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寒冬臘月來臨。
房間裡雖然生了一大盆旺旺的炭火,家樂仍整天捂在被子裡。
拜耶律明珠所賜,她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一個廢物。
她現在越來越依賴於罌粟,由原來的一日一餐變成一日三餐,份量也下得越來越重。
她已不再打探解藥的事了,如今給她解藥說不定她還不想吃。那種通體舒泰、飄飄欲仙的感覺令她沉醉,不能自拔。
偶爾,她會想起師父、爹、娘,甚至左政、喜兒、宮霧惜,左媛以及旃辰。可是他們的面容都已模糊不清,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她盡量避免想到龍郅,她會心痛,心傷,心酸。
夜深人靜,如果不靠藥物助眠,她會睜眼到天亮。
沒有淚!她不允許自己流淚。
她摸著自己日漸纖瘦的手臂,傻笑搖頭。
爹、娘,女兒不孝,讓你們白白費心了十幾年。
師父,徒兒沒有出息,落到這步田地,讓你失面子了。
龍郅,今生無望與你共效于飛,惟願來生再結良緣。
「你這裡好暖和啊!外邊真冷!」耶律明珠嬌笑著走進來,脫下狐皮披風隨手扔在椅子上。
「師父,我今日帶了一樣好玩的物事來給你,你想不想看?」耶律明珠一臉期盼。
「好吧!是什麼?」家樂意興闌珊地答。
但耶律明珠卻一臉興奮,拍了拍掌。
門開了,進來一個面黃黃的留撮山羊鬚的男人,穿著好笑的油綠長袍,跟只大青蛙似的。
他低頭哈腰地進來,對耶律明珠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口稱:「小人參見明珠郡主!」又朝斜臥床榻的家樂鞠躬,「少爺好!」
少爺?家樂苦笑。她身上穿的是耶律明珠給她的錦衣華服,顏色雖鮮艷,卻是男子的服式。想來在耶律明珠心底,仍是把她當作男子!
「師父,這人是變戲法的,手段可高明了!是六叔帶來給爹爹祝壽的,我特地要過來給你看!」耶律明珠指著綠袍人獻寶。
家樂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你好好表演吧!把絕活全都拿出來。逗得少爺高興了,本郡主大大有賞!」耶律明珠一揮手。
綠袍人開始變戲法,他那綠長袍裡似乎有古怪,居然藏得下五隻鴿子,三隻鸚鵡和兩隻兔子,最後竟鑽出一頭小豬,滿屋亂跑,還往家樂床上拱。
家樂拍著床,對著一室混亂哈哈大笑。
耶律明珠十分高興,側頭避開向她直衝過來的鴿子,拂落掉在肩上的羽毛,對綠袍人說:「好,把這些活物都收起來吧!你剛剛在前廳變的那火龍戲珠呢?
