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隨著裴宗濤的避不見面,她漸漸地笑不出來了。
這一個月來,除了妹妹和雷家驥的婚禮之外,她居然沒法子再見到他一面了。
她打電話約他吃飯,他說要和客戶見面,沒空。
她打電話找他看電影,他說他看電腦看到眼睛有飛蚊症,不宜再勞累。
他一再的拒絕讓她對自己的堅定產生了懷疑。要不是因為她不知道他家住在哪裡,她老早就衝了過去,當面找他問個一清二楚了。
她開始害怕了--
她害怕肚子一旦大起來之後,他會對她的堅定產生懷疑。
可是,她真的不是因為孩子才來找他的,孩子只是加快她前來找他的速度啊。
聶曉蕾不喜歡讓自己處在悲觀的挨打地位裡,所以這一天,她在趕了一夜的設計圖之後,搭著清晨六點的國光號,在早上九點抵達了台北,決定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他如果真的討厭她,就叫她滾回台中啊。
聶曉蕾坐上計程車,在他公司大樓附近下下車。大公司就是有這種好處,打個電話就可以查到住址。
她在他公司大樓前的小公園裡坐下,拿出手機撥號給他。
「早安,你上班了嗎?」聶曉蕾盡可能親切地說道。
「早安,我還在家裡。」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神清氣爽。
「那我請你吃早餐,筱寧說你們公司附近有一家咖啡廳的早餐很贊。」她站在大樓的樓層介紹牌前,對著他的公司名稱微笑。
「我習慣在公司的休息室吃,謝謝妳。」
聶曉蕾心一冷,眉頭一皺,話就脫口而出了。「你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你可以明說,那我就不用台北、台中這樣兩地奔波了。」
「妳在台北?」聲音相當驚訝。
「對啊,我有好幾次打電話給你時,人都在台北。你沒理我,我只好再坐車回台中了。」她舉起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大樓的牆壁。
因為她肚子太餓、心情太差,所以說話聲音才會顯得很可憐,這實在不能稱為耍心機吧。
「妳……不需要這樣……妳不是有很多案子要趕嗎?」
「你一直不願意見我,我只好採用苦行僧的奔波方式,來博取同情啊!」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真是覺得有點累了。
「別把罪過都推到我頭上,我只是很難再相信妳。」
「你在追我的時候說過--沒有嘗試過,就不要妄下定語,記得嗎?你一定得給你自己一次機會相信我啊!」她挺直背脊,義憤填膺地教訓著他。
「我知道,所以我沒阻止妳追我。」
他的意思是--他擺明了就是要教訓她,偏要她風吹日曬一番後,他才要歡喜出場就對了。聶曉蕾鼓起臉頰,想幫自己討個公道。
「可你不能老是一直為難我啊,我那時候至少還陪你去吃過飯,你現在連跟我見一面都不願意!看看你拒絕過我多少次,我當初有這樣對你嗎?」她看著進進出出的上班族,音量可沒降低半分。
太陽好大,她的頭好昏。
「我十點左右會到公司。」
「你再說一次。」聶曉蕾身子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十點左右會到公司。還有,下回妳如果人已經在台北的話,記得在電話裡提醒我一聲。」
「算你識相--呃,你夠上道!」聶曉蕾的笑容立刻笑咧到臉頰兩側,她的腳板已經不自覺地打起拍子了。「唉呀,我不會說了啦!反正,我等你就對了。」
聶曉蕾切斷電話,看了一眼手錶--九點四十分。
她高興地在小公園裡繞著大樹打轉了兩圈,然後心情大好地找了個轉角的蔭涼長椅坐下,當然是正對著辦公大樓的門口。
此時,兩個穿著制服的女人從辦公大樓走了出來,白襯衫、粉紅窄裙、白色高跟鞋,看起來很婀娜多姿。
聶曉蕾低頭看看自己的T恤、米白寬褲及帆船鞋,覺得自己見情郎的裝扮未免太過邋遢。不過,反正裴宗濤已經習慣看她這副樣子了,搞不好他就是喜歡她這樣啊!聶曉蕾低頭忍住一個傻笑。
「雷總的老婆長得很可愛,好像洋娃娃,我還聽見雷總叫她小寧呢!有夠親熱的……」
粉領上班族的話讓聶曉蕾豎起耳朵--她們是在討論筱寧和雷家驥嗎?
