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靖提著個酒壺,仰頭灌了一口,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撲」,摔倒在雪地上。
他撐了幾下,沒有爬起來,索性鬆手趴在雪裡。
多年來他刻意遺忘的前塵往事此刻—一浮現腦海:他與師妹瞞著師父私定終身,偷嘗禁果,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是師父亂點鴛鴦譜,臨終前竟將師妹許給大師兄。師妹不敢違抗師父遺命,終日悲悲切切。他思慮再三,決定去找大師兄攤牌,一推開門,竟看見師妹衣冠不整地躺在大師兄床上。他嫉恨如狂,當下便找大師兄拼起命來,大師兄處處避讓,結果被打成重傷。狂怒攻心的他正欲再補上一掌,卻見弱質纖纖的師妹飛身撲到大師兄身前,竟願代他承受一掌。他收回掌力,卻反手打在師妹臉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告訴自己,這兩人已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論他們生也好,死也好,好也罷,賴也罷,總之再與他無關!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師妹為什麼會受這麼多苦?大師兄呢?他們不是夫婦嗎?為什麼不照顧她?
難道他死了嗎?
獨孤靖驚然一驚,莫非當初大師兄重傷不愈,竟就此死了?
不會的!大師兄內力深厚,哪裡這麼容易死!定是另有隱情!那耶律明珠難道真是自己骨肉?不會的!
那小妖女為了逞一己之私,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不會的!絕不是這樣!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事!
定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對不起自己!
「啊啊——」獨孤靖仰頭狂叫,猛力擊打地面,雪花四處飛揚。
家樂與龍郅走出營房,看著地面的身影,相視搖頭。
家樂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她料得不錯,只要挺過那一關,那麼毒性便可自行消除。雖然痛苦,雖然難熬,但只要過去,便一切都雲淡風輕,秋水無痕。
只龍郅身上卻疤痕纍纍,全是牙印,深深淺淺,交錯重疊。他常指著牙印打趣說:「這些便是愛的記號。牙印越多,表示你愛我越深!啊喲,小生到底好在哪裡,竟讓你愛到這種程度?」
家樂每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話原是該自己說的,卻讓他搶先說了。
獨孤靖此時已平靜下來,將臉整個埋進雪堆裡,半天沒有呼吸之聲,怕是想憋死自己。
龍郅上前,將他拖進營房,隨便扔在地上,還拍了拍手,道:「醉死算了!」
這兩月來他倒挺清閒,邊界戰事平靜。遼國此時正在內訌,朝中之戰如火如茶。耶律洪都弒父奪位.耶律臻舉兵造反,卻兵敗垂成,滿門抄斬。耶律洪都忙於整飭內政,雖野心勃勃,卻也無暇入侵他國。
龍郅擔心耶律洪齊的安危,派了一名探子去遼國京都打探他的消息,此時尚未回營。
「報——」一名守兵前來通報,「探子周成回營,正在門外候命!」
「快叫他進來!」
周成身著遼服,一身疲憊進了營房,抱拳道:「報告參將,屬下已探得耶律四皇子的消息!」
「快快道來!」
「耶律四皇子尚未公開身份,在六王耶律兆手下做一名侍衛,兩人密謀共舉大事!」
「好!」龍郅點點頭,「知道他尚安全我就放心了!」見周成欲言又止,問,「還有什麼?」
「屬下還探得一個消息,是耶律四皇子親口告訴屬下的。」
「什麼?」
「耶律明珠又回去了!這次耶律臻起兵失敗,正是她告的密!現在她在耶律洪都手裡,被囚禁起來了!」
「這又是為何?」龍郅不解溉告密為何還會被囚?
「耶律洪都要收她人後宮為妃,她誓死不從。耶律洪都下令三日後若仍不從便將她處死!」
爛醉如泥的獨孤靖忽地從地上一躍而起,說:「我要去救她!」便大步出營。
「等等!」家樂追上去,「我也去!」
「我們一起去吧!」龍郅也跟在後面,「畢竟她是我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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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皇宮內苑。
耶律明珠一身華服,斜倚床榻。身邊圍了五名宮女隨侍。
這五名宮女個個身懷絕技,武藝高強,宮外又圍了一圈勇猛的帶刀侍衛。她身上的一應毒物都被搜得乾乾淨淨,以她的那點微末功夫,自是插翅難逃。
但她也沒想過要逃。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她早已不在乎了。
「皇上駕到!」
耶律洪都大步進來。不可否認,他高大俊帥,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屑一顧!
