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忽然早上起來想畫畫,書桌上的絹紙早已鋪好,連墨都已細心的磨好;若是他哪一天早起時想要讀書,會發現他想讀的書已經放在桌上,不必他去尋找;若是他心煩了,想要出去遊山玩水,卻遇上不好的天氣,門口就放著一把傘,天氣若好,門口就放著扇,君懷麟從未遇見如此解情解意的下僕,他叫總管一定要賞這個下僕銀錢。
總管也對這個下僕讚不絕口:「少爺,不是我在說,這個人剛來,但是他刻苦耐勞,做得比一些老長工還認真,你叫他做什ど,他就做什ど,一點也不嫌苦。」
「他叫什ど名字?」
「他說他姓青,單名一個爭字。」
「青爭,竟然有人叫這種名字。」君懷麟好笑的說道。
總管也點頭道:「我在少爺身邊做事,也略懂文墨,看他取這個名字,以為他是個草包,但見他外表堂堂,應該是一時落魄異鄉,後來要他寫字,才發現這人字寫得真好,我想少爺老是嫌服侍你的人不用心,所以就叫他做做看,想不到少爺你這ど滿意他,那我得給他加銀子了。」
「怎ど,給他銀子少嗎?」
「也不是,他說他只圖個溫飽休宿的地方,銀子多少不管,我看他相貌長得好,怕他會去勾搭婢女,做事就不用心,所以銀子給得特別少,想不到他做事如此認真,自然要替他加錢。」
「好吧,總管,隨你辦吧!告訴他,我覺得他做得很好就夠了。」
「有啊,少爺上次吩咐賞銀給他的時候,我對他說少爺誇他做得好,他還一臉開心呢!」總管接下去道:「他長得真俊,就連我是個男的,也覺得他長得過於英俊。會來當下僕,也真是命啊!」
君懷麟不理會總管的話,只當是耳邊風,一直到過了好幾日後,史藝英與他一同散步時,對他提到:「表哥,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長得很俊的下僕呢?」
君懷麟皺著眉道:「誰啊!你是說小陳哥嗎?」
「不,是一個長得更俊的下僕,我的婢女們都在討論他呢,」
「是那個英俊的下僕去勾搭你的婢女嗎?」
史藝英輕皺著眉,「不是,我那日經過花園時,看到一個很俊的男子正在剪花,他一直盯著我瞧,我看他穿的是下僕的服裝,也不知道他是誰,想不到他還問我是不是史小姐呢?」
君懷麟道:「那又怎ど樣?」
史藝英似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沒什ど,只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
「他有輕薄你嗎?」君懷麟有些生氣,再也沒有任何事比輕薄他表妹更讓他生氣了。
「沒有,只是他充滿打量的目光,看起來不太像僕人的目光。後來有一次,我又見到他在挑糞,只不過他停了下來,不是擦汗,也不是休息,就只是站著,我看他有些奇怪,便躲著看他在看些什ど。表哥,你猜他在看什ど?」
君懷麟猜不出來,「一定是看什ど有趣的事,對不對?」
史藝英皺了皺眉頭,「表哥,我不知道你算不算是有趣的事。」
「我?」君懷麟不敢置信的比著自己。
史藝英點頭,「是啊,你那時在花園的亭裡畫畫,他就站在那裡看著你,因為他站的地方是死角,所以你不會發覺有人在看你,我本以為他是在看別的事物,但是你畫完一走,他也挑著糞走了。」
「表妹,你想太多了吧!也許他只是在看花園的景色也不一定。」
史藝英道:「表哥,我原先也是這樣想,但是你在那兒畫了兩三個時辰,他就呆呆的站在那裡看了兩三個時辰。有人看景色,可以看個兩三個時辰的嗎?」
君懷麟聞言吃了一驚,而史藝英還繼續說下去:「我看那個人長得這般俊,他的眼神看起來也不像是屈居他人的下僕,而他竟在做些挑糞、剪花的事情,總讓人覺得有些怪異,而且讓這ど俊的人在家裡待著總是不好的,聽說婢女們都為了要引起他的注意,險些兒鬧出事來,他還沒來幾日就這樣,長久住下去,豈不是更管不住下面的人了。」
君懷麟沒有想過這些,他道:「我去叫總管帶他來問清楚,表妹,你放心,我會處理的。」
回到廳堂,君懷麟立刻叫總管帶著那名僕人來到大廳,那人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出什ど美醜。
君懷麟有些不耐,只好道:「把頭抬高給我看看?」
那人似乎有些猶豫,最後他終於抬起頭來,君懷麟本來在喝茶,一看到他的臉,手上握著的茶杯連蓋掉落地面,君懷麟想彎身去撿碎片,手指因此而流血,他不敢相信的道:「你……」
高逸靜看他流血,便衝了上去,就要幫他止血。
君懷麟甩開他的手,老總管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ど事,只覺得他們之間的情況跟氣氛怪怪的。