演給少爺看看!」
「遵命!」綠袍人垂手答,「小人不但變火龍戲珠,還可加一段百鳥朝鳳。不過小人需要這火盆作道具,不知可否?」
「好好!隨便用吧!」這回是家樂揮手答應,似乎迫不及待要看接下來的好戲。
耶律明珠用腳撥開擋路的兔子,輕移蓮步,走到家樂床邊坐下,巧笑倩兮:「師父,是不是很有趣?如果你喜歡,徒兒就把他留下,天天變戲法給你看,好不好!」
「好!」家樂點頭,仍目不轉睛地盯著綠袍人。
他把炭火盆移到房正中,背對家樂,雙手撐開綠袍,遮住火盆,口中唸唸有詞,全身抖動,漸趨劇烈,綠袍就像波浪般起伏。
忽地他大喝一聲「著」,收手站開。
家樂頓時瞠目結舌,火盆上空冉冉升起一條火龍,婉延盤旋而上。
綠袍人取出一鐵棒,頂端綁了一白色小球。
「火龍戲珠!」他大聲唱名,將白球置於火龍頂端。
「轟」,烈焰騰空而起,足有丈餘高。幸虧屋頂高,否則這會房梁就著火了。
只一剎眼功夫,火焰滅了,火龍消失。綠袍人又恭恭敬敬垂手站立,好似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
「不是說還有什麼百鳥朝鳳嗎?快些變啊!」家樂著急地催促。
「少爺有令,豈敢不從、小人這就變了來!」綠袍人仍舊如同開始的動作,展開長袍,遮住炭盆,渾身抖動,忽地大喝一聲「著」,站開。
火盆上空飛舞著一隻火鳳凰,身旁伴隨陣陣煙花似的火星。
綠袍人卻並不收勢,仍揮動長袍四面遊走。忽走動幾圈,大聲唱名:「百鳥朝鳳!」
話音未落,小豬亂突亂撞,撞翻炭盆。綠袍人將長袍一解,甩在地上,頓時,黑煙四起,紗帳幕全都熊熊燃燒起來。
整個房間被濃煙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師父!」耶律明珠大喊,往床上摸,哪裡還有家樂的影子。
早在綠袍人喊「百鳥朝鳳」的「鳳」字時,家樂便朝床的另一邊悄悄移動。濃煙一起,她立即往床下滾落。電光火石之間,一雙強壯的手臂接住她,分毫不差!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抱緊我!」
龍郅!
家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幾乎滴下淚來。
她的綠袍英雄!
濃煙烈焰中,龍郅抱著家樂沖天而起,穿過屋頂。
撞碎琉璃瓦,落在庭院當中。隨即又飛身上了另一棟房的屋脊。
一群侍衛在地上呼喝追趕,還有的則急忙救火。
前院給八王爺耶律臻祝壽的眾人都紛紛往後院趕來,救火的救火,追人的追人。一時間,整個八王府喧鬧不休。
龍郅抱著家樂在屋頂上疾奔。王府高手如雲,雖然此刻都集中在前廳保護耶律臻,相去甚遠,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奔出王府大苑,躍過高牆,龍郅落在一棵大樹上,撮唇長嘯。
「得得」蹄聲傳來,隨即,一身雪白的照夜獅子馬如離弦之箭般衝來。
龍郅飛身上馬,將家樂安置在身前。
此時大批弓箭手聞聲而來,搭弓射箭。
照夜獅子馬撒開四蹄狂奔,二人一騎,竟比箭還要快,閃電般消失在街角。
龍郅懸著一顆心,催馬向城門急馳。忽聽身後「吱——」一聲刺耳的長鳴,回頭一看,一枝響箭劃破長空。
龍郅心底暗叫一聲糟糕,撥轉馬頭,進了一個小巷子。
他繞來繞去,在一棟小平房前停下,下馬前去敲敲門,然後又抱著家樂往前急行。
家樂從他肩頭望去,看見那平房門開了,一個人出來迅速牽了馬進去,又趕快把門關上。
龍郅又繞來繞去,帶家樂進了一間小木房子,竟是一個廢棄的馬捨。
他從一堆爛草下掏出一個油布包,打開,扔一件衣服給家樂。
