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冰焰知道她和雲龍之間再度繞回原點。她知道,要是他永遠都不打算坦誠對她的感覺,她就會一輩子活在他到底愛不愛她的迷惑中。
有些煩躁。她在雲海居一角邊散步邊試著釐清心中感覺。
嗚……嗚嗚……怪異的聲音傳來,猶豫了會兒,她還是循著聲音走去,沒想到竟在花園一角看見哭得浙瀝嘩啦的愛瑪麗。
她向來不是個熱心的人,縱使有詢問的念頭,也不到一秒即消失。對她來說,這一秒的遲疑以前根本不會存在。
或許是認識雲龍以後,她心中的高牆真的崩塌了些許。
一秒過後,冰焰轉身要走,然而愛瑪麗仰起臉,正好捕捉到她的方位。
「冰……冰小姐……」愛瑪麗以哽咽的聲音喚住她。
冰焰難以不詫異,看見糗態,愛瑪麗不但沒惱羞成怒,還喊她小姐?敢情是難過到亂投懷,想找個人訴苦,任誰都好了嗎?
大奇怪了,愛瑪麗再怎樣難過,尋求安慰的對象也不該是她這個情敵和死對頭吧?心情不好,她不是更有理由去找雲龍哭訴,去惹他憐香惜玉嗎?躲著自己哭,實在不像她的個性。
不,冰焰直覺愛瑪麗有她的用意。
「有事嗎?」遲疑許久,冰焰才擠出僵硬的聲音。
從初識那天起,她們就不曾好好說過話;老實說,她不知道怎麼跟愛瑪麗平心說話。只是看愛瑪麗哭成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總不能還以冷言冷語去鬥她。落井下石從不是她的嗜好。
眨著淚水迷濛的大眼,哭得抽抽嗒嗒的愛瑪麗彷彿鼓足無邊勇氣,以弱者姿態乞求:「你……你可不可以……把亞屺大哥讓給我?我真的好愛他……」
冰焰愣了會兒,這回她改採哀兵政策?
「這種事你求我不是怪得很嗎?」
有點好笑的感覺,她的回答頗冷。只要雲龍取消婚事,她就不可能嫁給他,愛瑪麗應該很清楚這點;否則,她大小姐怎麼會從最初就沒將她的存在看在眼底、放在心上。
「不,不怪不怪……求求你答應我……反正你也不愛他的,不是嗎?既然你根本不愛他……把他讓給我吧!我愛他……好愛他啊……」愛瑪麗衝上前,激動地抓住她雙臂,以洶湧的淚眼攻勢哀求。
冰焰冷視她誇張的樣子,神情淡漠,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她不愛雲龍?要是根本不愛,她會因為猜測他的愛,而把自己的心情弄成這般凌亂嗎?感情的事哪……誰能斷言別人的感情呢?只有愛瑪麗這種從不想他人心情、只想到自己的人,才會如此為別人斷定。
凡事只想到自己的人,對週遭的人和事物自然少了份觀察力。
「冰小姐……你能成全我嗎?」
見她沉默,愛瑪麗以為有了希望。
「你愛不愛他與我無關,你沒權利要我出讓我的末婚夫,有本事你可以去誘惑他愛你,光明正大搶我位置。」
她畢竟是冰焰,對人是冷漠的。
那個啥事都不管的男人大概是對愛瑪麗說了什麼,所以她才會轉移目標,希望能從情敵這邊博取同情。
冰焰不笨,很快就想通一切。
一旦利用價值告罄,愛瑪麗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將她一腳踹得遠遠的。
愛瑪麗的眼淚只讓她覺得可笑無奈,絲毫不曾讓她產生憐憫同情。
對人和事物的態度,冰焰與雲龍其實有些不易發現的共通點。
對人,在表現的方式上或許有差異,冰焰向來冷漠直接,雲龍則一派婉轉淡視;乍看是南轅北轍的兩種個性,然而本質上,除了至親至愛的人外,他們都是那種超標準——從來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種類。
***
變臉像變天一樣。
好說不成,愛瑪麗的眼神突然射出強烈的敵意和仇恨,抽出早就準備好的短刀,她舉起刀欲刺向冰焰心口。
是這女人不識好歹,怪不得她了!
