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面對他的告白她的內心有著極大的喜悅。像是掩埋了許久的寶藏盡數攤在了她的跟前,頃刻間她成了世間最富有的人。然而,那璀璨的光芒也射得她睜不開跟,她只能闔上眼,做一個沉思中的瞎子。
她配不上海滄浪,他值得更好的——在所有的欣喜之後,這句話立刻刻上了她的心頭。
二十二年來,他保護她,他照顧她,他愛護她,他包容她……總是滄浪他怎麼怎麼對落星,她從來沒有真真正正地為他做過什麼。
因為她是胖妹妹,所以她被人嘲笑,連帶著他也受人白眼。他幫她打跑那些嘲笑她身材的人,為此他挨的打、受的罵數不勝數。即使到了現在,他們兩個人一起走到街上,總有人在背後指指戳戳。他不在乎,可她在乎啊!她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材,而是自己的身材所帶給他的永遠的負擔。
她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這負擔他已經背負了二十二年,他還有幾個二十二年等著被她耗盡?
讀小學的時候,有個小女孩來班裡找她,口口聲聲說著喜歡滄浪的話。現在算來,她大概是滄浪最早的仰慕者吧!那時候小小的她甚至還不知道仰慕者的含義。
小女孩一見到她,就指著她的鼻尖罵了起來:「你這個肥豬,你不要臉!你一天到晚纏著海滄浪,你根本沒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
她至今仍記得當時自己的回答——「我不是肥豬!我只是胖了一點點。我沒有不要臉,我沒有纏著滄浪。滄浪是落星的守護神,滄浪一定會和落星站在一起!」
在她幼小的心中,滄浪簡直就是神,他什麼都會,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做得到。她總覺得有了他,她就有了整個天地,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做了。
然而,那個小女孩的下一句話卻改變了她整個的人生觀念。小女孩用手戳著落星厚厚的肉,嘴裡叫嚷著:「沒有了海滄浪,你就只剩下這身肥膘。」
小女孩沒說錯,沒有了滄浪,她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什麼也做不成。她會什麼?受了委屈,出了事,她就只知道哭哭啼啼地去找滄浪幫忙解決。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開始努力改變自己。凡事她盡量自己動手,她希望有一天別人會說,沒有了滄浪,她樊落星也是個有用的人,也是一個有資格和海滄浪站在一起的女孩。
但那只是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想罷了,進了高中她才明白,這一輩子她樊落星永遠也無法微笑著站在他海滄浪的身邊,她只能跟在他的身後、追隨著他的影子——只能如此。
明白這個道理是在她高中一年級的暑假,那也是滄浪大學生活的第一個暑期。他從東方學院回家,同行的還有一個叫宋畫屏的女生,她是跟著滄浪回來旅遊的,海媽媽就熱情地讓她住在了家中。
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宋畫屏的長相,她很瘦,是個絕對的骨感美人。
有一天,宋畫屏請她陪著一起去逛街、購物。兩個女生走在路上,不時有人指指點點,說著什麼「鮮明的對比」。
後來,宋畫屏領著她去了一家高級服飾店。在那裡,宋畫屏挑選了很多服飾,無論穿什麼她都顯得很美,很……精緻。隨後,宋畫屏硬讓店員為她選了一套衣服,店員只好找了最大號的服飾讓她試穿。在試衣間裡,店員拚命地想幫她把身後的拉鏈拉上,那位店員真的很努力了,最後拉鏈終於拉上了,當她穿著那套高級服飾站在試衣鏡跟前的時候,她的臉頃刻間變成了火燒雲。
就像一團團豬肉硬擠進華麗的布料裡,她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身上一圈一圈的肥肉是多麼的醜陋。轉過身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了宋畫屏嘲笑的眼神,還有那些店員鄙夷的目光。
宋畫屏走到鏡子前,和她站在一起,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肥豬也能配得上滄浪?笑話!看清楚你自己,你怎麼能站在滄浪的身邊呢?以後識趣點,別有事沒事地纏著他。他只當你是鄰居家的小妹妹,只有我這樣的女生才適合站在他的身邊。樊落星!我看你是落到凡間最大的一顆隕石還差不多,砸都能把滄浪給砸死!」
