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麼這麼認真……」她佯裝不在乎,好像自己剛剛的話題只是閒聊,但她的確從他的話語裡得到一點訊息——
一、他很好奇她搬離的理由。
二、他用以對話來掩蓋他的好奇。
「你說得對,這沒必要討論,我只是突然想到就提一提,但真的喔,緣分真的很奇怪,現在我們又重新遇見了,而且還這麼熟……」她感性道:「時間真的能改變好多事情喔。」
莫日麗不想要告訴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是她的傷疤,她沒必要主動告訴別人,她更不希望他因此憐憫她,或者……逃避她。
她曾經聽母親的話,去相親一次,對方是小公司的業務主任,不到三十五歲,打扮淳樸,他們約在鄉下老家的中型飯店,在只有小貓兩、三隻的西餐廳裡,第一次見了面。
對方顯然對她印象很好,他侃侃而談,不斷詢問她對他的感受,她幾乎要以為接下來會再跟著男人出去好幾次,然後約會家人,如父母的願。
但沒想到再聊了近一個小時後,男人接到一通電話,接著他對她說——
「莫小姐,對不起,我想我們還是不大適合,剛剛是我母親打來的電話,他聽說你在台北曾有感情糾紛,怎麼說呢?我希望我的對象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算那些糾紛可能錯不在你,但我媽說畢竟有人因此而從此不良於行,說句實話,如果過幾年他要打官司來跟你索討賠償怎麼辦?這些事情很麻煩的。」
OK,她懂了。
她總算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如媽媽說的躲回鄉下就可以沒事,在意的人仍舊很在意,無論她到哪裡,無論她是否做錯事,這件事都讓她背負一個惹麻煩的印象,讓人們總是嘴上關心卻實際遠離……
看到她眸光染上悲傷,楚拓風呆了往後深坐入椅內,附和道:「沒錯,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事情,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時間用來發呆煩惱實在太浪費了一下,不如用來製造快樂回憶,所以……你下次休假我們去衝浪要不要?」
「衝浪?!」她猛搖手。「我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他淺笑,烏鴉嘴道:「那如果溺水怎麼辦?」
她乾笑。「我也不知道。」
「那我們先去學游泳。」
「現在冬天誒。」
「有人說冬天不能學游泳嗎?」
「沒有,但是會很冷啊。」
他忽地嚴肅道:「你今年幾歲?三十了吧?三十一?」
「所以?」她揚揚眉。
「所以你看不該習慣找借口啊!哪一條法律規定冬天不能學游泳?你說會很冷,其實游泳會促進血液循環,身體才會熱。」他嘖嘖數聲。「不知道你堅持什麼,在我看來,你的借口都沒用。」
「你……」
「人生哪來那麼多規則?我說啊,就故意要在冬天學游泳吃冰淇淋,夏天偏偏要吃羊肉爐嗑火鍋。」
他外表剛硬如石頭,其實內心柔軟簡單,個性灑脫爽朗,不會因為外力的限制而改變想法。
他思路直條條,不習慣規則,這也在創作上反映出來,他不喜歡為繪畫設下框架,也向來不覺得有哪些題材特別難等大雅之堂,又有哪些題材特別容易受人青睞,他愛畫什麼便畫什麼,厭惡束縛,只在乎自己的快樂。
「真是。」她歎口氣,拿他沒辦法,不跟他爭論了,只得繼續低頭吃著炒飯。
他則是一雙虎目清亮如光,高大身軀坐在她對面,手臂環著胸,定定看著她。
她像是沒發現他直勾勾的目光似地,沈靜的繼續吃著盤中食物,面對面的楚拓風因為高壯的身體使然,表情彪悍,環著胸膛的手黝黑粗糙,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對面的小女人怎敢對他嚴肅的臉色視若無睹?
