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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王記 第十二章 作者:桔桔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我彷彿又回到三月的蓬萊島,和風麗日,花木籠蔥,楚逍的長髮隨意紮成一束披在身後,獨坐在繁花深處,修長有力的手指拈起一粒棋子,漫不經心地敲打著白玉棋盤,桌邊一盞清茶早沒了熱氣,幾片花瓣被暖風吹下枝頭,沾著他髮梢襟上,還有一片落入杯中,在清碧透明的液體中輕輕打著轉。

    我在他對面坐下,手指沾起那片帶水的花瓣,咬在齒間,微澀的香氣漫散開來,楚逍怔了一怔,隨即莞爾,端起那杯已涼透的茶湊到唇邊輕啜。

    薄唇帶了淡淡的水痕,我伸手探了過去,輕觸那兩片溫熱柔軟,楚逍雙唇微啟,銜往我的指尖,輕柔的呼吸拂過肌膚,我心裡一熱,手繞到他後腦,唇湊了上去,細細地廝磨著吮吻著,楚逍低吟一聲,緊緊環住我的身體,火熱地糾纏過來。

    一吻終了,四瓣初分,楚逍黑水晶般光華流轉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輕道:

    「亂了。」

    我抵著他的額頭,問:「什麼亂了?」

    「這裡,還有這裡,」修長的手指輕點棋盤,接著來到我的胸口。「都亂了。」

    我低頭看看黑白混成一團的棋盤,笑道:「那就由它亂著去吧。」

    楚逍低低地笑了,微風拂過,幾縷青絲漫過臉前,繞住我從未有過的癡迷。

    「唉……煙瀾,該醒了。」帶著幾分焦急的男聲在上方響起,突然轉成變了調的悲鳴。「哎喲!你鬆手鬆手!疼疼疼……」

    我張開酸澀的眼皮,發現頭頂是柳清風那張苦兮兮的臉,而他垂落的頭髮,正被我死死抓在手中。

    我歎了口氣,鬆開手,果然是好夢不常有,美景難長久,接過柳清風端來的溫茶潤了潤喉,我環視四周,房間寬敞明亮,佈置得華貴典雅又不失隨性,纏枝牡丹的小銅爐中逸出縷縷輕煙,瀰漫著若有若無的檀香味,我伸手探向胸口,指尖竟帶著微微顫抖,有些事,真的要鼓起全部勇氣才敢去確認。

    衣襟內一片平滑,莫說傷口,連個擦蹭破皮都沒有,我猛地坐起身,扯住柳清風的衣領,厲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柳清風像是被我的臉色嚇著了,一時嚅嚅不能言語,此時開門聲一響,在百味樓見過的男子引著一群小丫頭進來,擺了一桌子美味佳餚,對我安撫地一笑:「九公子昏睡了一夜,許是餓了,我叫廚房準備了些飯食,還請將就。」

    誘人的香味飄了過來,我整了整衣服起身下床,對上那雙清寧淡然的眸子,挑眉問:「莫嗔?」

    那人淺淺一笑,道:「十年未見,九王爺還能認出在下,莫嗔實在是歡喜。」

    我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些,看著那張眉目清俊的臉,笑道:「我離京時,你還是個小鬼,怎麼一眨眼的功夫,長這麼大了?」

    莫嗔是護國寺唯一一個俗家弟子,當時一群光頭裡面只他一個頂著滿頭青絲,讓人很難不印象深刻,我與他雖然只有數面之緣,對那個聰穎靈動的孩子,卻是十分喜愛。

    莫嗔斟了杯酒給我,道:「九王爺,請用。」

    我在桌邊坐下,搖搖頭:「我早已不是什麼王爺,莫嗔若不嫌棄,喚聲九哥便可。」

    莫嗔抿唇一笑,還未答話,花廳裡傳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

    「他不嫌棄,我可不准。」

    莫嗔臉上笑意更深,那聲音的主人進了房,面容俊朗依舊,七年不見,又添了沉穩悠然,一身的霸氣分毫未減,正笑吟吟地看著我,道:「小弟,江湖秋水多,別來無恙?」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托六哥的福,難求一敗。」