如今,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離開那家店,也不記得是怎麼回的家。她只記得回家之後她停用了所有的藥,那些能救她命、也能讓她變成肥豬的藥。沒有幾天,她就被送進了醫院。
在醫院裡,她仍吵著不要吃藥、不要打針,她不要變成肥豬。大家勸著她,哄著她,她仍是吵鬧不休。下一刻,滄浪給了她一記耳光,那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打她,也是惟一的一次。
他向她怒吼:「你不想吃藥,你不想變胖,你也不想活了嗎?如果你死了,樊爸、樊媽會傷心,我爸、我媽會傷心,我也會很傷心的。你希望大家為你傷心是不是?你想讓我們這麼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是不是?你希望我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
他的話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不能讓大家為她傷心,更不能讓所有人這麼多年的努力就這樣付諸東流。她乖乖地吃藥,乖乖地打針,乖乖地配合醫生治療。她期待著有一天她可以健健康康地站在滄浪的面前,那時候她就不需要再吃藥,也不會再變成肥豬了。
她的期待終於來臨了——
十八歲那年,醫生通過各項檢查確定她可以停藥了。她好開心啊!因為她終於可以擺脫「肥豬」這個稱號,變成一個妖嬈的大女孩。
每天每天,她欣喜地看著自己的體重一點一點降下去。很快,她就可以買漂亮的衣服,變成一顆漂亮的落星。
這個夢想逐漸地被體重計上不再變化的數字打碎了——她的體重停在了七十五公斤,而她的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三公分——她依然是只「肥豬」。
要面對這樣的結局,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每天每天站在體重計跟前面對一次一次的希望和一再一再的失望。她也終於明白,終其一生,她都無法站在滄浪的身邊。
現在,他突然說喜歡她,她認為他是將許多年以來的兄妹情錯當成了愛的感覺。但兄妹之間的親情不等於男女之間的愛情啊!等他明白過來,她又該如何?
看著他就這樣離開她;看著他明白地告訴她,他不愛她,他只是錯看了感情?看著他們之間連最後的兄妹之情都保不住?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可怕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她更不能讓二十二年的感情就這麼煙消雲散。
就讓她為他作出最好的選擇吧!就讓她為這二十二年的感情作出最好的選擇吧!
***************
急診室裡,海滄浪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站在了樊落星的身邊,「落星,早上為什麼不等我就一個人走了?」
「我忙嘛!」給了他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落星繼續處理著手上的病歷單,連看也不願意看他一眼。
海滄浪的雙手來回地揉搓著,他必須為昨天的事說些什麼,可他該說些什麼呢?「那個……昨天在我家裡……那個……」
「我昏倒了,我都不記得了。」嘴上說是不記得了,但一想到那個霸氣的熱吻,落星的臉就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望著她微紅的側臉和閃躲的眼神,海滄浪知道她不僅沒忘,還記得很清楚,他就更要好好解釋了,」落星,是這樣的,昨天我……」
「啊!我想起來了!」落星突然站了起來,直直地望著他,像是想起什麼的樣子,「駱醫生還在等著我給他送剛才那個病人的CT報告單呢,我這就去取!」她飛快地衝了出去,那速度與她龐大的身形絲毫不相稱。
海滄浪呆呆地立在原地,他隱約感到他和落星的這場戰爭將會是持久而艱巨的。
這不!午休時分,海滄浪又逮到了正想落跑的落星。
「落星,吃午餐了!」我不相信你還能跑得掉。
落星的確沒法子再逃跑,她一轉身,瞥見了駱上天的身影,立刻興高采烈地叫了起來:「駱醫生!駱醫生,過來吃午餐了!」
她的欣喜是那麼明顯,因為這代表著解脫。可落在海滄浪眼中,她的欣喜就成了對駱上天的一種愛慕。海滄浪暗自思索,難道給燕脂說中了,落星真的對上天有意思?