但莫日麗就是敢,她知道他外表剛硬,散發一種『別惹我』的氣勢,但其實看過他的畫就知道,那柔軟的筆觸,恰到好處的輕重線條,讓他的畫呈現一種獨特氛圍,可以嚴肅剛強,也可以笑起來溫璨暖和。
所以明知道他正以凌厲目光望著她,她也可以好整以暇的吃著飯。
忽地,她放下湯匙,一手撐著下巴,面臉若有所思。
「吃飽了?」他望著盤中仍剩下三分之一的炒飯。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
「我想你說得對,誰說冬天不能學游泳去衝浪?人生的確沒有規則,我好像一直把自己幫得太緊了。」她頓了頓,又說:「說出來不怕你笑,你沒出現之前,我每天都過的很單調,只往返店裡跟家裡,有時放假會去街上走走,但常常一整天除了客人沒跟其他人說話,我把自己綁在這個區域裡,現在想想,其實我很排外。」
「你排外的話,又怎麼會輕易接受我到你的生活裡?」
她很認真的想了想。「也許因為我們以前就認識了,你還記得嗎?那天在快炒店你拉我離開,其實我是很反抗的。」她笑了一下,又道:「所以如果你沒有表明身份,恐怕我真的會把你當成可疑的大壞蛋。」
「我承認我長得是有點可疑。」他揶揄自己。「長得這麼大支,你當然怕嘍,況且我力氣這麼大,如果真要對你做什麼,你又怎麼能逃?」他將事情越扯越遠。
她搖搖頭。「不跟你聊這些,沒完沒了。」
他哈哈笑。「好啦,那你在想的事情有結論了沒?」
「我在想,為了鍛煉自己適應沒有規則的人生,應該要做些驚世駭俗的事情。」
「哦?」他好奇了,不知這個甜美的好小姐會想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他很看好她喔!
「從吃冰淇淋做起吧。」
他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就這樣?!」
「嗯。」
「至少也要去學個游泳之類的吧?」
她搖頭。「我怕水。」
「你這樣不就跟之前一樣,借口一堆,一下怕冷一下又怕水,你還有什麼不怕的啊?」
莫日麗瞪了他一眼,試探道:「如果我去學游泳,現在有開班嗎?」
「我可以教你。」他伸直手臂做了下游泳的姿勢。「我超厲害的。」
她猛搖頭。「那不要,我想要自己學。」
「什麼啊?你真的——」他忽然住口了,看著她白皙雙頰染上淺淺紅暈,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沒錯,莫日麗不是滿嘴借口,她只是不想跟楚拓風去游泳池,她覺得自己很好笑,是的,她還有少女心,要穿泳裝誒……她身材偏瘦沒料,他一看就知道身材勇猛高壯,坦白說,他不像整日畫畫的畫家,反而像運動健將,她哪敢在他面前露出這樣普通的平板身材?再說,他在美國一定看過很多身材豐滿的美女,她一想到就更沒臉穿泳裝了。
她不敢說,但心思全寫在臉上,眨眨大眼睛,嘴硬道:「我就怕冷怕水也怕冬天,學游泳?夏天再說。」
楚拓風卻很樂啊,他掩不住滿臉的笑嘻嘻,因為猜到她竟然是因為害羞,如果會害羞,就表示她在乎他,他心底狂喜,表情鎮定。
這對男女,他們身不由己的互相吸引,在乎對方的感受與觀點,牽動自己的所有情緒,暗潮在他們之間流動。
伸出大手,拉過她的盤子,楚拓風突然問:「所以你不吃了?」
她沒想太多,點了點頭,卻在下一秒見他拿起自己的湯匙,直接吃她剩下的炒飯。再也沒辦法壓抑了,她的臉,整個炸紅!
「你幹麼?」
他笑。「別浪費啊。」
莫日麗不說話了,她眨著眼睛,看他如秋風掃落葉,三兩口吃完剩下的炒飯,她忽然覺得空氣有了重量,沈沈地壓著她的心口。
當他這樣如果其事地吃下她剩下的食物時,即使他表情是那樣的自然,但……
但她怎麼也做不到跟他一樣自然。
她臉紅了,手又熱又暖,喉嚨像是梗著什麼讓她說不出話,這舉動太親暱了……她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的傷疤,又想起那一夜的驚慌。
紅著臉,卻眼色感動,她神情複雜的說不出話。
楚拓風是故意的,他大剌剌的毫不扭捏,瞥見她紅潤臉色,他更開心了,看見她為他慌張的證明,又怎能不開心咧?
值得了!為她做這些,她不是無動於衷,只要她在意他,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有信心讓那一點點在意匯聚成河。
他放下湯匙。「不去學游泳就算了,下次休假,我帶你去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
莫日麗忍不住又笑了。
他說話的語氣總是——我帶你去。
這像是一種暗示的魔咒,令她恍恍惚惚地覺得,好像真的只能跟他去,才吃得到最好吃的冰淇淋。他的神通廣大,令她不自覺信服,即使有時也會有小凸槌,如那回找不到的炒飯店一樣。
她點點頭,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