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自文颺搶佔過司琪的紅唇之後,兩人之間的進展已趨於穩定,再下一步就要進入親密階段,那可不需要邵風的「個別指導」,更不需要他來指揮行動。
二來是公司急缺人手,緊急徵調他回去幫忙,他不能不回去。
不過,若非司琪值得信任,他也不會放心的把文颺交給她,在他心目中,不,在文家所有人心目中,文颺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寒假開始了,司琪幾乎整天都跟文颺膩在一起,不是去看電影就是結伴到郊外走走,不然窩在家裡看漫畫也好,就算她上哪兒去幫忙,也要拉著文颺一起去「見習」,兩人之間的親密度就像搭直升機一樣往上攀升。
「今年寒假遜斃了!」某人懊惱的嘟囔。
「為什麼?」另一位某人奇怪地問。「放假不好嗎?」
「春節居然在寒假最後一個星期!」她喃喃抱怨。
「這樣想吧……」他圈住她的身子,雙臂使力讓她貼住他胸前,再低頭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年前大掃除可以慢慢來,輕鬆多了不是?」
特別是文颺,自從那日司琪正式賦予他更進一步的權利起,他的態度也隨之出現極大的轉變,不但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有幾分矜持靦腆,小心翼翼的唯恐被她封殺出局,還不時主動表現出他對她的依戀。
之前他連牽她的柔荑都不敢,都是她去牽他的手,現在他也不牽她的手,但他喜歡抱抱她、摟摟她,從一次、兩次、三次……見她都沒有生氣,膽子大了起來,便開始恣意的增加次數,每一天都想打破前一日最多抱她幾次的紀錄,到如今,他是一有機會就抱抱她、摟摟她,彷彿要確認她真是在他身邊似的。
而又他也跟所有男人一樣,很喜歡做嘴部運動,在那種特別親暱的時刻裡,她可以感覺到他一點點、一滴滴的逐漸對她敞開心胸。
這正是司琪所期待的,她希望文颺能夠盡快對她敞開心胸,把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吐露出來,即使說出來之後,他依然沒辦法從痛苦中走出來,但能宣洩一下對他總是好的。
每次見到他眼中的寂寞,她總是好心疼啊!
「嗯嗯,既然你說到大掃除,那我們現在就來大掃除吧!」
「咦?現在?」
「不過我的大掃除向來沒有慢慢來的,最多兩天就要搞定,沒問題吧?」
「兩……兩天?」
「有意見?」
「……沒有。」
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其實大掃除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但可以找到從某年某月某日就不見蹤影的寶貝,得到發現寶藏的樂趣,還可以乘機偷偷丟掉那些你早就看不順眼,但屬於別人的東西。
不過搬重物粗活應該是屬於男人的工作吧?為什麼他只能擦擦抹抹掃掃地呢?
「等等,邵風說你不能抬重物,那個我來搬!」
「……這個並不重。」
「你去擦窗玻璃啦!」
「小琪,我沒有那麼容易發作。」
「這樣啊……那好吧,清掃前後陽台的工作就交給你吧!」
真的兩天就搞定了,幾乎所有的工作都由司琪一個人大包大攬去,也幸好文颺家裡的傢俱物品並不多,不然她一定會累死,因為她現在雖然沒有累死,也半死了,無論如何得先休息一下才有力氣爬去洗澡。
半躺在沙發上,她差不多快睡著了。
雖然口很渴,她卻懶得睜開眼,想說先瞇一下眼再去弄杯熱巧克力來喝,即使感覺到有人在沙發旁跪下,也沒想到要人家倒杯水來給她,就算他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檀口,她無動於衷,沒心情回應他。
但他還是用舌頭硬撐開她的唇瓣,然後,一股溫熱、香甜的液體悄悄滑入她的咽喉,濃醇的巧克力味在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瀰漫開來,她歎息似的低吟,仍然沒有睜眼,於是,他的唇離開,不到五秒,又回來了,另一道香醇的熱流甜甜地滑入她口中……
最後一口,她喝完,也睡著了。
文颺輕輕放下空杯,俯唇在她額頭上印了一下,然後坐在沙發旁的地上,靜靜的看著她睡,眸中有幾分困擾。
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了,但,她能接受他的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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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文颺是在司家過的;元宵,司琪帶他去龍山寺猜燈謎;然後,他的漫畫稿有回音了……