「換上!」他說,然後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兩人初作迅速地換了裝,又易了容,成了一對再普通不過的老頭老太,把換下的衣服包進油布包重又塞進草堆。然後兩人互相檢視一下,便佝僂著背,一前一後出門。
家樂腳步瞞珊地跟在龍郅身後緩緩走著。街上的士兵多了起來,就剛剛這一會兒功夫,城中便整個戒嚴。八王耶律臻的軍隊果然不愧西夏鐵騎的美譽。
家樂跟著龍郅又七彎八拐地走了許久,才進了一棟小平房。她的體力已遠不及從前,這一路走來,已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龍郅扶她坐在板凳上,問:「你感覺怎麼樣?要不要緊,還撐得住嗎?」
家樂虛弱地笑笑,說:「還好!」
房裡出來一個人,手上端著飯菜。家樂定睛一瞧,竟是耶律洪齊,臉黑黑的,留著小鬍子,正是那日家樂親手給他易容的妝扮。
耶律洪齊招呼道:「秦大夫!」放下碗笑道:「錯了,應該叫弟妹才對!你們都餓了吧?我的手藝不好,將就著吃吧!」
家樂一看:「很好呀,色香是都有了!」用手指拈起一片牛肉扔進嘴裡,「嗯!色香味俱全,手藝到家了!」
耶律洪齊樂道:「秦大夫謬讚了!」
龍郅也咧開嘴微笑,笑容裡有著無奈和悲哀,還有心疼。
「耶律大哥,拜託你幫個忙好嗎?」家樂問。
「客氣什麼!儘管吩咐吧!」
家樂開了一張藥方遞給耶律洪齊,說:「這是化功散的解藥,麻煩你去幫我抓了來!」
「行!」耶律洪齊接過藥方馬上就走。
「等等!」家樂忽又叫住他。
「什麼事?」
『你進藥號只說抓半兩柴胡,若是沒有,那麼藥方就不用拿出來了。」
耶律洪齊立即會意,點頭讚道:「弟妹心細如髮,果然是我們這些老粗不能比的!」說完快步離去。
「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耶律臻是鐵腕政策,效率奇高。我們邊吃飯邊等吧!」龍郅進廚房剩了兩碗飯出來,遞給家樂一碗。
家樂盯著他的手,忽道:「易容膏還有嗎?」
「沒有了!」
「那麼弄一點麵粉和泥灰來吧!」
「幹麼?」
「為我們的手易容。我想馬上就會有人來搜查了!」
「好的!我就去準備。」
家樂迅速將兩人的手弄出皺紋和皸裂,甚至連突起的青筋都栩栩如生。
龍郅連連讚歎:「青出於藍勝於藍啊!二叔都沒你這麼本事!」
「師父他也來了嗎?」家樂聞言十分驚喜。
「他在營地!他也想跟著來,但我不讓。你也知道,二叔那脾氣,縱使武功高,只怕也會壞事!」龍郅一臉無奈地搖頭。
想起師父,家樂不由好笑:「師父只怕又要罵我奇笨無比了!他老是嫌我丟了他血郎中的面子!也不想想自己!我還嫌他呢!」
「那日你被擄走,我馬上飛鴿傳書給二叔,他一看到信就趕來了,路只用了八天,比你不知要快多少倍!」
「看來師父是日夜兼程。我這徒弟也蠻重要嘛!」
家樂很是得意。
「我今天這已是第三次造訪八王府了。頭一次地形不熟,無功而返。第二次被耶律臻身邊的高手發現,大打一場,還是無功而返。這次幸虧有耶律大哥幫忙,把我介紹給他六叔,這才得以趁耶律臻做壽時混進去!」
家樂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會變戲法!而且還很有檔次!」
龍郅把頭一吊:「你想不到的事還很多呢!」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是哦!你很厲害,等到現在才來救我,都過去三個月了!」家樂嗔怪地斜睨著他。
「既使現在,我也不能確定救你出來是否正確!除了化功散,你還中了其他什麼毒?」
家樂黯然無語。