駱上天並不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他只當還和平常一樣,三個人一起吃午餐呢!迅速地挪到落星身邊,他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落星,你的廚藝真是沒得說。以後誰娶到你誰幸福到家了!」
「那你就多吃一點啊!」落星客氣地將午餐撥到駱上天的餐盤中。
駱上天痞痞地笑了,「你真是個可愛、溫柔、善良的小姑娘。跟你在一起我太幸福了!你簡直就是我的上帝啊!」
「駱醫生,你又在胡說了。」落星掩著嘴笑了起來。跟在駱上天後面整整一年了,他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假,她還是能分得清的。為了避開海滄浪,她將大半個身體都靠向了駱上天那一邊。
她和駱上天之間的對話、眼神、動作看在海滄浪眼中就成了一把把的利刃,他恨不得用這些利刃戳死駱上天這個痞子。
海滄浪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放下筷子,他連聲音都沉了下來,「落星,我有話跟你說。」
「先吃午餐吧!吃完午餐我們再說。」落星在心裡正盤算著吃完午餐後,找個什麼地方躲起來。
海滄浪要是看不出她的打算,他就白和她在一起二十二年了。認真地看著她,他認真地說著:「我們可以吃完午餐再談,但你要是想找機會逃走,那就不必了。」
落星沮喪地翻了一個白眼,連這他也能看出來,看樣子,這個小花招她是不用玩了,不過她還有新招——「駱醫生,你不是說上午那個病人還需要再觀察嗎?待會兒我去吧!」
駱上天聽了這麼半天,他若是還聽不出個端倪,那他也太愚蠢了。細嚼慢嚥著嘴裡的食物,他在落星的央求和海滄浪的瞪視中作出了宣判:「那個病人剛才我讓轉到觀察室了,暫時不需要你去。」
落星這回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她若就這麼投降,也枉費她出自鼎鼎大名的東施公寓。眼珠子一溜,她計上心頭,「駱醫生,午餐後我請你去喝咖啡,怎麼樣?」
「好啊!」有人請客,他幹嗎不去?駱上天欣然同意。
海滄浪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他不想再這樣鬥下去,更不想再這樣浪費時間。抓住落星的手臂,他大力地將她拖了起來,「走!跟我走!」
「我的午餐還沒吃完,我還要請駱醫生去喝咖啡!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只想躲著你——最後這句話,落星在最後關頭吞了回去。
此刻的海滄浪根本聽不進任何一句話,他只想將所有的紛擾都一起解開。他受不了這樣的煎熬,一刻也忍受不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瘋掉的。他不願意她躲著他,不願意她離開他,不願意他們之間二十二年的感情就這樣被一點一點毀掉。
「放開我!你放開我……」落星一路掙扎,可她的力量終究還是不敵海滄浪,幾番鬥爭之後,她任由海滄浪拖著她向前走。
當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一直吃得愉快的駱上天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的臉上顯出一抹濃重的憂愁。
如果……如果當年的他能有海滄浪今天的堅持,是不是一切都會有不同的結局,是不是如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是不是就可以抓住今生的幸福?
許多的疑問凝結在他的腦海中,他卻怎麼都找不到答案——從前就這樣遠離了他的生命,追也追不回來。
***************
登上天台,海滄浪這才鬆開了手。一旦獲得自由,樊落星立刻向後退了兩步,拉大他們彼此間的距離。
她的動作嚴重傷害了海滄浪的心,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天台的石柱上,憤怒與困擾也隨之爆發了出來,「每次我想走近你,你卻總要向後退——我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不是那樣的。」她就算會討厭任何一個人,也不會討厭他啊!
「那是為什麼?」海滄浪緊緊逼問,「既然你不討厭我,為什麼要躲著我,為什麼不願意靠近我,為什麼裝作不記得我吻你?」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她不想為彼此帶來麻煩,不想破壞他的好姻緣,不想將他們二十二年的感情就這樣毀棄。可這些原因她又怎麼跟他開口呢?
望著她的沉默,海滄浪只覺得心痛,他做了這麼多,即使她感覺不到,也不要輕易否定啊!