「好,我會盡快把彩色稿畫好寄去給你們……嗯,那就這樣,再見。」
放下電話,文颺回到沙發上,司琪專注看電視,沒理他。
「小琪。」
「嗯?」
「沒想到你會把我的畫稿寄到日本去。」
「我也沒想到你會說日本話。」
「……工作上需要。」
「那正好啊!」司琪側過眸子來,有點緊張。「過了嗎?」
文颺點點頭,清秀的面容難掩喜色。「過了,他們問我大約有幾集?我說可以二十集就結束,也可以無限多集,他們要求我先畫一部,二、三十集左右,如果反應好的話,再繼續出第二部。」
「喔耶!」司琪興奮的大聲歡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過,我請日文系的同學幫我翻譯,那個同學翻譯結束後一直跟我追後面的,告訴你,他看漫畫可是很挑的,他會追就表示好看,果然,過了!」
她樂得哈哈笑。「以後漫畫出來也不給小弟看,讓他去哈吧!對了、對了,他們有沒有說哪裡需要修改,或者哪裡好之類的?」
「他們說……」文颺的表情有點忍俊不住。「背景太粗糙,不過還過得去,希望下次能改進。」
「可憐的邵風,他那麼辛苦說!」司琪更是大笑。「還有呢?」
「最吸引人的是故事本身……」
「對對對,我也這麼認為,」司琪卯起來頭點個不行。「實在想不到你會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能編織出那樣緊張、刺激、驚險又殘酷的故事,再加上濃烈的親情和深刻的人性解剖,明明是虛構的,但愈看下去愈讓人覺得那好像是真實的,以我個人的看法,看過兩集的人就會想往下追,不用多久,你就會爆紅了!」
文颺莞爾。「你這麼認為嗎?」
「當然,難道你懷疑我?」司琪瞇眼,斜睨著他。
見她神情不善,文颺慌忙搖手。「沒有、沒有,你說得對、說得對!」
司琪得意的抬高下巴。「我說的當然對,權威的!」
「是是是,你是權威的。」
文颺好好脾氣的附和她,然後起身去檢查畫稿、網點等畫具用品夠不夠,司琪緊跟在後頭。
「他們有沒有給你期限?」
「沒有,不過得先補給他們書名和兩張彩色畫稿做封面。」
「書名?我只想過說最好不要太複雜,愈簡單愈好,其他倒沒有認真去想。你呢,你想過了嗎?」
「想過了。」
「哦,是什麼?」
「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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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學期開始,忙碌的日子又回來了。
文颺繼續畫稿,司琪每天在家裡、學校和文颺家之間轉來轉去,司大哥的手術增加了,司三姊既是碩士班學生又是大學部助教,忙得團團亂轉,司小弟還沒決定大學要念什麼科系,司二哥依然在三總混他的醫官,等待退伍的日子。
算來算去就數司二哥最「悠哉」,因為大家看不到他的忙碌,既然看不到就不算數,所以,他最閒。
「二哥明天休假嗎?」
「對,今天晚上八點會回來。」
「唔唔……他當兵半年了吧?」
「好像是,問這幹嘛?」
「沒什麼,隨便問問。」
翌日清晨,司二哥習慣性的六點就走出房間,打著呵欠搔著脖子來到餐桌旁卻沒有立刻坐下,反而像是被點了穴道般凍結了,呆呆看著桌上的菜餚宛如風捲殘雲般被席捲一空。
接下來,他和司三姊、司小弟面前各落下一個自助餐盤,青菜跟山一樣多,肉只有一、兩片,然後那個殘忍無情的土匪便拎著兩個便當揚長而去。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喂喂喂,四姊這回大過分了吧?」司小弟同樣驚訝,更不滿。「之前還會平均分配,今天竟然只分給我們青菜,她以為我們是牛還是羊?那兩片肉連餵狗都不夠,要飯的也沒這麼淒慘吧?」
「喂狗?老鼠都吃不飽好不好?」司二哥憤慨的指著餐盤。「誰來幫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樣?」
司三姊拉開椅子坐下,準備用餐。「文颺又開始畫漫畫了。」
「所以?」
「所以小琪就要先替他準備早上和中午的便當,不然文颺會忘了吃飯。」
司二哥啼笑皆非的看著餐盤。「那也不必要我們減肥呀!」
司三姊聳聳肩。「多吃點白飯吧!」
司二哥不可思議地落坐。「偶爾回來吃一次家常菜,居然要我吃白飯?」
司三姊想笑又強忍住,瞄一眼司二哥,再瞥一下大門,確定那個土匪不會回來了,方才神秘兮兮的起身到廚房,從微波爐裡端出一盤三杯雞。
「喏,你最愛吃的,特地為你偷藏起來的!」
「嗚嗚嗚,還是你最貼心!」司二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拿筷子夾起一塊三杯雞肉放入口中,滿懷感恩的咬下去。
現在到底是什麼世界啊,想吃好料的還得先偷藏起來,他又不是灰姑娘!