「你考慮清楚沒有?」耶律洪都站在床榻邊俯看她,氣勢萬鈞。
「除非我爹爹復活!」她冷冷地答。
「你既不想你爹死,當初又為何要告密?」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過節,他是生是死當然由我做主,你又憑什麼處死他?」
「哈!我憑什麼?」耶律洪都覺得好笑,「我是一國之君,他這樣的亂臣賊子我當然要處死了2」
「一國之君?」耶律明珠緩緩站起來,「在我眼裡不過是一蛇狗屎!」
「你!」耶律洪都揚起巴掌,正待打將下去,卻停在半空。她似乎有意激怒自己好速速求死。不會的!雖然三天期限已到,但他不會讓她那麼容易死去!
他緩緩放下手,重又現出微笑。
一太監匆匆趕來,進門拜倒:「參見皇上。大王爺在前殿候駕,說是有軍機要務面呈聖上!」
耶律洪都一頷首,吩咐五名宮女:「好好看牢她!」便匆匆離去。
空氣中漸漸瀰漫一股沁人的幽香。
耶律明珠閉上眼,仰頭深深吸氣,妖艷的臉龐浮現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來了!
她果然還活著!
可她為什麼要來?難道她不恨自己嗎?還是她想把自己捉去慢慢折磨?不!不會!她永遠不會做這種事!她的心比天地還寬闊!
一滴淚滑落眼眶,然後又是一滴。耶律明珠不住地流淚,她的心好痛,幾乎令她窒息。
五名宮女察覺不對勁,立即屏住呼吸,一人上前制住耶律明珠,另四人飛身撲向四扇窗戶。
窗戶推開,守在外邊的侍衛竟都已倒在了地上。四名宮女大驚失色,又迅速退後,將耶律明珠團團圍在中間,神色戒備。
香氣愈漸濃郁,吸進去卻並無半點不適,只覺詭異非常。
門輕輕被推開,環珮丁冬,一位身著宮裝的美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耶律明珠美國忽地瞪大,秦家樂?
「你,你為何這副打扮?」
「我為何不能這副打扮?」家樂微笑眨眼。事實上是——不這副打扮能進得來嗎?
她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從來就只素面朝天的臉此時經過精心勾勒,竟嬌艷嫵媚起來,與平日相去何止千里!
站在前面的兩名宮女突然出手,家樂側身避開,一揚手,一團粉霧飛向兩人面門。兩宮女雖迅速屏住呼吸,仍不可避免地吸進一點細微毫未,立即頭暈目眩,撲通倒在地上。
「你瞧!」家樂斜睨著耶律明珠笑道,「不只你會使毒,我也會!只不過你的毒讓人致命,我的卻不傷人!」
剩下的三名宮女挾持耶律明珠退後,一人問:「你是誰?」
「我是秦家樂呀!」家樂仍笑咪咪。
耶律明珠聞言不由啼笑皆非,天哪!誰知你秦家樂是誰。
家樂粉面含笑,步步進逼,宮女們心下忐忑,一步步後退。忽然家樂抬手直指挾持耶律明珠的宮女身後,瞠目驚呼:「不要回頭!」
哪有不回頭的道理!除了耶律明珠,三名宮女都猛回其頭,一團粉霧迎面襲來,登時三人都撲倒地上。
粉霧散去,獨孤靖面色凝重地站在耶律明珠身後,嘴唇囁嚅,想喚她,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半晌,仍只手足無措地站著。
家樂解了他的圍:「無雙,你是不是最喜歡這個名字?」
耶律明珠卻一言不發,只神色茫然地盯著家樂發呆。獨孤靖站在後面讓她有如芒刺在背,她不想回頭也不敢回頭。
「無雙,」孤獨靖咳了兩聲,終於開口了,「跟我們走吧!」
「放肆!」門外一聲暴喝,耶律洪都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大步進來,「好大的膽子,竟敢到皇宮內苑來擄人!左右,拿下!」
一群侍衛魚貫而人,將三人團團圍住,窗口也都佈滿弓箭手,張弓搭箭嚴陣以待。
「看來我們是插翅也難飛了!」家樂故作輕鬆地笑道,心裡卻焦慮萬分,龍郅呢?他不是扮成六王耶律兆的侍衛一起面見耶律洪都,準備一舉擒住他嗎?可這會耶律洪都來了,龍郅呢?去了哪裡?還有耶律洪齊呢?