「汪小姐她那麼嬌嬌柔柔的,居然能抵擋得住雷總那張冷臉,我覺得這才是最了不起的事。我一直以為只有裴總,才有法子在雷總身邊游刃有餘地過日子呢!」短髮女子說道。
「裴總最謨了!他微笑那麼親切,待人那麼和藹,他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好男人。」長髮女子舉高手裡的粉紅色便當盒,堅決地說道。
算妳有眼光!聶曉蕾微笑地看了長髮美女一眼。
「我知道,否則我幹麼陪著妳來這裡送便當給他。愛心壽司喔,還真是情深意重啊!」短髮女子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讓聶曉蕾聽到。
聶曉蕾聞言臉色一沈,雙唇一抿,利眸開始挑剔地掃過長髮女的全身。
可惡!這個女人的襯衫居然連一條縐褶都沒有,還算是個人嗎?聶曉蕾不平衡地在心裡直犯嘀咕。
兩位粉領族美女兀自討論得熱烈,根本沒注意到聶曉蕾這個閒雜人等的怒目相向,她們已經優雅地在一旁的雙人座椅落坐,雙腿交迭的姿態,很像在拍廣告。
「說真的,要是媒體知道裴總是公司合夥人的身份,排隊追他的女人,可能已經踏破公司門檻了吧!」短髮女格格笑著說道。「喔喔,妳口紅今天搽得那麼水嫩,心思很邪惡喔!」
「被妳發現了,呵呵呵……」長髮女把上過卷子的長髮往胸前一撥,像個完美的芭比娃娃。
聶曉蕾一手摀住臉頰,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沒有化妝。
呃--她平常就沒在化妝了。
聶曉蕾看著長髮美女的薔薇色眼影,不禁再自動比對上自己那雙沒睡飽的黑青熊貓眼--真是太好了,她現在根本就像黃臉婆附身。
任何一個視力正常的男人,都會選那個長髮美女的。
聶曉蕾的心情開始進入劇烈起伏的狀態中,她只知道裴宗濤和她在一起時,眼睛從沒亂瞄過其他女人,可她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裴宗濤這一型的好男人,臉蛋斯文、氣質儒雅、笑容性感、脾氣一流,簡直是全世界女人的夢想。
她知道自己反應靈敏、不拘小節、個性直率,可這幾點都是不屬於受男人歡迎的特質啊。裴宗濤幹麼要捨其他女人,來就她啊!
「裴總--」
一聲嬌滴滴的叫聲,讓聶曉蕾差一點被口水噎到。她猛地抬頭,正巧看到裴宗濤越過馬路,然後被長髮美女擋在五十公尺之外。
裴宗濤的視線越過兩位員工的頭頂,看到了聶曉蕾。
他放了心,對聶曉蕾點點頭後,便禮貌性地對員工微笑問道:「現在是上班時問,妳們怎麼會在這裡?」
哈哈,摸魚被抓到了吧。聶曉蕾幸災樂禍地勾唇一笑。
「我們請了半小時的假,來等裴總的。」長髮美女說道。
「對啊,裴總有沒有很感動啊?」短髮女忙著幫腔道。
裴宗濤各看了她們一眼,卻沒有接話,只是等待著她們把話說完。
聶曉蕾睜大了眼,訝異地發現他在她的面前,居然算是很熱絡的,至少他們的對話總有著互動的感覺。
「裴總,這是我為你做的壽司。」長髮女含羞帶怯地將便當盒送到他手邊。
「她花了好久時間才做好的。」短髮女補充說明。
「謝謝。不過很抱歉,我不是太喜歡吃壽司。」裴宗濤微笑地說道,並沒有接過那個便當盒。
他亂講!他們兩人至少吃過不下二十次的壽司!
