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強調這一點,為的是什麼?」
「我只是想提醒你。嘴,要閉緊一點,一丁點風聲都不能洩漏。要知道,無照行醫的罪是很重的,別害了他。」
「……我知道……」
那是間郊外的中型醫院。
打開病房門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佇立牆角的巨大聖誕樹。整個病房貼滿了小孩子的圖畫,風鈴以及吊得整個病房都是的、用線串起來的千紙鶴,。
「我女兒的傑作。」那父親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女人啊女人,只喜歡一張皮相。她長到這麼大,從沒對我這麼好過。」
小女孩做了個鬼臉,已經湊上了前去。
「大哥哥,小慧替你買了好多好多襪子,讓你裝好多好多的禮物。」小女孩吃力地提起了一個小袋子,討人喜歡地睜著眼睛看著他。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你瞧瞧,是你要找的人嗎。」小女孩的父親輕輕推了冷總裁的背一把。
不知為何呆立在門口的冷總裁,才踉踉蹌蹌地上了前。
是他嗎……是他嗎……
右手還打著石膏,頭上纏著好厚好厚的一層繃帶。他的臉色好蒼白,好蒼白……
就連雙唇……那曾經是那麼柔軟的、熾熱的唇瓣,都乾裂得脫了皮……
「小慧乖,先讓這個大哥哥跟他說說話。」
答……答……答……答……
他還活著……雖然沒有張開眼……
是他嗎……
左頰還有著淡淡的瘀痕,原本豐潤而俊美的面容,因為長期只能依靠靜脈營養而深深凹陷了下去。光滑的肌膚因為虛弱的身體而有些粗糙……冷總裁撫摸著他的臉龐。
微微起伏的胸膛,還有著以前的溫度嗎?當他在寒冬的夜裡偎入他的懷中,他還會輕輕吻著自己的髮梢嗎……
「我想,是他的朋友沒錯。」男子看了一眼,把不懂事的小女孩一起拉了出門。
冷總裁緊緊握著病人的手,跪倒在床邊。
隔天清晨的院長室。
「我想帶他到別的醫院去。」冷總裁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定定看了他一眼,院長聳了聳肩。「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冷總裁的眼光銳利了三分。
「一來,他可欠了大筆的醫藥費。」
「錢不是問題。」冷總裁淡淡說著。
「二來,你可能保證我朋友身份的隱密嗎?如果給警察知道了,他可吃不完兜著走。連帶的,我這小小的醫院只怕也得吃上一筆罰款。」
「我可以保證,貴醫院以及令友的名字,都不會被洩漏出去。」
「你值得我相信嗎?」院長瞄了冷總裁一眼。
「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說這種話。」
靜默了一會兒,院長看著在他眼前的冷總裁。這個男人,似乎變成了一副可以呼風喚雨的樣子啊……不著痕跡地淺淺笑了一下。
站了起身,假裝歎了口氣。
「其實,剛剛提的都還是小問題。」院長皺了眉頭。臉色有些哀淒動人……他悄悄瞄了一下身旁的落地窗。
「什麼問題。」冷總裁也繃緊了精神。
不管如何,他都得把逸英帶回去好好照顧。瞧他憔悴成什麼樣子!
再說,昏迷了整整半個月都沒醒,不在大醫院做個精密的檢查他實在不放心。
「很難辦的。」院長歎了氣。「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說吧。」冷總裁走近了一步。
看是要天上的星星還是水裡的月亮!
