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新後來又打過兩次電話,一次問她有沒有受傷,順便指責她鬧脾氣,被她掛了電話:第二次要求出去"談到",她拒絕了,從此吳某人音信全無。
感傷失意的春天慢騰騰地過去,又到了暑氣蒸人的農曆七月七日。
杜美滿咬住鉛筆盯著電腦螢幕。在政府機關全面e化的今天,她還是喜歡咬鉛筆思考,這個動作可以幫她集中精神。可是此刻,這招似乎無效。
桌上放著一支鮮黃的向日葵,不用說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她有點煩,回頭瞧了雲深不知處的科長空位,撥起電話。
"姊啊,我滿滿,你在忙嗎?"
"不忙,頭頭們開會去了。咦?滿滿,有人送你花嗎?"
"今年行情變差了。"杜美滿望向鐵櫃上的兩束玫瑰,不禁歎道:"我才談個戀愛,以前追我的男生都不見了,是不是他們都有女朋友了?"她有些沮喪,不自覺地拿起向日葵,放在手指間轉著。
"今年送花給你的男生裡面,沒有喜歡的嗎?"
"沒有……"向日葵的艷黃花瓣和她打個照面,像是跟她熱情地說哈羅,杜美滿心頭一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
她趕忙眨眨眼,回神過來,"姊,晚上我去你家。"
"今天沒空,我和你姊夫要去海邊數星星。"
"那我志願當蘋蘋的保母,讓你們兩個大人安心去玩。"
"不,蘋蘋是我們最愛的小燈泡,她也要一起去。"
"我可以去嗎?"
"你這顆燈泡太亮了。"杜美妙輕輕笑著,"滿滿啊,你逃避世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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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逃避他?"杜美滿立刻否認,心臟噗噗跳著,"只是……有時候下班一出去,就看到他等著接我,老是讓他送,很不好意思。"
"你們是好哥兒們嘛,有什麼關係?而且他最近常被謙義留下來做作業,搞不好好今天又要自動加班,你想等他,還等不到呢!"
"姊,他去你們公司當工讀生,會很忙嗎?"
"關心他呀?"
"我隨便問問而已,我看他找論文資料都忙不過來了,好不容易放暑假,怎麼還會異想天開找姊夫要求'實習'?"
"世豪很認真,他想得很多,也很遠,滿滿,你沒發現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嗎?"
"姊,恭喜你發現明日之星,一年後叫姊夫錄用他吧。"
杜美滿講完電話,雙手支起下巴對著電腦發呆,怎麼回事嘛,大家老是向她推銷世豪,她還不知道他有多"好"嗎?
一想到在他懷裡哭得不省人事,她就要臉紅。
後來,她看到蘋蘋賴在姊夫懷裡嚎啕大哭的模樣,她才明白,原來那天晚上她也像小娃娃一樣哭哭啼啼,要是當場拿鏡子照自己,她一定嚇得不敢再哭。
可是……那晚,他真的很溫柔……溫柔到她仍然想念著他的懷抱。
想到哪裡去了──她揉了揉燥熱的臉頰,瞥見那支向日葵,心血來潮,將電腦連上網路,在搜尋引擎打下"花語"兩個字。
一連串的網頁跑了出來,她逛進花店的網站,找尋向日葵的花語。
向日葵,愛慕之意。
轟!好像火山爆發,噴得她全身都是滾燙的熔岩,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再用力搓搓圓臉,一再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世豪不可能懂得向日葵的花語,這只是巧合而已,他隨手一挑,挑上和她一樣有著圓圓臉孔的向日葵,對,就是這樣!