「二叔說他也沒把握能解你身上的毒。但我想合你們兩人之力,機會總是大些。大不了我也去擄了耶律明珠,逼她拿出解藥來!」
「不可能的!耶律明珠軟硬不吃。你逼她,她寧肯死也不會屈服。」
「那該怎麼辦?」龍郅第一次如此六神無主。
「不管怎樣,先回去再說。有師父在,總會好一點!」家樂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吃過飯,剛收拾好桌子,外面傳來一陣旮沓的腳步聲,接著有人「砰砰」大力捶門。
家樂不會說遼話,迅速到床上躺下裝病,由龍郅去開門應付。
龍郅佝僂著腰,顫巍巍地打開門,問:「各位大爺,有何貴幹?」
眾官兵一見是個老頭,也不同他囉嗦,推開他就進屋到處翻查。一士兵看見床上躺了個人,掀開被子,只有一老娘蜷縮著身子不住咳嗽,然後又擤鼻涕。那士兵立即倒退幾步,生怕被傳染似的趕快出門。
為首站在門口問龍郅:「家中還有幾口人?」
「只有一個兒子出去抓藥了!」
「抓藥?抓什麼藥?」那軍官似乎對這事十分敏感。
「老太婆受了風寒,老漢我結腸拉不出,今日去看了大夫,開了兩帖藥方,就叫兒子去抓藥。不知為何現在還未回。」龍郅囉哩囉嗦講了一大堆,聲音蒼老又沙啞,學得惟妙惟肖。
話音剛落,一個小鬍子男人走進來,口裡還嚷著:「爹,那幾家藥店都沒有柴胡,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
看來你這腸子還要結上幾天!」一看到官兵,他立刻打躬作揖,「哎喲,軍大爺,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大爺我來捉拿逃犯,若有知情不報者,格殺勿論!」那頭領恐嚇一句,便揮手帶手下出門。
屋內三人正待鬆一口氣,那軍官又轉身回來,上下打量耶律洪齊,問:「看你也年紀一大把了,你老婆孩子呢?」
耶律洪齊一聽,滿臉皺成根苦瓜,歎道:「唉!您就別提了!我家裡實在太窮,前年好不容易湊錢討個老婆,結果年關還未過完就病死了!倒浪費了那筆錢,直到現在還在還債!」
見軍官扭頭走了,耶律洪齊還追上去餡媚道:「大爺,您是在八王府當差吧?看這軍服,多威風啊!
不知府裡還有沒有空缺,能不能讓小的也去謀個差事啊!大爺?」
那軍官把手一揮,皺眉道:「去去!就你這癆病鬼的模樣也想在王府當差?白日做夢!」進了另一家門,把耶律洪齊擋在外邊。」
耶律洪齊垂頭喪氣回來,把門一關,長吁一口氣。
馬上臉色又轉沉重,輕聲道:「八叔動作好快,全城的藥店都沒這幾味藥,都被搜刮乾淨了!」
「沒關係!我還撐得住!」家樂故作輕鬆地答,「只要明天出了城,見到師父,一切都好辦!」
「是啊!你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和耶律大哥商量明日的對策!」龍郅心疼她虛弱的身體。
「嗯,那我先去歇息了!」家樂微笑地點頭,一轉身,臉馬上垮下來。
現在她心裡正有幾條蟲子在撓,再過半個時辰,就會有幾萬條蟲子一齊撓了。如果解了化功散,她恢復內力,說不定還能多撐兩天。但現在這樣,能不能撐到天亮都是問題。
外屋,耶律洪齊告訴龍郅:「你那匹白馬已經被打扮成灰馬,毛也剃掉不少,又準備了一副籠頭蓋住大半張臉,儘管如此,它的神駿還是遮掩不住,明日只能靠運氣了。
「大不了我硬闖過去!」龍郅咬牙切齒。
「萬萬不可!護城河足有三丈寬,除非你的馬會飛!河裡水淺又結了冰,倒不足為懼,但卻插滿了尖木樁,人掉下去,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你可以冒這個險,弟妹可萬萬不行!」
