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的意識已逐漸恢復,但四肢百骸卻像被人拆散忘了裝回去似的,渾身疼痛而無力。
他虛弱得幾乎連睜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索性閉著雙眼繼續躺著,而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也一一浮現腦海。
想到他中了圈套,被自己信任的義妹所害,身受重傷;也想到他負傷一路來到陌生的山林深處,最後不支倒地,而在意識即將陷入黑暗之際,他隱約聽見了腳步聲,以為是殺手又追了過來。
那時他努力保持清醒,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箝制住對方,卻發現她只是個陌生的姑娘,而後便陷入了昏迷……
是那個姑娘救了他嗎?
戚允揚才這麼想著,耳邊就傳來兩名女子的對話——
「茉茉呀,現在該怎麼辦?」
「娘別擔心,剛才大夫不是說了嗎?幸好這位公子似乎有著深厚的武功底子,身強體壯,再加上及時的救治,所以不會死的。只不過他受了重傷,此刻相當虛弱,必須好好地靜養療傷才行。」
「茉茉,你不是想要收留他吧?!」
「當然,不然難道要將他給扔出去?」
「可……又還不知道他的來歷……」
「娘,不管怎麼樣,他受了重傷,難道咱們要見死不救嗎?」
「欸……話不是這麼說,人確實是該救,可你的名聲也要顧呀!你還未嫁,卻撿了個來歷不明的男子回來,只怕外頭的閒言閒語斷不了。」
「哼,我丁茉茉行事光明磊落,有什麼好怕人嚼舌根的?倘若對受傷之人置之不理,那我才要擔心落了個見死不救、狼心狗肺的惡名呢!」
聽到這裡,戚允揚心下已肯定就是這個名喚丁茉茉的姑娘救了他,而從剛才這些話聽起來,她該是個性情直率、善良又熱心的好姑娘吧!
「女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娘就別擔心這麼多了,好嗎?」丁茉茉揚起一抹笑,開口安撫娘的情緒。
眼看女兒的態度堅定,盧秋雪也只能無奈地歎氣。
「你這孩子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娘也沒法兒讓你改變主意吧?唉,我去灶房準備張羅晚膳了。」
娘離開之後,丁茉茉朝床榻走了過去。
戚允揚感覺她來到身邊,虛弱地睜開雙眼。
一看見他醒來,丁茉茉的臉上難掩驚喜。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戚允揚抬眼望著她,先前在林子時他的意識渙散,對她的樣貌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這會兒他才終於能將她的容貌看個仔細。
她是個年輕的姑娘,有著一張嬌美的容貌,五官細緻姣好,眉宇之間散發出一股堅毅的英氣,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朝氣與活力。
「你先前受了傷,倒在林子裡,還記得嗎?」
見他沒點頭也沒搖頭,丁茉茉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過別擔心,剛才大夫已經幫你處理過傷勢,也開了些藥方子,只要按時服用,就會好起來的。」她一邊開口安慰,一邊觀察著他的氣色。
雖然他已經甦醒了,可瞧起來仍極度虛弱,看來至少也得要調養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完全復原吧?
「我叫丁茉茉,不知公子貴姓大名?是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受傷呢?是誰下的手?」她關心地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戚允揚抿著唇,眼底掠過一絲陰鬱,一點兒也不想回答這些問題。對他而言,那些都是他極不願回想之事。
他怎麼也料不到,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義妹、他名義上的未婚妻,竟然會夥同另一名男子想要謀害他的性命!
二十年前,他僅四歲,原本生活在一個富足安康的家庭,卻在某天跟隨爹娘出遊時遭到土匪的襲擊。
當時爹娘慘遭殺害,當場身亡,就連他也差點遭到毒手,幸好被正巧經過的「嘯雲山莊」主人胡定遠所救。
胡定遠將他帶回山莊,收他為義子,不僅傳授他功夫,還對他相當厚愛,打算將獨生愛女胡蘭兒許配給他。
在他十七歲而胡蘭兒十歲的那一年,義母染了急症,臨終前義父為了不讓義母帶著惦掛離開人世,便為他與義妹訂下親事,並決定等義妹滿十七歲時讓他們拜堂完婚。
三年前,義父因病過世,臨終前將「嘯雲山莊」和獨生愛女托付給他,他也親口應允一定會好好地照料義妹。
下個月底,義妹就將滿十七了,儘管他對義妹始終只有手足情誼,沒有半點男女之情,但他自覺對義妹有一份責任與義務,因此仍打算依照原定計劃與義妹拜堂完婚。
今日一早,義妹約他午後到山莊後方的馬房去,說是有一些與他們成親相關的事情想和他商議。
他雖然不懂義妹為何要約在那麼奇怪的地方,但心想義妹或許有她的顧慮,因此仍依約前往。
想不到才一抵達馬房,忽然竄出一陣可疑的煙霧,驚疑之際,他赫然發覺自己的內力正迅速削減,顯然是中了迷藥。
他當機立斷打算離開,一名蒙面男子卻從潛伏處衝出來朝他砍殺。
由於迷香的作用令他功力大減,當時他雖勉力招架,卻仍被那名蒙面男子砍了幾刀,且刀刀砍向要害,顯然對方打定主意要致他於死。
由於身負重傷,他深知不是勉強頑抗的時候,只得暫且走避。
仗著對於地勢的熟悉,他竄進了「嘯雲山莊」後頭的林子裡,勉強施展輕功潛伏在樹梢,打算等危機過了之後再返回山莊。
過了約莫兩刻鐘,他隱約聽見義妹叫喊他的名字,那讓他急忙想要警告義妹,以免她遭到那蒙面人的殺害。
然而,就在他正欲現身之際,居高臨下望過去,竟瞥見義妹與那名蒙面殺手同行,而詭異的是——義妹非但沒有半絲驚慌害怕的神色,反而像是與那殺手結伙並肩而行!