她給了自己滿意的答案,卻仍是忐忑不安地捱到下班時刻。
走出大門,果然看見他坐在摩托車上等她。
"嗨!滿滿。"簡世豪神情爽朗,朝她招手。
"你、你、你怎麼有空來?蹺班哦?"杜美滿心臟咚咚亂跳,不知怎麼地,整天在辦公室胡思亂想的雜念都不見了,看到他就是開心。
"不歡迎我嗎?"簡世豪將安全帽遞給她,目光投在她背袋裡的向日葵,笑說:"方大哥說我是工讀生,可以提早走,他和美妙姐好像也有節目。"
"他們要帶蘋蘋去數星星,我本來想去,我姊不讓我去。"
"你呀!"他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動作,"這段時間,他們有空就載你出去散心,你可不要連情人節也要當跟屁蟲。"
"我才不會那麼不識相,只是沒想到你會跑來。"
"好一陣子沒接你下班了,好不容易今天提早下班。"
"其實……我不用你送了,我很好了,你這麼忙……"杜美滿囁嚅著。
打從她和吳永新吵架分手以來,只要簡世豪沒課,他一定準時五點半出現在大門口;或者他得知她加班,就約好時間趕來接送;就算當天沒機會接人,他在晚上也會出現在福氣麵店,跟她聊個幾句。
剛開始時,她還處於情緒低潮,對他的接送沒有太多想法,後來一天又一天地坐上他的機車,抱著他結實挺直的腰桿,聞著他的陽光氣味,走著一趟又一趟熟悉的回家路途,她竟然捨不得放開他,想永遠抱下去……
永遠?
"真的好了嗎?"他打斷她的思路,笑謔地看她,"你不會邊走邊哭,跌到水溝去?還是精神恍惚,撞到電線桿?或者上錯公車,哭著找不到回家的路?"
"世豪,你笑我?!"她立刻忘記方纔的奇怪想法,叉起腰,氣呼呼地說:"你太小看滿滿夫人的功力了,其實我大概三個月就恢復正常了,我幹嘛在這邊為情消瘦,而那隻豬八戒照樣吃得滿腦腸肥?"
"哈哈!"簡世豪笑得趴在機車把手上,"好了,不笑了,等我上了研二,大概也沒時間接你了,溫馨接送情功德圓滿,以後你自己搭公車吧。"
"喔。"杜美滿忽然鬆了一口氣,也覺得好像踩空了一個階梯。
"美滿,下班了?"有兩個女同事走過他們身邊,特別打量一下簡世豪,驚喜地說:"這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啦!"杜美滿趕緊否認,"他是我同學,大學同學,同學而已。"
"哦,特別強調是同學,講了三遍,美滿不希望我們誤會喔。"
待兩位同事笑嘻嘻地離去,杜美滿戴上安全帽,又叉起腰,"走了走了!回家去,別杵在這邊讓人家說閒話。"
簡世豪幫她扣好安全帽,"我跟你爸爸媽媽報備過了,怕你情人節落單無聊,所以今天請你去吃飯。"
"喂,你不要告訴我,你訂了飯店的情人節大餐?"
"想得美喔!"他拍拍座墊下的置物箱,"我準備好蠟燭了,待會兒再去買便當,這就是今天的燭光晚餐。"
"哇!好浪漫喔!"她也拍拍手,很配合地裝小驚叫聲。
四目相對,眸光在彼此眼裡停留一秒鐘,隨即同時哈哈大笑。
夏日傍晚,紅紅的太陽依然熱力十足,背袋裡的向日葵也挺直腰桿,在機車的晃動裡,向照亮它生命的圓圓太陽點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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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夜幕四合,他們來到去年的河堤。
簡世豪用小蠟燭排成一個心型,旁邊圍繞七個圓型、方型的各色造型蠟燭。
杜美滿坐在石椅上,咬著漢堡,踢踢脫掉高跟鞋的腳丫子,看他用打火機點燃蠟燭,叫道:"世豪,怪噁心的,不要排那個心啦!"
"情人節要有情人節的樣子,飯店的蠟燭也沒我的多。"
"得了,你最浪漫了,快來吃飯,便當都涼了。"
簡世豪在她身邊坐下來,打開便當盒,夾了鹵蛋放在她的漢堡上面:"你愛吃的鹵蛋,小心,不要掉下去。"
她也拎過一包薯條,"給你,我再吃又要發胖,會嫁不出去。"
"給我正好,我需要補充熱量。"
"打工會很累嗎?"