直視著她的雙眸,海滄浪的感情以最透明的方式湧了出來,「我喜歡你,落星——不是兄妹間的親情,我是真的以一個男人的方式在喜歡你……在愛你。我不要求你馬上就接受這種轉變,但我希望你能換一個角度來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是你的『滄浪哥』,我只是你的『滄浪』,你明白嗎?」
面對他的表白,落星一顆心飛上了高空,他在用一個男人的方式來愛她——這……這可能嗎?
她吃驚卻有著喜悅的眼神讓海滄浪如置雲端,他以為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回應。然而,只是下一刻,她就親手將他的幸福狠狠地丟了下來。
落星別過頭,冷靜地道:「除了兄妹關係,我們之間不存在另一種關係。」
「為什麼?」海滄浪被她迅速的轉變給弄糊塗了,「你明明是有感覺的——別說你沒有!我有眼睛,我看得很清楚——從燕脂答應你的要求和我交往,你就一直不開心,時不時地躲著我。如果你對我沒有感覺,為什麼要這樣?說啊!為什麼?」
「因為燕脂搶走了我的滄浪哥!」轉過頭,落星說出了違心之語,「一直以來,你都是我一個人的滄浪哥,你總是圍著我轉。現在她搶走了你,我當然會不習慣。如果我突然不再跟在你身後了,你也會不習慣,這都是同樣的道理。」
她給出的答案讓海滄浪的心頃刻間落到了谷底,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連連後退。「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他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說什麼他也不相信!
落星深吸了一口氣,逼著自己重重地點了點頭,「是的!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你只是把我當成你的……哥哥?」這一刻,連他的聲音都在顫抖,傷痛早巳爬滿了他的心頭。
感覺出他的痛,落星失去了肯定的勇氣,她只是用沉默來作答。在心裡,她反覆地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是為了他好!
海滄浪的手緊握成拳,許久之後,他僵硬的身體緩緩地鬆了開來。抬起頭,他再度望向她,滿眼裡含著脈脈深情。
「那麼就讓我來改變吧!我不再做你的哥哥,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追求你,就像上天那樣的男人,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愛上我。」他的語氣堅定,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是在一番痛心後,作出這樣的決定。這就意味著他將留在原地的那隻腳也邁了出去,若做不成情侶,他們也將做不成兄妹,連朋友的關係都無法保留。他押上了所有的賭注,只為了得到愛她、守候她一輩子的權利。然而,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連他自己都不敢細想。
落星完全沒料到他會作出這樣的選擇,直覺地,她將心中的疑問拋了出去:「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這需要理由嗎?」他反問她。和她在一起二十二年,突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心上只留有她一個人的名字。理由,早已經不重要了。
可這個理由對落星而言卻很重要!非常之重要!她拉扯著身上粉紅色的護士服,也拉扯著自己的心。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歡的?我就像一團肥肉,連爬個幾層樓都會氣喘吁吁,根本無法陪你去爬山;你伸出雙臂都無法將我整個人完全地擁在懷中;我穿的護士服是特製的,我買衣服也得去特價區;為了顯得瘦一點,我所有衣服的顏色都偏暗,我就像一團巨大的烏雲,我會壓住你,讓你喘不過氣來的。和我走在街上,你會受到大家的注意,大家會在你背後指指戳戳——這樣的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歡?」
海滄浪怎麼也沒想到突然間她竟然會對自己的身材有這麼多的意見,他也沒想到這些問題竟然會嚴重傷害到她的自尊心。或許,它們早已存在,她也早巳被傷害,只是粗心的他沒注意到罷了。
「落星,你聽我說……」
「你聽我說!」落星堅持他聽自己把話說完,「你一直把我當成妹妹,你可以不計較我的身材,不理會別人的目光。可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是你的太太,你還能不計較嗎?我需要站在你的身邊,一起面對眾人的評價,人家會說海滄浪怎麼就娶這麼個肥豬一樣的太太。到那個時候,你又該用怎樣的眼光來看我、來看你的感情?」
「不是這樣的!」海滄浪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是胖,可你不是『豬』,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姝』——個美好的女子。從前你是我的胖妹妹,以後你是我的胖姝姝!」
「不是!我不是!」落星掙脫他的懷抱叫出了聲,「我不再是個幼稚的小妹妹了,我不再相信那些安慰人的謊話。什麼女子有了『朱』就變成了『姝』,我永遠只能是你的胖妹妹,而無法站在你的身邊成為你的『胖姝姝』!」
海滄浪的眼神緊緊地追逐著她的身形,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此刻正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心。放開她,他的臉上一片沉靜,「落星,請你告訴我,你真的不可能愛上我嗎?」
「我……」她低著頭,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是害怕他,還是害怕自己的心,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海滄浪卻不允許她對這最重要、最後的問題有所迴避,深沉的眼凝望著她,他作出了自己的要求:「請你……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落星一怔,她鼓起所有的勇氣,迎上他的目光。厚厚肉肉的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她終於發出了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聲音:「我不可能……愛……愛上你。」
一扭頭,她離開了天台,吶喊在心中奔馳——
別怪我!滄浪,別恨我!我這麼做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要留住二十二年累積起的情感,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你的一時衝動給毀掉,對不起!對不起!
