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郅雖然內力驚人,此時也冷得發抖,背上的家樂更是簡直就成了一坨冰。
絕對撐不到回營了,必須馬上讓她暖和起來!
龍郅邊策馬奔馳過四面張望。雪山上有一個山洞,雖不能防寒卻足以擋風。
他下馬抱著家樂,幾個起躍,進了山洞。
洞中腥臭撲鼻,一頭老黑熊正在冬眠。
他走上前去,不由分說,一掌劈昏黑熊,它一時之間醒不了。然後剝下家樂已然結冰的衣服,將她冰冷僵硬的身子放在黑熊溫暖的懷裡。接著自己也脫了衣服,先盤腿坐下,真氣運行周天,等全身發熱了,他立即躺下,將家樂緊緊摟在懷中,大掌貼在她胸口,將真氣源源渡給她。她的心跳十分微弱,在他的巴掌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緩慢跳動。
半晌,仍無起色。他心痛地吻著家樂的眉眼。怎麼辦?她的唇冰涼卻甜蜜,讓他落下淚來。
忽地他收了掌,決定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讓她曖和起來。
他的灼熱的軀體緊貼著她的冰冷的軀體,她的體溫漸漸回升,心跳也漸漸加快。然後,突然地,一聲輕咳從她嘴裡逸出。
龍郅猛地停下來,屏住呼吸看她的睫毛輕輕眨動,然後睜開眼睛,又閉上,再睜開。
她開口了,輕輕吐出兩個字,氣息微弱,似乎只有唇形,但他聽見了,欣喜若狂地加快旋律,有若千軍萬馬一齊奔騰。
「別停!」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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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郎中獨孤靖出現在洞口時,兩人剛把衣服烤乾正好在穿。
龍郅一揚手扔出件衣服,迅速起身擋在家樂身前避免她走光。
獨孤靖感覺挺委屈,辛辛苦苦趕來搭救徒弟跟侄子卻受到這種待遇。
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他心裡在嘀咕,卻不敢說出來,否則這一對目無尊長的臭丫頭臭小子怕不聯手揭掉他一層老皮!
「完了嗎?」他乖乖地任龍郅怪味撲鼻的衣服罩頂,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完了!」眼前一亮,衣物終於被取走,他深吸一口氣,更臭!
「啊喲!這種鬼地方你們也呆得住?看那頭熊,髒得要死。看那些草,都沾了熊屎。咦?!居然還在這地方辦了事!佩服佩服!」
「師父!」家樂紅著臉嗔怪地喊。
龍郅就直接多了,吹鬍子瞪眼外加揚揚鐵拳頭。
洞外,照夜獅子和青龍騅兩匹神駒並轡而立。照夜獅子的毛雖已被冰河水洗還白色,卻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比起通體烏黑油亮的青龍騅,自是醜得多了。
「小郅啊,乖侄子,」獨孤靖一臉媚笑,「把你的馬送給我好不好?我今天給它療傷,它對我可親熱了!」
龍郅理都不理,抱家樂上了青龍騅,二人共騎,逕往前行。
獨孤靖趕快坐上照夜獅子,亦步亦趨。
到達玉門關營地時正好日落西山。
是夜,副將劉鄴城親自把門,讓上司安心休息。
但龍郅又哪裡睡得著。
化功散已解,家樂內力恢復,精神好了許多,但罌粟毒性發作時更為可怕。家樂發起狂來幾個大男人都制不住,最後,龍郅無奈之下只好點了她昏睡穴,讓她一覺睡到天亮。但明天以後呢?又該怎麼辦?獨孤靖不允他隨便點家樂睡穴,因為如此一來,她身體內的毒性永遠無法發散。
很奇怪,早上一起床竟陽光普照,天氣又回暖起來。全營士兵都十分興奮,說是為了慶祝秦大夫安全歸營,連老天爺都賞臉了。
家樂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初時毒性一日發作一次,三天後變為一日兩次,七天過去,已分不清何時發作何時清醒了。她已被眾官兵列為嚴禁靠近的極度危險人物。
這日傍晚,一名在關外巡邏放哨的士兵跌跌撞撞回營,撲到在地,臉色發青,渾身抽搐,一看就知身中奇毒。獨孤靖立即為他解毒,他一清醒便道:「有個自稱玉無雙的女人要我告訴龍參將,帶秦大夫上臨川涯見她。二更前若見不到人她便將解藥毀掉!」
龍郅一聽,立刻回身去找家樂,臨川涯距此地有上百里,須馬上動身。
但家樂此時正發狂,龍郅只得又點她睡穴帶上馬。
獨孤靖緊緊跟隨,帶了一包應急藥品,另有劉鄴城帶著守兵張大遠遠跟在後面。
臨川涯。
涯下是涇水。因天氣回暖,水已解凍,此時江中波濤滾滾,挾帶著冰塊洶湧而下。
耶律明珠站在涯頂,身著男式白衫,長髮在風中飛舞,美麗而詭異。
龍郅躍下照夜獅子馬,將家樂輕放在地上,背靠一塊岩石坐著。家樂頭歪在一旁,仍舊昏睡不醒。
「你想要什麼?」龍郅開門見山,森然問。
耶律明珠卻沒答話,只是直直盯著龍郅身後,說:「血郎中,你也來了!」
獨孤靖目瞪口呆地指著她,大為震驚:「你,你是她的女兒!」
「不錯!我是她的女兒!」
「你母親……」獨孤靖頓了一下,顫聲問,「她還好嗎?」
「我娘?哼哼!」耶律明珠冷笑,「她已經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她說得沒錯,母親走時已發誓今生再不回俗世。