只要冰焰不存在,只要這個礙眼的女人不存在……不存在……亞屺大哥就會愛上別人,到時她就有機會。她會讓亞屺大哥愛上她的,亞屺大哥會愛上她的……強烈的念頭在愛瑪麗的腦子裡翻騰。
縱使嚇了一跳,有功夫底子的冰焰,仍本能地往左側空隙閃開,快速避開朝她心臟刺下的致命攻擊。
這一刺,刺中冰焰的右上臂。
踉蹌幾步,過劇的痛楚讓她失神跌在花圃中央。
失手的愛瑪麗,綠眸漸漸充斥發紅的血絲,模樣根本像中邪一樣。
「愛瑪麗,你瘋了嗎?」冰焰痛苦地問。跌在淡菊色的花海中,花香像迷藥似的竄人她的感官系統,眩得她頭暈。
觸目鮮紅的血液正從她的傷口冒出,染紅了花朵。
「我沒瘋,我要你死!」愛瑪麗陰森的笑起來,一步一步朝她前進,美麗的臉孔早已猙獰變形,帶著無盡恨意指控:「哼!你知道嗎?若不是你大哥斬軍崎以什麼鬼恩情要唐傲雨逼雲龍不得不娶你,今天我還用得著裝可憐求你?不是你和你大哥使出無恥手段,我早就是雲門的女主人——」說到這裡,她更是怨恨交織。
「三年,整整三年!我為他學中文、為他壓抑個性、為他努力裝乖巧,處心積慮花了三年的工夫,輕輕鬆鬆就毀在你們兄妹的手上——」折磨將死之人果真是快意的,就像全身灌滿了愉快的能量。她見過爹地殺人,她知道怎麼殺人!身為黑道老大之女,她身上流著殘暴的血統。
若不是怕雲龍不愛她,她不會隱藏毒辣的個性那麼久。既然嬌弱純真換不來他的愛,她豁出去了。她愛瑪麗得不到的男人,別人也絕對別想得到——別想!
愛一個人,會讓人變得如此瘋狂嗎?真是——真他媽的見鬼!冰焰暗自粗魯詛咒,命都要不保了,還管他氣質是什麼鬼玩意兒。
知道這回愛瑪麗要奪她的命,她只好拖著流血的手臂往後爬,傷口痛得她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有毛病……」冰焰為疼痛突然加劇的傷口皺了皺眉頭。
然而愛瑪麗的指控直直撞進她發寒的四肢百骸,毫無遺漏地聽進她內心深處,原來這樁可笑的婚事是斬軍崎「逼」來的。
不用愛瑪麗多說,她也明白若是唐傲雨真的欠下軍崎人情,便會二話不說答應他所提出的任何回報——包括要雲龍娶她。
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莫怪最初,雲龍問的是她若不甘心為何她不拒絕。還曾說,是因為她的「同意」,所以他們才會有那場訂婚宴。
是不是可笑至極?弄到最後,原來她才是那個有權利拒絕的人。
雲龍竟是那個迫於無奈、不得不娶她的犧牲者。受她敵視那麼久,他卻什麼都不說,一直以最大的寬容對她……
愛瑪麗第一次從冰焰永遠冷冰冰的眼底看見些許不安和怪異反應,眼中失控的狂意更加興奮肆虐。
血色一點一滴、無情地自冰焰美麗的臉孔流失,愛瑪麗滿意極了。她的手高舉刀刃,毫不留情地往下刺。
「瑪麗,住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麥克,衝出來奮力推倒愛瑪麗。
「死麥克,你別壞我的事!走開——」愛瑪麗從地上爬起,朝要去看冰焰是否無恙的麥克撲去。
「瑪麗,你放開我,我要去看冰焰的傷要不要緊!」氣急敗壞的麥克想拉開愛瑪麗撲上來的身體,一心要去查看冰焰的情況。
「死麥克!你忘了你和我是一夥的嗎?那個賤女人是死是活與你何干?我只是要你去勾引她變節,可沒要你真的對她好!」愛瑪麗拖著麥克怒吼,不准他靠近冰焰,氣他完全不保留的關心。
從麥克眼底看出他對冰焰的仰慕,是愛瑪麗無法想像的意外,讓她既氣惱又不甘心。那個女人到底有何魅力?連對她死忠的麥克都為之變心!