    我六哥——李滄瀾掩口低咳了幾聲,臉上仍是一本正經,轉向被晾在一邊的柳清風,道:「柳兄辛苦了,煙瀾身體無礙,你去歇著吧。」

    輕柔客氣的語調蘊含著不容拒絕的威嚴,柳清風唯唯告退,臨出門前給了我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我後背寒毛慢慢豎起,微瞇起雙眼,戒備地盯著面前那個看似平和大度,實則乖猾狡詐的傢伙。

    李滄瀾拉著莫嗔在我對面坐下,笑道:「我們兄弟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我冷哼一聲,道:「我們兄弟有多久沒打得頭破血流了?」

    「唔……」李滄瀾裝模作樣地托著下巴想了一想,道:「小弟真是愛記仇,此番來金陵找我,不會只是想翻舊帳吧?」

    我一時語塞,搛了一筷子銀魚入口,卻是食不知味,乾脆停了手,有些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李滄瀾,你雖然很討厭,但畢竟是我兄長,以前你害我不淺,我也坑了你不少,今日就算扯平,我不再提,你也別總是小家子氣地抓住不放。」兄弟一場,最清楚用哪種方法能讓對方怒髮衝冠,我失意時自然見不得別人得意,何況這人與我自小就不對盤,我取了只空碗倒滿酒,遞上前道:「敬你一杯,不喝是烏龜。」

    這番話若是放在七年前,只怕說不到一半就得上演全武行,我現在雖然體力不足,火氣卻很壯,直想找人打一架消消積鬱,面前這個,真是再好不過的挑釁物件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李滄瀾沒有暴跳如雷,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半晌,搖頭歎道:「可憐的孩子,竟是氣得神志不清了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提醒自己這隻狐狸道行不淺,知己知彼方能應對,雖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但是性格的扭曲程度還是相差無幾的,再來就是招人恨的本領都不相上下,互殘起來絕對是精彩萬狀。

    「你不是篡了侄子的皇位麼,怎麼又落草了?」我拈起筷子,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尋思著在哪裡扎洞比較容易得手。

    李滄瀾聞言笑了,與他方才假惺惺的笑容不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溫柔的笑,映得他整個人都和悅起來,旁邊的莫嗔似乎有些不自在,輕輕抿了一口酒,俊雅的面容暈開淡淡的紅,一時間顯得親切了許多。

    這番情景,我就算再遲鈍,也猜出了八九分,不由得低歎一聲:「風月誤家國呀……」

    以前在荊州時,張伯總是盤算著為我招兵買馬,出謀劃策,費盡心機想要助我奪得君權,可是當上皇帝又怎麼樣?像李滄瀾這樣天生掠奪成性的人,還不是大好的江山說丟就丟,隨著心上人遠走江湖,真不知道他是太聰明還是太笨。

    「皇權天下,不過是身外之物,哪比得上我的憬玄貼心?」李滄瀾笑吟吟地摟過莫嗔的肩膀,炫耀之心溢於言表,存心要讓我不痛快。

    失意人總是見不得別人親暱無間,我轉過頭去看窗外繁花似錦,滿腹的疑問混著一杯酒澆下,腦袋越來越亂,香甜中帶著微苦的酒液滑下喉間,辛辣的味道直衝向鼻腔,胸口糾結成化不開的痛楚,縈繞著一個名字,揮之不去——

    楚逍……楚逍……楚逍……楚逍……

    皇權天下,不過是身外之物,只有他是我的,是我心愛的人,若沒遇上他,一生也便這樣過去了,只是嘗過情滋味後,這顆心已被他佔得滿滿的,若是失了他,我也就空了,荒了,再不剩什麼。

    你究竟想要什麼呢,煙瀾?一晌歡愉?一生廝守?

    那日桃花紛落如雨,樹下的人高貴宛如仙人臨世,楚逍,楚逍,這一生廝守,你以為我許不起麼?

    煙瀾,如果有一天我傷了你,你會不會離開我?

