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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兩世妻 第8章(1) 作者:千尋
    夜,靜寂得過份,偶爾有夜梟發出幾聲鳴叫,風掃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月光傾瀉而下,透過窗欞落在地上。

    地上盆裡的炭燒得嘩嘩剝剝,鎏金貔貅的罩子上鋪了幾朵菊花烘著,烘得一股清涼菊香沁人心脾,暖如春陽。

    那是繪夏弄出來的,她說這叫一舉兩得,既得菊香,烘乾的小菊花還可泡茶。

    日裡,他和繪夏去巡視新蓋的學堂,她說:「百姓的智慧是國家的財富,唯有能人輩出,朝廷、民間才有可用之人,所以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興學。」

    於是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學堂蓋起來了,專收兒童的學堂蓋在城裡,方便孩子們上下課,但收大人的學堂蓋在城郊,佔地很大,因為還蓋了許多房舍供到學堂唸書的青年、成年居住。

    繪夏說:「兒童呢,該學讀書認字、簡單的算術和運動項目,他們還小,遊戲和人格奠定是學習的要項,所以要日日回家,與爹娘同住、與手足相親,享受溫暖照顧。」

    這些話他同意,因為童年時期對於他的人格確實有深重影響。有人說他冷漠剛硬、性情乖戾,這何嘗不是家變讓他變了心境。

    所以京城裡分東西南北和人口分佈,蓋了十數間小學堂。學童可以免費唸書,而肯讓孩子進學堂的父母,則可減少兩成稅糧。他決定,試辦成功的話,再推廣至全國各地。

    繪夏又說:「青年與成人的教育不同了,要分科、分專長,也得住在外面、學習自主獨立。想入朝為官的,要博通古今歷史、學習政治,還要有高尚的品德,否則一旦入朝為官,未成就百姓,先成就了自己,這可不行,所以任教的先生最好是朝中有見識、有經驗,品格高尚的官員。」

    他笑笑道:「分什麼科?除了參加科考當官,哪個人想要上學堂唸書?」

    她鼓起腮幫子反駁,「這觀念可差錯了,比方要當將軍的人,得學兵法、學佈陣、學武功、學帶兵,自古將軍這職位,多是父傳子,懂得行軍之人少之又少,武功高強者更加鳳毛麟角,朝廷才會年年擔心邊關民族入侵。要知道,對手可是日日在驃騎上討生活的人,武功、帶隊的能力都比以農立國的中原大國強。」

    「你在長他人威風?」

    「不,我在就事論事。」

    「有我在,鄰國不敢輕舉妄動。」

    「有沒有聽過未雨綢繆?今天你在,三十年後呢?五十年後呢?何況你根本無法預測,未來鄰近各國會不會出現一個有野心,想要稱霸天下的君主。」

    她堵得他無話可說,看她閃耀智慧的眼睛,他不知道她腦袋裡裝了多少東西。

    她笑笑的,又說:「何況就算是軍事這科,也可細分出許多名目,比方打造武器的。他們要不斷嘗試創新,製作出更輕便、更能保護大軍的武器;比方管糧、管軍餉者,有了好的管理、調派糧食之人,大軍作戰就不會因食物短缺而半途而廢。」

    「再說,除了當官、當兵之外,學堂裡還可以聘大廚教人做菜,功夫學好,他們就可以出去開餐館,賺錢謀生;可以聘請經驗豐富的老農來教導百姓種田種糧,種出又肥又大的瓜果蔬菜,糧米足了,百姓就不會餓死;可以聘請成功的商人,教導百姓運通有無……你說,一個富裕的國家,怎麼可能起內亂?」

    話說完,繪夏喘口氣,她明白這篇話讓裁冬來講,一定可以更精彩,但這已經足夠讓宇文驥眼底閃過驚艷,一大篇道理說得他啞口無言。

    他愛她,越來越甚。

    他再也無法想像,失去她,他如何繼續接下來的人生,所以決定了,他決定迎她入門,他要她的十年、五十年,要一輩子、一生一世同她糾纏到底,她是他的,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心意。

    回程的路上,他低著頭,開始計劃要請人裁嫁衣,想到這個,李尚書提過,京城淑女出嫁,都會到「金縷衣」訂購新嫁裳,他們的織法最新、繡工最細,再醜的新娘子穿上金縷衣的家裳,都會變成美女。

    還有,金玉珠釵樣樣不能缺,雖然繪夏對這些興致缺錢……對了,得進宮稟明太后,給繪夏誥封,還有……

    在他滿腦子計劃著大婚瑣事時,繪夏彎下腰,折起一株藥草,回眸對他笑問:「記不記得它是什麼?」

    阿觀,這叫芸薹,把它搗爛了貼在傷處,可以散血消腫哦,上回我就是用它替小雪治腿,你要是在郊外受了傷,要記得找找附近有沒有谷芸薹哦……還有啊,上次我毅你認的馬勃、木鰲予也很好用……