龍郅沉吟半晌,說:「不如這樣,我就不信明日出不了這個城!」
耶律洪齊聽了他的計劃,點頭道:「不錯!我馬上吩咐下去!」
八王府。
大火已被撲滅。原先關家樂的廂房此時已變成一堆焦炭。
耶律明珠坐在院中石凳上,一動不動地凝視面前的殘坦斷壁。她全身被煙熏得烏黑,連睫毛上都掛著煙灰,手指按在石桌上,微微顫抖,任誰也看得出她怒意勃發,王府中一干下人誰都不敢上前打擾她,只得請八王耶律臻。
耶律臻雖已屆不惑,仍丰神俊朗。他徐徐行來,在女兒身邊坐下。
「明珠,先去收抬打扮一下。瞧你現在這模樣,還是我那舉世無雙的美麗女兒嗎?放心好了,爹已下令封城,他們跑不掉的!」
「你以為憑那些飯桶就守得住城門?你太小看獨孤龍郅了!」耶律明珠毫不領情,「何況還有耶律洪齊做內應,出城雖不易,卻也絕對難不倒他!」
「哦?這獨孤龍郅倒是個人物,居然跟洪齊勾搭上了!爹再加派人手!」
「不用了!你明日儘管敞開城門,我自有妙法捉住他們!」
耶律臻豎起拇指讚道:「我女兒才貌雙全,果然天下無雙!」然後又壓低聲音,『乖女兒,將來爹爹成就大事可要靠你幫忙了!」
「爹爹你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撿到我娘!」耶律明珠專挑人痛處戳。
耶律臻立即面色一黯:「可是你娘堅持要走!如果她留在我身邊,那麼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是嗎?」耶律明珠冷冷地道,「你的野心是無法滿足的!」她站起身來,「爹爹你快去準備,明天我一定要捉到他們!」
不然秦家樂就死定了!她告訴自己。
333
雞鳴五更。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守門衛兵最困頓的時候。
夜涼如冰,寒氣透骨。
「得兒得兒」的馬蹄聲劃破寂靜。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出現一輛破舊的馬車,伴隨馬車襲來的是熏天臭氣。
守城門的士兵被馬蹄身吵醒瞌睡,精神一振,迎上前去。
「檢查!什麼來路!晤——好臭!」
馬車上跳下一精瘦的男人,打躬作揖:「大爺,小的這是拖了一車糞,麻煩大爺通融通融,給子放行。」
「從哪兒拖來的?」
「東城區挨家收的!」
士兵上前去揭開馬車上巨桶的蓋:「唔——」立馬掩界跳開,「出去出去!」
城門放下,馬車「得兒得兒」出了城。
過了一盞茶功夫,又來了一輛相同的馬車,同樣臭氣熏天。
士兵同樣掀開巨桶蓋膘了一眼,立即摀住鼻子跳開,揮手放行。
馬車出城五里,往路邊一停,車上老漢跳下來,解開套著籠頭的癲皮馬,飛身躍上馬背,「駕」一聲低喝,縱馬急馳。
瞬忽,趕上前面那輛糞車,仍在得兒得兒走得挺悠閒。
老漢靠近糞車問:「家樂,你還好嗎?」
瘦子回頭一笑:「還好。就是太臭,被熏壞了!」
龍郅哈哈大笑,伸手一撈,將家樂抱上馬背,置於身前。二人一騎,絕塵而去。
「太順利了,似乎不對勁。」家樂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喃喃地說。
龍郅沒聽清她的話,卻感覺出懷中人的不對勁。
他抬手一探她額頭,竟摸到滿手冷汗。
「你還撐得住嗎?」他顫聲問。
「還行!」家樂擠出兩個字,咬牙忍住萬蟻鑽心的感覺,舉手從後腦拔出兩根銀針。她靠這兩根針撐了一路,現在已經撐不住了。
龍郅心知她強自撐持,心急如焚,撥馬上了一條岔路,打算走徑水江面上橫過去,然後抄小道,這一來便近了許多。
天寒地凍了十幾天,江面上已結了厚厚的冰,想來行馬應該沒問題。
