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添完粥、擺好碗筷的福福甚為機伶地拉好椅子,恭敬道:「姚少爺請坐,之兒小姐只怕餓壞了。」
形勢比人強,別說對方誠意十足,一雙閃著盈盈波光的美眸所散發的滿滿懇切之光讓人難以招架,最現實的就是講理已經講不過,被視為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姚舜平又能如何?
莫名的,欺負姚舜平成了山居歲月中的樂趣之一。
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手段,也絕非鬧到雞飛狗跳那般的明顯作弄或惡整。
牧傾心的欺負,最多也就是將這溫吞老實的書生逗得面紅耳赤或是啞口無言、無法回應而已。
就好比邀請父女倆搭伙的那次!
往往,見到他這種毫無招架之力的吃癟表情,總是讓她的心情分外愉快……這樣算壞心眼嗎?
她自己也不知道。
姚舜平就是這般的溫和兼老實,就算不至於滿嘴子曰、古人說的,可腦子裡裝的淨是之乎者也,本質上還是一個想著諸多大道理而轉不了彎的讀書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
對牧傾心來說,她看見的姚舜平並不是斯文溫雅的翩翩佳公子,而是一個書獃,對,就是一個書獃。
這麼一個看起來體體面面、規規矩矩、似乎很人模人樣的人,其實就是個不知變通的書獃,每每看見他隱藏在斯文之下的拘謹與守禮,不欺負他兩下,總有一種對不起自己的感覺。
當然,會正式開口讓他們父女倆在她這邊搭伙也是這原因。
除了小習之這糖人兒得她的緣,她不忍心讓這小娃娃餓肚子外,她心底,已是將姚舜平這讀書人給看透,認定他的無害……這說來也真是件奇怪的事。
這人,算算年歲,早過而立之年了,怎依然清逸文秀,在那和煦溫雅的氣度下,有時甚而會帶著些許清新脫俗之感,那無害的模樣,活像剛及弱冠的美青年那般,這到底是怎生保養的?
這問題,牧傾心曾想過。
但回頭想想,自己本身就是受天眷寵,有著人人稱羨的好容貌,而其他人有其他不同的好條件,也不算太離譜的事。
反正這山居的養胎生活,適應後,倒也平淡得緊,有他這個呆頭書生來作弄也算是調劑身心。
當然,要再加個蜜糖兒做伴,日子更是快活……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午後,細細的讀經聲如三月微風般輕揚於這寧靜安詳的村寨。
「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不同於臨時書堂有著明顯奇怪口音的朗朗讀經聲,而是細柔的女聲和著軟軟的、發音不甚清楚的童音讀頌聲。
「香九齡,能溫席。孝子親,所當執。」
福福沒敢打擾這一大一小的讀經時間,安靜地將備好的午後點心放上……
「融四歲,能讓梨……」
「娘,梨,梨。」小習之分了心,看見福福端來的點心盤上,當中有一碟是削妥分瓣的梨,急忙忙指著喊。
「之兒想吃梨了?」牧傾心愛憐地摸摸小娃兒的頭,哄道:「念完再吃吧。」
肉嘟嘟的小手掌連忙伸出,配合那小苦瓜的表情直搖著,表示出她不要,不要。
是不想往下念了?還是不吃梨?
牧傾心被她童稚的行為直惹得想笑。
「怎麼了?」愛憐地摸摸那肉嘟嘟的小臉蛋,因為這小之兒的緣故,牧傾心很難想像,當腹中的孩兒出世後,屆時滿溢心底的憐愛會濃郁到怎樣的地步。
「梨,離,之兒不要,不要離。」像是被怪獸追趕,小習之連滾帶爬地越過放讀經本的小茶几,直接投身羅漢椅那頭的心愛娘親。
實歲才兩歲多的孩子,性子溫馴乖巧,聰明伶俐,一本三字經跟著大人念,慢慢吞吞竟也能跟著念上大半本而不落句子。
只可惜這驚人的記性對目前的語言能力還未有實質的幫忙,小習之能自行運用的字彙依然有限,因而牧傾心只能摻和著她的肢體反應與眼神來判斷出她的懼意……
懼意?!
為什麼?
「怎麼了?」被引領進屋來的姚舜平正巧看見這一幕,等不及福福口頭上通報,便自行上前一步,忙問道:」之兒在胡鬧是嗎?」
白淨文雅的俊顏上滿是抱歉,那是知曉自家女兒在他人地盤撒野的歉疚表情,連忙賠罪:「真的很抱歉,牧二小姐有孕在身,之兒還……」
「沒,之兒很乖,沒吵著或傷著我。」牧傾心一口否決他所有的猜測。
那現在是?
姚舜平一頭霧水。
牧傾心將他的呆鵝樣看在眼裡,暗笑在心底,一本正經地答道:「她只是不想吃梨,我正要問她為什麼,就這樣。」
就這樣?
姚舜平險些要反應不過來,而丟出話語的牧傾心則是欣賞著他反應不及的遲鈍貌,心情愉快,可神色上卻是不變,仍維持方才一貫的正經與平靜,一副她正認真等他解答的模樣。
「那個……因為內人嗜梨。」讓人這樣看著,不可避免會有一種「必須要趕緊回答」的感覺,姚舜平也不例外。
他很自然地開口解釋:「以前跟之兒玩鬧時搶著吃同一口的梨,內人常常用以致勝的借口就是:『梨即是離,分著吃就會分離,是不好的預兆。』,再之後你也知道的,內人她……」
接下來的話,姚舜平不用說全,牧傾心也能明白話下之意。
因為習之的娘用這話誆孩子,等她人真的不在時,小習之想起了這話,信以為真,很懊惱自己同娘搶梨吃……
「真幼稚。」等話說出口,牧傾心才驚覺自己將心裡的話給說出口了。
「啊?」姚舜平愣了愣,接著面露古怪,好似沒料到,竟然有人會當面說他亡妻的壞話。
「呃……我的意思是,就為了一口梨,這樣戲弄一個孩子,實在不太好。」牧傾心試著挽回一點形象。
「她只是同孩子玩,沒想那麼多。」姚舜平苦笑,可溫潤的目光中卻輕溢著憐惜,因為那些過往的回憶……
牧傾心可不想去碰觸那一塊。
看姚舜平總是語帶維護,還有平常不經意提到時的溫柔語氣,這種不經意中輕描淡寫地帶到已是如此,要是任著他深陷情緒之中,牧傾心可不敢想像。
這種事,光想都讓人頭皮發麻,更何況是面對?
假裝沒參與過這話題、甚至這話題從沒存在過般,牧傾心愛憐地親了親懷中的小習之,又寵溺地揉了揉那細細軟軟的髮絲……
「傻孩子,沒事的。」她笑著,柔柔地說道:「梨都給你吃,就沒有分梨的問題了。」
「娘!娘!」破涕為笑的小習之蹭著心愛娘親的胸口,那戀慕依賴之情溢於言表,看得牧傾心一顆心都快融化了。
這場面,甚是古怪。
明明,姚舜平才是小習之的親爹,但此情此景,身為人父的那個杵在旁邊,就像多出來似的,連道具佈景都稱不上。
真是奇也又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