「啊,對了,小琪說鍋子裡還有湯,我去端來。」
司三姊又起身進廚房,不意湯沒端出來,反而傳出一聲驚訝的咦,緊接著又是好幾響掀鍋蓋聲,一會兒後,她才端著兩盤菜出來放在餐桌上,再回到廚房裡去,未幾又端出另兩盤菜,第三趟端出一盤滷牛肉片和一碗湯。
「哪,粉蒸肉、糖醋魚、滑蛋蝦仁、樟茶鴨、滷牛肉和酸辣湯,全都是你最愛吃的,小琪為你做的。」
司二哥怔了一下,隨即笑開來。「小琪更貼心啊!」
「我本來也在想說她今天怎麼這麼過分,原來把菜藏起來了!」司三姊無奈地咕噥。「她就是喜歡捉弄人!」
「難怪四姊只留青菜給我們。」司小弟喃喃道。「不過,今天是什麼日子,幹嘛這麼特別?」
「我想……」司三姊若有所悟的微笑。「小琪是要『獎勵』二哥入伍平平安安度過半年,並為二哥打氣,請你繼續努力撐過未來的一年,雖然一年聽起來好久,但也只是兩個半年而已,半年都過去了,一年應該也沒問題,二哥,加油啊!」
「沒問題!」司二哥豪氣的拍拍胸脯,然後開始埋頭大吃。
「對了,大哥值夜班,八點後才會回來,這些菜他也愛吃,最好給他留點。」
「等等,那我愛吃的菜呢?」司小弟抗議。
「你?」司三姊斜著眼上下瞟他兩下。「等你入伍後再來問吧!」
「那還要幾百年耶!」
「那你就等幾百年吧!」
至於對面十二號二樓,司琪一進門就直接把一個便當放到文颺面前,後者又在書桌前畫稿,專注得沒注意到有人進門,還被突然落在他面前的便當嚇了一大跳。
「快趁熱吃!」
司琪一邊說一邊轉入廚房,把另一個便當放入微波爐內,再定好鬧鐘時間,不然文颺根本不會想到要吃午餐,又把筷子和湯匙全給他準備好放在微波爐旁,她才走出廚房,恰好迎上文颺,他的表情很奇特,幾近陰鬱,但她並沒有注意到,一面看手錶一面叮嚀。
「今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課,記住,鬧鐘響了就去把便當微波一下,然後把它吃掉,請別給我放到臭!」
文颺默然無語,探臂將她納入懷裡,低頭深深吻住她,好半晌後才抬起頭來,秀氣的五官並沒有顯現出男性的激情,反而透著淡淡的憂鬱、隱隱的孤寂,深邃的眸子筆直地望進她眼裡。
「每多見你一次面,我就愈捨不得你;每多碰觸你一回,我的心便多沉溺一分,多麼想將你收藏為我個人的寶物:水遠只屬於我一個人!」
他在幹嘛?念詩?
