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武進後廳前就看過了,這些人都叫蘭芳的堂會?唱完不是要陪酒嗎?陪完酒呢?
可恨的曹師傅,也有臉說自己是師傅?
「哼!曹師傅,這蘇蘭芳是端親王指示我買進的人,你得罪不起前面一推小官,就能得罪端親王了?我看我先回王爺,您瞧不起我,讓千歲爺親自來跟你說。」眼看曹師傅死活不肯放人,言武只好拿出小曲師弟的愛人來壓壓。誰讓亦擎搶走錦聯班的台柱呢?少不得委屈你一點,借個招牌用用吧!
看青武做勢要走,曹師傅慌了手腳。
「別別別!段老闆,段大爺,不然這樣,那北靜王等著蘭芳呢!你看滿園子的兵!您送他去北靜王府裡給王爺告別,不要斷了小的生路。等告別之後再讓蘭芳回您園裡,這樣可成?」
言武聞言大怒伸手給了他一拳,「你能算是個人嗎!送蘭芳進北靜王府?要讓他給吃了不成?」
曹師傅擦擦嘴角,還是嘻皮笑臉的說:
「段爺,您當蘇蘭芳跟段玉樓一樣那樣潔身自愛?只不過是個破鞋,不知多少人穿過了,您不用心疼他。」
可惡!真有這種無恥的人?蘭芳才幾歲?若不是被逼迫,哪會跟這麼多人……可恨的曹王八……言武握緊拳頭,臉色鐵青。
「這賣契你簽不簽?不簽也好,如今我師弟段玉樓也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讓他跟皇上說聲你逼幼童成娼,看你是要這一萬兩,還是要萬歲爺給你千刀萬剮!要是等不及皇上下旨,我可以現在就送你一刀!」
曹師傅嚇白了臉,「我簽,當然簽。唉這相公不就是陪睡用的嘛!就只有你師傅教徒弟時死要清高,賣藝不賣身?唉!人生短短,何必認真呢?」
言武抑氣不說話,咬緊牙關死瞪著桌上那張紙,等他一簽完就搶過紙來,用食指猛推他的頭,
「不要讓蘭芳再看見你!要敢出現在我怡園方圓五百尺內,我磨好了刀等著你這顆豬頭!」
言武怒氣沖沖的走出後廳,卻見僕役克宇一臉笑地在門外等著,讓他覺得奇怪,「你到底是哪來的怪人?說你對蘭芳忠心,你卻看人這樣說他也不生氣?」
克宇一派灑脫的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曹師傅像只野狗,聽他亂吠何必生氣?我要省點力,待會還要幫蘭芳搬行頭過去。」
「搬行頭!那些東西不能動吧?那不是算珠聯班的公物嗎?要真搬來我又要找地方給他放了,何況那來這麼多人手來照顧他的行頭?」
「蘭芳的行頭都是叫堂會的人賞的,不是班產。你放心,不是全箱都搬,只有大衣箱、盔頭箱和靴箱這些最貴重的而已。」
戲子的全套行頭稱為全箱,其中又分七大箱,包括放蟒坡開氅等華服的大衣箱、武服箭衣的二衣箱、水衣彩褲的三衣箱、盔頭珠寶的盔頭箱、穴小披景的旗袍箱、刀槍劍弓的把箱和放鞋靴的靴箱。
難怪言武一聽到蘇蘭芳要搬行頭過來會嚇一大跳,這些行頭除了要有地方放,還要定時把全部的東西翻出來曬太陽,一個大班子也只有個二、三套替換,要費一番功夫去整理,要再多出來,實在難照顧。
言武皺起眉不悅的說:「原來是蘇蘭芳愛收人家的綵頭,當然會讓人以為有機可趁嘛!不自重些,也怪不得他師傅。」
那些行頭可是所費不低,會送禮的戲迷,一般都送些玉石小珠寶,要整套行頭都送,表示絕不止想有一般交情,這是梨園公認的。
克宇不以為然的說:「收不收會有差別嗎?橫豎是要陪的,叫人硬上不是更難過?不如乖乖張開腿,好好撈一筆,總比一無所有好。」
言武停下腳,驚訝的瞪大眼,「你們主僕是怎麼回事?一定要把話說的這麼白?」
「哼!事實是如此,蘭芳剛開始給打得不成人形,綁著也做了,第二天戲還是得唱。何必這麼痛苦?難道還等著立貞節牌坊嗎?」
克宇原是一名員外家的使喚人,蘭芳在員外房裡過了漫長痛苦的一夜後,他去給蘭芳洗血淨身,他不卑不亢毫無鄙視的眼神,沒有同情的廢話,只有輕柔細心的照料,讓蘭芳決定向員外討下他。
克宇倒是對蘭芳無所慾念,還讓他予取予求,任他對自己發飆也不生氣。克宇自己都說下不上,為什麼對蠻橫無理的蘭芳有這麼大的耐心,或許是他看到那驕傲眼神下的心酸吧。
「別說了……你要搬就搬,不過先等我去叫人和車來……」言武知道蘭芳過的日子並不輕鬆,但他仍是充滿活力,甚至是性情高傲不桀的,怎麼想得到他下了台之後……那雙金綠色的眼在那時還能傲慢地瞪著人嗎?他那只桀騖不馴的豐唇,還是會說出諷刺的話語嗎?