不是也在一起嗎?
「逆賊!耶律兆在朕手中,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耶律洪都大手一揮,脖子上架著一柄刀的耶律兆跌跌撞撞被一名侍衛拖進來。他雖形容狼狽,卻毫無懼色,口口聲聲叫罵著:「畜牲,你會有報應的!」
獨孤靖與家樂心底大呼糟糕,卻無可奈何,只得束手就擒,立即有四名侍衛上前,將兩人反手鉗住。
「明珠,你也要跟逆賊一起嗎?」耶律洪都瞇著眼,柔聲問。
「怎麼可能呢?」耶律明珠巧笑倩兮,款款走向他,「我是喪心病狂的妖女,只能跟你這弒父奪位的畜牲同流合污,怎麼會跟這些正人君子一夥呢!」
她星眸微張,媚態橫生,輕輕靠向耶律洪都懷裡,纖纖玉手撫向他胸口。還未接觸到他的衣服,就被他扣住脈門,另一手卡住她纖細優美的頸項。
「別在朕面前要花招!」他冷冷出聲警告。
「耶律洪都!」門外傳來一聲大喝,隨後門口的弓箭手呼喇倒了一排,兩個人躍了進來,正是龍郅與耶律洪齊,分別挾持了一名美婦和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耶律洪都!你老婆兒子都在我們手中,該束手就擒的是你!」龍郅將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皇后推到身前。
「想必你就是獨孤龍郅了!」耶律洪都上下打量他,「你以為光靠女人小孩就能威脅到朕?哈哈!獨孤龍郅,你太天真了!怪不得你成不了大事!他們兩人的命,你要就儘管拿去!朕是一國之君,何患無妻無子?」
耶律洪齊將手中小孩往門外一推,振臂高呼:「各位將士們,你們都聽到了!試問跟著這位暴君,有何前途可言?我們竟讓這種喪心病狂的畜生成為君主,實為國門不幸!將士們……」
他話未說完,耶律洪都便惱羞成怒,一劍刺向他面門。腥風迎面撲來,耶律洪齊急急跳開,看那到綠熒熒閃著幽光,想是餵了劇毒。
「小心!」那邊廂,耶律明珠尖聲驚呼,「他劍上有毒」那劍不會馬上致人死命,卻會使人的皮膚迅速潰爛,奇痛奇癢無比。這正是她流傳出去的。
「多謝!」耶律洪齊抽出腰間軟地,便與耶律洪都惡戰起來。
眾侍衛一見主子開戰,立即拔出刀來,加人戰團。
龍郅的大刀帶不進來,使出空手奪白刀的功夫,奪了一把刀,霍霍生風,剎時倒下一片。獨孤靖師徒也掙開鉗制,激鬥起來。頓時、宮中一片混戰,血肉橫飛。
只有耶律明珠冷眼袖手旁觀。看見倒在地上蔌蔌發抖的皇后,不知為何,她竟心中一軟,伸手將皇后拉至一旁,推到門外,說:「你快逃命去吧!」皇后也顧不得謝她,跌跌撞撞地跑了。
耶律明珠看著皇后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自已何時也變得菩薩心腸了?