司琪仰起兩眼,疑惑地撫摸他的臉。「怎麼了,畫稿不順嗎?」
文颺繼續凝視她片刻。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工作。」
「你不是在家族公司裡上班嗎?」
「是。」
「那就對啦,」她順勢環住他腰際。「除非你在干缺德的壞事,不然你從事何種工作我都不在意,這世上每種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每個人都要搶高檔的工作,低下的工作都沒有人要干,這世界非亂不可……」
她輕笑。「就像我爸,他是外科醫生,那可是可以賺大錢的職業,但他寧願去做那種既辛苦又危險,代價也不成比例的無國界醫生,還被人罵笨蛋,為什麼?因為總是要有人去做。所以……」
環住他腰際的手臂緊了緊,「放心,」她說。「你做什麼我都無所謂,賺的錢不多不要緊,或是一般人看不起的工作也行,只要你是正正當當的工作,那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你有什麼特別的事想告訴我,我也會聽,不過不是現在,我上課快遲到了!」
話落,她踮高腳尖把他的頭扳下來親一下,隨即鬆手轉身離開。「等我回來再說,嗯?」
目注她瀟灑的揮揮手離去,他眸中沉鬱更濃。
倘若他也能夠如同她那樣灑脫就好了,但漫畫畫得愈多,故事欲往前推進,他心底的憂慮也愈深。
真的任何工作都無所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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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近黑,第四台正在重播「驚聲尖笑」,司家廚房裡也在拉嗓門呼應,兩個女孩子尖叫著從廚房裡狼狽地逃出來,一個拿拖把,一個舉掃把,滿臉驚恐的喘了半天,相顧一眼,咬緊牙根硬著頭皮再闖回去。
不一會兒,又先後扯喉叫出來,喘息半晌,再鼓起勇氣闖回去,就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她們的嗓門差不多扯啞了,門鈴也響了。
兩人爭先恐後去開門,原來是文颺。
「發生什麼事了?」他可能是急急忙忙跑來的,有點喘。「我以為是電視,聽了半天又不太像,到底是什麼?」
兩個女孩子一見是他——男人,兩眼含淚差點跪下去膜拜。
「老老老……老鼠……」一個塞拖把,一個塞掃把,兩人一起把文颺推向廚房戰場。「好……好肥好大,兩……兩隻,也……也許三隻,快,打……打死它們,快打……打死它們!」
「老鼠?」文颺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司大哥和小弟呢?」
「大哥值夜班,小弟有輔導課。」兩姊妹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推文颺。
「好好好,別推了!別推了!」文颺在廚房門口站定身子,「呃,我想我不需要這個。」隨手扔開拖把和掃把,再走入廚房內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不要出聲!」
眼見文颺話說完後竟然站在廚房裡一動不動,司琪和司三姊不禁哭笑不得。
她們雖然害怕,但也知道打老鼠一定要到處找才找得到老鼠,老鼠絕不會自動跑到他面前來喊一二三報數,他要是害怕就直說嘛,幹嘛還裝模作樣!
她們相對一眼,正想抗議,誰知嘴巴一張就再也闔不起來了。
文颺的動作比閃電更快,她們甚至只是感覺他似乎動了一下,又好像沒有,眨一下眼,他手中已多了一隻老鼠。
天哪,他竟然用手抓!
天哪、天哪,他竟然用手扭斷老鼠的脖子!
只見文颺把死老鼠扔進塑膠袋裡,然後又站在那邊不動了,司家兩姊妹也跟他一樣動也不動,發誓這回一定要看清楚。
「你們……」
甫進門的司小弟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兩姊妹各一手摀住嘴,比著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看廚房,他狐疑地望進廚房裡,見文颺像根竹竿似的杵在那裡,正是滿頭霧水,忽見文颺恍惚晃了一下身子,手中就多出一隻老鼠。
司小弟目瞪口呆的看著文颺扭斷老鼠的脖子。
文颺又站了片刻,然後說:「沒有了,只有兩隻。」
見他走出廚房來,司家兩姊妹很有默契的再次發出聲聲尖叫。
「不要過來,你你你你……你竟敢用手捉老鼠,還不快給我去洗手,不,用菜瓜布刷,不不不,用鬃毛刷刷!姊,有沒有硫酸?快拿給他洗手!」
用硫酸洗手?
文颺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逕自到浴室去洗手,司小弟繼續張口結舌的望住文颺的背影。
他剛才到底是如何捉到老鼠的?
「可惡,都是後面堆了一大堆『垃圾』,老鼠才會跑來佔地盤。」司三姊忿忿道。「不管了,今天晚上全部整理出去扔掉,還有八點多那班垃圾車,趕一點應該來得及,快,動手吧!」
「但那是大哥和二哥說絕對不准扔掉的東西啊!」扔了他們的「寶貝」,他們不會拿手術刀來替她們「動手術」吧?
