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錢家人口太多,主子雖只有五人,但這豪門大院算算有幾十間房,東、西、南、中四大院落,處處都植滿各式美麗花卉,的確需要不少奴僕整理保持,可絕對不需到奴僕成群的地步。
開源節流、緊衣縮食絕對必要的!
開源這件事她畢竟有在錢莊裡主事過,在執行上阻力較少,但在節流部分,就得有足夠的智慧來處理。
錢家繡坊位在京城大道上,前後都相當熱鬧,有字畫、古董、珠寶、飯館、客棧,當然也有同性質的綢鍛布莊,長長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馬車亦絡繹不絕,前後幾條街,亦住了不少達官貴人,按理,要做生意不難,更甭提錢家在尚未衰運纏身時,可也是眾多富商名流攀附權貴的對象。
會落到今日衰敗情況的重點在於,被沾到邊也會走霉運的流言,讓好客人畏懼而不上門,壞客人則趁機談條件,沒有所謂的銀貨兩訖,要折扣、款項也得晚收。貨物已出,卻沒錢可拿,這也是錢家目前的窘境之一。
一日又一日,霍敏兒站在店舖內,殷殷盼著客人上門。
為免虛耗光陰,她還當起學生,請帳房或總管告訴她各式布料的背景、特性及適合裁製的衣物,畢竟是自家的祖傳生意,她既入錢家門,就得努力融入。
於是,在展示著各式琳琅滿目綢緞布料的繡坊內,可見她日日穿梭其中,摸著、看著布料邊做記錄。
對她的努力,掌櫃及夥計都忍不住豎直大拇指。
霍敏兒很厲害,過目不忘,一些客人僅介紹一次,下回再來,她便能叫得出名字來。
而且抓帳的能力更強,幾天前在帳房裡核對的帳目,她仍牢記腦海,若有賒帳的客人上門,她馬上能說出該名客人積欠的款項,若前債末清,她會堅定的拒絕販售,相當有魄力!
但這等魄力往內部發揮後,就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了。
幾個混水摸魚、幹活不認真的奴僕被辭退也就罷了,可接下來,有些工作還算賣力的奴僕不明原因的被辭退,就搞得下人們人心惶惶。
另外,月例錢也大幅縮水,購物取款也要有憑有據,例如買了十斤柴,就得見到十斤柴才能領款。
吃的方面,廚房也接到指示,減少採買昂貴的食材,吃些樸素人家會食用的即可。
而採買任何東西,都得一一列明細對帳,若有不清不楚之處,還會被霍敏兒喚去,問個清楚。
還有,過去錢家人沐浴時間不定,所以,灶房柴火永遠都燒著的情況也改變,供熱水時間只在兩個特定時間,錯過,就無熱水可用。
錢府內不需要點上油燈的地方,尤其是鮮少有人行經之地,更不必亮如白日。
霍敏兒錙銖必較的行徑是一天比一天的多,自然也引起更大的爭議。
因為,錢幃誠夫婦出手一向闊綽,也很好說話。
錢少倫雖然在外風流,但從不沾染府裡的丫鬟,就算女眷們因他的俊帥看直眼,忘了做事,他也是笑咪咪的,完全沒有主子的架子。
而沒管事的他,也從未管錢的進出,所以,有時候帳房拿錢給奴才們去買點主子要用的東西,剩下的零頭就中飽私囊,也是沒人計較的。
可是這段日子,突然來個什麼都要管的少奶奶,不少人哀聲抱怨,也私下議論少奶奶的心眼好多。
但府裡也有另一派擁護她,因為她嚴以律己,自己帶頭節儉,做事也有原則,這讓散漫冷寂的大宅院開始有了轉變。
尤其她主動接近錢牧廷一事,令不少人稱讚。僕人們都知道那孩子只是太寂寞,只是厭倦了錢家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好可憐的神態,他才會安靜到連話都不想再說。
但她不同,她會主動逗他、陪他用餐,即便他仍沒開口,但他們這些老奴僕都對她的善解人意有了深刻的好印象。
霍敏兒忙得天翻地覆,終於回到房間後,暗吐一口氣,她才想要泡泡澡紆解腰酸背痛,竟看到鮮少見到的丈夫也在房裡,顯然早她好幾步享用她的熱水澡。
錢少倫打著赤膀,結實剛硬的身子上還有剛出浴沒擦乾的一點點水珠,但他肌肉厚實的胸膛,看來堅若磬石,很有安全感,也很溫暖。
不過,他此刻的表情可不只有溫暖而已,他是冒火的。
他抿緊了唇,走上前,朝她身上嗅了嗅。
她皺起柳眉。
錢少倫雙手環胸的看著這個不上道的妻子,「嘖,我聽不少下人說,你什麼都要省,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看來是很多人向你告狀去了。」她其實不意外。
「是,但我怎麼看你都不覺得你是斤斤計較之人,所以我用聞的,哼,還真是一身的銅臭味,果然是錢莊來的大掌櫃啊!」他語氣中的鄙夷很清楚,但也是惱自己識人不明,曾誤以為她身上嗅不到半絲銅臭味。
她靈動慧黠的明眸直勾勾的對視他黑眸中的嘲諷,「是。所以,我先告知,日後相公要拿錢也沒那麼方便,也請相公記得,你曾答應我做的任何決定你都會支持的事!」
有這件事嗎?他不記得了,但一想到拿錢不方便,他就不高興。「我在外風流,你吃味了?所以,藉著當家主母之名,理直氣壯的要控制我用錢——」
「並不是,錢家有一大群人要養,卻是入不敷出。」她直接打斷他不實的指控。