"打工是沒什麼,做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他邊吃邊說:"可是方大哥很嚴格,幫我訂學習計畫表,要我熟悉部門運作,還每天考我問題。"
"知道辛苦了吧,我姊夫工作起來都是不苟言笑的,我姊姊的專業功力就是他教出來的。"
"美妙姐懂財務,卻因為公司內部控制規定,夫妻不能同時在財務部門,我總覺得她調總經理室的專員有點可惜。"
"我也問過我姊了,她說沒辦法,誰叫我姊夫是部門主管,不能調老公,只好調老婆了。不過我姊說沒關係,總經理室可以接觸到行銷、法務。生產、管理的東西,她學得更多,以後也有機會調關係企業做財務,人生嘛,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得有失,不要患得患失就好了。"
"有道理。"他若有所語地點頭。
"怎麼,在公司看了一個多月,有什麼感想?"她轉頭看他。
"我一直在比較一般財務和金融業的不同,我覺得公司財務運作像部大機器,如何將每個環節操作得當,需要相當深厚的膽識;相對銀行而言,他們販賣自家的金融工具,靠的是行銷能力,而身為公司的財務人員本來就該懂得那些金融商品,所以我覺得公司財務包含範圍較廣,也較具有挑戰件,明年畢業役應該會走這條路。"
杜美滿仔細聽著,打從心底佩服他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
"哇!難怪我姊說你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很能安排自己的前途。"
"美妙姐這麼說?"簡世豪倒有些不好意思,猛吞一口飯,"不過要做到方大哥那種程度,大概要磨個十年。"
"磨就磨,少年人不怕苦,不怕難,等你哪天像我姊夫榮獲傑出財務經理人獎,我再上台獻花。"她豪氣地拍拍他的肩頭。
"希望有這麼一天。你呢?工作得怎樣?"
"公務員嘛,安分守己,十年後當上科長就偷笑了。"
"真不錯,至少我們都朝著目標在走……"
簡世豪望向蠟燭:心型火焰含蓄地燃燒小小的亮光,顯出他心中的渴望。
如果說兩人在學業工作都有著明確的目標,那麼,在感情上,是否也該有明確的歸屬?
"世豪,你知道嗎?怡萍和郭明歌在德國結婚了。"杜美滿吃完漢堡,喝了一口可樂,順手抽起背袋裡的向日葵,放在雙掌間轉著。
"這麼快?"
"不快啦,他們高中時代就在一起了,音樂結緣也快十年了,明年暑假回來再補請客。"
"很難得,他們一直定得很穩定,到時候提醒我送紅包吧。"
"謝淑琴年底要結婚,最近在看婚紗。給你猜,她的對象是誰?"
"她和她男朋友好像交往很久了,去年同學會有帶來。"
"錯了,那是前男友,淑琴去年換公司,好巧不巧遇到她甩掉的初戀學長,多年不見,兩人朝夕相處,舊情復燃,她才知道她最愛的是這位前前男友。"
"很戲劇性。愛情,好像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對啊,像婉君和陳志明走那麼久,說分就分,我那時候聽了嚇一跳,現在兩個各自交了男朋友女朋友,好像比以前更快樂呢。"
簡世豪忽然覺得不安,"如果你今天和吳永新重逢,他對你一樣的好,你會回頭嗎?"
"講他做什麼!"杜美滿搖搖手裡的向日葵,"不愛就是不愛了,挑了老半天,結果挑到一隻豬八戒。"
"那是你的眼光有問題嘍?"
"我承認我失敗,愛情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同時也是人性的終極考驗。幸好我用理性談戀愛,沒被甜言蜜語沖昏了頭。"
"你畢竟也付出感情,多多少少放不下吧?"
"所以我需要時間療傷,你不也這樣子走過來嗎?"
兩人對望,給予對方一個會心的微笑。
杜美滿繼續轉著向日葵,"其實,我覺得他也不是那麼壞,只是自我一點。"
"你舊情也綿綿?"