太奇怪了,這樣的環境下卻造就一個像蘇蘭芳那樣的人,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孤傲地散發自己的芳香。
這樣的人進了自己的戲班,會帶來什麼樣子的改變呢?言武皺起眉搖搖頭,卻又不知不覺的笑了。
***
蘇蘭芳像是多久沒睡似的,從中午一路睡到熄燭時。
言武想叫他起來吃飯,卻被克宇攔住了,「蘭芳難得睡的穩,平常一入眠就要魘醒的,讓他睡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吵他了,最少你也先吃吧?」
「不用了,蘭芳半夜要是醒了,我再跟他一起吃,他沒有我陪是吃不好飯的。」
言武一愣,「你……跟蘭芳?」
該不會蘇蘭芳連自己的姘頭都帶進來?難怪克宇總為他說話,言武突然覺得莫名其妙的火氣衝上。
「你們要亂搞就給我滾回秋水堂!在怡園裡不准亂七八糟的,哼!名為主僕,實為夫妻,蘇蘭芳的胃口真大,接客還不夠,身邊再養一個。」
克宇急的猛搖手,
「不是那麼回事!唉我真是嘴笨!曹師傅以前老往蘭芳飯裡下藥,要迷昏他。我對藥味特別敏感,只要被下過藥的我都聞得出來,所以他總要我跟他一道吃飯菜。後來蘭芳也習慣了,一定我陪他吃飯他才能安心。」
「下藥?」
「剛開始是有些客人明擺著不是只想喝酒,蘭芳想躲,除非是不吃不喝,因為曹師傅若打不動他,就給他下藥。後來蘭芳知道躲不了,只好去陪酒,但是有些客人有怪癖好,弄得他痛不欲生,他想逃,曹師傅就用老套。害得蘭芳現在不敢自己吃東西,一定要我跟著才行。」
「曹師傅真是太過份了,簡直不是人!也不知道那藥吃了會不會傷身?」
克宇直話直說:「蘭芳還活得好好的,沒死就是了。橫豎禍害留千年,這種怪人,想來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我真搞不懂你算忠僕還是逆僕,這樣說他。」
克宇面無表情的說:「我的缺點就是太老實了。」
言武翻了個無奈的白眼,每天要聽這主僕倆怪言怪語,希望他的壽命不會因此而縮短。
***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是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淒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績
掏得秋情不忍眠獨向秋屏挑淚燭。
夜裡突然下起大雨,言武原本就睡不安穩,聽到雨聲乾脆起身來挑了燈,推開窗,看著院裡打在蕉葉上的大雨:心底一陣空虛。
師弟段小曲,跟他從小相依相慰,有任何事,小曲一定第一個就找他訴苦,夜裡誰失了眠,只管去另一個人房裡窩著,不怕吵了對方。
他們曾經有過多少的夢想,每一個夢想都是他們兩人應該要一起達成的。可是有一天,戲台下一個端親王,奪走了小曲的心,他甘心為端親王受批評議論,離開從小相依為命的師兄弟,離開他……小曲一張嬌滴滴的鵝蛋臉,含羞抿嘴笑著的樣子……他以為可以留著小曲一輩子,但小曲為別人流淚,為別人歡笑去了。這樣一個淒涼的秋夜,小曲必定是倚在端親王胸膛讓他安慰吧?