「他們今天晚上不在這裡,就沒資格說話!」
「說得也是,是我們被嚇得尖叫,又不是他們!」
於是姊妹倆拖著司小弟和文颺一起,把堆積在屋後小院落的那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都搬到巷口的垃圾定點,垃圾車一來,不管是否有人偷藏私房錢鑽石黃金在那堆東西裡頭,毫不猶豫的全數送進垃圾車裡,然後拍拍手,回家。
「好,小琪,你整理後面,我整理廚……啊∼∼∼」
司三姊話說一半又尖叫起來,嚇得司琪魂飛魄散,順手又捉起掃把來舉高,兩眼驚恐的到處亂飛。
「怎麼了?怎麼了?又有老鼠了嗎?」
「那那那……那兩隻死老鼠……」司三姊驚恐的指住被遺忘在廚房角落的漏網之魚。「我們忘了拿去扔!」
姊妹倆面面相覦,再度很有默契的同聲大叫,「小弟!」
幸好,有司小弟在,她們立刻命令司小弟拎塑膠袋去追垃圾車,務必要扔掉,無論如何不准再拎回來。
誰知司小弟一踏出大門,見文颺正要回家,竟然順手把塑膠袋交出去。
「四姊要你去追垃圾車,一定要把這袋『垃圾』扔掉!」
文颺似乎很意外的怔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拿了塑膠袋便追垃圾車去了。司小弟輕快的轉身回屋裡,想到自己也可以「命令」人,不禁得意起來。
「咦?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司三姊在廚房裡問。
「我交給高個子了。」
司三姊聽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誰扔都一樣,只要扔掉就行了。但後面的司琪一聽,立刻飛也似的衝過廚房,衝向司小弟,惡形惡狀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你說什麼?你叫文颺去追垃圾車?」
「他的腳長,比我追快多了嘛!」
「可惡,他不能跑啊!」司琪氣急敗壞的大罵,轉身衝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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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後,拎了背包,換上外出鞋,司三姊走到門口,停下,遲疑片刻,又轉回來。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
「不用了啦,姊,文颺沒有病,只是身體不好,睡兩天就好了。」司琪再把司三姊轉回去。「反正我今天只有上午四堂課,又是合班實驗,不點名,我跟同學借筆記來抄就好了。」
「好吧,那大哥回來叫他幫文颺看看。」
「我知道。」
司三姊出門後,司琪先到廚房去清洗早餐的碗盤,順便熬點稀飯,之後再回到司二哥房裡,文颺就睡在司二哥的床上。昨晚他昏倒在另一條巷子口,是鄰居抬他回來的,為了方便照顧,索性讓他睡在司二哥房裡。
「嗨,你醒了。」司琪扶著文颺坐起來靠在床頭。「餓了嗎?」
「不覺得餓。」文颺瞄一下手錶。「你不是有課嗎?」
司琪吐吐舌頭,順勢在床沿坐下。「實驗課,不重要,蹺了。」
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應該為我蹺課。」
「我的課,應不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司琪不在意地說。「如果我去上課,心裡一定會掛著你,最後也一定會後悔去上課,明知會後悔的事,我幹嘛還要做?」
「但如果你因此被當……」
「蹺兩堂課就會被當?」司琪不以為然地哈了一聲。「你是沒念過大學是不是?除非是教授刻意找碴,不然是不可能蹺幾堂課就被當的啦!更何況,這也不是我頭一次蹺課。」
文颺怔了一怔。「不是嗎?」他以為她是那種從不蹺課的人。
司琪往後靠在他身邊。「上課學習知識十分重要,我都非常認真,連遲到都不喜歡,但這世上還是有許多事是比上課重要的。譬如我大一上時,趙媽媽摔斷腿,獨生子在中部工作趕不回來,我就蹺課去照顧她,因為我認為『人』比上課更重要,課業被當可以重修,生命卻無法重來一次,你不這麼認為嗎?」
「的確,『人』比任何事都重要。」
「所以啦,」司琪俏皮的歪著腦袋。「我為什麼不能蹺課?」
文颺啞口無言。
「放心啦,」司琪拍拍他的胸安撫他。「我不會蹺這幾堂課就被當的啦,反正又不點名,老師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沒到,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怎樣,學生蹺實驗是很正常的事,老師早就見怪不怪了,不會因此特別找我麻煩。你啊,別想這麼多,凡事樂觀一點嘛!」
「樂觀?」文颺喃喃道,神態悄然浮現一種奇特的情緒,彷彿思緒摔然跳到某個遙遠的地方。「我爸爸也常常這麼說,凡事要樂觀一點……」
「你爸爸?」司琪很驚訝,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他爸爸。「他是怎麼說的?」
文颺的眼神朦朧,似乎整個人都跟他的思緒一樣飄到了遠方。
「小時候我們過得很辛苦,所以爸爸常常叫我們要樂觀一點,他說人類必須懷抱樂觀的心才能延續下來,但也要有看清現實、接受現實的心,唯有看清現實,我們才能夠抱著樂觀的想法,全力去改變殘酷的現實……」
目光倏轉清明,思緒回來了,他側眸凝住司琪。
「就像你爸爸,長年在災區戰區中與災民難民相處,我相信他早已看清這個世界有多麼醜惡,但他依然抱著樂觀的想法盡全力去幫助這個世界,只要能幫到一個人,他的辛苦就得到了代價。可是……」
他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嘲諷的表情,司琪再一次暗暗驚訝不已,沒想到會在他臉上看見這種神情。