這個女人……是他曾愛過的小瑪麗嗎?麥克錯愕地瞪著愛瑪麗不再像天使、反倒像魔鬼母夜叉的臉孔。好一會兒才想起重要的事,震驚的他快速轉向冰焰;果不其然,他自冰焰眼中看見不能諒解的冷峻。
糟糕,冰焰一定完全相信瑪麗的話了。
愛瑪麗趁麥克失神,一把推開他的身體,再度持刀衝向冰焰。然而,一陣強而有勁的掌力直接衝擊她的腰,將她震得老遠當場暈厥。
雲影完成主子的命令後,隨即無息地隱去蹤影。
冰焰和麥克來不及消化情況,就只見雲龍自遠處步近,人影從很小逐漸放大。他們根本沒看到是誰將愛瑪麗震開,卻能確定不是他。
「帶她走。」雲龍望著麥克,沒有起伏的語調裡帶著少見的怒氣。
麥克猶豫了會兒,望了望冰焰,不想沒對她解釋就走,卻被雲龍此刻不怒而威的霸氣所震,終於還是認命的去背愛瑪麗離開。
唉,瑪麗害死他了。
解決掉雜事,雲龍走到冰焰身前,沒說話,直接蹲下身查看她手上的傷,替她檢視著傷口,直到他突然發現她佩在腰部用來防身的銀色短槍。
「你有槍?」雲龍的聲音含著火氣。
聽出他在問她怎麼不用槍保護自己,她平淡的道:「有又怎麼樣,難道你要我對一個女人開槍嗎?」
「怎麼樣?」雲龍忍著上揚的怒氣,聲音還能保持冷靜,但永遠靜如秋水的眼眸卻再也藏不住上飆的火焰。他質向:「難道你練槍練射擊,不是為防身只是裝好看的?誰也看得出來她要傷你——」
既然有人要傷害她,她就該讓那把該死的槍派上用場。
「我相信我有能力避開她的攻擊。」冰焰打斷他的話,語氣很是不耐。見鬼的男人,她痛得快暈過去,他還在和她討論練槍的主要目的。
「那這是什麼?」
粗魯的拉起她受傷的手,雲龍要她看清楚她不顧自我安危的傑作——手臂上皮開肉綻的傷口。
有能力避開,她還會見血嗎?
「小傷,死不了人的。」
忍住手臂被他扯動的痛楚,冰焰十分固執地咬緊牙關繼續反駁:「要是我開槍,她會更嚴重,不是重傷就是小命不保。」
傷的人是她又不是他,她都忍著痛沒抱怨了,他老大沒事發什麼火?簡直有問題,以為她很愛讓自己受傷不成。
太生氣之下,她再度錯失他藏不住關心的語氣。
「你知不知道她發了狂,要你的命?」雲龍的眸光凝聚,壓低的嗓音幾乎算是咆哮。那種情況下,她竟然還想著會傷到別人!
若不是他發現後要雲影及時出手,她的命恐怕也丟了。
他懷疑她練槍恐怕真是裝裝樣子,從不打算傷人。
「那還不都是為了你,身為你的「未婚妻」,我有什麼話好說?」她的火氣也不小,諷刺地提醒他若不是愛瑪麗愛他愛得瘋,她今天哪會受傷。她沒注意到平常連大聲說話都少有的雲龍,此刻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同。
雲龍望著她冒血的手腎,眉心一皺。
撕下白袖替她先止血,他冷凝著俊臉道:「不是自詡聰明過人,你就不懂什麼叫開槍『嚇嚇她』嗎?就算不對人,你可以對空鳴槍朝她示警,這總不會有違你的原則吧?」
愛瑪麗狠心一刀刺向她心臟的那一瞬間,讓他的心跳幾乎跟著停止,身體緊繃得差點忘記如何呼吸。
「你……怎……怎麼……變、變得那……那麼多話……」咬著泛白的下唇,雖然痛得咬緊牙關,她還是問出了疑惑。雖然他的動作放得很輕,但沒有止痛藥之下,再輕的包紮動作都惹得她如萬蟻蝕心般痛楚。
痛……真的好痛……
她的額際冒出更多冷汗,開始沿著她的臉龐滑落,唇色也愈來愈青白。雲龍見她情況不對,固執的眼神逐漸渙散,詛咒了幾聲,直接將她抱起。
失血過多,她終於在他懷中暈了過去。
由主子的眼神暗示,雲影已先去通知醫療小組前來雲海居備位,現下疾步如飛的雲龍自是要將冰焰抱回雲海居內。
沒有任何人看見,誰也料想不到,此刻雲龍炯亮的黑眸裡帶著兩簇充斥殺氣的凶光,與乎日的溫和神韻相差十萬八千里。
若是冰焰有事,他很清楚該找誰陪葬!
***
不意外的,愛瑪麗和麥克被趕出了雲門。
刀傷發炎引得冰焰高燒不退,陷入昏迷不醒、攸關生死的那夜,雲龍勃然大怒嚇壞許多人——包括正好趕上湊熱鬧的斬軍崎,以及不約而同各自帶伴訪雲門的玉龍和赤龍。
為此,在冰焰醒來之前,他們—個也不肯走。
這個……好玩嘛!