「怎麼可能?」他一臉憤怒,「我娘跟我說過,錢家什麼不多,就是錢多多!」
「所以,你一直覺得我們很有錢,多到可以將錢拿到青樓去佈施?」她一臉的難以置信。
他冷哼一聲,「果然,你在意的還是青樓女子,霍敏兒,男人三妻四妾並不稀奇,你的氣度別這麼小!」
「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霍敏兒相信他不僅對他娘的話堅信無疑,對錢也是完全沒概念,才沒察覺錢家已快剩一個空殼。
「那你也搞清楚,你當過霍家的錢莊掌櫃又如何,這裡是錢家,仍然由我在作主。」
「是嗎?作主的人白天看不到,晚上更是看不到,日夜紙醉金迷,聽著吳儂軟語,懷抱軟玉溫香,眼前除了一片旖旎風情外,還有什麼?」她真的氣他的不爭氣。
「該死的,你不過是我的妻子。」他怒道。
「我是,所以,如果你能將一點心思放回家裡跟店舖,我會更感激。」
他咬咬牙,「那我只能告訴你,我的人生不會因為多了一個女人就變了樣,所以,省了你的感激!」
他氣呼呼的拿走了掛著的衣服,也沒穿好,就直接開門離去。
她抿緊了唇,她得有足夠的修養脾氣才能不追上前去跟他理論。
唉,前途堪虞,這個丈夫玩性甚堅,我行我素,什麼也不了。
錢少倫陰鬱著一張俊顏,往南院的客房走去。
嘖!想當河東獅,把他踩在腳下?霍敏兒,你不過是我眾多女人之一而已!
從這一天開始,錢少倫就算回府也寧願睡客房,擺明了在做無言的抗議。
他不再碰她,霍敏兒其實是鬆口氣的。
應該沒有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在碰過別的女人後再碰觸自己,至少她是。
雖然與他行房的感覺很好,但是,也因為明白了男女之間肌膚之親是怎麼回事,對他也能跟別的女人翻雲覆雨,她就不太能接受。
只是,他原先的男女關係就極為複雜,情感也不自我約束,就這一部分,她想自己對他是不必有太多期待。
但除此之外的事,她會對他要求,至少要控制他用錢……
「少奶奶,用晚膳的時間快到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貼身丫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靜靜走在她身邊的錢牧廷,「要回去了嗎?」
他點點頭。
她回以一笑,她相信凡事都需要付出、需要經營,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回報,但至少錢牧廷已有回應。
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她找時間跟他聊天吃飯,只要有好吃、好玩的,她都會準備一份給他,雖然他還是不說話,但感覺到他的寂寞之餘,她也感受到他在看到她時的情緒,明明是喜悅,他卻費力掩飾。
就像現在,她邀他上街走走,他沒說話,只是跟在她身邊,當他們一起走出店舖時,掌櫃、帳房等人可是全傻了眼,也可見他對她已有一定的信任。
她伸手,主動的握住他的手。
他一楞,抬頭看她,見她展露一貫的溫暖微笑,他的俊臉出現可疑的泛紅,但並未甩開她的手。
貼身丫鬟錯愕的瞪大了眼,但又忍不住的笑了。少奶奶真的好厲害,小小少爺對人極有防備心,可現在看來她是收服了他!
此刻,一名婦人牽著一個與錢牧廷年齡相仿的小女孩走過來,那大娘身上穿金戴銀,就像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
「娘,他就是錢家的小啞巴,對不對?」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裡帶了點鄙夷,霍敏兒見到錢牧廷因此瑟縮一下,又見到其他行人投向他的異樣眼光,不待小女孩的娘回答,霍敏兒已經忍不住開口替他澄清,「他不是啞巴,小姑娘。」
「可我娘明明說他是,還說長大後,嫁什麼樣的男人都好,就別嫁他這種殘疾的人!」小女孩說得振振有詞。
錢牧廷低著頭,雙手微微顫抖。
見狀,一股濃濃的不捨湧上心坎,她陡地走上前,狠狠的瞪著全身珠光寶氣的婦人,「你真的這樣跟你的孩子說?」
婦人見女兒困惑的看著她,下巴一抬,尖酸地說:「我有說錯嗎?他根本不開口說話,不是啞巴是什麼?」
她惡狠狠瞪著婦人,但話卻是對著錢牧廷說的,「牧廷,你也要記得,長大後,娶什麼樣的姑娘都好,就別娶這種只會道聽途說、不會判斷求證且言語刻薄的人,日後相處定會有許多紛擾。」
「你!」婦人氣得語塞。
「我怎樣?我不過是『見賢思齊』,也給孩子同樣的建議罷了!」
「你!」婦人氣得牙癢癢的,「女兒,我們快走,錢家的人全都是倒霉鬼,咱們母女別沾染到那霉氣!」
說是這麼說,但在她經過錢牧廷身側時,卻裝作拐了一下,再順勢推倒他,「哎呀,真不好意思,我的腳踩到顆小石子,但——也怪不了我們,這就是錢家的霉運嘛,瞧他也是歹命,小小年紀沒爹沒娘啊。」婦人皮笑肉不笑的說著,就牽著女兒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