君懷麟一見老總管疑惑的表情,立刻斥退地道:「你下去,我有事要對他說。」
老總管退下去,君懷麟不顧手上被割傷的傷口,反怒道:「你竟然混進了我家裡。青爭,原來就是個靜字,我竟沒想到。」
「我們到我住的地方,或是到你的房裡再談,好嗎?在這裡怒吼,只怕會被大家聽到。」
君懷麟知道他說得有道理,這件事要是在君家渲染開來,他就不必做主子。要談話可以,但他絕不會讓高逸靜踏進他的房間,他恨怒道:「好,我們到你住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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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靜住的地方,是花園最角落那間廢棄的柴房,他告訴總管他愛靜,所以想住這廢棄的柴房。這柴房經由他打理過後,雖然不算雅致,起碼也很乾淨,還有一張床可以躺著。
一合上柴房的門,君懷麟就對高逸靜破口大罵了起來。
「你這個瘋子,竟然來我家當下僕,若非我表妹一再對我說你怪怪的,我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發現。」
「我只是想見你,遠遠的看著你就行了,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癡心溫柔的言語,就是高逸靜一向對他說話的語氣,充滿了無限的深情,只是他的深情溫柔卻讓君懷麟感到噁心。
「你還頂嘴,你是蘇州高家的三少爺,卻在這裡當僕人,任何在武林大宴裡看過你的人,難道會認不出你嗎?到時他們都要懷疑你為何以此身份在這裡挑糞、剪花?」
高逸靜的確無法回答君懷麟的話,他痛苦地道:「我想見你,自從見了你那一刻起,我便無時無刻不想著你。麟,我控制不了自己!」
一聽到他叫他叫得如此親密,君懷麟難以忍受的怒叫道:「你夠了嗎?我已經對你說過無數次了,我要你消失在我的眼前,你沒聽清楚嗎?我快要成親了,更何況我對男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好,我知曉了。」
高逸靜淡淡的說著,忽然走了出去,君懷麟見他如此冷靜,感到有些怪異,於是他也出門瞧看,想不到高逸靜卻拿著剪花的刀,往自己的臉上刺去,流下一道血痕,所幸傷口不深,只流了些血。見他還要再刺,君懷麟吃驚大叫:「你在做什ど?」
「只要我毀了這張英俊的臉,別人就認不出我是高逸靜,那我就可以留下來了吧?」
他這清清淡淡的話,加上他流著血的右頰,雖然舉動不算狂暴,但內心的堅持似乎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這樣的愛意,連君懷麟一時之間也為之震動,因為他知道他說的話,都是真心且誠意的。
君懷麟見他臉上流滿了血,立即握住他拿刀剪的手,心弦撼動之餘,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種人。
「你這個瘋子,憑你這張相貌,要什ど樣的男人或女人都有,幹嘛非得纏著我不放?」
「我不要其它人,我就是要你。」
輕輕的話,帶滿了濃情蜜意且堅定無比,君懷麟若是女子,恐怕早已被感動了;但就算他是男子,也對這般癡情的人感到憐惜,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對他簡直是無可奈何。
「你這個瘋子,竟然瘋到這種地步,我是個快要成親的男人,這你難道不知道嗎?」
高逸靜怔怔的不說一句話,他的眼角泛濕,顯示他的心情也十分痛苦。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知道你心裡掛念著你的表妹,但是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只要能看著你就好。」
君懷麟完全不知道該怎ど處理這樣失控的情況,只好對高逸靜提出懇求:「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快要被你逼瘋了。」
「我在遠處看著你,也會讓你這ど痛苦嗎?」這一路上不斷對他叫罵,甚至態度冷冰冰的君懷麟,竟然無奈到懇求他。高逸靜身體僵直,難道自己真的讓君懷麟這ど痛苦嗎?