他曾想奪回心愛的小曲,可是小曲像入魔似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前陣子與端親王鬧彆扭時,大病了一場,哭得掏心挖肺,最後竟要絕食捨身。
言武知道自己怎麼也比不上端親王,即使他多憐愛小曲,即使他們曾分享過歡笑和淚水,但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陌生人,卻讓小曲生死相許,或許小曲心裡從來都沒有過自己……
轟!一個響徹雲霄的大雷,把言武由深沉的鬱悶裡驚醒,他不耐的歎口氣。
起身在房內來回踏步,小曲膽子小,端親王不知會不會像自己一樣,把小曲的頭緊埋在胸前?……想也沒有用,他肯定也很疼愛如花似玉、柔弱的小曲吧!小曲兒時哭著叫「師兄」的臉,卻在腦海裡抹不掉。
「啊——」突然蘇蘭芳的房裡傳出淒厲的尖叫聲,言武聽到後急速奪門而出,連外衣也不及披上,往隔房衝過去。
「蘇蘭芳?」言武連門都不敲就推門進人,秋風吹滅了桌上原本就微弱的燭火。隱隱約約看到蘭芳在床上坐起身。
言武用目光掃了房內一圈,「誰在這兒?」沒回答,房內似乎只有蘭芳。
他走到蘭芳床邊坐下,「蘇蘭芳?怎麼啦?」
蘭芳往前傾身坐著,雙手交叉抱者自已,皺著眉,眼睛半睜半閉,好像沒聽到言武說話,一點反應都沒有。
叫了他好幾次,他仍表情痛苦的喃喃自語者:「放開……混帳!放了我……住手…好痛啊」
言武發現身後一陣火光便回頭看,是克宇持油燈從門外走進,忙問:「他怎麼啦?叫也不回答?」
「叫不醒的話就捏捏他人中。」克宇把油燈提近蘭芳,他半閉的眼散發著全綠色的火光,小巧的鼻樑滲出幾滴冷汗。
言武伸手在他人中上猛捏了一下,蘭芳倒抽了一口氣,唇色發白,睜大了眼,往後仰身,揮舞著雙手,瞪著眼前的人害怕的大喊:「走開!」
克宇趕緊彎腰柔聲的說:「蘭芳,沒事了,我是克宇,你人在段老闆這裡,醒過來點。」
蘭芳迷惑的看著四周,身體仍不住顫抖著,又是夢……?那一雙雙在身上遊走的大手,無情的刺入穿插,永不停止的揮舞著的鞭子,還有他……被撩撥起的一陣陣羞辱的快意。
他快分不清事實和惡夢的界線在哪了,真實的世界有時比惡夢可怕。不管是不是閉上眼,都要面對無情殘酷的人間,感覺好孤單,陽光再耀眼也照不進他陰暗黑冷的心房。
別的師弟們難過痛苦時會叫喚爹娘,有時讓恩客心軟而手下留情,可是他叫不出口,他的娘……不會憐恤他的。
他放不下一身堅硬的外殼,若不小心由那個角落洩漏出軟弱的自己,那被摧折得不堪的內心就要崩裂瓦解。
咬牙硬撐的絕美面貌,往往讓貪婪的獵人更想征服,他從不求饒,無法抑制的痛苦,讓淚水流出時都是無聲的,呻吟時也是咬著牙不肯張嘴,這是他最後的防線。真的一張口,或許會泣不成聲,或許會丟臉的哀求對方饒了他,或許內心裡那個害怕惶恐的孩子,會現身……然後受更重的傷。
言武難過的看著昏黃燈火下的蘭芳,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驚懼的臉龐上,他捲翹的長睫顫動著,潔白的貝齒緊咬著下唇,像要忍住淚水,嬌小的肩膀也在顫抖著,雙手緊抓住胸襟,不停的喘息。
「蘭芳……」言武低喚一聲,聲音裡有著柔情和心疼。
蘭芳不願看他,只是垂眼瞪著地上,要這樣子,淚才不會流下。
「克宇,你燈提那麼近要亮死人啊!搞什麼鬼!」蘭芳突然惡狠狠的罵克宇,想分散注意力。
克宇也不生氣,把油燈輕放下,點起幾盞角燈,登時滿室生輝。
「醒了先坐坐,我給你張羅夜宵。」他知道蘭芳魘醒了後,不稍微清醒過來就再睡的話,馬上又是一個惡夢追來。
克宇走出房後,言武仍擔心的看著蘭芳,「你夢了什麼啦?叫的好慘。」
蘭芳瞪了他一眼,「無聊!夢裡的事誰記得?叫就叫,吊吊嗓不行?」
言武睜大了嘴,無辜的說:「我好意過來關心你耶!你要心裡有事就說出來,別悶壞了。」