尤其是同為九龍的玉龍和赤龍,打小就認識雲龍,他們連小小的脾氣也不曾見他發過。只見永遠溫和無大事的笑窩常年掛在亞屺臉上騙人,誰有幸見過他怒不可遏的樣子哪。
稀奇的情況,引人好奇是應該的。
他們理直氣壯等著看好戲,各自入主雲門的赤日閣和玉笙居。
對他們兩個來說,有心愛的人在身旁,哪裡都是幸福美滿的家,留在瑞士當度假也行;至於工作力面嘛!有急事的話,他們以電話和高科技連線畫面,可以遠距離遙控光門和玉門,暫時成不了問題。
他們的算盤都打好了。
別懷疑,沒喝其他六龍也進駐瑞士,算他們有良心了。
知道這消息的其他人居後趕來,恐怕也沒剩多少好戲看倒是真;至少要看雲龍再次發飆,機率就是小得可憐。
百年奇景,豈是想見就見得到。
***
好黑哪……
自黑暗中爬出來,努力睜開酸澀的眼皮,在終於適應久違的光線後,冰焰茫然的望著天花板,思考能力顯然尚未歸來。
很久以後,她在枕頭上側過頭,看到的畫面卻讓她更茫無頭緒。
雲龍以手撐著下顎,坐在不遠處的桌旁閉目養神,秀麗的長睫復在他低垂的眼簾上,感覺有種沉靜的氣流環繞著他整個人飄飄忽忽。他離她那麼近,卻又感覺好遙遠……這是什麼怪感受?
「噢……好痛……」她動了下,想起床卻扯動傷口,不禁痛得呻吟。
尚未理解現實,她跟著忘了自己被愛瑪麗所傷的事。
聽見聲音,雲龍立即張開假寐的雙眼,瞬息間已走到床邊。
看到他過來,她又想起身,誰知又再次痛得皺緊眉頭。
「別動,你的傷還沒好呢。」
溫和地對她笑笑,雲龍輕按住她的肩頭。
在她沉睡的幾天裡,早已恢復冷靜的雲龍,壓根兒讓人無法想像,他曾怒不可遏到何種可怕程度。當時沒殺了愛瑪麗,是來過又走的唐傲雨阻止了他,帶走了人。
「我……」
想問怎麼了,手臂上來的痛楚卻直接喚回她的記憶。
愛瑪麗的瘋狂……和她的話……
「傷得不嚴重,只要你好好養傷,過些日子就會完全沒事。」雲龍在床沿坐下來,修長的手指摸著她的臉。
「傷不是在你身上,你當然說不嚴重了,反正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睨著他明明近在跟前、感覺卻是好遙遠的俊容。她暗自嘟噥起來。
愛瑪麗發狂的那一刀,幾乎刺人肉中三寸、拉割數公分還不算嚴重?她可從沒受過這麼慘的傷。
雲龍一個勁望著她的臉,不予置評地微笑,只是用手去感覺她的存在。
喜歡,他很喜歡她「活著」的感覺。
曾有一度,他幾乎以為要徹底失去她了。
那個「曾有一度」,曾瘋狂襲奪了他的理智,霎時崩裂他多年來對人和事物無動於衷的溫和表相。那印象還鮮明地印在他心裡,感覺依舊強烈而震撼,完全無法讓他錯認自己的感情。
他並不遲鈍也不愚蠢,當然早就明白她對他的意義——只是連他自己也萬萬沒想到,怕失去她的恐懼竟然會那麼——讓他瘋狂。
「我好歹也算是病人,你不要再拿我玩好嗎?」讓他摸那麼久也該夠了,縱使她其實喜歡被他碰的感覺。
想到他是為了償還唐傲雨欠下的人情,所以才要她這個未婚妻,不禁讓她對他充滿更複雜的情緒。
「我不是在玩。」只是很怕她突然消失,想更確定她的存在。
「明明是。」
對她的反駁雲龍只是笑笑,「你昏睡好幾天了,我們來了幾個客人,大家都很擔心你,我去通知他們你醒了。」收回手,他直接朝外走,準備去告訴那幾個不速之客她醒了。
當雲龍的手一離開冰焰的臉頰,她就有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
但她沒有留住他,倒是奇怪他們來了些什麼客人?或許冰焰未曾察覺,就像雲龍的「我們」,她的「他們」也想得十分順口。
那互屬的感覺,隱約中不言而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