聶曉蕾眨了下眼,不知道是她自己睡眠不足、頭腦發昏,還是他故意要找碴,或是他故意要讓別的女人知難而退。總之,她從台階上猛站起身,打算要揭發真相。不料,一陣頭昏目眩,讓她扶住了大樓外牆。
「該死!一定是沒睡飽……」她才叨念了一句,一陣染著他氣味的風便已襲到了她的身邊。
「怎麼了?」裴宗濤一手扶住聶曉蕾的肩膀,一手挑起她的下顎,打量著她慘白的臉色。
聶曉蕾從眼尾餘光,發現長髮女臉色蒼白到粉妝都沒法子掩飾的地步。
「你亂講喔,你明明喜歡吃壽司。現在有人做好了,雙手捧上,幹麼還拒絕?」聶曉蕾抿著唇,悶哼了一聲。
裴宗濤看著聶曉蕾,微微一挑眉,笑渦從嘴角一躍而出。
她在吃醋嗎?他還以為即使別的女人對他又摟又抱,她也只會冷冷瞄上一眼呢。
「我確實是不喜歡吃壽司,經常去吃壽司的原因,純粹是因為某人喜歡吃。」裴宗濤雙手置於她的肩膀上,凝視著她的巴掌小臉。
聶曉蕾狂喜了,發現她如果不對這個男人推心置腹,她就根本不能算是個人了。
「為了你所做的一切--謝謝你,還有對不起!」聶曉蕾對他鞠了個九十度大躬,腦子卻再度起了一陣暈眩。
她摀住自己的額頭,卻是一下子沒法子直起身來。
裴宗濤的心一痛,緊緊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妳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他的後背都被她嚇出了冷汗。
「可能是因為我這幾天都在趕圖,一天只睡三小時。」她怕自己又頭昏,根本不敢再亂動。
而且他的懷抱好溫暖,她舒服得連動都不想動。
「那妳還來台北找我。」她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樣要他怎麼放得下心。
「放心、放心,國光號上還滿好睡的。」
聶曉蕾用力擠出一個笑容,渾然不知道她白皙小臉上的黑眼圈看得他憂目驚心。
「妳現在馬上--」跟我回家睡覺。
裴宗濤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的兩名員工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邊。
「裴總,需要幫忙嗎?」長髮女郎和同伴兩人四眼緊盯著聶曉蕾不放。
聶曉蕾抬起頭,從她們眼中看到不以為然的神色,可她不在乎。反正有裴宗濤欣賞她,這樣就夠了。
聶曉蕾往後一靠,偎他偎得更緊密了些。
「不勞兩位費心,我會處理的,妳們先進去上班吧。」裴宗濤沒有微笑,表情頗為嚴肅。「還有,謝謝妳們的好意,以後不用費心幫我做便當了。」
長髮女郎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卻是眼眶含淚地拉著朋友的手快步離開了現場。
「你的眼睛有問題嗎?」聶曉蕾倚在裴宗濤的肩臂裡,看著她們離開的落寞背影,忍不住脫口問道。
「這是一個問題,還是一句罵人的話?」裴宗濤推了下眼鏡,蹙著眉頭看她。
待會兒一定要逼她去做個全身健康檢查,她暈眩了這麼多次,肯定有問題!
「這是一句沒法子理解的疑惑啦!你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又怎麼會看上我呢?和那種千嬌百媚的小姐比起來,我真是遜色太多了。」她扯扯自己的短髮,疑惑地看著他。
「人的喜好有時候是天生的,我喜歡妳,就是這麼簡單而已。」裴宗濤恍然大悟地看著她擔憂的眼,突然發現她對她自己的信心完全不足。
他怎麼會在交往了一年多之後,才發現這顆老是在動搖他們關係的地雷呢?
她如果老是不喜歡她自己,那麼對於他對她的愛,她便不會有足夠的信心。那麼他們又如何能在不夠有信心的狀況下,成就一椿婚姻呢?
「相信我,妳在我眼裡是獨一無二的。妳的倔強、妳的面惡心善、妳的反應靈敏、妳的犀利言語,對我來說都很能吸引我的注意。」裴宗濤輕撫著她的臉頰,墨眸裡閃著溫柔。
「你是在告訴我,像我現在這樣病懨懨、無精打采,你也可以接受?」她問。
「沒問題。」只要她是她,這樣就夠了。
「那我平常不化妝、穿著拖鞋的邋遢樣,你也可以接受嗎?」得寸進尺地再問。
「沒問題。」他拍拍她的頭,很正經地回答道。
「那你願意再當我的男朋友嗎?」她屏著呼吸問道。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次,可是卻一直沒有答案。
聶曉蕾瞪著他,覺得現在的這個他一定是被外星怪物附身了,否則他們怎麼會沒法子溝通?