「關你屁事啊?我最痛恨這種雞婆的人,你是想你小曲師弟想到睡不著是不是?我這兒有克宇管著,用不到你來廢話。」蘭芳最討厭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他不願意讓人覺得他可憐。
「你說話一定要針鋒相對嗎?怪脾氣!難為了克宇竟受得了你。」言武被一語說中了,有點惱羞成怒,臉都紅了。
蘭芳看到言武羞紅的俊臉,卻燦爛一笑,「克宇是我奴才,受不了他也得受。你去給我拿條絹子來,替我擦擦汗。」
「叫我給你擦汗?把我也當成你的奴才呀!」
「奇怪了,給我擦汗的就是我的奴才嗎?哼!那我的奴才還真不少,你囉嗦個什麼勁?去拿我的手絹來,我一身的冷汗,要傷風了,你班子裡管不管藥吃?你花了大把銀子買回一個病人,值得嗎?」
這傢伙……拿生病來威脅人。言武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起身去找他的手絹。
「你的手絹到底是放那去了?」言武找了半天,連蘭芳外袍都翻了,就是找不到。
蘭芳調皮的看著他,笑道:「在我枕下嘛!〞
「你!整我啊?不早點說,害我找半天,就在你枕下那你怎麼不會自己拿?」言武氣急敗壞的跺腳,這蘭芳怎麼這麼難搞定?
「哎!你真傻耶!誰讓你不問問的,你問我,我當然會說啊!埋頭就找的,一條小小的絲絹當然不好找。給你上一課,不用謝我,記著點,以後叫你找什麼要先問往哪兒找去。」蘭芳柔弱地倚著床頭,燈火照在嬌艷的臉龐上,單純無辜的表情像個嬰孩,沒想到卻是個魔鬼。
「還以後!沒有以後了,搞什麼鬼!你使喚你的克宇去,想都別想再叫我幫你做任何事。」蘇蘭芳到底有沒有當他是班主?真是氣死人了。
「是這樣啊……好了,別氣,一點肚量也沒有,快點幫我擦擦汗,風吹了好冷。去拿一件新底衣來,我身上這件給汗濕了。」
說再也不幫他做任何事,結果蘇蘭方自然的發令,言武也很自然的去拿衣服,替他擦汗,幫他更衣。
解開前襟,露出蘭芳光滑的前胸,脫下薄衫,言武正覺奇怪,為什麼他的底衣有斑斑的暗紅刻花,不像一般人的底衣是一片純白。
白色的絲綢底衣滑落,言武倒抽了一口氣:全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看來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帶著絲絲鮮血。
看到言武的表情,蘭芳不滿的罵起來:「看什麼看?快點套上你手裡那件!心不甘情不願的,要冷死我啊?」
「這……都是誰給你打的?痛不痛啊?」
蘭芳皺眉瞪了言武一眼,「誰打的?你腦袋裝糞啊?當然是曹師傅和那些客人們打的,打成這樣你說會不會痛?等一下讓克宇拿馬鞭來,我在你身上抽幾鞭試試!」
「打成這樣!你怎麼不報官呢?」言武心酸極了,是戲子就要這樣任人宰割嗎?難道天下沒有公理了?
蘇蘭芳有幾分尷尬的說:「剛說你腦袋裝糞真是抬舉你了啊!這不就是那些骯髒官兒們弄的嗎?以民告官,先打上五十大板再說,就算上了衙門,難道我要去告人家強姦吶?」
「那……那曹師傅呢?他也打成這樣?當人是畜牲啊?」段師傅打人時都有一定的規矩,一定是讓他們趴在條凳上,鞭子落在肉多的屁股上,雖痛,可是不會受內傷,那留下的鞭痕雖紅腫,卻不至於殘暴到打的流血。
蘭芳不耐煩的抓過衣服,「你自己學戲的不知道?師傅打是正常的嘛,我告他去?不先給自已冠個侮逆的罪名?」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言武,蘭芳歎了一口氣:「唉,你不用裝成那副德性,不過是這副皮囊給傷了。我呢,還是這個蘇蘭芳,比起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人,我還走運的多。起碼腦袋不像你,空空如也,白長了好身材。」
言武默默的看著嘴硬的蘭芳,一陣心疼,他一定也很害怕吧?小曲每次挨打都嚇得全身發顫,但起碼有他呵護著,安慰他,但蘭芳是否也有個憐憫他的師兄呢?他挨打時是不是也顫抖的忍著淚?