"才不是呢。"她笑著拿向日葵敲他,"他適合娶小女人,對他百依百順,偏偏我是大女人,受不了這麼唯我獨尊的大男人,簡單一句話,個性不合。"
"你斷得很乾脆,他可能受不了。"
"誰叫他不尊重我爸媽?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爸爸媽媽喜歡的人。"
"如果你爸媽喜歡,你不喜歡呢?"他小心地問著。
"我會去瞭解為什麼爸媽喜歡他,他們大了我幾十歲,一定有他們的道理。至於最後我喜不喜歡,他們又不會強迫我。"她笑著回答。
"如果你爸媽不喜歡,你喜歡呢?"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喜歡,讓他們瞭解他的優點。你也知道我爸媽都很開通,他們會努力瞭解我的想法。"
"如果你爸媽喜歡,你也喜歡?"
"那還用說!當然是馬上唱結婚進行曲,普天同慶……幹嘛呀?好像在玩排列組合?趕快吃你的便當。"
"喔。"簡世豪捧起便當,將剩餘的飯菜扒進嘴裡。
杜美滿撥著手裡的鮮黃花瓣,為他剛才的發問而覺得好笑,撥著撥著,驀然記起向日葵的花語。
心頭猛然震動了一下,回轉著千百個說不出的疑問:他喜歡她嗎?
不可能的,他們是哥兒們,他們什麼都聊,就是不會聊到對彼此的感覺,他們可以一起歡笑,一起悲傷,但他們絕對不會變成相愛的戀人……
不會嗎?她再反問自己,她是怎麼看待世豪呢?
以前,他是孩子氣的鄰家小弟弟;今天,他日趨成熟,言談舉止早已不輸那位"成熟穩重"的吳永新,而他更懂得在她痛苦流淚時,以強壯的臂膀護衛她,讓她歇息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她最近老是喜歡抱枕頭睡覺,難道就是忘不了他的溫柔?
犯花癡了呀?她很用力地揉臉,仍驅走不掉全身的奇異燥熱。
"你在做什麼?"簡世豪收好便當,不解地看她,"再揉下去,魚尾紋、抬頭紋、皺眉紋全出來了。"
"反正我大你三個月,我一定比你早出現皺紋。"
"老婆婆,我送你護膚保養品,讓你青春永駐。"
"我不要,老妖怪就是老妖怪。"她扔了向日葵,賭氣地轉過身,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
簡世豪也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氣,側過身子,瞧了她圓圓的臉蛋,她卻又用雙掌遮起,不讓他看。
他笑了,"你知道在你失戀的這段期間,誰最可憐?"
她的聲音悶在掌心裡,"是你自己要接我下班的,別在那邊自憐自艾。"
"我又沒說是我,想知道答案?"
"唔?"
"豬八戒。"
"啊?!"她叉開指縫,露出兩隻圓圓的大眼看他。
"人家豬八戒陪唐三藏去西天取經,雖然好吃懶做,可是也很辛苦,他又沒惹你,天天就被你罵到淒慘落魄。"
"這隻豬八戒又不是那隻豬八戒,那隻豬八戒就像這隻豬八戒一樣,豬頭豬腦,沙豬大男人……哎,豬八戒本來就是豬……"她舌頭轉不過來,笑得猛捶他的肩頭,"你喔,逗我開心?過來,別跑,讓我打兩下……"
他早就站起來,故意跨出一大步讓她追,她也笑著站起,忘記腳上只穿著絲襪,一踏到猶有太陽餘熱的地面,不禁蹦了兩下。
"怎麼了?"他趕忙扶住她。
"呼,腳好燙!"她跳了一步,踩上他的皮鞋,抓住他的襯衫,笑呵呵地說:"快,借我站站。"
"哎……"簡世豪立刻屏住氣息,不只是她突如其來的重量,也是她撲過來所揚起的氣味。
芳香、柔軟,她的身體與他的身體在瞬間緊密相貼,她毛茸茸的頭髮搔癢著他的臉,也直接搔動他早已敞開的心。
這種接觸太親密了,他無法控制男性的慾望,不自覺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更加貼近自己。
"咦?"杜美滿毫無心機地跳上他的腳,就在那一剎那,她感覺下面碰到一團硬硬的東西,她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她全身頓時燒成一團大火球,稍微扭動身子想掙開,卻發現他抱緊了她。
她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不知是否錯覺,她看到一對很不一樣的眼眸。
"啊!"她極力保持清醒,以最大的力氣推開他,趕忙跳了下來,"我的鞋子……哎,在這裡,不好意思,踩痛你的腳了。"
套好鞋子,她很安分地坐到石椅的最左邊,拿起可樂猛吸。
他站在石椅的右邊兩步,有些窘迫,也有些悵然,她逃得那麼快,那麼害怕,是自己的生理反應嚇著她了嗎?