「有許多只會唱高調的人,他們不相信這世上有多麼醜陋,事實是,那些人多半都沒有吃過真正苦頭,他們只會用一張嘴說我們應該如何如何,然而一旦他們自己面臨醜陋的現實時,他們又會如何反應呢?誰也不知道……」
視線移開,他筆直的望住前方。
「也有人說把人性想得太醜陋是不尊重生命,然而,看清現實並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的,讓每個人擁有面對各種試煉的能力,這才是尊重生命。許多人經歷一次打擊就再也爬不起來,因為他們從不瞭解現實有多殘酷,沒有心理準備是很容易被打倒的……」
「請暫停!」她抬手將他的臉轉回來面對她。「你嘴裡說要樂觀,其實想法都好悲觀,為什麼呢?你經歷過什麼不堪回想的過去嗎?」
他凝視她許久、許久……
然後,他拿開她的手,視線又回到前方。「我的老家在台南,世代種田,但到了爺爺那一代,三兄弟都沒興趣種田,於是把田地賣了分家,之後我爺爺便帶著分到的錢到北部來,機緣湊巧碰上奶奶,不久就結婚到英國去了……」
「英國?」司琪驚異地睜大眼。
文颺瞟她一眼,「我奶奶是英國華僑,親人都去世了,本想搬回台灣來住,然而畢竟生活環境相差太多,她很不習慣,最後還是決定回英國。」目光再回到原處。「後來他們在英國開了一家中國餐館,生了四個孩子,我爸爸、兩位叔叔和姑姑,生活原本非常幸福……」
他的眼皮徐徐垂落。
「但在爸爸十六歲那年,由於一場種族衝突引起的暴亂,爺爺、奶奶被誤殺,餐館也被燒燬了……」
司琪震驚的喘了口氣,張嘴卻出不了聲。
「爸爸帶著三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咬緊牙根努力活下來,之後雖也各自結婚生子,但生活尚未穩定,為了生存,我們每一個人,包括小孩子,大家都吃盡苦頭,辛辛苦苦只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
他毫無表情的述說著,語氣愈來愈平板。
「每一口飯都摻雜著自己的血,每一口湯都混合著自己的淚,那種艱苦不是你們這種生活在富裕中的人能夠瞭解的,我們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的精力,只為了求得一個允許我們生存的環境……」
他停住,吸了口氣,再繼續往下說。
「然後,努力終於有了代價,爸爸帶著大家逐漸闖出一片天,但,就在我們即將站穩腳步的時候,某人因為我們的工作妨礙到他的利益,決定要除去爸爸……」
司琪駭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記得那時候是冬天,輪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們,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那些人找來了,團團包圍住我們的屋子,我們大家都心裡有數,無論我們能抵抗多久,最後還是會被消滅,除非……」
他的喉頭顫動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動出去投降,那些人殺死他之後就會離去——因為他們的目標是爸爸,屆時我們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
「我知道。」
「你要堅強,不能哭。」
「我不會哭。」
「這是爸爸對當時才十二歲的我最後所說的話,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我爸爸走出去,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折磨凌虐我爸爸,直到他們滿足了才殺死我爸爸,我,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掉,甚至當我那些堂表兄弟們忍不住要衝出去救爸爸時,我還極力阻止他們……」
他自嘲的冷笑。
「因為我想活下來,瞧,人性就是這麼醜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麼親近,面臨生死關頭之際,我還是會拋下他不管!」終於說完了,他闔上眼不再吭聲。
而司琪,有好一陣子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因為他所敘述的實在太令人驚駭了,雖然知道這世上確實有很多那種殘忍的事,但畢竟離她太遙遠了,對她而言,那是屬於傳說中的現實,並不屬於她。
不過這並不表示她無法接受,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己。
她凝視他許久、許久之後,突然轉身跨坐在他大腿上,雙手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與她四目相對。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夠自己做決定的話,你一定會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奮戰,但你不能,因為如果你那麼做的話,你那些堂表兄弟們也會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讓他們跟著你一起犧牲……」
文颺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為你不想讓你那些兄弟們內疚,所以極力裝作不在乎,獨自承擔下所有的苦與痛。文颺,你是我見過最最堅強的男人!」
文颺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霧,旋即猛然別過臉去。