龍郅見家樂已搖搖欲墜,伸出一掌抵住她後心,源源不絕將內力輸給她。
家樂只覺一股暖流緩緩注人,精神一振,連忙阻止他:「快停下!你這樣救不了我,反耗損了你自己的真氣。萬一待會碰上追兵,兩個人都保不住!」
龍郅收手笑道:「你是秦鐵嘴,說曹操曹操就到!」
話音剛落,打左邊樹林裡衝出一隊遼軍騎兵,足有百餘騎,搖旗吶喊,向兩人衝過來。
龍郅撥馬向右,結果右前方也衝出一隊騎兵,兩隊人馬呈包抄之勢,眼看就要把兩人團團圍住。
好個照夜獅子馬,狂嘶一聲,撒開四蹄,閃電般從兩隊人馬中間的縫隙竄了出去。眾騎兵只覺眼前一花,寶馬已馱著兩人奔上結冰的江面。
冰面很滑,但鐵蹄踏上去,一下一個淺坑,倒是毫不受阻,大隊人馬在後頭呼喊追趕,照夜獅子跑得更為迅疾。
忽聽「喀喇」一聲,龍郅暗叫糟糕,便連人帶馬一齊墜人刺骨的冰河。
後面追趕的騎兵慢下來,停在冰窟之前。出來兩騎,馬上人赫然就是耶律臻跟耶律明珠。
耶律臻讚道:「果然妙計!誰會料到這冰上灑了鹽呢?女兒啊,你神機妙算真是賽諸葛!」
耶律明珠臉上卻無絲毫得意之色,急急抬手命令:「都跳下去救人,那個瘦的,我要活的!」
「荒唐!這種天氣下水會要人命的!」耶律臻心疼他的精騎兵,自是不允。
耶律明珠卻不理他,兀自高喊:「黃金一千兩,誰捉到歸誰!」
沒有動靜,她立刻加碼;「黃金一萬兩!」
有兩個人下馬脫衣,「撲通撲通」跳進河裡。
只有兩個人!耶律明珠從脖子上解下一串珠鏈:「再加上這串夜明珠!」
那串夜明珠共有二十四顆,妙的是顆顆一般大小,圓滑潤澤,一看就知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立即,又撲通撲通跳下河十餘人。
「荒唐荒唐!」耶律臻不住地罵,卻也無可奈何。
忽地,河對面傳來「轟」一聲爆響,然後大大小小的碎冰飛上半空,接著,龍郅飛身躍上岸,一隻手挾抱著已暈死過去的家樂。
他將家樂往背上一負,提氣急奔。
「放箭放箭!」耶律明珠尖叫。
立即亂箭齊飛。沒射中人,倒射中了馬。
那照夜獅子馬在水底跟著龍郅潛行,慢了一步躍出水面,屁股上即中了一箭。
照夜獅子痛嘶一聲,撒腿狂奔,一下就趕上前面那兩人。龍郅一見,欣喜若狂,飛身上馬,一瞬就跑得不見蹤影。
耶律明珠氣得不住拍打馬背:「該死該死!」
耶律臻卻著急地盯著冰窟窿,等著他的得力部下們出來。
一會,上來兩個,接著又上來一個,披著眾人圍過來的大麾,牙關打顫,向耶律明珠請罪:「郡……郡主,屬……屬下無……無能,望郡……郡主恕……恕罪。」
「飯桶!」耶律明珠憤憤地罵。
「還有人呢?」耶律臻急急地問。
「屬……屬下不知,這……這會還沒上……上來,只怕是…是上不來了!」
耶律臻滿臉痛惜,他耗盡心血訓練出的兩百餘騎精兵,無端就折損十幾員,怒極攻心,抬手就揮了耶律明珠一巴掌。
「啪!」耶律明珠雪白的臉頰上立即出現一個五指印。
兩個人都愣住了,耶律臻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揮出了一巴掌。
耶律明珠更是不敢置信,她瞪著面前素來就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目光由呆滯轉為傷心繼而憤怒最後是仇恨。她垂下頭,慢慢滑下馬,走到冰窟窿前站定。
「你將會為這一巴掌付出代價的!」她的聲音冷得結冰,似乎雜著冰碴墜地的聲音。
然後耶律明珠縱身一躍,跳進冰河之中。
「王爺,郡主她……」一騎兵著急地問。
耶律臻雖然擔心,但惱她在眾人面前忤逆自己,當下心一橫揮手命令:「別管她!收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