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紫霄的排場,也沒有傳聞中宮雪凝出行的奢華及隆重,明月奚隻身一人,彷彿訪友般來到客棧。依然是一身青衣,樸素的裝扮,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雪凝宮人的味道。
扭不過劍厚南,龍一隻能用髮帶將散發攏在背後,因為不是習慣的裝束,讓她在人前多少有些彆扭。身上凌厲的氣勢因而減弱了幾分。她知道這是劍厚南的目的,卻也只能順著他。他不想她找雪凝宮的麻煩,不想她殺人。只要他乖乖去見白隱,讓白隱為他治療,她便盡量不去做他不喜歡的事。
明月奚到的時候,兩人正在房中喝茶閒聊。
見到龍一身體及精神狀態,明月奚絲毫沒掩飾自己的驚訝及明顯鬆口氣的表情。對於雪凝宮來說,讓女兒樓主死在自己的地盤上決算不上是件好事,畢竟,不會有人真正想去惹怒如一個帝國一樣強大的黑宇殿。上次她被龍一惹得失去理智也沒有取之性命便是這個原因,只是沒想到凌霄花主會枉顧她的命令去招惹龍一,反吃了大虧。
「樓主安然無恙,月奚總算可放下心了。」她微笑著說出真心話,並不怕人說她懦弱怕事。
龍一對她的直率微起好感,先招呼她坐下,才淡淡道:「多謝明姑娘掛心。」頓了頓,才又道:「明姑娘獨身前來,難道不怕龍一欲對姑娘不利嗎?或者是姑娘藝高人膽大,不將龍一放在眼裡?」她後面一句隱含挑釁意味,只因對於上次在雪凝宮束手待斃的事始終讓她耿耿於懷。
明月奚神情平和,並不生氣,似乎除了那個塵外主,沒有任何事可讓她的情緒失控,「樓主不正是在等月奚嗎?若我不來,樓主豈不要失望?」輕描淡寫幾句話化解了龍一的戾氣。
龍一與劍厚南相視而笑,眼中難掩對明月奚的激賞。
「那麼,明姑娘若只是來看龍一是否安好的話,現在看到了,請吧。」龍一依然不洩露他們來此的目的,悠悠下了逐客令。劍厚南只是冷眼旁觀,並不多嘴。
雖明知她是以退為進,明月奚仍然不得不放下身段任她牽著鼻子走,只因這一次她來,不僅是要弄清楚二人來此的目的,還另外有其他事需要他們幫忙。
「實不相瞞,月奚此來,是想請求劍先生一事。」她也不拐彎抹角,直言相告。
龍一秀眉微揚,沒有說話,但心中多少有詫異。
劍厚南顯然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了,他性格隨和,聞言微笑道:「明姑娘但說無妨。」雖沒多說,但誰都聽得出他沒有推拒,當然前提自然是要他能力所及才行。
看了眼龍一,見她沒有反應,明月奚才道:「其實這事關本宮的凌霄花主……」
說到這,她突然停下,因為她敏銳地感覺到對面兩人在聽到凌霄之後情緒出現明顯波動,看來事情不會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她怎麼了?」聽到紫霄的名字,劍厚南有些沉不住氣了。
龍一還是笑吟吟的,明月奚卻可以感覺到她隱藏在眼眸深處的冷意。
「凌霄花主上次……嗯,現在臥病在床,白隱先生說她除驚嚇過度外,還有心病,單是藥石治療不會有效。」她沒說,但誰都知道紫霄所受驚嚇是由龍一所致,沒有人假裝聽不懂。
「心病……」劍厚南心中一沉,他自然知道紫霄的心病來於何處,只是他也無能為力呀,不可能讓他去將陰極皇綁到紫霄面前吧,這男女之事怎能勉強。
「是。」明月奚點頭肯定道,「凌霄花主已告訴月奚,她希望能再見劍先生一面,希望先生能夠原諒她。」事實上,她就是來為紫霄請劍厚南的。
聽到此,劍厚南怔住,他沒想到紫霄是為他,並不是為陰極皇,這項認知讓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悲哀。
龍一別開眼,不想去看劍厚南臉上複雜的表情,也不想理會心中浮起的酸澀。
「若是如此,去見見也不防。不過,我想要先見白隱一面。」冷漠地,她先向明月奚提出條件。她很清楚,劍厚南一定會去,但在她心中,再沒有人的性命比他的更重要。
「這沒問題。」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明月奚很爽快地答應了。
凌霄小齋是紫霄所住之處,與雪凝宮其他地方一樣,這裡除了綠蔭樹木外,只有青芽一種花卉。
小齋內陳設佈局簡潔清雅,如紫霄予人的感覺一樣。只是白色紗幔四處可見,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加上隨處可見的白衣侍女,讓人如處雲霧仙境之中。
走在這樣的地方,龍一的一身黑衣顯得十分格格不入。而一路上那些躲躲閃閃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著壓抑過後的畏懼及仇恨,對於這個殺害過自己姐妹而又害花主臥病在床的禍首,不止凌霄小齋,包括整個雪凝宮的人都對她充滿了敵意。只是這種仇恨和敵意,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表示出來。
龍一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但她早已習慣,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侍女通傳後,明月奚三人踏入紫霄的香閨,在外進,龍一停了下來,「我想凌霄花主應該不會想見到龍一。」她自嘲地笑道,然後看向自進雪凝宮後就沒露過笑容的劍厚南,「南兒你和明姑娘去吧。我就在此相候。」