「她死了?」獨孤靖低聲輕喃,全身劇震,身形微晃,似乎已站立不穩。忽地眼角餘光源到地上的家樂,立即挺身抬頭,「你要報復就衝著我來,為何要傷害我徒弟?」
耶律明珠目光深沉而複雜地盯著家樂,淒然道:「她為何竟是你徒弟?你為何定要收個女徒弟?!」忽地目光如炬,射向獨孤靖,嘶聲厲吼,「我就是要讓她生不如死!你加在我跟我娘身上的痛苦我要加倍償還給她!」
「你要怎麼樣才肯拿出解藥?」龍郅再也忍不住,厲聲喝問。
「解藥?好!我會給你的!」耶律明珠從脖子上取下一串夜明珠,在其中一顆上輕輕一捺,「啪!」夜明珠裂成兩半彈開,竟是一個巧奪天工的盒子。她從裡面拈出一顆黑豆般的藥丸,說:「這就是解藥!」龍郅立即飛身上前去搶。
「站住!」耶律明珠退後一步,堪堪立於崖邊,手握藥丸伸出岸外,底下是滾滾江濤。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鬆手!這解藥世上只有一顆,而且沒有配方!你若想看她死就儘管上來搶吧!」
龍郅硬生生剎住,目眥欲裂:「你到底想要什麼?」
耶律明珠往家樂一指:「我就要她!」
「休想!」
「好!好!你果然愛她人骨,哪怕是個死人也定要留在身邊!哼!我不要她可以,不過,你要跪下向我磕頭賠禮道歉!還有你,」她一轉頭,盯著獨孤靖,「血郎中,你要跪下向我磕一萬個響頭,說一萬句『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娘!』怎麼樣?已經很便宜你們了!」
獨孤靖沉吟半晌,一咬牙,豁出去了:「我跪!」
「我也跪!」龍郅也咬牙道。
兩人一撩長袍,正欲齊齊跪下。
「慢著!」一直歪倒在地的家樂慢慢站起身來,昂首挺胸,站得筆直。
「誰都不許跪!解藥不要也罷!」她嗓音低柔卻堅定。
「真的不要?」耶律明珠有一絲意外,「你中毒已經很深!你知不知道,毒性發作時會越來越痛苦,萬蟻鑽心,蝕骨穿腦,你會發狂,六親不認,像野獸一樣撕咬你看見的每一件東西,每一個人,最後你會撕咬你自己的身體,敲斷你每一根發癢發脹的骨頭,你會死無全屍,會面目全非,連閻王也認不得你!」她微微笑著,溫柔無比的聲音隨風飄來,卻淒厲刺耳。
「是嗎?我就不信我過不了這一關!你等著瞧,我偏要活給你看!」家樂也微微笑,兩手卻緊握成拳,忍受著蝕骨的痛楚。
「劉副官!張大!」她面色一整,提聲喝道。
「在!」劉鄴城與張大馬程慢,此時方才趕到,一聽點名,立刻齊聲答應,奔至家樂身邊待命。
「把我綁起來!」家樂沉聲命令。
兩人雖不明所以,卻絲毫不敢怠慢,立即解下綁腿,將家樂雙手縛在背後。
「綁牢些!把你們對待俘虜的那一套拿出來!」
「是!」四條綁腿、兩雙大手,將家樂綁得嚴嚴實實。
「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准解開我!」
家樂下令,雙眼卻仍盯著耶律明珠。
「哈,哈!」耶律明珠仰天長笑,熱淚滑落眼眶,「你既不要,那我還留著它幹什麼?」手一揚,那粒獨一無二的藥丸劃了一道弧線,消失在暗夜裡。
龍郅眼睜睜看著解藥消失,心痛如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獨孤靖跳起來指著耶律明珠痛罵,「師妹如何竟生了你這種女兒出來!」
「我娘就是太過仁慈才會受那麼多苦!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帶著我四處流浪。到處都有歹徒覬覦她的美貌,甚至被騙入青樓。她雖是使毒聖手,卻死也不肯出手傷人。你知不知道。在青樓裡,我親眼見到四個畜牲輪番蹂躪我娘!」她的嗓音突然尖銳高亢,「這一切痛苦都是你帶來的!如果沒有碰上耶律臻,我們娘倆早就死了!」
獨孤靖面若死灰,目光呆滯,全身顫抖。
寒風拂面,耶律明珠的長髮飄拂在她慘白的臉上,微笑慢慢浮上面龍,妖艷詭異。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她的嗓音輕柔如風,「我娘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你,你才是我的親爹!」
話音剛落,她便縱身一躍,月色下,劃了一道優美的白色弧線,投入滾滾怒濤之中。
「不——」獨孤靖慘叫一聲,飛身撲向岸邊。但一道更快的身影疾速上前,攔腰抱住他。
「你跳下去就死定了!」龍郅厲聲大喝。
「放手!那是我女兒!」獨孤靖反手砰地擊在龍郅胸口,又不要命地往崖下撲。
龍郅忍住劇痛,大力一掌劈向獨孤靖後腦,快若閃電般反手抓住他後領,將正往崖下墜落的身子提上來,扔在地上,這才身形一晃,「『哇」,噴出一口鮮血。
「參將,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劉鄴城緊張地上前詢問。
龍郅無力地擺擺手,卻聽「咚」一聲響,綁得像個粽子似的家樂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雙目充血,口中不住發出「呵呵」的嘶吼聲。
龍郅走過去,抱起家樂,將她輕輕擁在懷裡。忽黨肩上一痛,家樂竟張口咬住他。
龍郅沒有掙開,反將家樂抱得更緊。他閉上眼。
所有的痛都由兩人一起承受吧!
張大垂首站立一旁,怯怯地問:「參將,現在怎麼辦?」
「回營!」龍郅顫抖著擠出兩個字,一睜開眼,竟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