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為愛付出的代價給我太大的震撼,她過世前,我常常一放學就到醫院陪她聊天。有一次我問她,外公好像很討厭我,是不是因為我像那個人?但她只是溫柔地拍拍我的臉說:「那個人是你爸爸。」
「爸爸和媽媽對我來說,都是很溫緩的代名詞,可是我一想到那個人,不會感覺溫緩,只覺得遍體生寒。對我而言,那個人是自私、下流、骯髒的總合,可是我在母親面前不會這麼說,怕她傷心。
「我母親也曾說:「你啊,人的心就這麼大,若你裝滿了仇恨就裝不下愛,損失的會是你。」她只歎息的怪自己,說如果她再有本事點,有本事把我保護在羽翼下,也不至於讓我在小小年紀就看盡了人情淡薄、世態炎涼。
「後來她對我解釋說:「你外公當然討厭你爸爸,因為當年我居然選擇了只相識半年的年輕小伙子,放棄了他那個老男人,呵……」
「不想談那個人,其實外公的心情,我想我是懂的。而每當我母親又在開玩笑的時候,就表示她又在用她的方式掩飾在意或傷心了。在她心裡深處,對外公是很愧疚的吧?沒能以幸福的樣子出現在老父面前,這對當年選擇斷絕父女情的她情何以堪?看著當年掙脫他羽翼堅持走自己路的女兒,結果卻是所托非人,淪落到如此姿慘落魄,老人家心裡又何嘗不痛?
「我問母親說:「媽,愛情有那麼迷人?」她回答,「像吸毒」漸沉迷,明知是錯卻回不了頭。」
「我只覺得,「真可怕!」母親安慰我,「傻孩子,不要怕。不是每個人的緣分都是這樣有始無終,只要遇到對的人,就會很幸福。」
「我再問她,「你又怎麼知道是不是對的人?當年你遇到那個人,不也認為他是對的人,這才下那麼大的決定,不惜和家人決裂?」
「我母親說:「齡岫,你這麼聰明,不會像我這樣。撤開結局不談,和你父親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我還是擁有過幸福,那是屬於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更何況沒有他,就沒有你這麼優秀的孩子,說到底,我還是謝謝上天讓我遇見他……」」
顏齡岫想起過往,這些年久經歷練的他已不再紅了眼眶,可眼中透出的寒光卻令人生畏。
「專心一意的付出、全心全意的投入愛情,她得到了什麼?過勞早逝,外加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反觀那個愛得輕淺的男人,換女人就跟翻書一樣,過得道遙自在,現在還有錢有勢,半點報應也沒有……
「我努力工作,一方面是要出人頭地,讓母親以我為榮,即使她看不到了。另一方面,我也要那個人為了放棄我這個兒子而後悔……不,我要他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梁宸暖沉默了。她一直知道顏齡岫會對感情防備,背後一定有個很大的原因,她問過,他卻不曾回答,而現在又為什麼要主動提及?
「小暖,你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是凌霄集團的吧?那個男人,就是那裡的副院長。」她一征,霎時有點明白了,為了報復自己的父親,所以他打算娶楊紫嫣!
「外面傳說楊總裁視你為乘龍快婿,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當年你進入凌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是,她真的無法原諒他,他不該讓無辜的人捲入上一代的恩怨。
「不,我進凌霄後還不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和凌霄有關係,直到去年十二月,在公司創辦六十年的紀念酒會上,我才遇到那個人……我認得他、記得他的名字,可他顯然不記得我了。」
十二月……在那之前,公司早就流傳著楊紫嫣和他的事了,可他卻花了極大的耐心來安撫她……那時的他,還是在意她的吧?
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與其說恨他,不如說她更心疼他。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在知道這件事之前,楊紫嫣對我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現在呢?齡岫,你喜歡楊小姐嗎?」那樣的一個大美人……
「美女誰會不喜歡?」他嘲諷的牽動嘴角。
「這樣你會比較快樂嗎?」
「不要再影響我的決定了,你不是我,不明白看到他們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對我來說有多痛、多怨恨。一個背棄自己糟糠妻的男人可以活得志得意滿,搶別人丈夫的女人可以養尊處優的活似貴婦……多諷刺、多可恨。對照我母親瘦弱又面黃肌瘦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這口氣我嚥不下去!」
電視劇中有這樣的情節都教人恨得牙癢癢了,何況顏齡岫還是受害者。年少時陪伴在母親身邊的他,母親的痛苦他最是明白,如果是她,她大概也無法不恨。
歎了口氣,她說:「我知道你的恨需要有出口,可一旦報了仇之後呢?你真的會比較開心嗎?」
「會不會比較開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會後悔。」
也就是說,即使這報仇得犧牲掉她,他也不後悔?
也對,她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這麼重要,非要不可……
交往了兩年,再親密的行為都有了,可他從來不曾說過「我愛你」。他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他的工作還是擺在她前面,很多時候,他還是獨自擁抱著自己,而她卻被排拒在他的世界外。
這或許也就是她和他交往後,為什麼還是常感到寂寞的原因吧?