但司琪不容許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臉捧回來。「可是你現在可以哭,也必須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淚水發洩出來,讓你自己從那份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這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會希望自己竟然成為你生命中最大的負擔,他愛你,不是嗎?」
文颺瞠大了眸子,無從躲開她,慢慢的,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眸中又升起了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突然,他粗魯的推開她,翻身背對著她躺下去,還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忽地爬四腳越過他身上,再掀開被子鑽進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貼上去,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腰際。
「我陪你。」
他猶豫一下,終於也反手摟住她,不一會兒,自她頭頂上傳來壓抑的飲泣聲,他哽咽著抱緊了她,哀傷的低喃,「爸爸!爸爸!」隨著呢喃聲,他的哭泣也漸超劇烈,最後,他整個人都因為哭得太厲害而顫抖起來……
而她,也跟著落下心痛的淚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艱辛的成長過程,她卻以為他是在被過度保護的環境中長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經歷,無盡的悔恨,她卻以為他是備受寵溺的天之驕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難以負荷的寂寞,她卻以為他只是太內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歡上他的過程中,也許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淚水浸濕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覺到那一股瀰漫全身的愛意,強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濃得使她無法不跟著他哭泣。
連她自己都很吃驚,何時愛他那麼深?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一個鐘頭,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來,然後,又過了好半天,她感覺到他在她頭上親了一下。
「小琪。」他的聲音沙啞得近乎無聲。
「嗯?」
「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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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從文颺第一次到福和橋下畫畫那第一面開始算起,相識一年多,文颺開口向她求婚,當時她差點脫口答應他,但只是差點,她並沒有答應他,後來也一直沒有答應,因為……
「你是說先訂婚嗎?可以啊!」
「你想先訂婚也可以,不過我希望訂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兩個月。」
一、兩個月?
誰在趕場嗎?
司琪吃驚的猛然掀開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紅得像兔寶寶。「為什麼要這麼急?」
文颺歎氣,表情很無奈。「因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有的訂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經生了孩子,卻沒有人結婚,他們發誓非等我先結婚,他們才會結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親人們為何會如此呵護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這麼早結婚嘛!」
「為什麼?」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應,其實原因十分簡單,她曾經許下心願,至少要為「無國界醫生」服務一年,但她若是結了婚,勢必要先以家庭為責任,天知道要再過多久之後才能夠實現這個心願,那倒不如再等個短短的三年,心願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來專注於家庭上了。
「小琪,嫁給我嘛!」文颺低聲下氣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麼早結婚嘛!」司琪斬釘截鐵的拒絕。
自那日開始,這幕令人禁不住莞爾的場景就不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賞得不想再欣賞了,鄰居們也都竊笑著看過好幾回,還有人幫忙文颺遊說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應。
無論如何,她非得先為「無國界醫生」服務一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