「你以前沒有這麼難溝通。」因為身體不大舒服,加上在太陽底下站久了發昏,所以她的眼神裡加入了一抹霸氣,只想快點解決問題。
「以前我們之間從沒有過溝通問題,我寵妳,所以可以什麼都讓著妳。」因此他們之間才會走到分手的那一步。
「那你現在要我怎麼做?」她眉頭一皺,覺得這人很難討好耶。
「妳已經想出一個很好的方法了--妳說妳要追我,不是嗎?追求本身就可以是一種溝通的過程。」裴宗濤學她雙臂交叉在胸前的姿態,鏡片下的眼睛在笑。
「你的規矩還真多,等一下……我的頭現在很昏……我需要想一下……」
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她整個人猛然往前一傾。
這一回,她連眼睛都閉上了,整個人幾乎跪到了地面。
裴宗濤伸手摟住她的腰,心臟差點被嚇停。
他臉色慘白地去試她的呼吸和心跳,在她緩緩地揚眸時,他不顧一切地將她抱得很緊、很緊,緊到她都快喘不過氣。
「我沒事了……」她拍拍他的後背,覺得他太過緊張了。
裴宗濤沒鬆開她,他的身子緊繃。
「你沒事吧?」她不安了起來,伸手捧起他的臉,卻看到他一臉的慘白。「怎麼了?」
他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嘴巴張合了好幾次之後,才有法子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小時候,我在育幼院裡最要好的朋友,叫做小翔。有一天,我們在寫功課時,小翔突然昏倒在桌子上,然後就離開我們了。醫生說是突發性心臟麻痺,他那時候才國小六年級……」
「我不知道這些事。」她驀地強抱他的腰,想用最大的力氣給他安慰。
「因為妳從沒試著瞭解過我的背景。」裴宗濤的下顎置在她的頭頂,聲音低嗄地說道。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改!我以後全都改!」她揪著他的衣服,低聲說道。
她以前好過分!以為不去探究他的背景,就可以降低分手的傷害。然則當她只顧著保護自己時,他卻是無時無刻不被她防備的劍給刺傷吧。
「我發誓我會變成全世界最瞭解你的人。」她的唇抵在他的下顎,呼吸和話語同樣灼熱地拂過裴宗濤的頸窩。
裴宗濤身子一震,加倍用力地將她烙印入他的胸膛。
「我不知道妳這麼會說甜言蜜語。」他揶揄著她,鼻尖竟有些發酸。
「你感覺不到我全身發冷,猛起雞皮疙瘩嗎?」她還故意打了個哆嗉,想用她的冷笑話來讓他心情好一點。
「妳全身發冷,猛起雞皮疙瘩,是因為妳身體不舒服。」裴宗濤抬起頭,嚴肅地看著她。「妳必須去看醫生。」
「我睡一覺就--」
「不要讓我擔心。」裴宗濤低語著,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聶曉蕾抿了下唇,皺眉想拒絕,可他關愛的眼神給她的壓力太重,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好吧,我去醫院。」她緊握了下他的手掌,只想要讓他放心。
裴宗濤勾唇笑了,伸手招來計程車,與她一起坐人,兩人的手掌自始至終都沒有分開過。
聶曉蕾把頭靠上他的肩膀,不自覺地打起盹來了。
她睡得挺熟,朦朧間似乎還作了個不錯的夢。所以,睡意香甜的她,根本就忘記了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讓他陪同到醫院去做任何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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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聶曉蕾意識到她跟著裴宗濤到醫院,簡直是一件大不智的行為時,裴宗濤已經幫她掛號了,就等著和醫生面談並做檢查。
她心一慌,硬是不准裴宗濤進到看診室。
「你給我在外頭坐好,你進來的話,我會緊張。你進來的話,我會翻臉。你進來的話,我會--」聶曉蕾耳提面命,心一急,音調也跟著飆高了。
「我會坐在外面等妳。」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感覺又再度被排擠在她的世界之外。
聶曉蕾一看到他的表情,嘴裡就自動冒出了話。「放心啦!我等一下出來,會自動跟你報告身體狀況的。」
她有進步!裴宗濤一笑,內心頗感欣慰。
聶曉蕾朝他揮揮手,推門走入看診室。
她坐上診療椅,非常合作地讓醫生幫她量了血壓、體溫,並且還相當合作地主動向醫生翔實報告了她的身體狀況。
開玩笑,她的身體現在是非常時期,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吧。
所以,聶曉蕾嘴巴便難得地聒噪了起來。只不過,在她嘀嘀咕咕地跟醫生說了一堆之後,她還順便冷言冷語地威脅醫生不准把她的狀況如實告訴裴宗濤。
醫生點頭,開口對聶曉蕾說道:「護士會帶妳到另外一個小房間抽血。」
「喔。」聶曉蕾起身,不放心地又回頭跟醫生交代了一次。「你千萬別跟我的朋友說我懷孕了,就算他問我的狀況,你也得保密,這是你身為醫生該有的保密醫德。知道嗎?」
「嗯,妳快去抽血。」醫生招手叫來了護士,讓她領著聶曉蕾走出看診室。
在聶曉蕾沒看見時,醫生朝護士比了個手勢,暗示護士多拖延一些時間。
護士點頭,領命離開。
一分鐘後--
醫生的看診室推開了一小縫,他探出頭朝裴宗濤勾了勾手指。
裴宗濤起身,光明正大地走進育幼院兒時夥伴的辦公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