在她離開的一瞬間,海滄浪闔上了雙跟。
這就是他的選擇!這就是他用心選擇得來的結果!她甚至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而此生,他們將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情感狀態。
他將那隻腳跨了出來,他將心中的感情吐露了出來,與此同時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與愛——他的選擇是對是錯,他至今仍不明白!
***************
深夜的東施公寓內燈火輝煌,三個女生圍坐在沙發上,樊落星將白天天台上海滄浪說的話都吐露了出來,也將她的決定告訴了自己的好友。
「什麼?落星,你竟然這麼跟『老母雞』說?」溫霽華真不愧是個俗妞兒,一激動將口中的茶水噴到了沐暖日的身上。
暖日來不及收拾自己身上的衣服,此刻她的一顆心全繫在了落星和海滄浪的事情上。「落星,你到底想清楚了沒有?你就這麼拒絕他,你難道一點都不後悔或懷疑自己的決定嗎?」
「可我沒有別的辦法啊!」落星喝了一口杯中的檸檬茶,滿心的酸酸苦苦,「他說他喜歡我,可他的感情只是一種兄妹之情,等他明白過來,他該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我不想啊!我不想我們走到最後連兄妹都做不成。」
霽華腳踩在沙發上,蹲到了她的身邊,「你真的這麼肯定他只是拿你當妹妹?」
「我……」她不肯定,可她的害怕已經讓她沒有機會去辨明這份感情的真偽,「可……可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他一直把我當成妹妹看待,他突然說出這種話,一定是一時糊塗了。」對!就是這樣。
暖日靜靜地看著落星的側臉,她感覺到落星的心已經走入了死角,拔不出來了。「落星,咱們現在不說滄浪,咱們來說你。你告訴我,你對滄浪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
落星的手撫摩著杯子的外壁,她的眼神中有著一些迷惘,「我……我不知道。看見他跟燕脂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我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一直待在我的身邊,圍著我轉,突然……突然發生改變,我會不習慣——對!就是這樣的!我對他的感情就是這樣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不需要你自己這麼反覆地強調了。」霽華涼涼地丟出一句,戳穿了她的心事。
落星失神的眼睛看著杯中的檸檬茶,好似她的心也泡在這種酸澀之中了。
暖日微微地歎了一口氣,猜出了她的心事,「落星,你是不是因為你的身材,覺得自己配不—上滄浪?」
抱著檸檬茶,落星的頭垂得低低的,「我不願意人家說我藉著近鄰的關係抓著他,我不願意人家說我這個『肥豬』不知天高地厚地纏著他,我不願意人家說我佔了他二十二年的時間還想佔他下半輩子,我不願意……」她拚命地播著頭,想要將這些痛苦的思緒都丟掉。
暖日和霽華一坐一蹲守在了她的身邊,拍著她胖嘟嘟的肩膀,給她最單純,最有力的支持。
暖日拿著自己打比方,「我是一個醜丫頭,我知道我醜,我知道我醜得可以。可我的能力不比那些長相姣好的人差,我甚至可以比他們做得更好。落星,和狂客在一起,我也曾經猶豫過,我覺得他應該和更好的女生在一起,可當時狂客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是他見到過的『最美的風景線』。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可以和他並肩走在大街上,我可以和他一起去看朝陽、看星辰——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做到。」
歎了一口氣,暖日撫著她的背,「落星啊!你是胖,是有人嘲笑你的身材,可換句話說,你不就是胖點嘛!你除了胖了點,你任何地方都不比別人差。你完全可以抬頭挺胸地站在眾人面前,拍著胸脯說,我樊落星很優秀。」