    小動物治多,若予成了半仙,認得許多味藥草,也要她的阿觀好好認得,因為爹爹說,要是阿觀當將軍立大功,皇帝肯定更看重他,她知道,阿觀很想要皇帝的看重。

    「芸薹。」他直覺說

    一個問、一個答,兩個人都在話脫口而出之後愣住。

    她不該問的,這會引他懷疑,她並不想回去當若予,她是孟繪夏,一個經過千年洗滌的全新靈魂。

    他不該答的,他刻意隱藏過去,不應該幾個問句就問出若予一直在他心底。

    但是她問的是——「記不記得它是什麼?」而非「認不認得它是什麼?」

    疑問就像小石子,一顆顆投進他的心湖,激起無數漣漪,他定定望著她,不眨眼,等著她解釋。

    好半晌,她窘迫回答,「我、我聽阿福說的,他說相爺認得許多藥草。」

    這叫越描越黑,他從來沒告訴過阿福他認得什麼藥草,但他沒問到底,只是淡淡一笑。

    繪夏以為自己過了關,又開始說說笑笑,說著那些他沒聽過的新鮮事。

    比如,你聽過有人會無聊到用棉紙貼在鐵圈圈裡,讓人用那種碰水就破的東西撈魚?你聽說過有人用袋子裝沙去丟鐵罐,來訓練臂力?你聽過有人吃飽閒閒沒事,會用風箏把自己吊到半空中,學小鳥飛翔?

    那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不過聽她細細描述起來,挺有意思。

    他們回到府裡時,太陽快要下山了,阿福坐在台階上,見到他們,笑咧了嘴,猙獰的面容出現真誠,一向跟在他身後的阿福這次有了跟隨的新人選。

    夜裡,他回房,在半路上遇見阿福,抱著小雪嘻嘻傻笑,身子前搖右晃的,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他竟然蹲下來和他一起看月亮,阿福突然湊近他耳邊,小小聲對他說:「相爺,阿福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他被他神秘兮兮的表情惹得發笑。

    「小姐回來了。」

    阿福的話引得他的心猛地一驚,「什麼小姐?」

    「若予小姐啊。」

    想確定什麼似的,他緊接著問:「小姐在哪裡?」

    阿福指了指繪夏屋子的方向……

    三更天了,阿福的話讓他在床上輾轉難眠,仍然無法入睡。

    她是若予嗎?當然不可能,若予是他親手放入棺木、親自埋葬的,為了這個疑問,他甚至開棺,棺木裡的屍身已經腐爛,他為她裝扮上的鳳釵金釧、玉鐲金戒都在,他從頭到尾仔細檢查過了,獨獨丟失了他的家傳翡翠。

    他無法解釋這一切,只好派人從那個紅袖招下手,查查剪春、描秋或裁冬這幾號人物,他相信,凡走過必留痕跡,他一定能弄清楚她底細的來龍去脈。

    但無論她是誰,他都明白,他愛上她,是真真正正的事。

    夜色更濃,輾轉難眠的他仍然輾轉。

    「有小偷!抓小偷!」鑼鼓聲響起,震耳欲聾的喊叫擾起所有人的夢。

    宇文驥猛然起身,嘴邊掛起一絲掩不去的笑意。

    太好了,等了那麼久終於出現,他就不相信向光禮無法幫他釣出那幾號人物。

    他迅速換上衣服,甕中捉鱉的好戲終於可以上演。

    蠢!苯!她是白癡,裁冬一定會活活把她罵死,要講幾次她才會記住,她不是李若予、他不是阿觀,他們沒有共同的過去,該忘記的事要早點放開,天吶,她自己是調孟婆湯的人,不會自己調幾盅喝一喝,把該忘的忘一忘……

    回房間的路上,繪夏不斷臭罵自己,她怎會突如其來問那句,活該在舌頭上多繞兩圈才說出來比較安全啊。

    推開門,意外地,她看見采鴛和翠碧坐在桌邊。

    她的身份很尷尬,說是婢女,宇文驥卻給了她獨門大屋子;說是小姐,除了上朝時分,她得時時刻刻待在宇文驥身邊服侍著;說宇文驥是主子嘛,他又常常聽進她的建議,施粥放糧、造橋鋪路、禮遇出家人、參拜佛祖,連最近的興學方案、減稅方案,他也是聽她說了幾句就著手去做。

    可是,說他是朋友,他只需冷哼一聲,她就嚇得把話塞進肚子裡。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現在的重點是相爺夫人正坐在她的桌前,捧著新泡的茶水。