    我怎樣才能離開你?縱使此生不見,心中所念情意所牽,又何嘗不全是你的樣子?

    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我信你,楚逍,我信你,六月己丑之約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將我打落水中,又為什麼讓我毫髮無損,這些我都不急於理清,現下我只想知道——

    「他在哪裡?」又一杯灼辣的酒灌下去,苦澀已漫上眉眼,我一手握拳,沉聲問李滄瀾:「他在哪裡!」

    李滄瀾優雅的薄唇微微開啟,聲音低沉動聽,緩緩道:「若我說他死了,你信不信?」

    我站起身來,眼前一陣眩暈,忍住胸口揪裂般的疼痛,盯著那雙幽深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若是真的,我便讓這江湖陪葬。」

    李滄瀾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微微笑了,像只逗弄耗子的貓一般慵懶散漫,我的一度停滯的思緒再度運轉,提醒自己:李滄瀾此人,最擅長睜眼說瞎話。

    ***

    李滄瀾絕對是那種不會雪中送炭只會落井下石的人,有事找他商量,除非我自覺生無可戀想一死了之。

    午膳過後,我拖著柳清風闖進莫嗔的書房,雖然他與李滄瀾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莫嗔正在翻閱帳冊,見我們進去,彷彿在意料之中,笑容可掬地請我們坐下,喚丫頭端上糕點鮮果,又叫廚房冰鎮了蜂蜜百合給我們清肺降火,親切溫雅得讓人如沐春風,我不由得一陣陣惋惜:這麼好的人,居然會被李滄瀾拐上手。

    突然想起楚逍,比較了一番,得出結論:天祐李家,福澤佔盡。

    我潤了潤喉嚨,對著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龐,不由得起了調笑之心,道:「莫嗔,算起來你是老六的內眷,我們之間不必拘禮,你年紀雖小,論起輩份,我也得稱一聲『兄嫂』。」

    莫嗔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如此說來,見了楚公子,我與滄瀾少不得喚他一聲『弟夫』。」

    我嗆了一下,捂著嘴巴低咳了幾聲,與柳清風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人絕不是吃素的。

    我收了滿腦子欺負人的想法,轉入正題,問:「楚逍在哪裡。」

    莫嗔盛了一盞蜂蜜百合遞過來,道:「三界之內。」

    我暗暗磨牙,突然想起一件事,轉向柳清風,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柳清風一臉無奈,道:「尚書府與趙家退婚了,趙老爺一氣之下,欲借盟主之爭除去你,我星夜兼程趕到這裡,你倒好,一路遊山玩水,只顧著自己快活,哼!」

    我被他哼得委屈萬分,小心翼翼地問:「那,你與趙二小姐的婚事?」

    「今年夏末完婚。」柳清風臉上漾出幸福的傻笑,我迂了口氣,道:「婚期都定了,你還急什麼?」

    柳清風怔忡了半晌,叫道:「你這不知好歹的,我是關心你,懂不懂啊!」

    我懶懶地支肘在桌上,問:「那趙大小姐退婚與我何干?」

    柳清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道:「趙大小姐說她不喜歡尚書公子,尚書公子說他畏懼趙大盟主,趙大盟主說他女兒喜歡的是你,你怎麼說?」

    我無言以對,轉向優哉游哉喝茶的莫嗔,把僅存的一點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莫嗔放下茶盞,沉吟了下,道:「趙大小姐喜歡的是不是九王爺我不曉得,不過尚書公子倒是另有所愛。」