「他如果給你帶了走,我女兒只怕馬上就會把我咬死。」院長別過了頭。
想笑,又不敢笑。
「我會讓她有機會跟他見面的。」冷總裁試圖嚴肅地說著。
「那麼,成交了。」院長攤開了手。
「總裁,您瞧見了嗎?」一個醫師指著牆上的電腦斷層照片。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反正我也不懂。」冷總裁淡淡說著。
「患者頭部曾經受過極為嚴重的撞擊,造成大量的出血以及血塊。」醫師指著幾個淡淡的陰影。「之前所接受的手術,做得極為成功。在當時的情形下,患者的腦部極可能因缺血以及手術傷害而造成大量的壞死,但是,幾乎可以說是奇跡的,經過初步的確認之後,患者的腦沒有嚴重的傷害。」
「那你指的是?」
「幫他手術的醫師很小心……在我看來,是太過小心了。一些較小的血塊在顧慮手術可能傷及腦組織的情形下,被暫時放棄。所以,經過初步的推斷,患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極可能是因為腦部的震盪、小血塊還未完全被身體清除、亦或是感染造成的。」
「可以說是幸運,也可以說是不幸。患者身上泥土和血的混合物,暫時阻住血流,然而卻也有極大的可能帶進了一些微生物。微生物在血塊裡繁殖,血流帶不進抗生素和藥物,所以,只能等患者的身體自己清除……亦或是,如果您與患者的家屬都同意,我們可以再進行一次手術。不過,也許要先跟您告知的,手術有它的風險……」
麻醉之後可能會死去……對腦部的創傷一定會加重……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可能會造成癱瘓……
「算了,別再讓你受苦了。」冷總裁坐在自己愛人的身旁,握著他的手。
「我可以等,你不用急。」
那個院長說,當他朋友見到趙逸英時,直以為自己見到了殭屍。豈只血肉模糊可言……他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一樣……
好狠的心腸……對一個自己這麼珍視的人,卻一下又一下地毆打……
你一定很痛吧……冷總裁的手握得死緊。
院長的朋友事後沿著血腳印一路追了回去,才在山上的一片亂葬崗發現了被扒開的一座新墳。
那歹徒,也許以為他真的斷了氣,所以運到了山上草草掩埋。
他是自己挖開泥土逃出來的…….
那段路,一個傷重的人,起碼要走個十來個小時。而逸英……真的辦到了……在那麼冷的山上,拖著虛浮的腳步和傷重的身體……
他很堅強。院長一再讚歎著。好幾次他們以為他再也熬不下去了,然而心臟卻頑強地、一次又一次地恢復了跳動。
「你好勇敢……」冷總裁低頭親吻著愛人的手。「現在,再撐一會兒,一定要再撐下去。我還沒跟你道歉,你一定要醒……」
兇手至今仍未抓到,警方一接到消息,就派出了重重的警衛,嚴密把守著病房。
在冷總裁的示意下,除了冷總裁以外,只有醫護人員在警衛的陪同之時才能靠近趙逸英。
白天工作著,晚上則是陪著趙逸英到深夜才回家沐浴以及睡眠。日夜的煎熬,而且,那夜裡時時襲來的噩夢總是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冷總裁還是撐下去了,整整一個月,直到……有一天……他累得睡倒在病床旁……
後腦一陣劇痛,他眼前只見著了一道白光。最後知道的,就只是自己的手撥倒了一旁的花瓶。
他連它碎裂的聲音都未曾聽見。
一陣冷、一陣熱,頭部的痛楚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這樣死去也好。熬不住折磨,他幾乎就要放棄最後一口氣。
只是……想再見他……
於是,再度回復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跌進山溝了。
因為跌斷了手臂,所以才清醒了過來。他睜開有些茫然的雙眼,卻只能見到眼前約莫半公尺的距離。
頭痛欲裂,一陣又一陣。他嘗試著要碰一碰,卻也只能看見滿手的泥巴以及血污。
掙扎著爬出了山溝,繼續走著。即使他幾乎已經忘了要走到哪裡去……
等我……我會回去的……
跌倒了無數次,每一次都不想再起身。如果這樣沉靜地睡去,就不用再感受到那種椎心刺骨的痛了,是不是?
可是,睡了一陣,又會驚醒。驚醒之後,他腦海裡就會有著繼續前進的念頭。往往在還沒想清之前,身體已經自己爬了起來,繼續蹣跚地走著。
就這樣,跌……起……跌……起……
他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只是在依稀的記憶裡,他依舊走著,好久……好久……
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又是噩夢……他總是夢見自己與趙逸英決裂的那一晚。
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枕著趙逸英的手睡著了。
糟糕,讓司機在外頭吹夜風呢。
擦了擦無意識之中流下的淚水,冷總裁笑了一笑。
「逸英,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床上的愛人,自然是沒有回答的。然而,在目光對上那一雙溫柔的眼眸之後,他可以感受到一隻略顯冰涼的手,輕輕拭著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