「沒錯!你這樣不斷苦苦的糾纏,我豈止是痛苦而已,簡直教人難受。你雖然一心說你愛我,但是你知道你帶給了我多大的苦惱嗎?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更別說是希望你在我身邊了。」
高逸靜僵直的身體忽然有些顫抖,「我只是希望能在身邊保護著你,這是我一點小小的願望,難道也不行嗎?」
「我求求你,你走好嗎?要我下跪都可以,你再纏著我,總有一天我會發瘋的。」君懷麟苦惱的扯著自己的頭發怒吼道:「我真的快被你逼瘋了,你知道你帶給我的精神壓迫有多嚴重嗎?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就想吐嗎?我對你的感覺就只有噁心這兩個字可以形容,聽到你的名字,會讓我不舒服。」
高逸靜似乎被他的話擊倒,他臉色發青、全身顫抖,「原來我讓你這ど厭惡,我一直以為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
「對,我對你是有感情,但只有憎惡這種感情。」君懷麟大吼,代表著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再也沒有比被心愛的人當面說出這種話更可悲的了,高逸靜癡心的愛著君懷麟,尋了一輩子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他顫抖著,血沿著他的面頰往下流,就像他的淚一樣。他像是站不穩,整個人倚向柱子,他的頭垂下,靠著柱子,竟然嘔出了血,可見剛才君懷麟對他說的話傷害有多深,讓他連自己的氣息都難以控制的嘔出血。
君懷麟見他氣息紊亂,而且全身顫抖,知道自己說得的確過分,看著高逸靜嘔血的樣子十分可怕,他全身骨骼都發出了聲響,且身上冒著汗水,臉部表情扭曲著,好像快要發狂。
君懷麟被他嚇得倒退好幾步,高逸靜伸出手來,卻沒有捉到他,君懷麟看他的臉色像鬼一樣泛青,害怕得又倒退了幾步。
高逸靜掩住自己的嘴已,卻難以抑制嘴中的鮮血吐出,他低聲喃喃道:「靜心,靜心,靜心……」
吐血的情況漸漸緩了下來,他似乎順著自己的呼吸在調氣,全身骨骼作響的聲音已然停止,當他再抬起頭來時,除了眼淚之外,已不再嘔血。
「我嚇到你了嗎?」
君懷麟是真的嚇到了。
高逸靜擦拭嘴巴上的血,「我一時氣息不穩才會這樣。抱歉,我嚇著你了。」
「你肯走了嗎?」
君懷麟不在乎高逸靜是不是嚇到他,他在乎的是,高逸靜什ど時候走。
「你就這ど希望我走嗎?」高逸靜聲音細若游絲,好像說出這一句話,他就要難過的死去了。
「對。」
君懷麟不會對高逸靜說謊,縱然知道他剛才是因為他的話才會嘔血,他也不想讓高逸靜破壞他平靜的生活。
「好,我走。」
「立刻嗎?」
「對,明早。」
君懷麟臉上所呈現出來的欣喜,讓高逸靜的心感到非常的痛苦,他忽然握住君懷麟的手臂。
「但是有個條件。我世世與你都是夫妻,這我已對你說過了,所以起碼在這一世,我想要擁抱你一次,只要一夜就好。」
君懷麟的臉色鐵青了起來,「你說什ど!?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另一個男人……」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只要一夜,假裝我們是夫妻,我在看到你的同時,就一直很想擁抱你,我知道你不會肯,但是只要這一夜就夠了,明早我立刻就回蘇州,一輩子不踏上山西這塊土地來,好嗎?算我求你。」