「就是嘛!胖就胖點,胖有什麼不好?那些瘦巴巴的人,碰一碰全身骨頭『咯吱咯吱』地響,靠在那些瘦子的身上,一點也不舒服,哪有靠在落星的身上舒服呢?」說著說著,霽華就靠在了落星的身上,還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霽華就是霽華,俗是俗了點,說出口的話卻很有份量。而這簡單、粗俗的話卻把落星給逗樂了,「那叫『骨感美人』——什麼『咯吱咯吱』響,說得嚇死人了!」
「霽華的話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身為頭骨研究專家的暖日煞有其事地比劃了起來,「根據我的研究,偏瘦的人骨頭一般都比較脆弱,說不定像霽華這樣靠著人家,人家的骨頭一下子就斷了。」
三個人倒在沙發上笑成了一團,片刻之後,暖日收起了笑意,「落星,你要好好想想你和滄浪之間的事,這一次若是處理不好,你和滄浪之間很可能會發生大的變化。」
「會發生什麼變化呢?」霽華的好奇心上來了,「照落星這樣說,他們倆做不成情侶還可以像原來那樣,一個當『老母雞』,一個當『小雞』啊!」
「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就糟糕了。」暖日一邊思考一邊說著,「現在滄浪已經將自己的感情吐露了出來,說出的話是收不回去的。而落星也已經用她的話傷害了滄浪,傷害已經形成,也是抹不去的。除非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法解開這團亂,否則你們之間這二十二年的感情就真的要被毀於一旦。」
霽華是學法律的,對人的感情沒有這麼多、這麼深的研究,她的一張小臉不自覺地皺到了一起,「你說得有點可怕耶!」
落星的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她也依稀感覺到了她和滄浪之間的問題正一點一點浮出水面。下午的時候,滄浪的臉色一直不好,連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晚上回來的時候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等她一起。難道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感情真的就這樣被摧毀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保住我們之間用二十二年的時間堆積成的情感,我不想破壞它,更不想失去它。可現在……」
「別讓這二十二年的感情成了你們之間不堪背負的重擔。」暖日拿過了她手中的檸檬茶,放在鼻尖嗅了嗅,「你害怕失去的,我相信滄浪他也一定害怕,可他還是選擇了這一步。你為什麼不多想想他這麼做的原因,你認為他表露感情真的是因為一時迷惑?」
對於暖日的問題,落星也找不到答案。一直以來,她只是想著怎樣為他做些什麼、怎樣保住這份感情。其實,是她自私,自私地害怕變故,自私地害怕失去他,自私地害怕失去她已握在手中的那根線——那根拴住他的線。
均勻地晃著手中的檸檬茶,暖日悠悠地說著:「不妨站在一個全新的角度看看滄浪,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們的感情。丟開這二十二年的情感,或許你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全新的二十二年。即使是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在日見的瑣碎中也需要新的認識,才能找到新的幸福和感情。」
將那杯檸檬茶重新放回到落星的手上,暖日揚起那張醜醜的臉,「就像這檸檬茶,你要是只注意到它的酸、它的苦,那飲過一口,你就會放下,再也不會發現它真正的滋味。若是注意到它的清新與甜美,你才能真的發現它的個中美味。」站起身,暖日向自己的臥室走去,準備完成明天的報告。將空間留給落星,她希望她能好好想想這一切。
「暖日,自從你跟那個狂男人在一起後,你的話是越來越奇怪了。」霽華跟在她的身後,也離開了客廳。
落星獨自坐在沙發上,迎著夜燈捧起了手中的檸檬茶,淺淺地飲上一口,有酸、有苦、有澀,也有甜。
她的心真的被浸泡其中了,找不出最初的感覺。