    「夫人。」

    采鴛揭開茶蓋,油綠如細碎青玉的芽尖,慢慢浮上茶盞水面,豎著飄在那裡,一根根、一絲絲,像刺在她心間,扎得她坐立不安。

    品了一口,放下茶盞,她依然身形端正,只是將臉略微側轉過來,清清淡淡的說:「你似乎沒把我的警告聽進去。」

    「繪夏不敢。」她防她,自從上次的下毒事件之後,她很清楚采鴛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這段時間,宇文驥的形影不離,讓她暫且遺忘這份潛在危機,而今,采鴛坐在這裡,她明白又是一樁波瀾。

    「若非無視於我這個夫人,又怎麼會狐狐媚媚地貼著相爺,時刻不離身?」

    采鴛目光滑過她的下顎、嘴角、鼻樑,直到觸上她的雙眼,死死鎖定。

    繪夏被她的陰驚目光看得心慌意亂,夜風拂動,柳葉泠泠,她莫名地起了一身疙瘩,那是冷,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冷意,浸透全身。

    「夫人,那是相爺的命令。」她哆嗦著,明明兩句話,卻說得心口劇烈起伏。

    她知道該誠實、該承認她與阿觀之間已出現情分,但面對采鴛怨毒的雙眼,她半句話都出不了口。

    「你這是抬出相爺來壓我?」這些年,她身份尊貴,卻如同困在牢籠內,沒有一個交心的男人,沒有一份真摯的愛情,她唯能掬住的一捧陽光,只剩阿驥的偶爾回眸,可是她出現了,他回眸只看得見孟繪夏。

    她越來越害怕,明白只要確定孟繪夏是他要的女人,阿驥會毫不猶豫將她趕下位置,把孟繪夏扶正。她怎能讓這種事發生?握在手中的幸福已經稀少得可憐,怎能教這個妖嬈女子搶走她最後一絲光線。

    「繪夏不敢。」

    「不敢嗎?要不要我舉幾個例子,來證明你有多勇敢?」

    繪夏選擇閉上嘴巴。用裁冬的話來說叫做「很孬」,但人在屋簷下,低頭還是比挺胸的好。

    采鴛心底凝上鋒利,好似恨不得手上握住一把刀刃,狠狠地在她身上刨出幾個口子,凝重的空氣壓得她無法呼吸,淋漓汗水自她背後滲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她清楚明白,采鴛是個陰沉的人物。

    「你從哪裡探聽到李若予的事?」她笑意飄忽,目光幽深。

    「我沒有。」

    「那你怎麼都專做李若予會做的事?她施粥,你施粥;她愛撿畜生回家,你也撿;她收留貧苦之人,你也收;她熱愛做香囊,你……」話沒說完,采鴛使了個眼神,翠碧把她做好、藏了的香囊從櫃子裡翻出來,灑了滿地。

    一個激靈,繪夏全身上下顫慄不已。

    她忍不住埋怨,都說了不是李若予,偏是空下來的時候,就愛縫縫補補,把靈活可愛的動物繡在香囊上,更壞的是,那個改不來的慣性——她習慣在香囊背後繡下「阿觀」兩字,天,她真會被習慣給害死。

    她有口難辨。

    剪春教她,有口難辯就別辯解,反正你說了真話人家也不信,而說假話不過是造口業而已。

    於是她沉默,靜靜看著自己的繡花鞋。真是的,鞋面沾滿泥巴,有空不會給自己繡繡鞋面,納幾雙好穿的鞋子,何必繡一堆拿不出去的香囊,落下證據。

    「你以為模仿李若予,相爺就會喜歡你?那是不可能的!相爺連正主兒都不愛了,怎麼會愛上一個替身?」采鴛眼底盛滿陰寒。

    明明是無波無瀾的幾句話,怎麼會讓她胸痛難挨?

    采鴛沒說錯,阿觀從沒愛過她,接近她只是為了利用她得到爹爹的信任、利用她的爹爹順利走到皇帝身邊,他一步步成就大事,要的是她這塊墊腳石。

    他不愛她,是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她才說無悔啊,所以才會每每那兩個字一出現,她就心痛得想掉眼淚,所以她才要再次歷經塵劫……

    不對,她在想什麼吶?

    她不是李若予,她叫孟繪夏,阿觀愛不愛李若予關她什麼事啊,她何必難過傷心,何必讓采鴛把它當成弱點拿來攻擊自己?

    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這樣,如今的宇文驥眼底看見的是孟繪夏的容顏,耳裡聽取的是孟繪夏的聲音,她的心、她的腦子,裝的都是孟繪夏,她何苦執迷。

    鎖住酸酸的心,抬起清亮靈活的大眼睛,她不想多起爭執,一句敷衍了事,她結束話題。「夫人,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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