    這人怎麼這麼迂啊?我不厭其煩地糾正道:「叫九哥。」

    冷不防後腦勺被猛擊了一掌,回頭一看,那個陰魂不散的李滄瀾正面帶不豫地看著我,道:「小子,你記住,憬玄會叫哥哥的,只有我而已。」

    莫嗔白皙的面容微微扭曲,抓起桌上的帳冊丟給他,冷冷道:「若閒得無聊,去把帳目對完,少來這煩我。」

    李滄瀾換上一臉真誠,道:「小九是我弟弟,他的事我能不上心麼?」

    我的嘴角開始抽搐,我們李家的兒郎,不僅相貌悅目才智過人,臉皮厚度也是出類拔萃的,我與李滄瀾多年來相互看不順眼,歸根到底,八成是性格中惡劣的一面撞在了一起。

    莫嗔清了清嗓子,道:「蓬萊島的事,我已上表陳情,陛下回絕了兵部的諫書,應允自本朝以下,千秋萬代,絕不征伐。」

    本來是好事,我卻高興不起來,或許是早在意料之中,也或許是楚逍不見了,我最喜歡人不在身邊,縱是繁花似錦,美景如夢,也不由得褪了幾分顏色。

    至於六月己丑,金陵城外之約,原以為是一場江湖盛事,原因卻荒唐至極。

    兵部尚書的公子愛上了貼心侍女,此生非卿不娶,尋死覓活地逼著他老子與趙家退親,趙大盟主一張老臉掛不住,尚書大人策劃了已久的征討行動被莫嗔一紙奏折打得胎死腹中,臉上更掛不住,兩個老傢伙一湊頭,互相扼腕歎息加煽風點火,決定挑起江湖爭鬥以威脅朝廷,而我這個惡名昭彰的,則被拉出來頂鍋了。

    這原因也……太扯了吧!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莫嗔,他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娓娓道來讓我鬱悶不已的真相,兩個老混蛋頭腦發熱,害我被要得團團轉。

    那個鴛鴦戲水彩蝶雙飛的錦囊,確實是尚書府的東西,前一陣子尚書大人的愛妾跟某個太行山的土匪頭子跑了,尚書大人會抓狂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他遷怒於我就罪該萬死了。

    我終於忍不住再次問起楚逍,莫嗔不動聲色地看了李滄瀾一眼,道:「昨日金陵城外,不僅有八大門派十三省的武林高手,周邊更埋伏著數萬精兵,只等坐收漁利,若任由這一場紛爭,尚書便會以平定江湖為要脅,朝廷會很為難。楚逍當時所為,也是迫不得已。」

    我氣哼哼地灌了一碗蜂蜜百合,道:「那他何必瞞著我!若早與我實說,我會不配合麼?」

    莫嗔面露難色,李滄瀾瞇起眼睛笑道:「你瞞了他那麼久,他就不能報復一次?何況我也想看你吃癟的樣子。」

    我的耐性終於消磨殆盡,拍案而起,喝道:「楚逍在哪裡!」

    李滄瀾笑意更深,抬手一指窗外,我飛身而去,穿過中庭,直衝後園奔去,垂柳碧絛,亂花深處,果然有那個卓然挺拔的身影在等著我!

    「楚逍!」

    與他四目相接,我飛撲了過去,緊緊地,發了瘋一樣地抱住他,胸口快要被強烈的幸福感撐破,楚逍環住我的肩膀,低聲道:「你受苦了,煙瀾。」

    我抬頭吻住他的嘴唇,好一番廝磨,溫存畢了,才想起要找他算帳來著,當下橫眉豎目地瞪過去,叫道:「楚小子,敢算計哥哥我!」

    楚逍收緊了懷抱,在我耳邊低低一歎,我還想追究,身後傳來李滄瀾略帶惋惜的聲音:「明明叫你先發制人的,楚逍,知道他心虛還不攻其弱點,豈不縱容了小九欺善?」

    我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來安撫楚逍:「楚楚,瞞了你這麼久,可是在怪我了?」

    楚逍深不見底的黑眸閃動著醉人的神采,柔聲道:「我怎麼捨得?」

    我被哄得暈暈乎乎,抱著楚逍道:「我們回家吧……」

    離開數月,我已開始想念那美麗如畫的蓬萊島,楚逍的島,我的楚逍,順理成章能推算出我的當家地位了,是不?

    可是,人真的不能得意忘形,後來我才知道,楚逍骨子裡是一個特別愛記仇的人,有帳慢慢算,永遠算不完,我才離開中原的是非之地,又一腳踏進狼窩,被啃得乾乾淨淨,屍骨無存。

    水深火熱的日子,開始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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