他抱住蘭芳,像以前哄哭著的小曲那樣,輕拍著蘭芳的背,「現在都沒事了,別怕。」
蘭芳掙扎了一下,語氣帶點哽咽,「你有病啊?誰怕了?」沒有人這樣溫柔的對待他過,沒有人看出他堅強外表下的害怕與無助,可惡的段言武,竟然把他當個孩子看,但是這樣柔情的安慰……幾乎要粉碎他的偽裝。
「沒事了,都過去了,不用再害怕了。」言武仍緊抱著他。
「放手啦!誰不知道過去了!我難道這麼苦命,將來還在你這挨打嗎?奇怪了,誰說怕呀?……你要敢招出我淚來,看我會放過你才怪!」蘭芳把頭靠在他胸口,壓抑著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怎麼會不怕,身體的傷痛已經難耐,伴隨痛苦而來的愉悅感卻幾乎要撕毀他的自尊。身旁每個人都虎勢耽耽的看著他,他就像走在高空中的一條細繩上,要用全心全力去維持自己的尊嚴,唯恐一不小心就要翻落萬丈深淵。
蘭勞深怕淚水一出就會流個不停,忙破口大罵:
「混帳段言武,你死抱著我想幹什麼?我身上還痛得不行,你真想上就改天吧!」
言武趕緊放開他,「別亂講!我才不是那種人。」
蘭芳邊整理衣服邊說:「你不是那種人?你是太監啊?還是你不行?真可憐,改天找個大夫瞧瞧……過來給我綁帶子……動作快一點!我手抬的都酸了,笨手笨腳,還好你不是唱小旦。」
言武無奈的說:「你真是很會損人,嫌我手腳不俐落?明天耍把子給你看看,叫你開開眼。珠聯班幾個撐場面的武生簡直要笑死人,凌雲翻也翻不好,追星劍也耍不上來。要不是曹師傅專走歪路,那秋水堂那能跟我怡園的錦聯班相比。」
蘭芳倒一點也不介意,「你說的很是,那幾個蠢才根本上不了檯面,還成天想佔我便宜,我說要嘛先交個一百兩銀子再說,窮光蛋一群也想動我!」
言武搖頭說:「你也太不像話了,錢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去跟人家……」
蘭芳輕笑一聲,媚眼似怒而不怒的掃過言武,「哼!你想我這七千兩怎麼來的?普通一個師門下的戲子,一年才幾吊銅錢,就是不吃不喝存上三輩子,也沒七千兩。反正眼睛一閉,鞭子打在身上也是痛,那樣子也是痛,我不如咬緊牙關忍忍,銀子到手還有個生路可走。」
蘭芳早就放棄了無謂的掙扎,原本還很有骨氣的,綵頭禮金一概不收,就算對方事後送禮送錢他都不拿,全進了曹師傅口袋。
但後來克宇卻告訴他,想早一天脫離苦海,只有為自己打算,不能老往死處想,要往生處計劃,反正都是一樣的痛苦過程,要在結束後有所收穫,才有逃出的一天。
果然,他等到了。
克宇端了一個大春盤進來,盤中幾樣小菜,言武一看,全是重味道的東西。戲子最重要的就是嗓子,一般的戲子都是淡菜溫湯,有那個戲子敢這樣吃的?
言武皺眉說:「克宇你都弄些什麼啊?蘭芳哪能吃這些東西!」
「什麼東西?不過是辣炒辣,辣乾絲和酒醃辣肉罷了。」
「這些吃了要倒嗓的,曹師傅有沒有教你啊!口味這麼重還得了。」
克宇一臉正經,「蘭芳重味吃慣了,清粥小菜他看不上。要不,怎麼會奔進你懷裡了?」
「你你你……你們主僕倆都有問題!不跟你們說了,蘭芳明天要見師兄們,祭門師,別熬得太晚。」言武幾乎是落荒而逃,身後傳來兩人的嘲笑聲,沒想到蘇蘭芳一進門,自己還來不及給他下馬威,就被他耍的團團轉,明天他在師弟們面前要這樣不給他面子怎麼辦?
淒涼的秋雨現在卻添了幾分滑稽,沖淡了言武對小曲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