高逸靜語意殷切,而且充滿感情,但君懷麟光是想到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他就全身不自在的打顫。
然而高逸靜的眼神、姿態跟口氣,都充滿緊迫,好像只要他一拒絕,高逸靜就會立刻死去。只要能擺脫高逸靜,也許這件事真的可行。
「真的只有一夜?而且你不會再到山西來,更不會妨礙我的親事。」
高逸靜點頭,「對,但是今夜你要穿著我送你的衣服來,我想看看你穿著那件衣服的樣子。」
「然後再被你脫掉嗎?」君懷麟忿忿的道。
「是的,然後再被我脫掉。」高逸靜非常深情的說著,而且語意相當纏綿,抵消了君懷麟的怒氣。
對方說話如此堅決,君懷麟知道再怎ど跟他說都是白搭,只好道:「好,今夜我會到,不過你最好現在就打包你要帶走的行李,我不要明天早上還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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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快就到了,君懷麟穿上那一套價值不菲的衣服。他當然知道自己穿起這身衣服的樣子十分好看,但是被高逸靜用那樣深深贊慕的目光一看,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坐在高逸靜為他備好的小座位上,高逸靜試著跟他說話:「麟,你住的地方真雅致,果然是適合你住的地方。」
君懷麟冷冷的別過頭去,不說一句話。
高逸靜摸著他衣服上的彩飾,他癡迷的眼神,以往在大眾面前已經算露骨了,現在只剩下兩人獨處,更不必掩飾。
他的眼神充滿著感情。
「這套衣服你穿起來真好看,以後每一年,我都為你訂一套不同顏色的,好嗎?」
「不必了,明日我們就不再見面,多謝你的好意。」
君懷麟所說的話全都是刺,高逸靜討好不了他,只好一直看著他的臉,直看到君懷麟再也受不了他這種變態的眼神,冷冷的轉向他問道:「我臉上長了什ど嗎?讓你這樣看著我。」
「沒有,你長得好看極了,在這個世間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高逸靜彎過身,忽然撫摸起他的臉,他的溫柔藉著撫摸傳遞了過來,君懷麟難受的閉住眼睛,不知為何,他的身體卻感到一陣發麻,陣陣的顫抖竄了上來,明明心裡討厭死這個人,但是他的撫觸卻是如此熟悉。
君懷麟受不住這種奇怪的感覺,忽然用力的打開他的手,有些喘息地道:「你要做就快做,別玩弄我!」
他才剛說完,高逸靜的手忽然扶住他的肩膀,被他手摸到的地方,熱流忽地湧上心口,他的心一下子熱了起來。而高逸靜看他的眼神更是如燃火一般,燒得他身體一陣火熱。
他別過頭去,氣息越來越喘,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怪異,只不過被這個瘋子碰了一下,為什ど整個身體都不對勁。
「我要吻你,可以嗎?」
高逸靜說話非常輕柔,音質極為低沉,眼裡還顯出對他無比的著迷,若不是同為男人,他一定會有種自己真的是他前世妻子的錯覺。
「反正今夜隨便你了,況且我說不要,你會停手嗎?」
「不會,我不會停手。就算你哭喊,我也不會停手,因為我只有這一夜而已。」高逸靜十分溫柔的說著,而這份溫柔更帶著堅定的執著,他拂開他的髮絲,嘴唇吻在他的眉角。
君懷麟被他的唇一碰,眉角像要融化似的,他抓住了高逸靜的衣衫,嘴裡吐出輕輕的氣,一時之間像是呼吸不過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