是因為大哥。別忘了,滿清賜給咱們乜家的新娘就在城中的客棧裡住著呢!你還想節外生枝是不是?」
梓爺點頭稱是,「宜馭考慮的也正是我所擔心的,現在城裡已經謠言四起,為了你大哥,也為了乜家,這事兒還真需要細做打算。」
宜幸沖意棲使使眼色,不鹹不淡地丟出一句:「小叔,你跟老四的想法常常是不謀而合,簡直跟親父子一般心意相通。」
宜馭白他一眼,「你休要胡說。」這老三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宜幸也不理他,自言自語起來:「總之咱們乜家的災難是越來越多,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缺德事做多嘍!」
提到這茬,宜寞想起了仇天命說的那些話,「小叔,大哥最近可能脫不開身,有些事我想跟你談談。」
「我待會兒要去瞧瞧藉卉的情況,有什麼事晚上你來我院裡談,可好?」梓爺總覺得藉卉自縊不是因為與宜世有染,更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天他跟她說的那些話,這次的事他得負責。
「就這麼說定了。」
「那你好好歇著吧!我先去宜世那兒,你替我好好招待兮時小姐他們。」
梓爺踏出門的腳步略緩了緩,出乎他的意料,這些年跟藉卉可謂相依為命的宜寞並沒有跟了來。
「不跟去看看嗎?」兮時從後面搗搗宜寞。
他驀然地搖了搖頭,「她需要的不是我,一直都不是。」
「那你需要她嗎?」她眨巴眨巴眼望著他,看上去跟玲瓏一般單純。
他眼也不抬說道:「我更需要你,我二十五歲以後的命都繫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