「咚」,一名侍衛飛出來,跌在她腳下,渾身浴血,想是已斷氣了。她撿起那侍衛的刀,回身進屋,尖叱一聲,揮動大刀,毫無章法地亂砍亂殺起來。
宮內戰況已變,龍郅戰耶律洪都,獨孤靖對決遼國第一高手古瓦,耶律洪齊與秦家樂則各被一群侍衛包圍。
耶律兆被拖到角落裡,興致勃勃地觀戰,挾持他的那名侍衛倒顯得六神無主,不知該拿手裡的人質怎麼辦。
耶律洪都不是龍郅的對手,仗著手中毒劍將他逼退幾步,回身便走,一見揮刀亂砍的耶律明珠,立即出手,挑落她手中的刀,將她抓至身前,劍抵著她脖子,大喝一聲:「住手,否則朕就殺了她!」
激戰中的眾人停下來,迅速分成兩邊。挾持耶律兆的侍衛一見大喜過望,立即拖著耶律兆站到耶律洪都身邊。這一來優劣頓分,耶律洪都這邊人多勢眾,還有兩名人質。龍郅那邊四人雖武藝高強,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耶律洪都手一揮,眾侍衛慢慢撤退。埋伏在外的弓箭手早已等得不耐,只待一聲令下便亂箭齊飛。
「等等!」龍郅忽地大叫一聲,「耶律洪都,你不是很想要這個嗎?」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錦布,迎風一展,竟是軍事要圖。
耶律洪都頓時兩眼發亮,心癢難挨,欲下令射箭又擔心射不死他們,思慮一陣,問:「你想如何?」
「不如我們來做一個交易!」龍郅將地圖收進懷中,提刀緩步上前,「以這張圖再加上我自己,換他們安全離開!」
「不行!」耶律洪都一口回絕,龍郅太難應付,他豈可冒這個險?他指著家樂:「把地圖給她!」
龍郅暗罵卑鄙小人,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將地圖交給家樂,輕聲叮囑:「小心!」
家樂點點頭,把地圖收好,往前走了幾步,站定說:「先放開他們兩人!」
耶律洪奇把耶律兆往前一推:「這老賊給你們了!」
「還有她呢?」家樂指著耶律明珠。
耶律洪都豈會不明白耶律明珠是最重要的籌碼,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只說:「你先過來!」
「好!」家樂爽快地一點頭,便即步到耶律洪都面前。
一侍衛伸手去抓她,剛一觸及她肩膀,立刻慘叫一聲,忙不迭收回手,只覺奇癢,忍不住亂抓亂撓,立即五根手指便紅腫得如五根肥腸。
耶律洪都一見,不由暗責自己以貌取人,竟招來個更難應付的瘟神。古瓦見主子懊惱,說:「無妨!」曲指一彈,一粒鋼珠射出,點中家樂穴道,她頓時動彈不得。
耶律洪都推耶律明珠上前:「你把地圖取出來!」耶律明珠隨即從家樂懷中掏出地圖遞給耶律洪都。他見到耶律明珠手握地圖沒有中毒,這才伸手去接,將耶律明珠交至侍衛手裡,喜不自勝地展開地圖——
「狗賊!竟敢欺騙於朕!」那地圖是假的,耶律洪都大怒之下揮劍直取家樂心口。
「不——」龍郅三人急撲上前,但身形最快的竟是耶律明珠,她猛地掙開侍衛,疾衝上前,擋在家樂身前。耶律洪都收劍不住,雖不捨耶律明珠的美貌,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反而加勢打算一劍刺穿兩人。
電光火石之間,龍郅大刀飛至,擊在毒劍之上,劍尖斜斜掠過耶律明珠面門。
她原可側頭避過,不知為何竟一動不動。眾人只得眼睜睜看著劍鋒將她美麗無假的雪白臉蛋從下巴至嘴唇至右眼角劃出一道三寸來長的口子,都不由齊聲驚呼:「可惜!」
剎時,傷口邊上的雪玉肌膚翻發烏,流出血變得濃黑。耶律明珠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劇痛奇癢,嘴角微揚,竟然格格笑了起來。
耶律洪都瞪著眼前猙獰恐怖的臉,心底發寒,連手中毒劍墜地了都沒發覺。龍郅抓住這機會,躍起來全力一掌擊中耶律洪都胸口。
「砰」一聲問響,耶律洪都飛了起來,撞倒身後幾名侍衛,跌在地上,當場斃命。
「解藥?解藥在哪裡?」獨孤靖焦急的聲音響起,耶律明珠卻狀若癡呆,不住傻笑。
古瓦見主子已死,怒極攻心,不要命地撲向龍郅,將他攻得手忙腳亂。耶律洪齊搶到古瓦身後,出手快如閃電,點了他穴道。古瓦「咯』他倒在地上,兀自雙目噴火。
眾侍衛群龍無首,登時亂作一團。龍郅解開家樂穴道,家樂旋即衝至耶律洪都身邊在他身上一陣亂搜,找到解藥。耶律洪齊則是拉了耶律兆一起忙著收服官中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