一對中年夫妻在河堤上散步,看到地上擺著蠟燭,那位太太興奮地說:"你看,他們年輕人好浪漫,在這裡點蠟燭過情人節呢。"
"今天是情人節嗎?我怎麼不知道?"那位先生面不改色。
"你什麼都嘛不知道,我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都不知道,一朵花也沒有。"
"陽台多的是牽牛花,自己去剪。"
"不然你去買這種漂亮的蠟燭,我明天弄個燭光晚餐。"
"又不是颱風停電,幹嘛摸黑吃飯?而且夏天開冷氣,門窗都關起來,在房裡點蠟燭,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就知道你最沒情調了。"
"好吧,你那些手帕交的老公都很有情調,泡咖啡廳,跳迪斯可,一天一束花,現在過了二十年,你看有誰天天回家吃晚餐,陪老婆散步,還會幫老婆打蚊子?"先生順手拍了老婆頭上一隻倒楣蚊。
"唉,吵的吵,離的離……"太太挽住老公的手,"嘻,還是你比較實在。"
先生抬頭挺胸,理直氣壯開步走,帶著老婆繼續散步。
這對夫妻的出現,沖淡了方才尷尬的氣氛,簡世豪望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有了一抹會心的微笑。
天長地久不在燭光晚餐裡,也不在浪漫花束中,只要有心攜手度過每一天的生活,兩人就可以地老天荒下去。
他和滿滿,一起走過七年的日子,即使中間各自談戀愛,但他的生活中一直有她,她的生活中也有他,他們的生命早已嵌合。
他蹲下身子,一一將蠟燭吹熄。
杜美滿將可樂吸得嚕嚕響,也是在看那對夫妻,"酷!這位北北的調調真像我姊夫……喂,你幹嘛?"
"滿滿,我很喜歡一個女孩子。"他抬起頭看她。
"啊?!"杜美滿差點噎到,心臟敲著不成節拍的亂鼓,腦袋像是充血般地昏沉,一口氣吸進去,吐不出來,眼睛也被蠟燭的光芒炫得花花白白。
來了!來了!不!不會的!不可能是她;可是,他最近溫柔體貼得不像話,萬一、萬一,嗚……真是她呢?她要怎麼辦啊?
"你說……你說,念研究所不談戀愛的……"她採取了"保護"自己的措施,結結巴巴地說著。
這塊防衛盾牌還真硬,反彈得簡世豪勇氣全消。
他早就沒有了年少時的勇猛衝勁,愈是想把握真正的天長地久,他愈是膽戰心驚,深怕一個刺激,讓她驚嚇過度,連哥兒們都做不成。
他承受不起同時失去友情和愛情。
地上排成心型的蠟燭還在跳動火焰,他決定讓它們繼續燒下去。
"限制我交女朋友?"他坐回她身邊,笑笑地說。
"你自己說的啊,而且你功課那麼重,有時間約會嗎?"
"大概沒有,馬上開學了,除了要上課,還要寫論文,跟教授做報告,的確沒有時間談戀愛。"
"那個女孩知道你的心意嗎?"
"不知道。"
這個女孩似乎不是她。杜美滿腳底空蕩蕩的,好像踩空三個階梯。
"呃……是學妹?我認識她嗎?"
"不認識。"
這下子杜美滿不只踩空樓梯,而且還從二樓摔下來,跌得她眼冒金星。
"這樣啊……"她聽到自己飄忽的聲音,"那你打算怎麼辦?"