隨著他們愈走愈近,他也逐漸聽清楚他們的對話,才赫然明白這是一個計謀。
原來,義妹愛上了這名蒙面男子,還懷了身孕!
由於怕他執意要拜堂成親,怕他發現她已非清白之身,甚至怕他會狠心地要她喝藥打掉腹中的胎兒,義妹竟決定幫助對方將他給除掉,而義妹剛才進林子裡喊叫他的名字,也是為了幫那個傢伙誘他現身!
這個發現讓他震驚極了,儘管他相信義妹是受到那個男人的煽動拐騙,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仍舊令他心寒不已。
就在此時,從樹梢滴落的鮮血洩漏了他的行蹤,那男人又立刻追殺而來,他只得強撐著重傷的身子,一路往東北山林而去,盡可能地離得愈遠愈好,直到最後耗盡了力氣,失去意識……
丁茉茉見他濃眉緊皺、沉默不語,心底不禁浮上一絲擔憂。
「糟,該不是傷到了腦袋,失去記憶了吧?」
正當丁茉茉認真考慮要再找大夫來瞧瞧的時候,他終於虛弱地開了口。
「在下……戚允揚……多謝姑娘……出手相救……這裡……是哪兒?」這短短幾句話,幾乎就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
聽見他開口回答,丁茉茉這才放心許多。
「這裡是『丁家馬場』,你放心,這裡很安全的。」
戚允揚明白地輕點了點頭,原來他是被救到了「丁家馬場」。
就他所知,「丁家馬場」位在「嘯雲山莊」的東北方,兩地的距離其實並不算太遠,只不過中間隔了兩座大山,再加上「嘯雲山莊」是以經營古董買賣為業,因此這麼多年來一直與「丁家馬場」沒有任何交集。
不過即使雙方沒有交集,他倒是對這個馬場之事略有耳聞。
聽說「丁家馬場」的當家主子是個年輕的姑娘,看來應該就是她了吧!
難怪她眉宇之間散發出一股堅毅、自信的神采,不似尋常姑娘那般纖細柔弱,看起來確實是個相當出色不凡的姑娘。
「戚公子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呢?」她忍不住又問。
這些問題,讓戚允揚再度抿起了唇,一個字也不願多提。
他的沉默讓丁茉茉有些尷尬,這才意識到或許這場意外對他而言,是個不堪回首的往事,而他不願說,她總不能嚴刑逼供吧!
「那……需不要幫你聯絡家人?」她試探地問。
家人?戚允揚的眼底掠過一絲陰鬱。
「我……沒有……家人……」義妹既然有意致他於死,在她的心中恐怕根本沒將他當成自家人看待。
「啊?」丁茉茉詫異地一怔。
沒有家人?這下可麻煩了。
她原本心想可以通知他的家人將他接回去養傷,一來免得他的家人為他的下落不明而擔憂,二來娘也不用再顧慮旁人會在私底下說些閒言閒語,想不到他竟然沒有家人。
「既然如此,戚公子就留下來養傷吧!」丁茉茉爽快地說道。
「這樣……會不會……給姑娘添麻煩?」戚允揚問。
「別擔心,沒什麼麻煩的,戚公子只管安心療傷就是。」
倘若她因為畏懼流言蜚語而將他趕出去,那只會讓她唾棄、鄙視自己。比起那些閒言閒語,人命要重要得多了。
「那就……多謝姑娘了……」
「別客氣,戚公子重傷未癒,還是再多歇會兒吧!」
戚允揚虛弱地點點頭,再度閉上眼,很快又陷入昏睡。
丁茉茉望著他那張沉睡中仍濃眉深鎖的俊臉,忍不住猜想他究竟是什麼身份來歷?
即使這會兒除了他的姓名之外,其餘的一切全然不知,可既然他剛才會顧慮自己可能給她添麻煩,想必不是個冷血自私之人,那讓她更加不後悔救了他。
只不過她的心中不免好奇,想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意外?是什麼人如此心狠手辣,意欲奪取他的性命?
從他剛才那不願多提的神情來看,肯定是相當沉痛的遭遇吧!
想著想著,丁茉茉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衝動,想要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皺摺,甚至連手都真的伸了出去。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手霎時僵在半空中,心中更是詫異極了。這可是她生平頭一回想要主動觸碰一名男子呢!
可能是他的神情看起來太抑鬱,且身負重傷差點連命都沒了的遭遇太過不幸,她一時同情心作祟,才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吧!
丁茉茉匆匆收回了手,心緒有些紛亂,又深深瞅了他一眼之後,才轉身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