紫霄的病有一半是因龍一而起,她如此提議,自不會有人反對。當下龍一在廳中坐了,有侍女奉上茶,余二人進到後面紫霄的臥房中。
紫霄飲食不進,只短短月餘,人已消瘦虛弱至無法下床。而龍一想見的白隱正在裡面為她看診。
龍一坐在廳中,正百無聊賴地打量著牆上的仕女圖,後進走出一人來,讓她不自覺站了起來。她素來狂傲,極少有如此恭謹之態。
「明昭先生。」連思索也不用,她脫口喚道。
她其實沒有見過白隱,也就是明昭成加,但那比陽光還燦爛的銀髮,比天神還俊美的容貌,比春風還溫柔的笑容以及比星晨還璀璨的銀灰色雙眸,天下除了明昭成加外,不會有第二個人擁有。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銀眸中掠過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失望,白隱嘴角上揚,笑容加深,「去院中走走吧。」親切如老友般的語氣,溫潤如春風般的聲音,讓一向冷情理智的龍一也不由心中一暖,只是那一剎那便喜歡上這個陌生的男人。
出了門,白隱刻意停下,等龍一跟上與他並肩而行。從這極微小的舉動,已可看出他應該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子。
靜靜地走在他的身邊,龍一本來煩亂不堪的心竟無端平靜了下來,感到從未有過的放鬆,甚至不想開口打破這樣寧謐的氛圍。
「你是來找我的吧。」緩緩地,白隱沒有任何疑問地指出龍一到雪凝宮的目的。
龍一不由自主看向他若蒼穹般深邃無際的銀眸,那裡面閃爍著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宇主子那雙凍結了時間和智慧的冰冷黑眸。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畢竟他們根本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一個溫暖如春,一個卻酷寒似冬,她怎會將他們聯想到一起。
「明姑娘告訴先生了?」方纔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很快便恢復了冷靜自若。
白隱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一盆青芽盛開的小白花上,俊美的臉上笑意變淡,卻始終沒有斂去。隔了一會兒,他才柔聲回答:「明姑娘還沒時間和我說過話。」
輕輕一句話,讓龍一失態地瞪大了美眸,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如此肯定自己是要找他。
接受到她的疑惑,白隱眸中銀芒微動,揚起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大大笑容,「你難道不是因為想讓那個男人多活幾日才來找我的?」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劍厚南身染沉痾,加上智慧超越常人,通過觀察和分析聽聞到的信息,已可確定並不關心紫霄的龍一為什麼會不帶任何敵意地重返雪凝宮,並不是龍一心中所想的未卜先知。
龍一心繫劍厚南,乍聞此言,已顧不得理會白隱是如何知道她未說出口的請求,只想到白隱既然可以看出劍厚南有病,那必然也可以醫治他,不由激動起來,「那……先生你看他的病……」半是希冀半是害怕,龍一竟顫抖得無法問全。
看出她的矛盾,白隱不由搖頭莞爾,「常聞說女兒樓主冷酷果決,處變不驚,現在看來,怕是傳言失實啊!」沒有直接回答龍一的問題,他反有心情調侃她,頗有些事不關己的閒散。
雖然心急,但面對笑得溫雅的俊美男人龍一發現自己竟一點也不會著惱,不知是因為有求於人,還是因為出於對他的好感。總之,龍一知道除了擺低姿態提高耐性,她沒有其他辦法。
「讓明昭先生見笑了,龍一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在感情面前,她甚至覺得自己連一個普通女子也不如。
聽到她的話,及話中隱隱透出的憂傷,白隱似有所感,不由歎了口氣,決定不再折磨這為情所苦的女人。
「並不是沒有辦法。」他緩緩道,一絲淺淺的憂鬱浮上因陷入沉思而變得如湖水般深沉的銀眸,「我想,他自己也應該知道醫治之法,只是不願一試而已。」
夜幕已經降臨,廊道上點起了燈籠,晚風輕拂,吹動白隱的銀髮,在燈光下閃耀著比月色還皎潔的光芒。
龍一怔怔地看著他,有那麼一剎那,她竟懷疑起他不是世間之人來。而比這個念頭更讓她震驚的,是從他比風還輕柔的話語中傳達出來的意思。
「……什麼意思?」不知為何,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發現自己變得笨拙且遲鈍無比。
沒有看她,白隱仰視漆黑無光的蒼穹,半晌才淡淡回答她:「換血……除了換血,沒有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