"滿滿,我聽你的話,我今年不談戀愛。"
"不行啦,人家女孩子不知道你的心意,萬一跑掉了怎麼辦?"
"如果她也喜歡我,她會等我。"
"你少臭美,女人青春有限,怎麼知道她會癡癡的等你?"
"唉,如果緣盡情了,我也只能徒呼負負。"
"真噁心,你以為在演愛情文藝悲喜劇啊?"她笑著推推他,又恢復了兩人之間的熟稔感覺,"你千萬不要再像以前,傷心得失魂落魄了。"
"唉,屆時我只能尋求滿滿夫人的心理輔導了。"
"不如你現在就去找她表達心意,說不定人家也等著你呢。"
"不,我怕嚇著她了,她一直當我是同學,恐怕需要時間調適。"
"同學?!"她驚叫出聲,就算見到酷斯拉也沒這麼震駭,她立即發現自己反應過度,趕快笑笑地說:"喔!是研究所的同學?"
簡世豪笑而不答,只是仰望天空冥思,好像已經陷入他的愛情幻夢裡。
杜美滿則是低下頭,看那熊熊燃燒的心,心頭又癢、又澀、又酸。
也不是沒看過他談戀愛,為什麼她這次的心情如此詭異?明明不在自家的麵店裡,怎麼還會聞到醋瓶子和泡菜的味道?
那麼,叫他不要去愛那位"同學",來愛自己,行嗎?
老天哪!她是異形入侵了?怎麼會有這種怪異的想法?她和他只是哥兒們,他還小她三個月啊!
她嚇得立刻按住圓臉,使勁搖頭,試圖把腦海裡的異形趕走。
"滿滿,你好像在起乩?"他按上她毛茸茸的頭髮,定住這個搖頭娃娃。
"你才在夢遊,突然不說話,神秘兮兮的。"
"你最近有相親嗎?"
"問這幹嘛?"他的問題真突兀,她抓起冷落許久的向日葵把玩,"我還有失戀後遺症,沒心情相啦!而且工作快三年了,同事身邊能介紹的親朋好友都介紹光了,同學的男同事也資源耗盡,沒有對象了。"
"不錯……"
"你欠揍哦?"她笑著拿向日葵打他的背,"我都二十五歲,四捨五入二十六歲,快嫁不出去了,你還說不錯?"
"急什麼?我是說,你可以多留幾年在家裡陪爸爸媽媽,這樣不錯。"
"是呀,我也想多讓他們疼幾年,不想長大。"
"你本來就是小孩,專門讓人家疼的。"他故意比個小孩子的身高高度。
"喂!"她氣呼呼地喊一聲,隨即又頹廢地低下頭看向日葵,"我的意思是說長大了煩惱很多,要談感情啦、要忙工作啦,小孩不煩的事,大人都要煩。"
"你煩感情的事?我能幫忙嗎?"
"多事!"她扭過身子不理他,死命盯住向日葵。
奇怪,她心緒就是莫名其妙地彆扭、混亂。
唉!他喜歡其他女孩子關她什麼事?她嫁不出去也不必他關心,他走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是、可是那個女孩子是誰?她努力回想他幾位曾到店裡吃麵的研究所女同學,是高挑辣妹?還是大恐龍?抑或長得像貞子的長髮女生?
夏夜涼風拂來,她忽然清醒了,她煩什麼嘛!他們只是哥兒們呀!
"你要幸福喔!"她俐落地轉回身,圓臉有了笑容,舉起右掌。
"我們都要幸福。"他往她手掌用力一拍,隨即緊緊握住。
觸電了!杜美滿圓圓的臉蛋驀地賬紅,背脊發熱,全身血液急速竄流,一雙眼睛不敢往他瞧,只好看地上排成心型的蠟燭。
一秒鐘後,她"從容不迫"地鬆開手,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伸懶腰。
"哎,好累,該回家嘍,地上收一收。"
"好的。"簡世豪乖乖聽命,蹲在地上撿蠟燭。
火焰熄滅,一顆完整的心出現了缺口,涼風在河堤上吹呀吹。
戀人的心火是燒不盡的,只需時間到了,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