而能持續這麼久的時間,其實說穿了,就是她傻。
當他愛得輕淺、愛得少、愛得吝音時,她總會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愛情從來就不能用「公平」二字來看待。當一個人愛得少的時候,另一個人愛得多些就是。
如果愛情能以滿分計算,當顏齡岫只願意出四十分時,她不介意出六十分,反正兩人加起來有滿分就好。
但她忽略了,感情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愛得越多就越怕失去,怕失去便會在不自覺中傾注更多的愛,這是一場注定沒有平衡點的感情,感情之於他,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都一樣能夠輕鬆抽身而退,她卻不一樣。
「這樣嗎……我懂了。」這就是所謂的分手吧?別人的分手多半是吵得天翻地履,他們竟然可以這樣和平落幕。
沒有指天罵地的咒罵,沒有哭哭啼啼的拉扛,他們的分手安靜得像場夢。
「明天我會暫時搬到租賃的房子,這裡你要住多久都可以。」
她苦笑。連房子都找好了,一切準備就緒就攤牌,不愧是顏齡岫。「房子是你的,就算搬也該是我搬才對,我會盡快搬出去的。」
「不急。小暖,你可以一直住下來,我還是能照顧你。」
梁宸暖看著他,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她搖著頭,搖下亂紛紛的淚。「這樣不好。我們交往對你無法公開,你和別人要結婚了,卻要照顧我?我的位置該定位在哪裡?齡岫,即使再愛你,我還是有我的驕傲,當我是唯一時,我能委屈自己,但當你是別人的男友、丈夫時,再愛,我也不委屈自己了。」
顏齡岫攤開手掌,承接她滑下臉頗的淚水。「也許離開我,你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按部就班進行,為什麼她的淚會讓他那麼痛?
他一直一直都記得母親的教訓,即使喜歡一個人也不會為她付出太多。他總是進免太濃烈、太深刻的情感產生的枷鎖,可是為什麼已經愛得這麼壓抑,痛卻超手他所想像?
「齡岫,看來今年你還是沒辦法為我慶生了。那就唱歌給我聽,好不好?」去年的他忙著加班,她的生日又被他忘了。
顏齡岫看著她,緩緩欣口,「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曲聽完,梁宸暖淚眼朦朧的笑了。「真好聽,謝謝你。」
交往的這些日子來,顏齡岫很忙碌,因此梁宸暖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把兩人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佈置得漂漂亮亮。
此刻,她提起簡單的行李,回頭看了看這住了年餘的地方。與其說這是她和顏齡岫同居的家,還不如說是她的家。她在這裡走動的時間,遠比真正的主人多了許多。
廚房裡有她做菜的身影,做完了菜,她常常都是一個人吃。客廳是她最常待的地方,有時很賢妻良母的插著花、看電視打著毛線,一她還是一個人。
落地窗前放著一組舒適沙發的位置,也是她喜歡的地方,有對來一杯咖啡、一小塊蛋糕,她就這樣邊看著外頭的景物邊等著顏齡岫,可惜的是,常常還是只有她自己的影子陪她。偶爾有他作陪的時間,外頭的景物便吸引不了她,她會傻乎乎的盯著他笑得好滿足。
室內擺了幾盆植物,她一一的為它們澆最後一次水,一一道別。
玻璃缸的三隻胖金魚,是某次她和顏齡岫去逛夜市時的戰利品,聽人家說夜市撈的魚通常不長壽,可這些魚卻養了年餘。她輕輕的敲了敲玻璃缸,三隻金魚全械著大大的肚子,扭著大尾巴圍了過來。以往,每當她想說話時就這樣敲三下,她的魚朋友就會很夠義氣的過來。
「嘿,這是最後一次這樣串門子了。我要走了,你們要保重,謝謝你們陪我這個寂寞的人那麼久。我常在想,你們的肚子越來越大,會不會是長期聽我傾吐苦水的結果?不會了,以後不會有人這樣虐待你們了,要乖喔。」
她提著行李,來到玄關處。
即使同居,她和顏齡岫還是有很多話是用便利貼傳達,她用的是粉紅色的紙,顏齡岫的則是籃色的。玄關處的牆上有十來張大大小小的便利貼,她仔細看著以前的留言--
我做了你愛吃的涼拌乾絲放在冰箱,記得吃。(粉紅色)
TKS!(藍色)
晚上有一部你想看的電影,要我幫你錄下來嗎?!(粉紅色)
好。〔藍色
有人向我打聽你的嗜好(美女喔),我要據實以告,還是誤導方向?(粉紅色)
無聊。(藍色)
梁宸暖笑看著這些便利貼。她的話永遠比顏齡岫多,他總是借字如金的用最簡單的話回答她。
她輕輕的撕下粉紅色便利貼,留下他的藍色,回頭再看看這個房子。曾經,她因為能搬進這裡而開心得兩天睡不著,帶著最雀躍的心情,以為她會在這裡住上個十幾二十年不止,她會在這裡成為顏齡岫的妻子,會在這裡生下幾個蘿蔔頭……沒想到,她只待了四百天不到。
來的時候只有一隻皮箱,走的時候還是一隻皮箱。來的時候,她裝進了滿滿對幸福的憧憬,走的時候,她帶走了很多很多的回憶。
看著自己親手佈置起的家,她輕聲說:「拜拜,謝謝你們給過我的溫暖。」
輕輕的帶上門,在二月十四日生日那天,她搬離了和顏齡岫同居的公寓。
到蛋糕店取了蛋糕之後,她走到花店為自己買了三朵玫瑰。
「生日快樂,梁宸暖。」走出花店時,她的手機響了,低頭看了下來電顯示,是顏齡岫。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起。
「喂。」
「是我……」他說了兩個字之後,兩人便陷入沉默。
看著眼前處處曾有梁宸暖輕快身影的諾大空間,顏齡岫忽然焦慮起來。他知道她今天會離開,所以他故意專注在別的事情上不去想,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他越來越坐立難安。
當回到人去樓空的公寓,看著幾乎什麼都沒變也什麼都變了的房子,他的焦慮更甚。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迷路的事,他走過一條又一條似曾相識的道路、一間又一間的房子,可他找不到讓自己安心的理由,直到他看到了母親。母親在哪裡,他的安心就在哪裡……
忽然間,他像是明瞭了什麼。原來,梁宸暖的存在對他而言不只是女友,不只是很重要,而是不可或缺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